他才蹣跚地開始舉步,身後的門扉就」咿呀」一聲打開——
「你受傷了!」才一開門,喬喬什麼也沒有注意到,就只注意到他一身斑斑的血跡,她趕緊沖到他身邊,氣球般的大肚子一點都沒有影響到她的動作靈活度,但她的指尖才觸及他的手臂,就幾乎被對方粗魯地揮開——
「阿修羅,你力氣就不能輕一點嗎?別想再有任何動作,否則就是在傷害你的小家伙,了不了?」喬喬哪是一個能如此輕易被打發的家伙,她一邊警告著他,一邊馬上纏了上去,如同當年還是個小孩子時,那種認定了他的光景。
「你……」葉暗羅憔悴瘦削的臉上泛出一種近似痙攣的表情,是因為憤怒?還是苦澀?抑或是她緊緊抱著他時所帶來的甜美滋味?
「嗯!舒服多了。」就如往常,喬喬習慣性地抱住葉暗羅的手臂,將臉頰依偎上去,用力揉蹭好幾下。雖然撲鼻的不是以往淡淡的男性麝香,而是強烈的汗臭,但她依然萬分心悸,不為什麼,只因為這就是葉暗羅身上的氣息,而她現在摟著的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冷冰冰的尸體,為此她就想高唱一曲哈利路亞。
「你抱夠了嗎?」葉暗羅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用以掩飾前所未有的哀傷。
懷孕的小女生豐腴模樣,會是什麼樣子?無法目睹的他,也無法想象。
轉動一雙灰白的眼珠並且垂下眼睫,葉暗羅突然覺得很冷,有一種人算不如天算的感慨,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在懲罰他的雙手沾滿血腥,以往不停結束其它人生命的自己,現在也無法看見一條由他創造出的小生命誕生。
很諷刺,倒也是很公平的懲罰。
「阿修羅,你身上有點小傷口喔!讓我幫你擦藥好不好?」
葉暗羅听見喬喬這麼說,幾句話的聲音中有著某種衡量的小心,好象怕哪一個字說錯了,就會惹他傷心難過或大發雷霆。怎麼?他真的有這麼蠻不講理嗎?
「滾開!」被各種自我猜測的可能性激怒了,葉暗羅威嚇地舉起另一手掄成拳狀……欸!他好象就是這麼蠻不講理耶!
「你老幾啊?你叫我滾我就得滾嗎?」強行忍下被他創傷的心痛,喬喬維持一貫不羈的口吻說話。」笨阿修羅!我警告你,別想輕易甩開我,天底下沒這麼好康的事。就算人長得再帥也沒有用,我會把你盯得緊緊的,你絕對不會有『往外發展』的機會,懂嗎?」
模索著牆壁的邊緣,葉暗羅知道自己已經靠近了窗戶,他可以聞到某種淡淡的氣息。啊……原來連風也是有味道的,涼涼的—帶著一股潮濕……快要下雨了嗎?
「我們回家吧!」喬喬在白梵天連聲抗議、葉暗羅沉默以對下,作出這番決定——她說,盡快恢復原來的生活環境,也許會對葉暗羅比較有利——如今她卻開始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
高大的身形杵在窗口,沒有表情的臉龐面對著窗口,葉暗羅已經不像一個禮拜前憔悴瘋狂,卻冰冷沉默得像石砌的雕像。
偷偷地,喬喬站在房間門口上臉憂慮地看著他的背影。
好幾天了,他什麼也不做,就這樣沉默以對地」看」著外面,不肯換衣服、不肯刮胡子、更不肯做任何的事,以一貫沉默又冷漠的表情面對」切,好象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任何在乎的人事物……
為什麼,阿修羅會不懂嗎?他少了一雙眼楮還是多長了兩雙,她喬喬也不會因此多討厭或喜歡他一分啊!
「阿修羅,吃飯了。」模一模干澀得有些發痛的眼眶,喬喬刻意發出愉快的語氣,眼眶又熱又紅,但是已經沒有淚水可以流,所有的心酸她只允許自己躲在被窩中發泄,不讓葉暗羅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每個晚上,他躺在床上,可以感受到另一邊的人兒的一動一靜。
她總是那麼安靜地哭泣著,讓他的心緊緊絞痛。
為什麼喬喬不懂?他失去了一雙眼楮,已經沒有了保護她、寵愛她的能力,他不希望她繼續留在他身邊受罪,他不忍心啊!
「吃飯……來嘛!捧個場,今天的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喔!」喬喬強顏歡笑著,並伸手想拉他。
但葉暗羅文風不動,是刻意的。他想讓她知難而退,最好就此退出他的生活,去找尋新的人生。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又來了!這個禮拜以來,喬喬不知听過幾遍這種沒有情感的逐客令,就算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千萬別介意,心仍是無可避免發著痛,那就像是在重迭累累的傷痕上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阿修羅,天底下沒這麼好康的事。」阿修羅,你能明白一顆心遭受活生生的割剮後,會痛到什麼境地嗎?」你想,我會白痴到自動放棄一個英俊、多金又單身的男人嗎?我喬喬這些年來可不是混假的。」
「貪得無饜的小婊子。」冷不防的,葉暗羅的雙唇間吐出最傷人的字眼。」你這幾年來,從我身上所撈的還不夠多嗎?三百萬夠不夠?還是五百萬?一千萬?」請原諒他這麼說!他必須這樣說啊!
「你……」那語氣是多麼地輕賤,狠狠地殺傷了喬喬,她面容蒼白地傾听著,絞痛如火焚,從心髒一路蔓延至全身神經,特別是在月復部凶悍地沖撞……
她撫著圓脹的月復部,慢慢蹲低……
「唔……」
「你怎麼了?」葉暗羅一听見她有些走調的呻 吟,冷峻的面容立即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聞聲辨位,他的雙臂緊張地朝前方伸直並胡亂模索,步伐小心地跨前一步又一步,憑藉耳朵聆听呻 吟發出的方向而去,很快的,他的大腳趾前端踫到某種柔軟的物體——
「啊呀!」
絞痛沒有任何減輕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側臥在地上的喬喬把雙腳蜷縮到了月復下,她痛得渾身都在發抖。
「阿修羅……阿修……」
「小女生?」他馬上落膝跪地,往前模索到一只滲著涼汗的小手,緊緊握住。
「我……」趁著絞痛一陣輕緩、一陣重擊的交接空檔,喬喬的猜測從牙關間逸出,「我可能要生了……」
「你說什麼?」這句話比一百顆炸彈同時引爆還駭人,至少此時此刻葉暗羅是這麼認為。
「我要……」好痛!」生了……」
「不!」他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運氣不會「好」成這樣吧?他的雙掌迅速在她的身上游移檢查著,直到撫及圓脹的月復部,它在動,劇烈的胎動!
天!她真的要生了!
葉暗羅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將她抱起來,立刻送她就醫,但長腿才邁開一步,就不得不停下來。
他忘了自己看不見——
「阿修羅!」喬喬驀地發出一記尖銳嘶叫,並開始弓身扭動上抹溫熱濕意沿著她的臀腿流下。
「小女生,你沒事吧?回答我—你沒事吧?」才剛剛站起來的身軀立即蹲了下來。
他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也許他不應該隨便挪動她,不知道會不會制造出更大的問題出來……剛剛那種溫熱的濕意該不會是——
「血?你哪里受傷了嗎?」一種直覺侵襲內心,葉暗羅從來沒有這麼害怕無助過。」該死!版訴我你哪里痛?哪里不舒服!苞我說話,小女生,快跟我說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陣強過一陣的絞痛,幾乎逼瘋了喬喬。」滾開!阿修羅!走開啊!你走!SHIT……你不是不要我了嗎?還管我痛個鳥屁!我就算是現在痛死了、血流光了,都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噢!好痛啊!」她發出第二記嘶叫,是那種扯開喉嚨並使盡吃女乃之力的嘶叫!
「怎麼不關我的事!」不假思索的,他咆哮回去,吼得比誰都大聲,都還要理直氣壯。」你懷的是我的孩子!」
「天殺的!誰說這是你的孩子?」
痛瘋了也氣瘋了,再加上自從葉暗羅失明後,一直帶給她所飽受的委屈,喬喬的雙手用力朝他的臉龐一抓,因為陣痛而絲毫不客氣的一抓!
「這不是你的孩子!這是我的!我的!我的!反正你都不要我了,還有什麼好——噢!」痛啊!她痛得圈圈叉叉點星星!
「不!我不是真的不要你,而是……」深吸一口氣,葉暗羅忍痛任她撒潑地抓著臉,因為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小女生,求求你現在別跟我鬧,至少讓我想辦法帶你出去求救——」
求救?對了!葉暗羅迅速放下喬喬,再次站起來,深吸一口氣並默默舉步。
既然眼楮看不見眼前的一切,那麼就讓記憶取代視覺吧!
這間臥室,床擺在窗戶的左手邊,床旁有衣櫃,衣櫃再過去是浴室的門……一步接一步走著,他不停在心里背誦著這些家具的地理位置。
也許再走個五步路就可以到門口——好痛!葉暗羅咬牙切齒,撫模著被半啟的門扉撞個正著的鼻子,他的手模索到門把,打開。
接下來,他將面對的是約佔十坪大小的客廳、走廊、玄關,電話就放在客廳角落的茶幾上,那會是他接下來要面對的重大挑戰……
「哇——哇——哇、哇——」
很標準的嬰兒哭聲,听得為他接生的「蒙古大夫」眉開眼笑。
「嘖!這小兒真是超可愛的,眉毛這麼稀疏,眼楮這麼斗雞,鼻子這麼矮塌,嘴巴這麼扁平……」這算是贊美吧?」還有……哎喲!誰打我?」
白梵天不甘心平白挨揍,跳起來嚷嚷,赫然發現是個滿臉威脅的小女人,再也不敢咕咕噥噥些什麼,馬上把小襁褓交還給小媽媽。
「死蒙古大夫!你又在欺負我的小表?!」喬喬先是小心翼翼接過寶貝兒子,然後才大剌剌地一腳把白梵天踹到天邊去,一絲「憐香惜玉」之情都沒有。
「我哪有……」而且哪敢啊!好冤喔!白梵天揉著第N次被踹的屁|股,露出怨婦表情。」拜托,你那個小表沒來『暗算』我就不錯了,我哪欺負得了他?他可是阿修羅的兒子呢!」
虎父無犬子,白梵天有點「委屈」的看著方才嬰孩流淌在他肩膀胸膛衣襟上的口水漬。
「對呀!阿修羅的兒子……」喬喬臉色一黯,緊緊擁著兒子的小身體,沉默了下來。
「喬喬……」白梵天好恨自己的長舌頭,真是哪壺水不開偏提哪壺,勾起了她的難過。
白梵天還記得那一日接獲葉暗羅的電話通知趕去後所發生的事情,總算在喬喬歷經三個小時的陣痛後,生下一個健康漂亮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