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進入蘇夫人的滿福堂,溫氏已經帶著從宋氏那邊過繼來的兩個嗣子平哥兒跟康哥兒到了。
閔天雪對她點了點頭,「二嫂。」
溫氏很意外,但也挺高興,「弟妹也來了。」
「是啊。」
「弟妹肯來可太好了,這樣我就多了個伴。」這並不是客套話,而是溫氏由衷的想法。
剛始她也是同情閔九娘的,大概是從半年前,小叔生還的消息傳來後,不知道怎麼的,閔九娘就病了,病好之後居然就不住羽光院而去住了晴和居,她去問婆婆,婆婆要她閉嘴,去問閔九娘,卻又打听不出什麼來,實在奇怪的很。
可是就算她再遲鈍,也發現了閔九娘開始過得好,听說婆婆準許她外出,她便開始賣起菜譜,就算夏天太陽大,也阻擋不了她想外出的心,錢還多到讓她爹娘跟圖家分家,自己獨立門戶,真是厲害。
她回娘家說起,母親說果然是商人女兒沒規矩,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像什麼話,又告誠她一定要謹守禮教,不能像閔九娘那樣惹人笑話,不過她听歸听,卻不這樣認為,能出去走走多好啊,而且這九娘自從病後恢復就再也沒到滿福堂盡孝了,重點是婆婆也沒說她。
才半年,溫氏從同情閔九娘變成羨慕閔九娘,居然不用盡孝,真不知道是婆婆偏心她還是過厭到不想看到她。
前幾天听說小叔回來了,正想著婆婆什麼時候會辦理接風宴,卻沒想到接風宴的事還沒說起,閔九娘卻來請安了。
溫氏很歡迎這妯娌,因為蘇夫人不好相處,多一個人就多一個目標,婆婆就算要罵也不會只罵她。
「半年沒見,康哥兒跟平哥兒長這樣大啦?」 閔天雪問,剛到家里時還不會翻身,轉眼都會玩躲貓貓了。
說起兒子,溫氏臉上露出笑容,眼神滿滿全是慈愛,「是啊, 孩子長得可快了,現在都開始跟大人一起吃東西了,康哥兒連雞翅膀都知道怎麼吃,只不過睡前還要喝女乃,晚上倒是可以一覺到天亮。」
兩個小家伙正在嬉戲,整個花廳跑來跑去,饒是天氣入秋,氣溫舒爽,頸頭上還是一層薄薄的汗,孩子愛動是好事,衣服等會再換過就好,因此溫氏也不阻止,笑咪咪的看著兒子們玩。
簾子後有些微人聲,閔天雪跟溫氏連忙站起,蘇夫人來了。
丁嬤嬤先出來,把朱簾掀起,蘇夫人才慢慢走出,見到閔天雪,露出不喜申請,抿抿嘴角,在中間的寶椅坐下。
「媳婦溫氏見過婆婆。」
「媳婦閔氏見過婆婆。」
蘇夫人一臉不悅的說︰「坐下吧。」
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在蘇家一天就好好扮演蘇四少夫人一天,蘇夫人不喜歡她沒關系,她不怕,前生都能跟老板朝夕相處四年多,蘇夫人不過每天早上大眼瞪小眼一小時,小意思啦。
蘇夫人見一臉神經緊張的溫氏跟完全不當回事的天雪,蓮薄的嘴唇抿得更緊了——都怪她當初想得少,還以為這九娘的提議能兩全其美,直到子卿提醒她,皇上跟皇後一定會辦宴會,到時候怎麼辦,明明有妻子,妻子卻不出現,怎麼樣都說不過去,萬一被政敵揪住說他們無情無義想逼人下堂,若是皇上听入心里,蘇家高貴就到頭了,他可以三年後無子來休妻,但在這三年間,她都必須是蘇四少夫人,得應酬,得出門,得盡孝。
蘇夫人是不喜歡閔九娘,但她不能讓蘇家落人話柄,于是只能接受這個媳婦,「子卿平安歸來是大喜,你可得好好把羽光院的事打理起來,平妻,妾室,慢慢張羅,讓羽光院熱鬧,知道嗎?」
閔天雪听得懂,她說「打理」,而不是說「侍奉」,是提醒她,必須記得無子之約,她只可以是名義上的蘇四少夫人, 但可不能跟蘇子卿有肌膚之親, 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兒子了,蘇子卿是一品大官,但在自己心中還比不上十兩銀子來得交際。
所以說,一個不講理的母親真的會給兒子扣很多分,蘇子卿明明容貌很好,人品也很好,懂人話又講道理,還有出息,跟那些只會吟詩听曲的富代完全不同, 可是攤上這種母親,讓她對他一點遐想的空間都沒有。
蘇夫人沉著臉問,「關于子嗣,你心里有什麼想法?」
「羽光院有幾個丫頭,樣貌人品都不錯,等媳婦回去問問夫君有沒有合意的,有的話先提兩個開臉,要是生子,就提為姨娘。」
蘇夫人點點頭,這還算人話,「那平妻呢?」
「平妻名分重,還得跟夫君商量,媳婦不好自己作主。」
「我這里有個過較,你听听。」
「是。」
蘇夫人見她始終乖順,臉色總算好上一些,「二房的貴妾叫做許詩雅,是我娘家的佷女。」
閔九娘只覺得滿頭問號,她可以理解提到子嗣時講起娘家佷女,例如許小雅,許夢雅,肯定想把人塞過來,親上加親,順便提拔一下娘家人,可是講到二房的許詩雅是怎麼回事?
「子遠身體不好,詩雅過門四年多,現在卻還沒伺候上,我是覺得詩雅可憐,想給她個盼頭,不如你就帶回羽光院,給她安排安排,她個性乖巧安靜,不會惹事的。」
閔天雪要收回前言,她不是對蘇子卿沒有遐想空間而已,她是同情蘇子卿,有這種母親,她突然懂他為什麼年紀小小就常駐西疆了,讓四兒子收三兒子的貴妾為妾室,哪個正常的母親會這麼做?
一看, 溫氏臉色也很不好,原本搭在椅子上的手現在緊緊捏著椅子,指節用力的泛出白色,顯然沒跟她商量過。
閔天雪覺得蘇夫人真絕了,她是鎮西將軍府的當家夫人沒錯,但溫氏才是許詩雅的主母,只有她有資格決定這個貴妾要去哪,怎麼能越過主母安排妾室,這對溫氏的威嚴來說是很大的損傷,院子里的姨娘會覺得這主母沒用。
退一步再說,對自己這個羽光院的主母也是損傷,蘇子卿第一個有名分的妾室居然是在二爺院中待過的,她要真收了,只怕蘇子卿會掐死她。
「回婆婆,不管有沒有伺候過人,那都是二伯的人, 媳婦不好收下。 」
「我都說了她乖巧安靜,你怎麼听不懂呢?」
「不管許姨娘多乖巧多安靜,那都是二伯的人, 夫君若真收了哥哥的女人,怕要讓人笑話了。」
蘇夫人不滿,「只不過一個妾室而已, 誰會知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既然是貴妾,名分就只比平妻低上一些,許家人怕是都知情的,二爺身體不好,許姨娘日後萬一有孕,難道許家不會奇怪?不會追問?這一問之下,當然就知道許姨娘改伺候夫君,四爺恐怕就要從人人伸出拇指的英雄變成說書先生口中的談資了,退一步說,這對二伯而言心里那道坎也過不去,婆婆就不替二伯想想嗎?」
「這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便是你二伯親自來求我的。」
什麼啊,閔天雪真的重新認識了蘇家,原來腦子有問題的不盡是蘇夫人,還有蘇子遠。
古今中外的男人不是最忌諱戴綠帽嗎,他這麼奇葩自己織一頂戴上?
「子遠跟詩雅是表兄妹,從小青梅竹馬,感情也好,只不過詩雅是庶出,自然不能當子遠的妻子,別說正妻,連平妻也沒那資格,不過子遠也沒委屈詩雅,是同天把你二嫂跟詩雅迎進門的。」
歐買尬,這蘇子遠真是太不給老婆面子了,娶妻當天同時迎妾?蘇家也很沒規矩,居然同意這麼荒謬的事情。
閔天雪一看,溫氏神色果然更惱怒了,大婚之日就如此,看來許詩雅過門後也不曾少給這主母使絆子。
然後又覺得蘇夫人真的很厲害,這種事情當著溫氏的面講出來,到底是腦子不好,還是不把溫氏當一回事。
「子遠心疼詩雅,不願她跟自己虛度歲月,所以自己來跟我提,你也不用擔心他覺得不好受,對他來 說,喜歡的女人跟著自己不能過得好,不如讓她跟著別人過正常日子。」
蘇夫人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所以你就收拾個房間,把詩雅領過去住吧。」
「婆婆,真的不行。」
「怎麼又不行了?」
「媳婦剛剛就說了,收了二伯的女人,這會讓夫君變成笑話。」
「這是他哥的心原,他就替哥哥完成又怎麼了。」蘇夫人臉色難看起來,「子遠身體不好,這輩子難有大成就,也只不過希望心愛的女人能過上完美人生,就這麼一點忙而已,再說,子卿現在威名滿京城,誰會笑話他?」
閔天雪突然有一種感覺,蘇子遠不是心疼許詩雅,他只是想讓蘇子卿丟臉而已。
他或許是這麼想的,憑什麼自己身體不好到連個孩子都不有,憑什麼弟弟二十歲就成了一品車騎將軍 ?憑什麼一樣是蘇家的孩子,待遇卻這樣天差地別,明著來,贏不過這弟弟,只好暗著來,跟母親裝深情 ,裝可憐,只要弟弟要了自己的妾室,那不管他有多大功勛,都是笑話一場。
蘇子卿出生入死換回來的名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污穢的猜忌,強要哥哥的小妾,暗通款曲肯定很久了,不止這一個吧,蘇子卿居然這樣囂張無恥,這樣的人怎配當一品車騎將軍?
至于蘇夫人就更好懂了,因為二兒子身體不好,覺得有所虧欠,特別溺愛他,他什麼都是對的。
她有個同學畢業後進入大電子廠當工程師,底薪加上績效獎金,一個月有二十萬,不到三年就在台北買了小套房。
同學會時,大家都羨慕得不行,全班第一個買房的, 這年代還能買房 ,爸媽很引以為傲吧,然後他苦笑說,爸媽問他有買房,怎麼不幫哥哥買輛車,哥哥每天騎摩托車很危險,下雨又很辛苦,他賺了錢不能只顧自己享受,要想想哥哥啊,房子可以租就好了又不一定要買,哥一個月才兩萬二,你要幫幫哥哥。
哥哥的弱,成了父母偏心的理由,因為這孩子不出色,所以更得多愛他,最好弟弟把一半薪水給哥哥,這樣兩兄弟的收入就一樣了,這樣才公平,他們也才能放心。
閔天雪記得,那個說起工作時意氣風發的同學,在講起父母時滿眼苦澀,父母的偏心在成長過程造成的影響,肯定不止這項,他恐怕沒少听父母說,哥哥沒你這麼厲害,你為什麼就不讓讓他,沒看過你這麼自私的孩子。
可是啊,一樣是孩子,爸媽為什麼不公平點呢?
人的心髒就是偏的,所以沒有真正的公平,只是有些父母連盡量都不願意,反而擺明的我就是偏心。
閔天雪不信蘇夫人不知道這件事情若成了,對蘇子卿的傷害有多大,她只是不當一回事,對她來說,這是蘇子遠的要求,她得完成,至于蘇子卿的話沒關系,他很強了,就算被笑話也還是一品車騎將軍啊。
閔天雪心中對蘇子卿的同情更深了,這肯定不是蘇子遠第一次使絆子,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難怪他年紀小小就去西疆,難怪早已經醒來,卻遲遲不歸,有這樣偏心的母親,跟那樣會使絆子的哥哥,只要有點能力,都會想離開。
她對蘇子卿並沒有男女之情, 只是身為一個正常人,她對蘇子遠這種行為很生氣,也對蘇夫人的偏心很生氣。
「媳婦是不會同意的,如果夫君真要娶了許詩雅,那就是全城的人都能罵,連個乞丐都會笑話他。」
大概沒想到閔天雪會頂嘴,蘇夫人愣了愣才回,「胡說。」
「媳婦沒胡說,到時候夫君會面子掃地,人人會覺得他是個連哥哥的女人都不放過的yin將軍,沒人會贊賞他的功績,大家只會猜,他跟許詩雅是什麼時候好上的,哥哥身體不好不顧著些,還搶他女人,這弟弟真要命。」
「不會的,詩雅有所托是子遠的心願,他生病以來沒求過我事情,就這麼一件,我一定要替他完成。」蘇夫人固執起來。
閔天雪卻是不怕她,「那媳婦也不管了,便是一句話,許小雅這個還沒嫁過人的表妹可以,許詩雅這個哥哥的貴妾絕對不行!只要我在羽光院看到許詩雅,著一次打一次,打不走我就打死為止,我絕對不會讓她活過一夜,反正我是正妻她是妾室,打死也沒話好說。」
溫氏眼見兩人要吵起來,連忙打圓場,「婆婆, 弟妹,這事情可以以後再說,不過眼前卻有件事情耽誤不得,那便是小叔的接風宴,這都已經回來幾天了,總該好好盤算盤算該怎麼辦。」
蘇夫人怒道: 「如果子卿不收詩雅, 這接風我是不會替他辦的。」
閔天雪卻是不在乎蘇夫人的怒氣。
哎喲,偏心成這樣,不過也剛好,她也不想辦。
嘖嘖嘖,這蘇夫人真可怕,如果蘇子卿收了許詩雅,然後辦了接風宴,那不就等于辦一場鮑然嘲笑宴嗎,蘇夫人太偏心了,蘇子遠是身體不好,但那不是蘇子卿害的,她可以補償蘇子遠,但不能拿蘇子卿的名譽去做補償。
蘇子卿啊蘇子卿,你是在太可憐了,看在你對我不錯又是英雄的分上,以後姊姊會對你好一點的。
「小姐,味道對不對?」
閔天雪嘗了嘗,一喜,「挺不錯的,下回加點葡萄果干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