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快!」一古腦兒將水兒送入車廂里,她看見遠方已是火光隱隱、人聲似要一路沸騰而來。
「中原皇帝的使者,可以出發了!」幾乎是同一時刻,阿蓮和陳老伯亦被阿淦送上車。
連句道別的話都來不及好好的說,他們僅來得及互凝一眼……便是訣別。
馬蹄聲聲翻飛,車輪隨之呼嚕嚕滾動,被黑色紗幕遮窗,不知這行車馬奔馳了多久,是由黑夜的盡頭奔至天明的開端嗎?
一路上的行進速度無比雷厲,且令水兒納悶的,由升龍城里到外出了一道又一道重兵把守的關卡,竟也是稍作幾句盤詢的停頓便又放行,可以說是暢行無阻……
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
中原皇帝的使者……她記得阿駿如是的喚喊。
如此一來便就說得通了。兩國交惡亦不斬來使,否則便會視為挑起戰端……想來侏皇子在為搜索焦頭爛額之際,也不想節外多生枝吧?否則,哪有如此輕易放行之理?
水兒料得不錯,在進入城外郊野時,這支隊伍才緩下前進速度,讓她一直繃得緊緊的情緒松弛下去。
「是錦龍將軍和張副將的夫人嗎?」似曾相識的男音隨著車門打開傳入。「在下李玉城,是中原天朝的使者……是你?」客套隨即一變為意外的驚喜。
是他?水兒亦詫然,那位在市集內有過一面之緣的貴公子?
「原來你是錦龍將軍的妻子?」李玉城喜出望外。
秘密護送南越皇室一行人離開邊境,進入中國雲南一帶,這支隊伍才筋疲力竭地松了口氣。
「請兩位夫人們暫且在此住下吧!地方雖簡陋,但安全無虞。」李玉城解釋。「至于南越的皇族等人,由于要和聖上共商要事,所以已直接護送入了京城晉見皇上。」
「共商什麼要事呢?」水兒冷哂一聲,「總不是要支持南越多少兵力,事成之後又要南越臣服于中原,年貢多少獻金吧?」
李玉城臉色一沉,「請兩位夫人好好休息,我隨後便會派待女過來。」擺明便是不欲多談,或者是說不願和女人家多談,縱然他頗為欣賞水兒亦然。
水兒冷冷地注視他,那目光竟能在眨眼間產生如見皇尊的錯覺,李玉城連吞數回口水後,幾乎是落荒而逃。
「水、水兒,這是怎麼了?」阿蓮的輕喊轉移她的注意力,「他們說……說什麼阿淦是副將?但他從來沒說過什麼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抱著偌大的便月復,阿蓮慢慢就地蹲下去,一旁也是看得驚呆,陳伯和水兒是不約而同去扶她一把。
接下來連著好一陣日子,水兒為了照顧安胎的阿蓮而忙著沒再去逼問李玉城什麼。
「呀……呀呀……」安兒爬行的速度愈來愈敏捷,所發出的單字音節也愈來愈多。
「唔唔……哩……唔……」她含笑傾听,並拿了只布球兒給他;安兒笑呵呵伸手去接,小嘴流口水地啃著它。
水兒滿面憐愛伸手撫他,他卻在一陣咿咿唔唔中發出幾個異常清晰的字音,「阿嗒……嗒……爹……爹……」
在水兒不及從震驚里回神時,又一記,「娘!」
小小臉蛋開心仰高,看著另一張怔愣的大臉,「爹爹……娘……」然後手中的布球兒被放了開,在床鋪上滾動,再兩只掌兒撐在鋪面上,當真個是使著吃女乃之力……
「依嘿咻!」一聲站了起來。
站了起來!
水兒驚喘一聲,詫喜又激動,「安兒!」縴臂往前伸,屏氣凝神望著那小小孩兒邁步,盡避是一步搖又一步晃,但卻已正式宣告安兒可是月兌離了小小小孩兒時期!
「好棒!安兒,好乖!」她激動地抱住那小小身軀,並不住用自己的側頰去貼住他的臉兒磨蹭,忘我地回身便喚,「阿駿,快來看,安兒已經會走……」倏地笑容頓失。
空蕩蕩房間陡然偌大,空曠了起來。
空蕩蕩,除了她和小安兒,其他哪還有人呢?
阿駿……
「阿駿……安兒已經會走了呢……阿駿……」可他卻無法親眼目睹啊!
水兒驀地感覺喉嚨梗了好大一個硬塊,很痛,但又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怎麼根除才不會疼……
戰爭和沙場,那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呢?真個就只能在安全的後方等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娘……爹……爹爹?」安兒抓住她披肩的長發吃著玩,那憨然天真的模樣,終于使水兒毅然而然地將唇一抿。
「咚咚咚咚!」
李玉城的房門被外頭的人敲得又急又響。他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起來,打著呵欠去應門。
「怎麼了……姜夫人?」這意外的訪客讓他睡意全失,李玉城看著一肩背著只小包袱,雙手環抱安兒的她,清醒卻不解。
「帶我回京城,我要面聖。」很冷靜的說話,她命令道。
什麼?
「姜夫人,你說什麼?」再問一次,李玉城還以為自己的听力出了問題。
「帶我回京城,我要面聖。」下巴微微一抬,再一次,她的氣勢果真萬千,甚至比一個大男人更精采絕倫。
她,真的「只是」南越大將軍的奴隸妻子,一個名叫水兒的女人嗎?
愈近京城,李玉城的疑惑愈盛。
愈近京城,水兒外表迅速且點滴的強烈變化便愈教人屏息。
她那張本是平凡無奇的臉孔流露出又媚又艷,同時卻又更顯端莊雍容的氣息,一身的布衣比金縷服更炫耀,好似聖上……李玉城赫然發現自己的想法,隨即失笑。
聖上?他在想些什麼?
「您在想些什麼呢?李大人?」水兒的聲音很清楚,李玉城這才從略微的沉思中清醒。
如同算準了般,原本行駛間的馬車停下,在皇宮禁城的朱漆大門前。
「李大人?」禁衛老隊長率先認出了這輛插有外交使節旗幟的馬車,迎了上前。「我以為您還在邊境才是……這位是?」識人頗多的一雙老眼微微眯起……這名少婦好生面熟啊!
「這位是……呃∼∼南越來的貴賓,」這麼說總沒錯吧?「她想要覲見聖上。」
「是。」禁衛老隊長放行,且送馬車往宮苑大道更深處而去,才驀地呀然一聲。「她!她是……是……」
經過重重關卡,冗長的稟告與通知,李玉城都不確定聖上是否喜歡被如此突兀吵擾而大發雷霆,他微微的不安和水兒的鎮定如常呈現如此的對比。
「莫擔憂,李大人。」水兒微側臉頰,「一切都會否極泰來。」她也瞧見對方微微不信任的表情,其實自個兒不免仍有絲緊張。
「聖上駕到!」隨著內侍的太監一記接一記的洪亮嗓音,李玉城一听見那接近的急促,不耐煩似的踅音便匆忙叩首著地。
「吾皇萬歲、萬萬歲!」但他沒有得到如慣常一句「平身」,更正確一點的說法,駕到的聖上……怎麼會鴉雀無聲呢?
冒著冒犯龍顏的險,李玉城偷偷抬頭一瞧……
咦?聖上竟是用一種不敢相信的……「驚艷」的眼神直勾勾盯著水兒?
「父皇,」水兒終于盈盈下跪叩首。「兒臣水兒參見父皇。」
中原的天下,因數位地方節度使的叛變而戰亂,其禍害之嚴重,連皇室都不得不一度棄守京城皇苑而出走,直到有了驍勇善戰的郭將軍挺身而出,才算一舉平定了天下。
但在那披星戴月的漏夜逃亡里,十七公主所乘坐的馬車被一場夜襲給沖散,離了隊伍,就此下落不明。
「……兒臣後來被奴隸販子給帶到南越去,幸而阿駿救了兒臣一命。」
聖上激動地紅著眼眶,上下打量這個小女兒,忽地又疑道︰「阿駿?阿駿是誰?」
「南越的錦龍將軍姜駿……他便是兒臣的良人。」
李玉城在一旁听得嘴巴愈張愈大,但沒人注意到他,全部的人注目焦點都集中在同一處。
「你和他成親了?」聖上果真大感意外。
「是,您也多了一名男孫,取名安兒。」水兒微微一笑,「父皇難道不為兒臣感到高興?」
「高興,自然高興!」聖上頷首。「你不在皇宮內,淪落在外的這段時間一定受了很多苦,瞧你穿著這麼粗糙、丑陋又骯髒的衣服,真是不合乎公主的身分。來人,快帶公主下去梳洗一番。」
「不,我不想更衣。」水兒立即表達了意見。「父皇,這衣服是我針針縫成的,您瞧!」她驕傲的模樣讓聖上吃驚。
「你?自己做衣服?」他終于注意到女兒改變的細節,單單是一雙手,便已由富貴的細致粗化成又繭又糙,看起來……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