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果然在這里。」
那個站在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天害她拼命閃躲,發來的手機短信多得幾乎擠爆她手機內存卡的方燁影。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的?」
她錯愕著,無法反應過來。
「林少告訴我的,她說你的朋友住院了,這幾天你都往這邊跑。」
就是這樣?
「而且,剛剛我看到你站在窗邊,就直接上來了。」
「沒有人擋你的路?」
「為什麼會有人擋我的路?」
段皓的房間入口走廊一直有族人輪番看守著,以免有人打攪段皓的休養,而方燁影真的沒有遇到任何人嗎?她狐疑地看著他那一臉的坦然,只覺得事情未免有點巧合。
這時,段皓的聲音從里面淡淡地傳來︰「你先走吧,我要休息了。」
她愣了愣,意識到段皓住在這里的事情的確也不方便讓太多人知道,于是,趁方燁影還沒有察覺到里面的人是誰以前,連忙把他拉走。
沿路走出去,看到本來看守著走廊的那個偽裝清潔工人的族人果然不在,但是,她還是隱隱覺得奇怪。
「對了,你的朋友沒什麼大礙吧?」
猛地听到他這麼問,她稍稍閃了閃神。
「沒事。」
「听那聲音,里面的人該不會是段皓吧?」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療養院的院子里。
她緩緩地頓住了腳步,接著轉身走到旁邊的橫椅坐下來,而他見了,連忙跟過去。
今天的天氣很好,雲朵如棉花糖般的討喜,天空藍得無垢,帶著一種淡綠與紫藍色的透明。
即使沒有看過去,也知道方燁影這時正默默地看著她抬頭仰望的側臉,等待著她的答案。
「會長,你覺得如果我的英文名是‘D.K’,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稱謂代表了心靈上的距離。
她淡淡地問著,徐徐低頭轉向他,唇瓣上緩緩地浮現出一抹清甜的弧度。
「‘K’是‘蔻瞳’的‘蔻’?‘D’……該不會是指‘段皓’的‘段’吧?」
——「如果K是代表了‘蔻’,那麼,D呢?是段皓?」
听著他的聲音,嘗試著把現在的他與記憶中的那一夜質問她時的表情重疊,可是,卻失敗了。
眼前的他,用的是那種雲淡風輕的神態、語調跟她說著話,並不如記憶里的他那般的緊張,帶著一分叫她心亂的曖昧。
而在這樣的他的注視下,她垂眸掩飾著真實的感覺。
「你回去吧。」
她淡淡地說著,並不看他,「如果是因為段皓而接近我,我想我會讓你失望的。」
從前只覺得奇怪,為什麼事情一旦牽涉到段皓方燁影就會變得激動奇怪,不按牌理出牌,不過,現在她依稀覺得自己懂了。
雖然,具體是什麼她仍然說不上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雄性動物本能——同類競爭意識。
像方燁影與段皓這兩個P大的名人,總是被人相提並論互作比較,大概或多或少地會潛意識地對彼此產生敵意吧。
而方燁影,為她的敏銳所微微一愣。
「是的,我是因為段皓才接近你。」
她低著頭,默默地听著那早就知道但听了以後還是會受傷的事實。
「可是,阮蔻瞳,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她錯愕地抬起頭,看著他唇上的歪笑與篤定,因他的話回不過神來。
「別說你忘記了,那天在水里,是你主動纏上來吻我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湊近,手按在她的手旁邊,剛好觸動了她的尾指。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卻又因為他的接近而緊張得根本無法動彈。
她知道自己真的很沒有用。
即使被深深地傷害過,即使明知道他的心里根本沒有自己,即使知道現在的他只是想要借著接近自己去向段皓證明什麼,還是打從心里無法拒絕他的接近他的傷害。
那冰涼的唇,那冷澈心扉的觸感,還有他眼中虛情假意的蠱惑……
或許,19歲的她看不懂那樣的企圖,但是住在19歲軀殼里擁有24歲閱歷的她,卻看得清楚分明。
只是,無論是19歲還是24歲的心志,她還是……
終于,腳下一用力,她從他的蠱惑之中站起來,飛快地轉身跑進住院大樓。
而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方燁影,哼笑了一聲,懶懶地伸開雙臂,放在橫椅的椅背之上,然後他仰頭,看向旁邊的住院大樓。
瞬間,對上位于六樓的VIP區的某扇窗旁的某雙灰黑色的眼眸。
秋風吹拂著,窗簾也翻飛著。
一晃眼,那雙灰黑色的眼眸已經看不到了。這時,方燁影才從橫椅上站起來,手插在褲袋里,帶著極好的心情徐徐離開。
而她,沖回到段皓住的VIP區,飛快地打開房門又飛快地關上,然後狠狠地用脊背抵住門扇。明明知道方燁影是絕對不會追上來的,但是,她還是這樣做了——十分的多此一舉,但只有這樣,她才會感覺稍稍的安心。
「為什麼回來?」
段皓的聲音從房里淡淡地傳來,她愣了愣,不怎麼安心地離開背後堅實的門扇,邊走進病房里邊粗魯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段皓的目光,依然是沉默的,但那對灰黑色的眼眸總是帶著一種窺探一切的洞悉,所以,她不敢直視他。
「坐下來。」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
她心不在焉地坐到了他的身邊,卻被他猛地按到他的靠枕上,驚叫道︰「做什麼?」
「靠著。」
眉一橫,他也不解釋什麼,自己反身又靠在她的旁邊,繼續低頭看他手里的雜志。
病房里,飄蕩著藥膏的味道,還有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味。
听著那雖然單調卻有節奏的翻書聲,她的眼楮眨著眨著,方才那份不安,居然漸漸地彌散開去。
突然很想听段皓說話,所以她開口︰「你說,如果我的英文名是D.K,代表了什麼?」
段皓沒有開口,只有翻書的聲音頓了頓。
她沒有轉過去,所以不知道段皓在做什麼,但是,她確定他有听到她說話,而或許,是因為她的問題太過無聊,所以他不願意浪費唇舌回答吧?可是,他沒有再翻動手中的書了,房間里,突然靜得可以听到他們彼此的心跳聲。
而就在她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卻開口了。
「‘D’是指‘77號球王大將’的‘大’吧?」
那雲淡風輕的聲音,還有屬于段皓式的玻璃般的清脆腔調,使她的眼前突然漫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水汽。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答案,該猜對的人沒有猜對,不該猜對的人卻猜對了呢?
「我以為你要說‘D’是指你的‘段’呢!」
強壓下心頭的苦悶,她打趣著開口,逼回眼前的朦朧。可是,當她轉過頭去看他時,卻見他正眺望著窗外。
猛地,她愣了愣,不確定地開口︰「我離開了以後,你一直看著窗外?」
VIP房其實很大,但是,因為段皓喜歡眺望窗外的風景,所以族人們特地把病床移到了窗邊,而這個窗以外,就是療養院的院子。
他緩緩地轉過頭來,目光依然沉默著。
可是,她卻為他此刻的沉默感到心慌意亂,「你生氣了?」
他的目光沉了沉,然後無所謂地開口︰「為什麼我要生氣?」
「因為……因為……」
她一時語塞,為什麼要這樣問他,其實她也不知道。而其實,即使讓段皓看到方燁影吻她,那又如何?雖然,段皓名義上是她未來的丈夫,她也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在一切結束以後遵守約定回到族里,承擔自己的責任,甚至……嫁給他,但是,現在想這些,似乎……似乎……
猛地,無端憶起了在水里自己纏吻方燁影時段皓就在旁邊為她拔水草,心里不禁又亂了亂,想問他有沒有看到什麼,卻又開不了口。最後,她一咬唇,重重地低下了頭去。
可是,下巴突然被他挑起,迎視著他沉默的目光,她的心「怦」地跳了一下。
他想做什麼?
他……
看著那漸漸接近著的臉,她僵硬得無法動彈。
那灰黑色的眼眸,深邃而發亮,倒映著她緊張的小臉,並在眼前漸漸地放大著。
呼吸,似乎因為他的逐漸接近而變得困難了起來。
她不敢眨眼,由于急促呼吸著,心跳的頻率似乎也加快了。
就在他的唇就要覆蓋上她的時候,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可是,良久良久的,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心里格外的緊張,雖然可以清晰地感覺著他的氣息,但是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停了下來,他分明是想要吻她的,不是嗎?
想到這里,她心里一驚,張開雙眼,卻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鼻子上。
「你、你看什麼?」
「黑頭。」
她為他的回答瞪大了雙眼。
「很多黑頭。」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著,然後放開她,反身靠在靠枕上,繼續低頭看他的書,那種理所當然得接近莫名其妙的態度,害她久久無法反應過來。可他呢,像是嫌她受到的打擊不夠似的,突然抬起眼楮看著她,用一種很理所當然的命令口吻說道︰「還不去清潔一下?太難看了。」
「你……」
她的臉霎時一紅,緊緊地捂住自己的鼻頭,想罵他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句。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合起手中的書,看著她,「沒事了就回去吧,不必總是往這里跑的。」
她一愣,突然意識到他剛剛惹她生氣,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
的確,被他一氣,居然不經意間就忘記了方燁影為她帶來的沮喪。
「你……在擔心我?」
「我只是不想私人空間被打攪。」
她愣了愣,為他話中的冷漠。
突然,想起他總是獨來獨往的,似乎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也從來沒有看到他跟誰在一起出現過。即使那些仰慕他的後援會成員們,也定下了絕對不能與他單獨相處的規則。足球比賽的當天,在休息區里,那些一起踢球的青瓜蘿卜們對他保持著距離。而當他住院以後,系里更是沒有誰來看望過他,問過他住院到底住在哪里,就連那些緊張他的後援會成員們,也只是顯得有點沒精打采而已,回頭照樣過自己的生活……
不由地回想起過去在星之谷附小、星之谷高校的校園生活,想起因為害怕被發現與眾不同而被教育必須遠離其他人,漸漸變成總是孤獨一人的自己。
雖然她和他曾經就讀同樣的學校快十年了,可是,她卻不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可想而知,過去的他和她一樣,也是離群而處,盡量不去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反反復復地過著單調的每一天,生活在猶如牢籠的世界里……
「喂,一個人會很無聊的。」
其實,她很想逃開為了彌補他受傷所以必須照顧他的責任,但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這樣對他說︰「雖然我會有點吵,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他像是微微愣了愣,定眼看著她。
「對于一個想方設法月兌離族人的人而言,說出這樣的話不是自相矛盾嗎?」
「喂,人家是一片好心……」
他的手,突然又挑起了她的下巴,慢慢地湊過來。她見了,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告訴你,你再說黑頭,我就……」
捂住鼻子的手,突然被他的另一只手拉開。就當她以為他又要取笑她時,他卻突然閉上雙眼,唇湊前,並同時用本來托住她下巴的手捂住了她張得老大的雙眼。
唇上突然綻放的柔軟觸感,霎時讓腦海一片空白。
等他的唇離開她的,手放下,待她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他時,他已經躺在靠枕上,若無其事地看他手中的書了。
那種理所當然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態度,害她差點反應不過來。
即使在後來想起了是自己被吃了豆腐,也因為他那份可惡的坦然而無法發作,只能莫名其妙地紅著一張小臉,瞪了他整整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