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很尷尬,陸溱觀以為賀關不去牧場了,可他只是提早半天到。
他和上次一樣,和他們一起吃飯睡覺、一起到處走走逛逛,阿璃、水水上課的時候,他一樣在書房里理事,並且將她的醫書全放在他的書房里。
所以他們天天相對,可他的臉卻臭到讓人難以忍受,冷漠的眼神像針一般,時時刺著她胸口。
所有人都曉得他在生氣,卻不曉得他在氣什麼,而始作俑者則被眾人推到前面,逼著她去解決主子爺的怒火。
于是在尷尬兩天之後,陸溱觀再一次在采茵的慫恿下,走向賀關。
蜀州的五月天熱得驚人,她才走幾步就流了滿身汗,她走兩步、退一步,磨磨蹭蹭地,卻還是一路走到賀關面前。
賀關就站在葡萄架下,五月中葡萄開始結果,小小的一串,掛在枝葉間,晶瑩剔透,可愛極了,听說苗栽是從西域送來的,王府還特地派人到西域學習如何種植,幾年下來,倒也養得熱鬧非凡。
賀觀知道她來了,他把頭抬得高高的,遠眺遠方,假裝沒發現她的靠近。
陸溱觀在他身後躊躇了老半天,最終嘆口氣、轉身,本想放棄的,可是……
阿璃還好,但敏感的水水無法忍受,魏旻、季方、采茵也無法忍受,而她不只無法忍受,還手足無措。
感覺到她轉身,背對她的賀關,目光瞬間變得無比凌厲,她往前走兩步,他咬牙切齒。
然後她一甩頭、用力吐氣、再轉回來,他的牙槽松開,她再度走回他身後,他的凌厲收斂。
而她拉上他的衣角,輕喚一聲,「糖果哥哥……」
才一眨眼,他眉彎,嘴角上揚,眉間那兩道豎線化為一片祥和,但他仍舊保持沉默,不想太快和她和好。
陸溱觀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在生氣,氣我沒出息。」
對,就是生氣這個,程禎都這樣待她了,還不記取教訓,還在乎他、看重他、擔心他,有那等閑功夫,難道不會在乎她的糖果哥哥?
陸嬸嬸明明教過她,遠小人、親君子,程禎那種小人,不懂得遠離,還想親近、擔心,她的腦袋被驢踢了嗎?
她嘆道︰「是啊,我真沒出息,程家如此待我,程頓毀信背義,就算不視他們為仇人,也不該為他們擔心,可是水水姓程,我可以和離,可以和那個家、那些人斷絕關系,但水水不能,萬一程家論罪、滿門抄斬,水水會不會被牽連?」
她繞到賀關面前,仰頭,可憐兮兮的瞅著他,模樣像極了以前在他懷里要糖吃的小女孩。
她的話把賀關胸口的死結打開,原來她不是心系程禎,而是在意水水,這個認定把他的怒氣踢到九霄雲外。
沒錯,她若是還在意那種男人,不必別人動手,他會搶先把她的頭扭下來,看清楚里頭裝的是什麼。
「有我在,誰敢動水水!」他霸氣的一句話,引出她的笑臉。
「真的嗎?即使她是程家女?」
「你不信我?」
陸溱觀真心笑開,放掉他的衣角,拉起他的手,認真說︰「如果連你都不能信,還有誰可以信?」
這句話讓賀關相當受用,也讓他冷了兩天的冰臉回溫,他舉起衣袖為她拭去額間汗水,問︰「很熱?」
她點點頭。「很熱。」
「想玩水?」
「可以嗎?我去喊阿璃和水水。」說著她就要跑開。
賀關一使力,把她拉回來。
陸溱觀不解地望著他。
賀關說︰「下次再帶他們。」
「為什麼?」
「危險。」
「危險?」危險還帶她去?
「我在,怕嗎?」
陸溱觀又笑了,很簡單的四個字,但保護意味十足。
她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才消滅他的壞心情,這會兒就算害怕也不能說。
她將頭搖得像波浪鼓。「有你,不怕。」
賀關的笑意加深,他喜歡自己被她無條件的信任著。
牽起她的手,他帶著她往莊子後頭的山林走去,一路上,淡淡的笑容一直浮在他的頰邊,久久不散。
魏旻看見了,松口氣。
采茵看見了,笑出彎月眉。
季方看見了,一彈指,用力拍上魏旻後背,說︰「去獵幾只野物,晚上加菜。」
賀關帶著陸溱觀去爬山,山上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這樣熱的天,他們赤足玩水,笑聲、尖叫聲響徹山林。
玩累了,雙足還泡在水里,陸溱觀的頭靠在賀關的肩膀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的回答雖然簡短,卻句句落在要點上。
于是她知道那年的奪嫡之爭他冒了多大的危險,她知道皇子不好當,如果可以選擇,他也想要遠離後宮朝堂。
他說︰「不為帝,亦能造福百姓。」
可不是嗎?想想他對蜀州的建樹,想想百姓對賀關的崇拜,想想這些年他為百姓做的,誰說非得當皇上才能有所作為?
然後她也知道了馬家人的行徑,知道皇上為了皇太後,對馬家人的容忍及憎惡,也知道皇太後的身體讓她再也無法護著馬家人,馬家人的輝煌即將落幕,到那時候,程家會怎樣對待馬茹君?是否會像過去對待自己那般?
「溱觀。」他輕喚她的名字。
「嗯?」
「陸嬸嬸不願你與人共事一夫,拒絕賜婚,倘若我允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妻子?」這話已經在他心里練習過無數次,終于,他看著她的眼楮說出口。
心在顫、手在抖,他害怕她的答案依舊是拒絕,哀求的目光追逐著她的視線,她的心裝滿了說不清的滋味。
她無法回答,只能愣愣地看著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夜里,賀關坐在桌邊,回復各處送來的信件。
兩個孩子躺在床上,陸溱觀臥在床側,一面輕拍水水,一面說著晚安故事。
這本是母女倆的習慣,自從賀家父子搬進來,也成為阿璃和賀關的習慣。
阿璃喜歡听陸溱觀講故事,享受這樣的氛圍,更愛她看著自己的寵愛眼神。
沒有母親的孩子,對于被寵愛有強烈需求,只不過男孩子的自尊讓他不敢說也不願說。
至于賀關,處理公事不宜分心,待在書房做會更妥當,但他和兒子一樣,也愛上這種溫暖溫馨、屬于家的氣氛。
「有個女子剛搬新家,她發現鄰居是一對孤兒寡母,生活窮困潦倒,連頓肉都難得吃上,她敷衍地與對方打過招呼後就進屋里。到了夜晚,那孩子來敲她家大門,咚咚咚、咚咚,那孩子在門外喊著,‘姨,你家里有沒有蠟燭?’
「那女子心想,才剛認識呢,就上門借東西?就算家里有多的,也萬萬不能借,否則要是被這戶窮人家給賴上,三不五時來這麼一次還得了,于是她打開門,對男孩道︰‘我們家沒有蠟燭。’
「沒想到男孩立即從懷里拿出一截蠟燭,笑著對她說︰‘娘就知道你剛來肯定還沒有買上,娘擔心你一個人住,又沒有蠟燭點亮,會嚇著,讓我給您送來。’男孩的話讓女子羞愧極了。水水、阿璃,這個故事讓你們想到什麼?」
水水道︰「不可心存偏見,阿姨認定男孩家里窮,肯定有求自己。」
阿璃緩聲回道︰「以己度人,不正確。」
陸溱觀笑道︰「世間有千萬種人,每人的想法思慮都不一樣,若我們總是認定自己所想才是真理,別人所慮盡是偏差錯誤的話,相當可怕。」
「為什麼可怕?」水水問。
「因為這樣,我們會變得固執己見,無法接納他人意見,只願意听想听的話,認定違逆自己的皆是壞人。到最後圍在你身邊的,只剩下願意巴結你、討好你的人。想想,人家又不欠你的,為什麼要討好你?」
阿璃一針見血地道︰「有利可圖。」
「沒錯,有利可圖才會留下,無利可取,有多遠跑多遠,我們常說這樣的人是小人,但他們在別人面前或許不是小人,怎麼到你跟前就成了小人?可不可以說,是你把他們變成小人的?」
水水沉吟片刻後道︰「會不會有人說好听的話,只是為了不想起紛爭?」
「有可能,他們只想維持表面和平,並不會真心喜歡你,更不會付出友誼,漸漸地,沒有人願意親近你,你沒有朋友,看著別人的友誼,你心生嫉妒、怨慰,然後惡性循環,讓自己成為討厭的人。
「所以遇人遇事不能只憑直覺反應,不能主觀偏見,要試著從各個角度去思考。一件壞事可能促成好的結果,一個好人可能帶給你傷痛無數,世間萬事萬物都沒有一成不變的規則定論,明白嗎?」
阿璃點點頭。
水水配合度很高,揚聲回道︰「我明白。」
「好了,很晚了,你們該睡了。」
「可我還想听故事。」水水撒嬌。
「什麼故事?」
水水看阿璃一眼,把點故事的權利交給他。
陸溱觀只好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說給兩個孩子听。
終于,兩個孩子睡著了,陸溱觀拉起薄被,蓋在他們的肚子上。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桌邊,拍拍賀關的肩膀,用嘴型說︰睡了。然後又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去。
看著她佝僂著背,像只小老鼠,賀關忍不住笑了,寵愛的眼神追著她的背影。
他想起在雪地里撿到陸溱觀和水水那時,她嚴肅、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看誰都帶著防備眼光,現在的她,自在輕松、愜意快樂,偶爾露出小女兒嬌憨姿態,這樣的她,在他的腦海里,與三歲的小阿觀重疊在一起。
他有點明白陸嬸嬸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女人的任性,是男人寵出來的。沒有女人喜歡堅毅不拔,除非遇到無法依靠的男人。
陸嬸嬸說︰我可以耍脾氣、惹事生非,闖了禍讓你陸叔叔收拾,是因為我敢確定,他愛我、縱容我,他會無條件、無止境的寵愛我。
陸嬸嬸很聰明,倘若當年她選擇皇兄,就算皇兄願意縱容,後宮也不會允許她自在快活。
他問過陸嬸,離開皇兄,不遺憾嗎?
她認真想了想,然後說︰是遺憾的,我喜歡每段感情都有完美結果,可世事不能盡在掌握,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這願意為我付出的男人。
陸叔叔很清楚陸嬸嬸和皇兄的事,他沒有嫉妒,唯有付出,這樣的他,有權利得到陸嬸嬸的愛情。
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吹滅蠟燭,賀關悄然無聲地走出去。
陸溱觀站在院子里等他,沖著他笑,眼楮亮晶晶的,而後她抬頭看著夜空的明月和繁星,說︰「我真羨慕你。」
「羨慕什麼?」
「武功。你瀟瀟灑灑、大步流星走出來,卻不發出半點聲響。」不像她,躡手躡腳的,還是東撞西撞。
「我有的,你都可以用。」
陸溱觀咯咯笑開。「武功是本事,只能自己用。」就像她的醫術,誰也搶不走。
他搖搖頭沒有辯解,卻一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他輕巧地掠過院子、飛上屋頂,沒有弄出半點聲響。他用動作向她解釋,她可以享用他的輕功,可以分享他的一切。
在他懷里,听著他沉穩的心跳聲,她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即使在高處也不害怕,因為身邊有他。
坐在屋頂上,皎潔月光照著他的臉龐,此刻的他分外溫柔。
她想贊美他的,但他先開了口,「為什麼不回答?」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陸湊觀有些納K地反問︰「回答什麼?」
「當我的妻子,一生一世?」
怔愣須臾,她尷尬地笑了。
那天听到他的問話,她逃跑了。
因為無法回答,因為幸福來得太快,她感到害怕,人貴在自知之明,她還不至于傻氣到過度高看自己。
現在他又問了,而現在兩人都在屋頂上,她跑不掉,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我們不配。」
「哪里不配?」賀關皺眉。
他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兩人極為般配,她十歲的時候配、二十歲的時候配,到了八十歲,還是配得很。
「你是王爺。」她直指他高貴的出身。
「你是大夫。」他指她受人敬重的職業。
「我曾經嫁過人。」這是污點,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大污點。
「我娶過人。」彼此彼此。
「那不一樣,你是蜀王爺,就算娶過七、八回,也有人趕著上門嫁給你。」那位不管不顧、舍棄他給的生門還硬要鑽進死巷的馬側妃不就是一個。
「前幾天有兩個媒婆上門。」他點出事實。
一句反駁過一句,每句都把她的話給堵死,好像反對無用,配合才是王道。
陸溱觀看著他,認真地問︰「這是商量嗎?」
「是。」
「如果我說不行,管用嗎?」
「說行管用,說不行不管用。」
有這麼無賴霸道的商量方式嗎?「如果我一直給不管用的答案呢?」
「那就一直商量,直到給管用答案。」
「我真沒想過再與人成親。」
「為什麼?」
「因為水水……」
「水水喜歡我,阿璃喜歡你。」
「我現在過得很好。」
「嫁給我,會過得更好。」他的口氣是不容置疑的絕對。
「你還有一個側妃呢,你知道的,在這方面,我有怪癖。」比起其他女人,她算得上是善妒型,這種女人犯了七出,娶進門肯定要倒大楣的。
「馬氏待不了太久。」文濤會處理好一切。
「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不幸上,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放心,不幸是她親手造成的。」
就算她沒有動作,文濤也一定有辦法逼著她出手,對于文濤,他一向看好。
陸溱觀就不懂了,他怎麼老是有辦法用這麼簡短的幾個字輕易推翻她的借口,還讓她找不出其他話反駁,是她在他面前變笨了嗎?
她悄悄地看了下方一眼,暗忖如果從這里跳下去,會不會摔斷腿?
賀關看清她的心思,做這個決定有那麼困難嗎?但不管多為難,這回他都要逼迫她。
「你逃不了。」他實話實說,他會讓她逃不了。
意思是非要她說出個子丑寅卯?陸溱觀的眼珠子轉了轉,確定今天非給個交代不可,她輕咬著唇,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嬌說︰「糖果哥哥,你是在為難我。」她抬頭望他,等著他放棄說服她。
她算準了糖果哥哥不會為難阿觀,因為這是承諾。
賀關勾起唇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用新承諾替代舊承諾,省得下次被為難的是自己。
「我才和離不久,可不可以等一段時間,等……馬側妃一事解決了,咱們再來好好談談?」
他思索片刻,點點頭。「可以,到時再‘商量’。」商量到她給出他要的答案為止。
陸溱觀松了口氣,笑了,而他將她拉進懷里,兩人一起望著大月亮。
二十的月亮缺了一個大口,她指著月亮問︰「是被誰咬一口?」
賀關輕笑,很多年前她也問過這個問題,他還以為她全都忘記了,原來並沒有。
「嫦娥。」他給了很多年前的回答。
「才不是,嫦娥的嘴巴那麼小,是吳剛。」
「他忙著伐桂。」
「吳剛不是傻子,怎麼砍都砍不斷的樹,還砍它做什麼?」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定能砍斷。」
「砍斷之後呢?」陸溱觀問。
「他就能搬進月宮,與嫦娥為伴。」
「然後?」
「寂寞就遠了。」
他很寂寞,一直以來都是,直到三歲的她闖進他的生活,直到他承諾娶她為妻,他深信,寂寞與自己再無關系。
可是她眼里有了別的哥哥,他的承諾無法實現,然後寂寞再度騷擾他的生活……
聞著她淡淡的發香,他對自己發誓,這次他會拉好她、牽好她,再不給其他男人機會,總有一天,他會與寂寞斷得干干淨淨。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馬茹鈺告訴自己要忍住一時氣才能保百年身,局面不會一直這樣,總會出現讓她能夠翻盤的契機。
沒人會輸一輩子,除非永遠不作為,她不是那種人,所以她一定會贏的,只是時間早晚。
嫁進蜀王府已經幾十天,可是她還沒見過王爺,她質疑過下人的話,覺得他們存心欺騙,可她現在相信了。
王爺不在,賀璃也不在,她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但絕對不是因為自己。
她還沒那麼大的面子,何況如果只是不想看見她,大可以一把鎖將她關在靜心園里,無須大費周章攜家帶眷遠離。
剛進王府前幾天,她孤立無援,身邊能用的人不多,園外又有七、八個府衛輪流守著,柳管事根本無法遞消息進來。
幸好唐總管貪財,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張張銀票遞出去,讓她買到足夠的消息和自由。有唐總管在中間斡旋,原本在靜心園外盡忠職守的府衛,開始睜一眼閉一眼,不但自己不必再受禁足之苦,下人也可以自由進出。
三千兩銀子是多了些,但錢花得不冤枉,至少柳管事可以不時把外頭的消息送到她手中,至少自己把王府後院里的每座圔子、每條路模得清清楚楚,至少她已經和幾個有頭有臉的王府老人牽上關系。
然後她確定王爺不是在躲避自己,而是為了秋汛即將來臨,到處奔波,忙著防災防疫。
至于賀璃……
馬茹鈺嘆氣,那步棋真是走差了,不該心急的,不過這封世子罷了,賀璃才多大,又是個身子弱、脾氣暴戾的,讓他早夭,還不是翻掌覆掌的事,她怎就沉不住氣,鬧到皇太後跟前去?
事未成,反倒讓王爺疑心自己,連出外辦差也不敢把賀璃留在王府內,失策,真真是失策。
見馬茹鈺情緒低落,翠屏近前道︰「娘娘,要不要到園子里賞花?」
別小看賞花,這件事可是花不少銀子換來的。
她也覺得唐總管太貪,要錢要得沒款兒,可是想到初來乍到時,唐總管倨傲地說「王爺有令,請側妃待在靜心園安生度日」的模樣,再到現在的恭敬听話,實在相差太大。
娘娘說的對,現在吃點虧,待日後掌權,會讓他把吞進去的全給吐出來。
人在屋檐下,今日低頭是為著明天昂首,依娘娘的手段,王府後院遲早定會掌握在娘娘手里。
翠珊從外頭進來,回稟,「娘娘,柳管事上門。」
「快讓進來。」馬茹飪馬上堆起笑臉。
柳管事很有些本事,不但把從京城帶來的人安置得妥妥當當,還雇來不少耳目靈敏、武功高強的人,在外頭替她辦事。
有柳管事在,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斷傳進來,王爺在蜀州做過的事,一件件入了耳。
因為王爺,貧瘠的蜀州搖身一變,成為朝廷稅收最多的地方,蜀州是王爺的封地,這稅金原該歸王爺庫房,可王爺年年上繳。
京城人人都說王爺高義,處處為國家打算,自己卻過得清貧,哪知道王爺建新都,有幾百間鋪面與無數宅屋自行經營,莊子、土地更是不計其數,听說王爺手下人才多,每年的進項就有幾十、幾百萬兩,比起上繳的賦稅,半點不少。
她嫁的可不是普通人吶,忍不住地,她滿面驕傲。
打從李惠文死後,馬家老早就盯著蜀王府後院。
馬家的女兒個個學琴棋書畫,每月考試,只要連續五次考進前三名,府里就會高價聘宮里退下來的嬤嬤專門指導。
她與三房的堂姊馬茹君是當中的佼佼者,她們被當成蜀王妃培養,明爭暗斗,她們誰也沒讓過誰。
如果不是堂姊年紀太大,等不及蜀王松口,如果不是堂姊失心瘋,一眼看上狀元郎,懇求皇後娘娘賜婚,嫁進王府的恐怕就不是自己了。
堂姊出嫁那天,她嘲諷了堂姊幾句,好端端的馬氏女,竟紆尊降貴嫁人當平妻,程禎雖然是個狀元郎,可程家不過是個小小的太醫之家,怎就入了她的眼?
蓋上喜帕那刻,堂姊的聲音幽幽地從喜帕後方傳出來——
等著看吧,我會成為程賴的嫡妻,唯一的正妻。
在她出嫁前,堂姊回了娘家一趟,得意洋洋地宣告她已經將程家那個可憐蟲趕走了。
是啊,馬氏女怎麼能輸?她們是用宮中那套生存法則教養出來的,所以她也會贏,贏過早死的李惠文,贏過賀璃,贏得王爺的心。
「娘娘。」柳管事進門,跪地叩拜。
她急問︰「柳管事今日前來,有什麼新消息嗎?」
「是,奴才終于探得王爺住在哪里。」
「哪里?離王府很遠嗎?」馬茹鈺滿臉期待。
「不遠,就在附近的秋水胡同。」
「繼續說。」
「那處屋宅不大,但除了王爺和小世子之外,還有別人住在里面。」
「什麼人?」
「陸姑娘和她的女兒。」
莫非那處宅院是王爺的外宅?是王爺在外頭養的女人和……女兒?
柳管事抬頭,對上馬茹鈺恨毒的目光,他背脊一涼,再看向妻子柳嬤嬤,突然後悔,不該邀功的。
成親那天的事,已經在街頭巷尾傳遍,娘娘成了蜀州百姓眼里的母夜叉,妻子再三叮囑,娘娘跟前只能報喜不能報憂,否則會遭殃的,所以他怎麼也不敢將此事傳給娘娘,而且妻子也同他說過多次,娘娘性子刻薄、行事偏激,不喜之時,往往遷怒他人,只是這陣子他見自己在娘娘面前說得上話,一個得意,竟將此事忘懷。
「說啊,怎麼不說了?」馬茹鈺陰惻惻地問,一雙眼珠子盯得他頭皮發麻。
他吞了幾次口水後道︰「陸姑娘是個女大夫,名叫陸溱觀,約二十歲上下,之前在濟世堂坐堂,听說醫術很好,她手上有幾個厲害藥方,棹都有不少婦人喜歡她的藥,後來她與濟世堂的東家合作制藥。
「幾個月前,錢知府有個小妾生產,是陸姑娘接生的,那天似乎發生了點事,好像王爺派人把她保下,那晚有人親眼看見陸姑娘進王府,之後她就沒在濟世堂行醫了。听說陸姑娘雖有一個女兒,但她年輕貌美、氣度不凡……」
馬茹鈺不等他把話說完,冷哼一聲,眼楮像刀子,狠狠剜了他一把。
他吞下口水,硬著頭皮續道︰「雖然沒坐堂,但陸姑娘還是經常進出濟世堂,奴才便命人在濟世堂門口守著,果然把人給守到了,一路跟到了秋水胡同,這才曉得王爺已經在那里住了好幾個月。」
越听,馬茹鈺的臉色越難看。
所以他們是在幾個月前才認識的?換言之,那個女孩不是王爺的女兒?那那個女人是寡婦嗎?
等等,陸溱觀……她好像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太熟悉了……
她思緒紊亂,頭痛得不得了,尊貴的王爺怎會喜歡一個寡婦?不可能的,他想要什麼女人沒有,可如果不是喜歡,他怎麼會和那個女人住在一起?
定下心、不要急,她必須仔細想想要怎麼做才行,她不能任由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她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听著唐管事的稟報,文二爺的笑意就沒停過。
「馬側妃應該已經收到信,這會兒心潮澎湃著呢。」唐管事說著說著,也憋不住笑。文二爺冷哼一聲,這女人還以為大家都是傻的,唯獨她聰明,要是王爺的行蹤這麼容易被查到,他們這些伺候的就該找個時間去投河了。
王爺命令了,馬氏不留,既然如此,他自然得想點辦法讓馬側妃自個兒找死,要不,她安安逸逸、乖乖巧巧地待在王府里,身為主子爺的最佳謀士,如何能達成使命。
所以消息得「不小心」傳進柳管事耳里,他正想盡辦法努力表現,企圖在主子跟前立下功勞,柳管事會怎麼對馬氏說呢?會不會往嚴重的、厲害的說,不然怎麼能夠顯現出他的忠貞不二。
「二爺。」小廝敲門,文二爺讓人進來,小廝稟告,「馬側妃讓唐管事去見她。」
這麼快就想到招兒?他高看馬氏了,那就是個沉不住氣的。
「二爺……」唐管事低喚。
「馬側妃在你身上撒了多少銀子?」
「稟二爺,三千七百兩。」
才短短一個月就砸了這麼多銀子,馬氏頗財大氣粗的嘛。
所以知道王爺有「外室」之後,馬氏會怎麼做?位置沒站穩、王爺沒攏上,在名聲奇差無比的狀況下……
文二爺五根手指輪流在桌面上敲過,咚!食指用力一敲,有了!
「倘若她想出府,甭客氣,敲一筆大的。」文二爺兩只眼賊精賊精地瞅著唐管事。意思是……之前他太客氣?唐管事小心翼翼地問︰「多大?」
「盡可能的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唐管事明白了。「是,二爺。」這一聲他應得無比響亮。
「去吧。」
轉身出門,唐管事搓著手,腦筋飛快動著。
出府這麼大的事,他可應不來,王爺吩咐過,馬側妃不能出院子,在府內走走逛逛,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尚可,若是逛到外頭……
外頭的眼楮可多著呢,萬一風言風語傳到王爺耳里,到時飯碗不保,甭說兒子成不了親,他們一家幾代的前途可都系在王爺身上。
多好的理由,要是不能敲出一筆能吃上三代的銀子,他何必冒這個險呢?
唐管事離開不久,又有小廝來稟,「二爺,新任知府遞拜帖,想求見王爺。」
新任知府到了?
實話說,錢知府來到蜀州之後,比起過去收斂不少,行事也還算謹慎,兩任六年結束,原本可以平安回京述職的,偏偏為一個外室尋上陸姑娘。
這也沒啥,行醫救人、天經地義,可他卻算計到陸姑娘頭上,活該剛到京城就被逮,家產抄沒,人進大牢,听說得關上十幾年,出獄後……唉,這輩子算走到頭了。
文二爺接過拜帖,打開一看——
啥?他揉揉眼楮,沒看錯吧,新任知府居然是他?!
不行,這頂要緊的事兒得盡快報給主子爺知道,否則……
文二爺猛地起身,把拜帖塞進懷里,他一面走一面大聲喊道︰「備車,二爺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