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沙啦啦」的水聲,一大早就在宿舍里響著,驚醒了還流著口水的林少蘿。
扒扒蓬松的爆炸頭,林少蘿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含糊不清地開口罵著︰「哪個死女人啊!一大早吵吵吵的……」
邊說邊走到浴室外的洗手台。這時,正在洗臉的人轉過來,滿臉青綠色的水洗型面膜要融不融的,就像恐怖片里半融化狀態的臉。嚇得林少蘿高叫了一聲鬼呀,便一溜煙似的沖回自己的床上,狠狠地當頭蓋緊了棉被,至于那一聲又一聲的「沒事的,夢來的」,不絕于耳地從被窩里傳出,並且越講越大聲,終于把全宿舍的懶人都吵醒了。
「死女人!星期天的你鬼叫什麼啊!」
一掀被子,手抄起枕頭,準確無比的丟向林少蘿的床,不過一會,林少蘿的床已經有四個枕頭了,而且正中頭部,砸得林少蘿暈乎乎的。
而站在洗手台前的阮蔻瞳,看到她們準備下床,趕緊洗掉一臉的面膜。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強悍無比,而且是一個比一個強悍,與其他人比起來,一貫欺壓她的林少蘿甚至可以算是軟柿子呢。
「都是你!」
校道上,林少蘿捧著慘被K成豬頭的臉,哀怨無比地瞪著她,而她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一大早就做面膜,死女人,你春天啊!」
當然不是。
如果是春天到了,會那麼敗家的一大早敷那種貴得她本來只會一年用一次的面膜?
邊想邊模了模滑不溜丟的鼻子,不愧是以除黑頭出了名的面膜。雖然貴得讓人心疼,但鼻子模起來那麼光滑,還是值得。
她忍不住哼起了小調來,可是,卻遭到林少蘿的狐疑一瞪。
于是,她端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想要蒙混過去。
但是,林少蘿可沒有打算放過她,一雙眼楮雷達似的掃描過來,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喉嚨深處發出一陣深沉的笑聲,「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打探了消息,知道影今天也會過來參加學生會的活動,所以你今天這格外俏麗可愛的造型,就是特地為了影打扮的吧?」
今天是學生會招聘新成員的日子,她也是前天才突然被通知必須出席的,而一直不過問學生會事務的他,也居然要來?!
而且,她今天哪有什麼格外打扮。說到天生麗質難自棄,本來就是用來形容只需要偶然做做除黑頭清潔的她!再模模滑不溜丟的鼻子,就不相信某人還會取笑她髒。忍不住,心情好了起來,但是,身邊的林少蘿卻沒有打算放過她。
「還不錯,就告訴你該多秀秀你的美腿,影看了大概會很高興吧?那家伙最喜歡女朋友在約會時穿迷你裙了。」
邊說,邊飛快地繞著她走了一圈,也不理會阮蔻瞳的錯愕,林少蘿居然像個色老頭一般地拉了拉她的裙擺。
明明是星期天,但大概是因為要舉行招聘會,所以校道上滿滿的人,她連忙壓住裙子,瞪著林少蘿,警告她不要再亂來。
「對了,你什麼時候請我吃東西?」
「我為什麼要請你吃東西?」
林少蘿不提她倒是忘記了——莫名其妙地把她的手機號碼給了方燁影,還泄露了她的行蹤,她都還沒有跟林少蘿算這筆賬。
「影都跟我說了,你們都這樣了。」
林少蘿邊說邊把臉湊過來,一副要吻她的樣子,她嚇得趕緊退開了兩步。
「你別亂說!」
雖然知道林少蘿跟方燁影是青梅竹馬,但連這種事都告訴林少蘿,也未免太要好了吧?但如果真的那麼要好,在那已經抹掉的過去,他卻再三強調他們交往的事情不能讓林少蘿知道,為什麼?就在她疑惑著,林少蘿突然放開了她,朝著某個人猛打招呼。她意外地回過神去,看了看那個與林少蘿點頭而過的某人,不禁挑了挑眉。
似乎是校籃球隊的新主力。這死女人,又有新對象了。
剛剛在心頭一晃而過的感覺,大概是錯覺吧。
估計方燁影把他們接過吻的事情告訴林少蘿,正是因為看準了林少蘿與她的感情好,想要林少蘿幫忙接近她吧。
而,他越是這樣想方設法地接近她,她的心就越酸。
有時候,甚至會想,寧願什麼都不改變,回到他曾經狠狠傷害過她的時空,即使最後得到的是他意外死去的結果。可是,到底她也曾隱約地感覺到他對她的真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樣的……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布置好的招聘會場。
這個招聘會場,其實是P大的第二禮堂。此時已經用書桌拼湊著擺放好了幾處招聘單位,並在上面粉飾太平般地鋪好了莊重的紅綢布,以示各社團對招聘新人的重視。
「那麼,你自己的接班人就拜托你自己招聘了。不過,在此以前,既然你都沒有參加會場布置,現在就給我擺一下招聘攤位指示牌吧。」
那女人永遠都是那樣風風火火的。
她被林少蘿丟在角落里,一邊苦笑著,一邊彎身,從那堆怎麼看怎麼像垃圾的東西里傷腦筋地尋找著所謂的「招聘攤位指示牌」。可是,翻呀翻,找出來的居然是如破紙一般並寫著奇丑無比的大字的指示牌。
回頭看了看正在叉著腰指著別人做這做那的林姓母夜叉,她嘆氣搖頭,正要站起來,卻在那堆雜物里發現了一支有點開叉的粗畫筆和一堆半干的水溶性油彩,又找了一下,在旁邊的那堆雜物里找到了比一般紙張要硬厚的白紙。
大概是宣傳部布置會場時遺留下來的東西。
于是,她又在雜物堆里找出剪刀和戒刀,把紙張裁作一般的大小,然後,端起畫筆細心地修剪分叉的地方。
這時候,有人走了過來,自然以為是林少蘿。
因為那死女人最喜歡嘮叨別人了,一定是發現她還沒有把那些指示牌放在那些鋪著紅布的桌面,于是特地跑過來對她訓話的,所以她頭也不回地就先發制人︰「別吵,死女人,等下給你看看什麼叫做書法!」
身為翼族的繼任祭師,她可以不懂怎麼做飯,卻不能不懂書法。
在還沒有因為爭取自由而被趕出阮家大門以前,每年歲末到除夕夜的日子里,人家為了新年準備漂亮的新衣服,而她則慘絕人寰地即使雙手發軟還是得趴在案前給族人們寫暉春,並且還得邊寫邊詠唱祝福咒文,簡直累死人。
不過,現在回想起當時偷偷把祝福咒文換成那些無傷大雅的小小詛咒的惡作劇情景,她不禁失笑了起來。
為此,父親大人還壓著她向人家道歉,可惜卻嚇壞了那些被道歉的族人們。畢竟,對族人們而言,祭師是如族長一般不能褻瀆的存在。
只是,不管她的地位在族人們的心目中有多麼的崇高,她到底無法忍受自己的生命從一開始就被注定被預告。為什麼她必須要繼承祭師,為什麼她就不能有自己的意願,從小就必須按照父親大人和長老們的安排,沒有自己的時間沒有自己的喜好,只能日復一日地修習著那些艱辛且即使是身為她的師傅的長老們都從沒有成功詠唱過的咒文?
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如其他女孩子一般,談論著衣服談論著潮流,談論著明星談論著喜歡的人。
而在這當中,她最排斥的就是那個從五個孩子里面選出能力最強的人成為她的丈夫成為一族族長的規則。
與最強的異性結合,繁衍最強的後代。
她知道這個想法淺顯易懂,但問題就在于,任何禽獸都懂這個道理。在動物的世界動物的觀念里,雌性與最強的雄**配繁衍,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可是,她不是動物!她是人,她有自己的意志!
她不知道段皓是怎麼想的,從五名孩子中被選擇的他又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命運。但是,她是她,而他是他……
即使終究要因為當日的承諾去履行這個規則,但起碼,她是因為她所愛的人而心甘情願地回去,只要反抗過,得到過,她就已經不是族人們的扯線木偶了。
回憶得似乎有點遠了,她甩了甩頭,繼續細心地修剪手中的畫筆筆頭。
可是,她並不知道,站在她後面的,不是林少蘿而是方燁影。
剛剛,他走進會場,見林少蘿向自己打眼色暗示阮蔻瞳在這邊。于是,便悄悄地走到她的後面,想要給她一個驚喜的——那些所謂的情書寶典不都這麼說嗎,人在受驚的時候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異性時,很容易會錯覺自己的心跳加速是因為對方的存在——這就是那奇怪又莫名其妙的「吊橋原理」。
其實,他也不想了解這些無聊的東西。阮蔻瞳雖然會以一種像是痴戀般的目光看著他,卻又總是在他以為自己要成功追到她的時候馬上逃開,就像幾天前在療養院院子里,明明在他吻她的時候她因為緊張而根本無法動彈,可又在最後猛地回過神來跑走。所以,他為了讓她成為自己的女朋友,也不得不對她花點心思了。例如,從她身邊的人著手收集她的資料,例如,偶爾給她一點驚喜又或是制造一點浪漫。
一邊想著,一邊看到林少蘿向自己打了個OK的手勢,並要其他人保持安靜悄悄地退場。而他,默默地看著她專心致志地修剪畫筆的分叉,時而皺眉,時而露出帶著點得意的淺笑,然後開始攤平稍早前裁好的紙塊,另一邊,左手的指頭如彈鋼琴般地在那幾盒被她排成一行的顏料上輕快地跳動著,最後,她的指頭點到了深藍色與檸檬黃,唇邊悄悄地綻放出燦爛如花的笑容。
他不禁看得有點出神。
看著她趴在地上,嘴角不經意地咬著垂落唇邊的長發,專注地在紙卡上對比著早先攤放在另一邊的丑字勾勒了起來。
明明只是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豐富得不得了。
而為了把她的表情看得更仔細,他不自覺地移動步伐,走到了她的身側,並徐徐地單膝跪在地上。
其實,他很少會看著一個女生看到出神的地步。
除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以後,再沒有過了。
心里,莫名其妙地亂了亂,再看向那的確要比其他女生出色幾分的小臉。
想起段皓那天奮力游到她的身邊,想起段皓在水里不經意地轉過來看到她吻上他時的那一瞬停頓的表情,想起那天拾獲的速寫本,還有那天一直透過窗戶眺望過來的灰黑色眸子里的沉默與停頓,他不禁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然後,他又不小心想起了那天在球場上,她緊張地奔過來,扶起段皓就走,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一直想不明白,這個阮蔻瞳的身上有什麼值得段皓在意的,甚至打破了往日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慣常去關心她,照顧她。
那天,他從美術社里走出來,親眼目睹她跺了段皓一腳然後負氣地轉身離開。
她走得很慢很慢,而在她身後的段皓,居然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悄悄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過去。
是否,在她的身上有什麼段皓看得到而他還沒有看到的東西?
關于這一點,他是拒絕也覺得不該去思考的。
因為,他的目的只是從段皓的身邊把她搶走,而關于她的一切,他沒有興趣也不該有興趣去知道。
「看,林少,是不是寫得很棒?」
突然,她獻寶似的拿起寫好的其中一張紙卡轉過來,臉上是雀躍而驕傲的表情,卻又讓他不由得聯想到了「可愛」這個字眼。
可是,那樣純粹快樂的笑容,卻在看到自己面前的人是他後,瞬間一僵,吝嗇地收回。而那張小臉上除了錯愕,還有更多的戒備。
然後,她猛地一愣。
警覺地環視四周,在發現禮堂里只剩下他與她後,臉色更是「刷」地白了。
看著她猛地站起來,像是要跑出去似的,他忍不住伸手一拉,拉住了她的手腕,而就在踫到她的手腕之後,他才驚覺她在顫抖。那是與一般害怕的顫抖不同的戰栗,她的那種顫抖方式,就像是她的身體在本能地排斥他的踫觸一般。
這個想法,震驚了他。
他,緩緩地站起來,低頭看著她刻意閃避的目光,而就在這個時候,听到腳步聲從外走來。
他意外地轉過去。
其實,招聘會的時間根本不是今天而是明天,所以,今天應該只是為了協助他給阮蔻瞳驚喜,由林少蘿私下聯系學生會的大家發起的故布疑陣。
因此,不該有人過來應聘的。
才這麼想著,只見,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正徐徐地步入,在看到拉扯的他們後,本來沉默的灰黑色瞳孔明顯地震了震。
然後,那個人的步伐稍稍亂了亂,似乎徘徊在是否離開或進來的選擇間。
感覺手中的手腕震了震。
猛地,她的手從他的手中抽離,避開他的目光,直接往那個仍然猶豫的人走過去。
這是第二次。
她,在他的面前筆直地走向那個人,走向那個他不甘心承認自己比不上他的人——段皓。那一刻,他腦袋一片空白,突然,扯開喉嚨沖著她那像是堅定不移的背影叫道︰「阮蔻瞳,我喜歡你!」
邁開的腳步,猛地僵硬在那里。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而距離她不過五步之遙的段皓,因為看到她的這個表情,目光一沉,終于別過臉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一步,兩步,三步……
五步,十步,二十步……
段皓的背影,是如此堅定地在她的視線之中漸漸地變小。
知道了必須參加招聘會後,是她耍賴地要剛剛出院的段皓過來幫忙,想要借機讓他接觸多一些人多一些事,不要總是把自己關在只有自己的象牙塔里。
所以,目的還沒有達到,段皓不能走。
可是,她無法思考,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瘋狂地跳動著。耳邊,也自方燁影說出那句話以後一直只能听到「嗡嗡嗡嗡嗡」的聲音。
他,從沒有對她說過他喜歡她……
在這個時候,她只想到他原來從來沒有說過他喜歡她。
即使是在奇遇附近的小巷里吻她的時候,即使是要她當他女朋友的時候,即使是他為了救她而不惜犧牲自己的時候——他只對Tong說過,他一點都不喜歡阮蔻瞳,一點都不喜歡……
眼淚,猛地掉出了眼眶,就在她受驚地連忙用手背去抹時,身後突然響起了快速的腳步聲,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從後抱緊了她。
而尚來不及抹掉的眼淚,因為這一震動而干脆地掉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那淚珠,尚帶著她的體溫。
不過是接近H2O的化學公式,可是,他卻在看到她那轉過來的臉時,嚇得連忙放開了她。
那是什麼目光?
那仍然帶著水汽的眸子,晶亮而悲愴,帶著說不出來的情感,或許有幾分感動,或許有幾分怨恨,或許還有幾分的難以置信和憎恨。
他以為她要開口對他說什麼,所以一直等著。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看著他搖了搖頭,轉身飛快地離開。
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發現那正是追向段皓的方向,然後向後退了幾步,撞上了擺放在一邊的攤位,再然後,他低著頭,想要理清這一刻的心緒,可又無端的越理越亂。
「生日快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N多人一起沖進來,又是灑彩帶又是灑銀粉的,甚至還有人用手推車推著款式誘人的蛋糕。
首當其沖的,就是林少蘿。
這,就是他打算帶給阮蔻瞳的驚喜。因為林少蘿提到今天是阮蔻瞳的生日,所以從一開始,就打算先對她表白,如果她真的那麼頑固不肯答應,那麼,還可以以這種驚喜的方式感動她或以群眾壓力逼她就範。
林少蘿特地提到過,阮蔻瞳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方式的驚喜,每每在電影或電視劇里看到,總是感動得哇哇叫。其實他想得很完美,只是,他的一時沖動把計劃破壞了。
為什麼突然對她說喜歡她呢?
單是看到她筆直地走向段皓,他就……
那種心情,真的只是單純地想要從段皓身邊把她搶過來所以衍生出來的嗎?
就在眾人因為看到情況不對而面面相覷極尷尬之時,他突然笑了,打趣著招呼大家去吃那個為阮蔻瞳準備的蛋糕。
只有林少蘿,在接過他分配的蛋糕時用一種沉默的目光看了看他。
就像是,並不認同他對阮蔻瞳所做的一切。
可是……
他沒有在意,他在意的只有,阮蔻瞳跟段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看起來並不像是在交往,但是在他們之間,為什麼又浮動著某些他難以理解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