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傷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為你不知是誰會愛上你的笑容。——托馬斯•布朗爵士
月影婆娑,遠遠就看到夜色中佇立著一棟兩層白色小樓。
銀白色門燈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不安地來回踱著步。
輕輕咳嗽一聲,羅璃洛說︰「我家到了。」
「知道啊,你的男朋友正在等你呢。」牧野楓淡淡的眸光從小樓上掠過,「他的家境好像很好啊。」
「還好啦。」羅璃洛笑笑。
牧野楓聳聳肩,「那麼,再見。」搖搖頭,他噙著一絲冷笑,又說︰「不對,和我這種人,還是不要再見比較好。」他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回去。
夜色晦暗如斯,那個一襲黑衣的少年,很快融入濃重的夜色中。
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羅璃洛張張嘴巴,卻什麼都沒有說。
「他並不是我的男朋友啊。」這句話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反正又不關他的事,不需要跟他解釋,她甩甩頭,走近別墅。
姜斌已經停住腳步,板著臉看著她。
羅璃洛問道︰「怎麼還沒睡?不是告訴你不用等我了嗎?」
姜斌冷冷地說︰「我看見牧野楓送你回來的,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
「我們只是偶然遇到的。」羅璃洛打了個哈欠,推開門走進去。
「偶然?」姜斌跟在她後面,從鼻子里逸出一聲悶哼,「莫小凡失約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居然還那麼巧的會遇到牧野楓?」
「就是這麼巧啊,等等。」羅璃洛轉過頭,眼珠在他臉上一轉,「你怎麼知道莫小凡爽約了?」
「十一點多的時候,她有打電話來,說是她的男朋友突然回國,所以不能來見你。」姜斌蹙眉,「不要轉移話題,你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偶遇的?」
「都說是偶遇了嘛。」羅璃洛憤憤地說,「她男朋友回來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听說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所以事前沒有通知她,莫小凡一時興奮過度,就把和你的約定忘得干干淨淨。」
「這個見色忘友的叛徒!她男朋友給她驚喜,她就擺我的烏龍?」羅璃洛咬牙切齒地罵道,挑起眉毛,「她怎麼不打我的手機?」
姜斌的神色更加難看,「她打了。」
「呃……」
「不但她打了,我也打了。」他慢慢地說,「是一個叫做洛飛翔的男人接的,他說他是Wait吧的酒保。」
「哦,原來我的手機落在Wait吧了。」羅璃洛拍拍胸脯,長出一口氣,最新款的MOTOVE66啊,她剛買了還不到一個月,如果就這樣不翼而飛,那是一件多麼多麼令人心痛的事情。
沒有理會她的小動作,姜斌繼續說道︰「他還說,你是跟牧野楓一起離開的。」
「呃……」羅璃洛捋一下額前的劉海,「這樣說也沒錯啦,不過,那只是意外,因為我在酒吧里發生了一點狀況。」
姜彬臉上的表情擺明了是「相信你我就是白痴」。
「是真的啦,記得一年前我抓到的那個嚴重傷人的洪天虎嗎?」
姜斌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在Wait吧遇見他和他的小弟。」
姜斌馬上露出緊張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那個家伙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搖搖頭,羅璃洛說︰「幸虧牧野楓救了我。」
沉默了一下,姜斌悶悶地說︰「他們都是一丘之貉,你千萬不要被騙了,說不定這是他們事先設好的套呢。」
「他們為什麼要騙我?」羅璃洛納悶地問。
陰沉著臉,姜斌沉聲說︰「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千萬不要和牧野楓扯上任何關系。」
疑惑地看著他,她喃喃︰「我怎麼覺得,你看見他就好像看到殺父仇人一樣,總是一副勢不兩立的樣子。」
姜斌別開臉,目光閃爍,「兵和賊,本來就是勢不兩立。」
「哦。」羅璃洛心里嘀咕,這麼多年還沒有進步,一撒謊眼神就亂飄,幸虧被他審問過的那些犯罪嫌疑人不知道。不過,自己也沒有繼續追問的必要,姜斌那個人,如果不想說,就算拿把菜刀架到他脖子上都沒有用。
牧野楓慢慢踏上樓梯,深夜的住宅樓里一片靜謐。
暗黃的光芒映射著斑駁的牆壁,上面布滿了孩子們調皮的涂鴉和一堆五顏六色亂七八糟的廣告紙。
沒有什麼不對,沒有什麼不妥,可是,他心底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濃郁。
越接近家門,莫名就越覺得恐懼。
脊背上涼嗖嗖的,仿佛有陰冷的風不停掠過。
幾年來生死一線的邊緣生活,他早已經磨礪出非比常人的敏銳觸覺,本能放慢了步子,他靜靜等待感應燈熄滅。
然後,像一只輕盈靈巧的貓,在黑暗中緩步而行,短短的十幾層台階,竟然走了好幾分鐘,終于來到自己家門口。
緊閉的門扉,在黑暗中似鐵的巨獸,青面獠牙張著血盆大口,撲面而來,似乎隨時都會把自己吞噬掉。
遲疑一下,他伸出手,在門縫處模索。
每次出門前,他都會夾一張小小的紙條在門縫中。這種細微處的謹慎,是他能夠存活到現在的理由之一。
慢慢變了臉色,莫名的恐懼感並不是期望中的錯覺,而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門縫里……的確什麼都沒有。
牧野楓慢慢縮回手,靜靜看著面前的門。
那里面有人,那些人毫無疑問在等待他自投羅網。只希望他們的目標是他一個人。
他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在樓下的電話亭,撥通了洛飛翔的手機。
幾句柔美的歌聲後,「是牧野楓嗎?」手機被人接起,聲音沙啞,絕對不是洛飛翔的聲音。
拿著听筒的手不由自主有些輕微的顫抖,「你是誰?」
「牧野楓,你還真是很健忘啊,這麼快就忘記你大哥我啦?我們不是在Wait吧剛見過面嗎?」刺耳的喋笑傳過來,頭皮酥得發麻。
把听筒移開一點距離,牧野楓低聲說道︰「虎哥,得罪你的人是我,又何必找不相干的人麻煩?」
「他可不是不相干的人。」洪天虎得意地笑,「洛飛翔可是牧野楓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這次居然還狗膽包天做了他的幫凶。」
「虎哥!」
「我不跟你廢話!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就是不管你兄弟的死活,一個人做縮頭烏龜,第二就是馬上回家。」洪天虎風風涼涼地說,「英雄救美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不過,我提醒你,你有命走進來,可未必有命活著走出去。」
夾雜在他的聲音中,有一個模糊細微的聲音透過來︰「不要!楓!別來……」聲音戛然而止,然後是沉悶的嗚咽。
是洛飛翔的聲音,牧野楓本來白皙的臉龐變得益發慘白,全然失去了血色。
听筒里傳來「嘟……」的一聲線音,掛斷了。
頹然拿著听筒,牧野楓站在原地呆怔片刻。
然後他的手放到號碼鍵上,按下兩三個號碼,遲疑了一下,忽然放下電話,咬咬牙,轉身走出電話亭。
第二天傍晚,斜陽脈脈,被枝葉梳理成無數條金絲跳動在樹梢。
羅璃洛推開Wait吧的門。
洛飛翔不在,據說他今天沒有來上班,也沒有請假。
因為突然沒有了酒保,老板也正在氣急敗壞地四處尋找他。
羅璃洛留下自己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他們如果洛飛翔來了,請通知她。
雖然很爽快地答應了,不過,羅璃洛不知道他們是否會放在心上。沒有找到自己的手機,悶悶不樂地走回家。
隔天,全市開始大規模掃黃打黑專項整治,全局干警忙到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自然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尋找自己的手機。
羅璃洛再次出現在Wait吧時已經是一個半月以後的事情。
酒吧里換了另外一個酒保,據說洛飛翔一直都沒有出現,打他手機也不通,家里電話也沒人接,最後一個月的薪水也沒有來領取。就像一夜之間,整個人突然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蒸發了一樣。
他該不會是拐帶自己的手機隱遁了吧?羅璃洛只能這樣想,但是,這種可能性基本概率為零,如果他想據為己有,似乎根本就不會打電話通知自己。
更加郁悶地離開酒吧時,一個有點面善的服務生突然跑出來,納悶地問道︰「你要找飛翔,為什麼不去問問牧野楓呢?」
「你是說牧野楓會知道洛飛翔的下落?」
更加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是牧野楓的女朋友嗎?怎麼會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看來,那天晚上他也在酒吧里。
「哦。」羅璃洛吶吶地說︰「我們剛剛在一起沒多久,他們兩個關系很好嗎?」
「是這樣啊。」服務生了然地點點頭,「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就像一對親兄弟。」
濱河花苑102棟,這是一棟普通的居民住宅樓,淺粉色的樓宇,經過風吹日曬雨淋,已經呈現歲月斑駁的痕跡。
但是,它處于S市中心的黃金地帶,這里就算一套最普通的兩居室套房,價格也在十萬元左右。
羅璃洛曾經調閱過牧野平兩年前的卷宗,知道他並沒有分文遺產留給牧野楓,那麼,牧野楓怎麼會在他死後,馬上就成為這里的業主呢?誰給他買的房子?或者說,他從哪里弄來的錢?
羅璃洛不敢再想下去。
經過牆壁上涂滿寫意畫和亂七八糟廣告貼紙的樓梯間,她來到三單元303室門口。
敲敲門,半晌,里面有一個似乎萎靡不振的聲音問道︰「誰呀?」
不是牧野楓,卻隱約有點耳熟。
「我是羅璃洛,請問牧野楓在嗎?」
有人隔著貓眼在窺視她,這樣的感覺,簡直是糟糕透了。
沉默了一會兒,那個人又問道︰「你有什麼事嗎?楓現在不在家。」
隱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羅璃洛詰問︰「他不在家,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里?」
「總之他現在不在家,改天我叫他去找你。」那人匆忙的說。
真的很不對勁,羅璃洛打量著四周,自然而然沒有找到任何可以充作武器的東西,攥緊拳頭,挑挑眉毛,她大聲說︰「我是警察!請你馬上把門打開!」
防盜門慢慢嵌開一條縫,露出半張依稀熟悉的臉,竟然是洛飛翔。
「洛飛翔,原來你在這里。」羅璃洛又驚又喜地看著他,驚訝的程度遠遠超出見到他的喜悅。
短短一個半月沒見,他竟然憔悴如斯。
頭發亂蓬蓬的,眼球充血,深凹進去,顯得突兀的大,眼眶烏青,似乎好久沒有睡覺,整個人仿佛都萎縮了,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你怎麼啦?」她忍不住問道。
洛飛翔搖搖頭,「Madam找楓有什麼事?」
「不是找他,我是來找你的。」視線不經意間從打開的門縫溜進去,更加納罕,爆發世界大戰了嗎?怎麼房間里好像被台風尾掃過,整個一片狼藉。
「哦。」洛飛翔還是一派有氣無力的樣子,「什麼事?」
他居然忘記了?羅璃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的手機,你說我的手機在你那里。」
洛飛翔抓抓稻草一樣的頭發,「我放在酒吧的儲物櫃里了,改天還給你。」
羅璃洛不滿地瞪著他。
就在這時,房間里突然傳出很奇怪的聲音,就像負傷野獸痛苦地嗚咽嘶吼,似乎還有重物的撞擊聲。
洛飛翔陡然變了臉色。
「什麼人在里面?」羅璃洛詫異地問。
「是我的女朋友。」洛飛翔蹙眉說,「你的手機我會叫朋友取出來,交還給你,我女朋友在發脾氣了,不好意思,我要進去了。」
在羅璃洛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砰」的一聲闔上防盜門。
看來,他的女朋友脾氣很不好呢。羅璃洛嘀咕著往樓下走,驀地停住腳步,等等,詭異,一切都很詭異。
她飛快地跑下樓,來到警衛室。
一個體態臃腫、須眉皆微白的警衛正坐在里面打瞌睡。
羅璃洛敲敲玻璃窗。
警衛揉著惺忪的眼楮,打著哈欠抬起頭來,問道︰「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大爺,你好,請問這棟樓三單元303室的牧野楓在家嗎?」
警衛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對不起,我們不能隨便泄露業主的隱私。」
羅璃洛亮出自己的警官證,「我是警察,你知道他家里最近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原來你是女警官啊。」警衛思忖著說︰「說起來,牧野楓家里最近真的有點奇怪。」
「哦?」
「大概是一個半月前吧,那時候我還是值夜班,一天半夜,有十幾個流氓一樣的人上去找他。」
「哦,這棟樓里往來的人不是很多嗎?你怎麼知道是找他的?」
「他們帶著他的朋友啊,他的那個朋友是做酒保的,隔幾天就會來一趟,還曾經調過酒送給我喝。」
「他那個朋友是叫洛飛翔嗎?」
「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不過,我听到過牧野楓叫他‘翔’應該就是吧。」警衛點點頭,「那天晚上,他那個朋友好像受傷了,被兩個人拖著走。大概十二點半左右,牧野楓回來了,卻很快就下樓,但是不過十幾分鐘,他又折回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下來。」
「你是說,牧野楓一直都呆在家里?」羅璃洛呆了呆。
「是啊,還有他的朋友,那群很像流氓的人也是前幾天才離開。」
羅璃洛咬緊了嘴唇。
深吸一口氣,羅璃洛再一次敲響303室的門。
過了很久,洛飛翔才慢騰騰打開門,皺著眉頭,「不是告訴你會叫別人轉交給你嗎?」
「牧野楓在哪里?」羅璃洛瞪著他。
「我說過了,他不在家。」
「不好意思,我要親自確認一下。」羅璃洛一把推開他,徑自走進去。
很普通的兩室一廳,進門就是客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臥室。
「Madam!」洛飛翔在後面焦急地叫,「楓真的不在家。」
沒有理睬他,羅璃洛先走進左邊房間,一下子怔住,髒亂程度比起客廳,完全有過之而無不及。里面沒有人,但是地板上鋪滿了被褥,似乎很多人曾經在這里留宿過,吃過的瓜皮果屑到處都是,自然少不了很多沾了唾液的煙頭和橫七豎八堆積如小山的各色酒瓶。
整個房間,就像垃圾場一樣,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味道。
她退出來,又推開右側的房間。
不止是發怔,而是徹底懵了。
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大叫︰「洛飛翔!你在做什麼?」
一個年輕男子躺在床上,上身一件黑色長袖T恤,一條黑色長褲。他的四肢都被捆綁在床柱上,頭發凌亂,眼神萎靡,臉色慘白,整個人憔悴不堪。
不敢置信地,用力揉揉眼楮,竟然真的是牧野楓。
真的是那個曾經像罌粟花一樣美麗妖嬈的少年,而現在,他就像暮秋時節楊樹枝頭枯萎殘敗的葉子,凋零萎靡頹廢,完全失去了色澤。
三步並作兩步,羅璃洛沖過去解他手腕上的繩結。
手指不由自主輕輕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手腕上,觸目驚心的,都是皮肉綻開的傷口,血肉模糊的一片,似乎曾經經歷過無數次非常慘烈痛苦的掙扎。褪下的袖子**出大半條白皙手臂,沿著烏青血管,布滿細密的針孔。兩只腳踝上,被捆綁的部位,同樣血肉模糊,鮮血淋灕。
不由自主別開臉,「發生什麼事了?牧野楓,這是怎麼回事?」她聲音顫抖著,加快解繩的動作。
「不……要。」一聲沙啞的嗚咽從旁邊傳出來。
手上的動作然而停,羅璃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聲音……那聲音的主人竟然是牧野楓。
印象中牧野楓的聲音,如同暗夜里屋檐滴落的雨珠,清澈圓潤,而現在喑啞破碎,就像不久前剛剛做過喉部手術的病人。
洛飛翔走進來,低聲說︰「今天的事情,拜托你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把他綁起來?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抬起頭,羅璃洛凶狠地瞪著他。
洛飛翔默然。
「是我,叫他這樣做的。」牧野楓低聲說,閉了一下眼楮,「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你有病啊?」羅璃洛叫道,「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你是被虐狂啊?」
咬一下干裂慘白的嘴唇,他低喃︰「你,走吧。」
慢慢在他面前蹲下,看著他的眼楮,羅璃洛喑啞了聲音︰「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沉默了片刻。
「你走!」牧野楓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痛苦不堪,似乎還在瑟瑟發抖,聲音也在顫抖,「你走!」
洛飛翔走進來,扯過床尾的被子覆蓋在他身上,低聲說︰「Madam,拜托你,請你離開吧。」
牧野楓咬緊了嘴唇,鮮紅的血液在他蒼白的嘴唇上滲出,分外的刺目,鼻孔中似乎有渾濁的液 體慢慢涌出來。
呆呆地看著他,腦海中陡然浮現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羅璃洛聲音發顫,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叫道︰「你!你吸毒!」
他分明,就是毒癮發作的癥狀。
牧野楓淡淡地笑,笑容模糊淒涼,「是啊,我吸毒,那又怎麼樣?」
冷冷看著他,羅璃洛慢慢站起來,臉色慘白,她揚起手,「啪!」用力甩了他一記耳光。
全然沒有血色的臉上,頓時浮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你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嗎?」他卻笑得更加狂肆,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
厭惡地睨他一眼,羅璃洛從嘴里吐出兩個打著顫音的字︰「垃圾!」她輕嗤,轉身對洛飛翔說︰「這樣不行,你必須馬上送他去戒毒所。」
洛飛翔苦笑,「他要是肯去,我就不用把他綁起來了。」
鄙夷地看著牧野楓,羅璃洛強抑著渾身的顫栗,「戒毒雖然是強制性的,但是如果本人完全沒有配合的意願,只是徒然浪費國家的資源而已,所以,我不會強迫你去,不過,我希望你記住一句話,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不再看他,她轉身,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外面傳來防盜門「砰」的一聲巨響。
她走了。
渾身不可遏止地抽搐,牧野楓卻笑出了聲音,惹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
洛飛翔倚著床柱,蹙眉嘆息,「你說過,她只是一枚棋子,現在,這枚棋子非但沒有替你攻城略地,反而就快要害死你了。」
「翔,我有個優點你知不知道?」牧野楓喘著粗氣,「我,從來不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後悔。」
「笨蛋。」洛飛翔低喃,眼楮濕漉漉的,重復一遍,「你真是一個大笨蛋。」
羅璃洛從102棟住宅樓走出來,夏日溫暖的風吹在身上,竟然徹骨的寒冷,周圍的溫度,好像突然降到冰點以下,全身不由自主瑟縮顫栗,回頭看一眼淺粉色的樓宇,倏忽間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她頹然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捂住自己的臉頰,淚水撲簌簌落下,滴落在灰白色水泥地面上,濡濕成暗黑色的一點點,心髒窒息般地抽痛。
不遠處的綠化帶里,薔薇花開得正嬌艷,絳紫色的花瓣在徐風中輕輕搖曳。夕陽的余暉照射在她身上,給她的周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朦朧光暈,卻暗淡而迷離。
一個在心底壓抑很久的聲音,似乎在得意地叫囂︰「你喜歡他!不管嘴里多麼倔強,表面多麼冷漠,裝作多麼不在乎,你的心里,還是喜歡他!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那個少年就像罌粟花一樣,帶著與生俱來妖嬈的魅惑,而她,就像一個有經驗的登山者,早已知道前面是萬丈懸崖,就算崖頂有最綺麗的風景,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避開。
大概是牧野楓長得太過清秀俊雅,又總是一副冷漠孤傲的樣子,所以從來不曾把他和骯髒、污穢、丑陋……那些不堪的字眼聯系在一起。突然間看到這樣截然不同的他,還真的……無法接受。
更加無法接受的是,即使面對這樣的他,心痛的感覺還是遠遠多于憎惡。
用力搖搖頭,只是一時的迷戀而已,這不是愛情,只是被他俊美的外表吸引,暫時迷失罷了。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兩列火車,雖然軌道縱橫交錯,卻永遠都不會有交匯的一天,如果真的交匯,那是出軌、是錯誤,意味著……毀滅和死亡。
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她想起牧野楓曾經送給過她的那幅鮮艷妖嬈的火紅罌粟花,那背面最後一句淡紫色的花體字「它的另一個花語就是——死亡之戀」。
第二天,羅璃洛頂著一雙熊貓眼去上班。
小吳看到她,真的是一副猶如看到國寶的表情,「天哪!璃洛姐姐,你這是怎麼啦?該不會是我們頭移情別戀,另結新歡了吧?」話音未落,他已經擺出緊急撤退的姿勢。
羅璃洛卻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
納悶地耙耙頭發,小吳小心翼翼湊到她面前,仔細打量著她,「璃洛,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啊,除了咱們的頂頭上司,我什麼人都不放在眼里。」
羅璃洛還是不說話。
繼續耙頭發,小吳苦著臉,「你這個樣子,比打我一頓還讓我擔心耶。」
「我沒事。」羅璃洛悶悶地說。
「沒事才有鬼。」小吳嘀咕著,忽然說道︰「哦,對了,剛才Wait吧有電話找你,讓你去取放在那里的東西。」
天空灰暗灰暗的,厚重的雲層壓抑的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口袋里放著失而復得的MOTOWE66,羅璃洛從Wait吧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垂頭喪氣,活生生一個霜打的茄子,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個人。詫然抬眸,不禁黑了一張臉。
還真是人要倒霉了,喝涼水都會塞牙,好死不死,居然會遇到這個煞星。
濃重的眉毛,銳利的眼眸,呲著兩顆虎牙,滿臉絡腮胡子,可不正是洪天虎。
羅璃洛戒慎地看了看他身後,還好,今天沒有那些跟班,她悄悄攥緊拳頭。
豈料洪天虎看到她,居然是一副很熟稔很開心的樣子,「這麼巧啊,Madam又來酒吧玩啊?」
羅璃洛皺皺眉頭,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他們是老朋友嗎?
「牧野楓沒有來啊?」洪天虎舌忝舌忝自己突出的虎牙,笑嘻嘻地說,「那小子還真的是很有種,你轉告他,如果不想跟著老霍了,叫他隨時來找我。大丈夫恩怨分明,算清楚的賬,絕對不會算第二次,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扯平,就當粉筆字一樣擦掉好了。」
有些莫名其妙,羅璃洛狐疑地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什麼‘算清楚的賬’?什麼‘扯平’?」
「呵呵。」洪天虎笑笑,「牧野楓沒有告訴你嗎?他還真是對你很體貼啊。別看你是兵,我們是賊,不過,像他這樣敢擔當的男人現在可真的是不多見了,你要是不喜歡,別忘了通知我一聲,我還有個妹子沒嫁人呢。」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你是他女朋友,居然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洪天虎表情比她還納罕,「那麼精明能干的牧野楓,居然會被這種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迷惑?中國的古話還真的是很有道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他嘖嘖搖著頭,走進酒吧。
羅璃洛在後面叫︰「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那麼想知道的話,去問你的男朋友吧。」洪天虎舉起一只手,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