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駿……」她喃喃著,不知不覺訴出自己的想法。
「不,你……你和安兒的重要性豈止這般?」阿駿輕柔地告訴她,「和阿淦在升龍村里住下,我的心確實不再煎熬噩夢連連,但我卻是在遇見你後,才整個覺得有美夢可作……我是個粗人,說不來什麼美麗的詞藻,就只能告訴你,現在我絕對不敢想象沒有你和安兒,我往後日子該怎麼過了……」
「阿駿……」這麼簡單卻又這麼美麗的詞藻,水兒含著感動的淚水笑了,探身傾向這個「粗人」,溫柔徐緩又挑逗地送上自己的唇瓣……
事態已經騎虎難下,既然阿駿阿淦在升龍村中的隱藏處都被繁皇子這方人馬找了出來,那侏太子自是也抓得到人。
事實上,阿駿、阿淦也很快就明白,將自己家眷留在這方皇家的勢力範圍里是兩者利害取其輕的安全考慮,也就這麼大方地住下,當作是後鎮之地。
「所以說,整個皇城內已人心惶惶,母後不久也會將病重的父皇和大皇兄一塊隱避到別所秘密行宮里,而這里的人馬也會退守到那里去……此外,中原皇帝所托派的密使早已來到,待會兒馬上便來共商大計。」
「中原皇帝插手做什麼?」斟好一杯杯涼茶,水兒微揚低睫,覤著阿駿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冷峻臉孔,總算能相信,這是一張在戰場上領導、指揮、決定生和死的主宰者臉孔。
「咳!」繁皇子對端了茶點進來的水兒斜睨一眼,猛咳一聲。
不是他在說……「姜大哥,這里不好在外人面前說話……」
也是!水兒經繁皇子這麼「提醒」,便薄臉皮地不願再待在這房里,盡避自己好奇心有多強烈都一樣。
她才欲啟齒告退,哪知阿駿的聲便先步冷冷響起。「她是我的妻子,這里沒有外人。」
呀!水兒詫異地回身看他,雖然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瞧不見正面,但坐在阿駿對座的繁皇子,那吃了酸露兒卻又不敢吭氣的表情可精采著哩!
「對不起,小女子告退。」呵呵!那種阿駿在有意無意間替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覺真是暢快。
心滿意足的水兒笑盈盈、腳步也盈盈地退出書房。
徐行在長廊上,看著在艷陽下怒放的花卉,亦在微微的風流中搖曳出慵懶的姿態,不知怎著,一顆芳心卻在方才的欣喜愉悅里漸漸冷卻。
恍惚著不知佇立了多久,直到男音低醇地在她身後響起,她才方又回神。
「什麼?」
「我說,別站在這里發怔,該吃飯了。」阿駿又露出和以往一般,不該說是形似以往的靦□笑容,不!不可能一樣了,她靜靜地想著。
現在她無論怎麼看阿駿的笑容,都不可能是單純的靦□,就如同得知他過往的身分後,就不可能只把這個男人的身分只是看作「阿駿」;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丈夫、安兒的爹親、一個漆行學徒……如今一定會再加上「錦龍大將軍」這個身分了。
不過那又如何,終歸一句……他還是她的阿駿嘛!
入了屋內,看見桌上如這陣子擺了滿席的豐美酒菜,她靜靜地入座拿起筷箸,扒了一口香甜的白飯,卻在口中愈嚼愈沒有滋味……
奇怪,她的口感味覺不知出了什麼問題?
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這些酒菜……不是不美味,但卻怎樣都沒有自己親手所做的菜的那種滿足感。
就連這身輕軟絲綢衣料穿起來,竟也沒以前那身布衣來得舒服……不為什麼,只因為那身布衣是自己趁著家務事空暇時一針一線縫成的……
「怎麼吃得這麼少?」另一雙筷子伸了過來,夾了一塊燒肉在她碗里。「多吃一些。」
「謝謝……」她為什麼要有這種戒慎呢?
奇怪,她先前不就告訴過自己,認定他,不論他是阿駿也好,是錦龍將軍也罷,這個男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嗎?
但在那只大手試探性伸過來,要撫上她的臉?水兒卻如驚弓之鳥躲開。
兩人沉默著看著那雙懸在半空中的手,水兒是不知道自己臉上表情如何,但她清楚看見他的表情……
那麼一點點的迷惑後是一點點的領悟,那麼一點點的難過後是一點點的……
看開嗎?
原本一張好像是要生氣起來的臉孔瞬間又黯然下去,大臉上似要努力綻開忠厚的笑容,一如過往,但卻完全失敗,不成形的笑容比哭更難看。
水兒知道,卻無法遏止自己在他手觸及自己的那剎那的退縮表情,她竟是戒慎地想象他會……呃∼∼打她?太可笑了!
思緒尚未完全收回,卻見他已悶不吭聲地動身離席,便急忙過去抱住他的後背……
一顆不安的心才又稍稍穩下。
「我以為你怕我……可是幾日前你才又說……說……」
偌大強壯的肩背宛如老去般萎縮,那是個那麼堅忍的男人呵!卻為了自己幾個簡單的態度和動作那麼難過傷心,自己之前那全然信任無懼的態度呢?它們藏到哪里去了?不!那沒變的,只是,只是……
「我想我怕的不是你,阿駿。」水兒細細想著、慢慢講著。「我怕的是你……我從沒想過的身分吧?南越最傳奇的大將軍呢!好似天邊般遙遠的人物呀!我匹配得起嗎?這幾日來你講著、我想著,想得太多而糊涂了,也怕你……」咬咬唇,好難開口呵!
「你不會知道的,我怕你會嫌棄我不過是個女奴隸,屆時會……會……」
阿駿似有所悟的替她回答,「會不要你?你該不會是這意思吧?」
她就是這意思!水兒感覺自己臉兒因這番無端揣測而熱紅,但又實在克制不了連日來益發過分的思緒,至今終于都一古腦兒爆發出來。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一聲嘆息,終于也反身過來抱她,他是怎麼拿捏這擁抱的力道?如此堅定又溫柔……如他這個人。「說老實話,這幾日來,我才怕著你。」
「我?」水兒詫異地瞠直了眼。
他怕她?
一介威風凜凜的錦龍大將軍,會怕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
「是呀!我怕你會厭惡我……我不是好人,水兒……什麼錦龍將軍,那不啻是血腥換來的惡名,而且我是好怕、好厭惡戰場的,每一回的刀起刀落之下,都在盼著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是殺人或被殺。就算是為國效忠也好,為求自己活命也罷,我已經無可避免背負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命,在戰場荒夜里,噩夢連連,我總是听得見隱約的哭聲……」
她看見他的眼神變得遙而遠,空洞且不安。
是誰在哭呢?
是哪條死在我手中的鬼魂要向我索個公道,以命償命呢?
「我總是這麼想著、這麼怕著,上愈多回的戰場,求死的欲 望便愈盛熾過求生……好幾回,我甚至都故意將自己曝露在攻擊之下……」他突地冷笑,「哪曉得居然會死不成呢……哪曉得呢……」
水兒不禁為他的抱怨言詞戰栗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全天下只有一個阿駿呢!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呢?」
她孩子氣地將腦袋用力蹭在他胸上,嬌憨模樣成熟又稚氣,像女圭女圭又像女人,惹出他淡淡的一笑,還是有那麼些郁郁寡歡,看得水兒索性采取一個最有效簡單的撫慰方法……
吻他!
她不要再見到他那種迷了路,什麼都不想、不要、不顧的表情,那使她也跟著絕望,亦至此終于體悟夫妻同心的情感。
夫與妻啊……本來便該如此。
單純的撫慰很快便成了歡愉忘我的渴求,最深濃的情感方能引出如此醇厚的欲 望,強烈得令人臉紅心跳,卻又輕柔得令人感動垂淚。
這一夜,水兒在他身下婉轉承歡了一回又一回……
仿佛才合上眼,就馬上被搖醒,張眼,她看見睡前才擁抱她的男人,現下卻一身肅戎。
才準備綻在唇邊的微笑當下一凝。「阿駿?」水兒倒抽冷氣地看著他。
「醒來,穿上衣服,要走了。」
不唆,水兒連眼也沒眨地匆匆穿衣,然後將安兒一把抱在懷里,自己又馬上被他掄起來。
在他施展輕功開始飛馳時,她似可以在貼著他穿鎧甲的胸口處,听見那和冷靜表面截然不同的急遽心音。
很久很久以後,水兒才確切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意欲謀反奪帝位,侏皇子不顧君臣父子,趁夜點精兵五萬包圍整座皇城,殺入皇帝寢宮……卻不料繁皇子和皇後等人已將皇帝、大皇子先行送走。侏皇子在震怒之余大開殺戒,走避不及的宮人內侍無一幸免!
他們在升龍城行宮得知的最後消息,便是侏皇子意欲封鎖王畿一帶,找出皇帝「請」回去,找出皇太子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