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予來回看著兩人,心忖這位爺必定是富貴公子,要不怎會這般以上對下的口吻對馮玨說話。
馮玨直睇著他,再看向他身旁的人,不能理解皇上為何出現在疏郢城,而且還是在這差點被砸的鋪子里,要是皇上有了丁點損傷……
「馮玨,我听這位姑娘說這兒的萊菔是打豐水莊來的。」藺少淵噙著無害的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可是豐水莊的萊菔不是得全送進大內?」
馮玨瞅著他手中咬了一口的萊菔餅,神色不變地道︰「藺爺要是嘗過這位姑娘的手藝,就會明白我為何會賣出一些萊菔給這位姑娘。」
皇上嗜吃萊菔,絕對會對她的手藝折服。
「原來如此,相信皇上必定會原諒你。」藺少淵開了聖口。
馮玨松了口氣,看著隨侍的御前帶刀侍衛湯榮和侍讀學士唐子征,壓低聲音問︰「藺爺出門就只帶兩名隨從?」
「兩名就足夠了。」
「可不是,哪怕突然遇到有人進鋪子擄人,就我一個人也夠用。」湯榮吃著萊菔餅,一邊說道,「還是馮二爺不信?」
「我豈會不信?」
湯榮和唐子征皆是攝政王的義子,尤其湯榮的武學是攝政王和鎮國將軍單厄離手把手教導的,說是大內第一高手也不為過。
「坐下吧,吃點餅。」湯榮很自然地遞了塊餅給他。
「多謝。」幾個月前,他和馮玉押糧銀前往昆陽城賑濟,便是由湯榮護送,兩人是有幾分熟識。
「謝什麼,我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湯榮看回方靜予,端起了空盤子。「姑娘,還有嗎?」
「馬上來。」方靜予接過了盤子,回頭察看鍋內的萊菔餅熟了沒。
見她一離開,馮玨隨即壓低音量道︰「方才發生的事,沒驚動皇上吧?」
「有湯榮和子征在,還有那些人,我怕什麼?」藺少淵像是沒將那等事看在眼里,只是……「現在的疏郢城是怎麼了,大白天的,竟然有人大剌刺的進鋪子要擄人,知府難道都不知情?」
馮玨想了想後,簡略地將文家的事說過一遍。「一會兒衙役會過來押人,相信知府大人清楚該怎麼辦。」
「王正清啊……」藺少淵沉吟著,「這事我就不插手了,橫豎過兩日我就回京,至于最後如何處置文大夫人,你再差人跟我說一聲。」
「皇上的意思是……」
「她的手藝真是好,這一回到疏郢城讓我嘗到魂縈夢牽的滋味,算是一大收獲,而她的好手藝,我希望可以傳承下去,否則往後我要上哪兒找這麼好吃的餅?」說著,藺少淵隨手解下腰間的玉佩交給他。「喏,你知道該怎麼做。」
「多謝皇上。」
「謝我?」藺少淵偏頭打量著他。「你是憑什麼代替文大夫人謝我?」
「我……」
「馮玨,你和她是什麼關系?真只是故人遺孀?」藺少淵噙著清雅笑意底下的眼眸分外銳利。
馮玨還沒回答,唐子征已經嘆了口氣,搶白道︰「皇上,這年頭寡婦改嫁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皇上別忘了我娘也是寡婦改嫁。」當初他那個攝政王爹還是皇上時,就已經下令從此不再興建貞節牌坊,而且鼓勵寡婦改嫁。
「我當然知道,我並無貶低寡婦的意思,我只是……」
外頭突地傳來動靜,馮玨回頭看了一眼,說道︰「皇上,衙役到了,不如讓我先處理這事。」
藺少淵擺了擺手,馮玨隨即朝外走去,讓衙役將已被捆綁起來的個男人押走,再走到灶邊,對著方靜予道︰「等會兒你隨我上府衙一趟,沖著今天這事兒,我會讓你回到文家。」
方靜予錯愕地看向他,沒想到他竟然要助她回文家。
能回文家是好事,可問題是他們孤兒寡母再回文家,就怕……
像是看穿她的擔憂,他又補充道︰「你別擔心,我也會暫時住進文家,直到將文二爺定罪為止。」
方靜予不禁傻眼,不知道他到底要用什麼名義住進文家。
「放心吧,我自有辦法。」馮玨定定地看著她,說得自信。
他怎麼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事,她不須開口,他就能意會,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就听從他的安排。
去到府衙,知府立即開堂,審問之下,竟是文二爺之妻張氏所為。
馮玨冷笑了聲,確定了王正清想使兩面手法,一方面安撫他,一方面派人通知文又閑,讓張氏出面頂罪。
等了兩刻鐘,張氏來到了衙堂。
張氏一進衙堂就跪了下來,又哭又鬧的。「大人,民婦認罪,可民婦沒要做什麼,不過是讓人砸她的鋪子,嚇嚇她罷了,誰要她像個狐媚子,有意勾搭自個兒的小叔,民婦吞不下這口氣。」
「二嬸子,你可別血口噴人!」方靜予當堂怒斥。
「我可是親眼瞧見的,他勾搭你,你也順著他,這算什麼?根本就是亂了倫理,這事要不是大人傳我上堂,我還真不知道要找誰說去!」說完,張氏抓著手絹哭天喊地了起來。
王正清被她的哭聲擾得頭都疼了,他看向馮玨。「馮二爺,依我看,既然無人受傷,鋪子也無損害,不如這事就這般私了,要不這妯娌這般鬧開,總是難看。」
「誰難看呢?」馮玨噙著笑。「她想哭,就讓她哭,我倒要瞧瞧她能哭多久。」
以為讓個婦人上堂演著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事就能私了,豈有這般容易?他還沒算她血口噴人,損方靜予清譽的帳呢。
張氏抬起梨花帶雨的俏顏,直指著馮玨。「大人,你瞧瞧,她馬上就勾搭上這個男人了,要這男人給她出口氣,這般欺負我,大人,你要替民婦作主……」哇的一聲,她哭得更是驚天動地。
「馮二爺……」王正清是真的被吵得頭都痛了。
「她說文二爺勾搭嫂子,大人,這罪該要怎麼判?」馮玨似笑非笑地道。
「這……」
「是她順著我家老爺,是她的錯,我家老爺哪里有罪?」張氏尖聲喊道,接著又對衙堂外看熱鬧的百姓哭喊道︰「那個女人心思不正,勾引我家老爺,要害我家老爺犯下逆倫之罪,都是她……」
方靜予粉拳握得死緊,不敢相信她竟然毀她清譽至此。
「大人,還不掌嘴?何時衙堂里允許如此喧鬧不休了?」馮玨眸露陰戾地道。
王正清聞言,也知道張氏真是演得太過,只能怒拍驚木堂,喝道︰「張氏,衙堂上豈容你哭鬧,再不收斂,掌嘴伺候。」
張氏聞言,收了淚水,悻悻然地閉上了嘴。
「文家將文大夫人給趕出府一事,大人何不趁現在一並給審了?」馮玨涼涼地又道。
王正清頭痛極了,氣惱文又閑真是個不會辦事的蠢蛋,才會累得他進退維谷,既然如此︰「馮二爺,這事倒是不必審了,文家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趕文大夫人出府,文大夫人隨時都能回文府。」
張氏難以置信地瞅著王正清,心知他話都說出口了,根本沒有轉圜余地,不過這樣也好,一次徹底了斷,彼此都覺得痛快。
然而,張氏沒料到的是,馮玨竟然護送方靜予回文家。
文又閑從屋里迎了出來,滿臉愧疚地道︰「嫂子,你終于肯回家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真不知道要用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了。」
方靜予淡淡地瞅著他,連應聲都懶。
為何總是有人能夠睜眼說瞎話?分明是他趕她離開,怎麼現在像是她私自離府一般?「文二爺,如果我沒記錯,我初上文府時,你說文大夫人是去廟里祈福。」馮玨毫不客氣地扎了他一針。
文又閑的臉漲得發紅,態度更顯得卑微了。「其實是我不清楚嫂子的去處,只好隨便找了個理由。」
「你不知道文大夫人的去處,尊夫人倒是清楚得緊,你該向她打听的。」馮玨說得譏諷,一點情面都不給。
文又閑陪罪的笑都快僵住了,但仍努力忍著氣。「內人我會好生管教的,我要是知道她會做這些事,豈可能不阻止?」
今兒個他唯一錯的,就是錯在他低估了馮玨插手的程度。
就算他是大哥的友人也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吧,畢竟大哥都已經死了,他竟然還打算查大哥的死因……
「這樣吧,為了避免尊夫人又誤會文大夫人勾搭你,我呢,就在文府叨擾幾天,好好瞧瞧到底是誰勾搭了誰,又是誰犯了逆倫之罪。」
方靜予驀地抬眼,不敢相信他竟是用這樣的理由留在文底,他是認為他們會對她下手嗎?
文又閑張了張口,本想拒絕,可是又想著若是不答應,反倒顯得自個兒心虛,只好允了,並差來總管領著他前往客房。
方靜予則是帶著兒子回到以前住的院子。
待人一走,張氏從廳外走進,心急的問︰「老爺,這樣怎麼成?」
文又閑把她給拖回屋里,將門窗都關嚴實了,劈頭就罵道︰「你到底在搞什麼,什麼逆倫之罪?你到底在堂上說了什麼鬼話?」
「我……」她囁嚅著將堂上的事說過一遍。
他怒瞠著眼。「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分,居然還敢在公堂上胡亂說話?」
王知府特地派人通報,他便知道馮玨和王知府是有交情的,王知府屆時要往哪邊倒還不知道,她竟然還給他找了這麼個大麻煩,他到底是娶了個什麼樣的蠢妻!
「不然要怎麼辦?要我模模鼻子認罪?」張氏不服地罵回去。
「你乖乖認了罪,大不了就是花錢消災,可是被你這麼一鬧,情況變得更復雜、更麻煩,現在倒好,人家堂而皇之地住進來,你要我怎麼趕人?」他可是皇商啊,想要斷他文家命脈,難嗎?
當初馮玨上門後,他便差人要將方靜予拾擄回來,可偏偏要死不死的,硬是教馮玨給遇上了,而後他們又去了豐水莊,他差人盯著動靜,卻進不了莊子,厘不清馮玨帶她上豐水莊又是為哪樁。
但不管怎樣,能將方靜予帶回,讓她躺在床上說不了話,對他而言就是最安全的做法,可誰知道馮玨像是早猜到他的心思,派人盯著鋪子,害他人沒擄成,反倒引發這一連串的麻煩。
「要不然,咱們想個法子弄死她,再嫁禍給馮二爺。」張氏突道。
「你傻了嗎?!你的腦袋能不能好好想想,他可是皇商,他要是出事,宮中難道會不聞不問?再者,他馮家現在在聖駕面前可是春風得意得很,又有常寧縣主和攝政王當靠山,你是想死了才敢動他!」文又閑真想掐死她,老是出一些傷己又無用的餿主意。
「要不然你說要怎麼辦嘛,難道真要讓他住下來,好讓他查出大哥的死因,把你給揪出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在為誰心急、為誰慌!
「他就算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他要是買通了王知府,將計就讓地定你罪呢?」張氏幽幽地道。
文又閑往榻上一坐,愁眉不展,陷入沉思。
「你要知道那個馮二爺可不是什麼君子,他真想要弄死你,還難嗎?」張氏撇了撇嘴,朝方靜予所居的東方吐了口口水。「也不知道那個狐媚子是怎麼媚惑人的,就連馮二爺這種男人也拜倒在她裙下。」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在堂上一真替方靜予那個賤女人說話,我愈是罵方靜予,他的臉色愈冷,不就是為她出頭?」一想到方靜予,她就一肚子火,憑什麼兩個都是方家的媳婦,卻只有她受到公爹婆母的疼愛?她好歹是燈商千金,可她方靜予不過出身農戶,拿什麼跟她比?
文又閑沒理睬她的怒火,細細地將她的話想過一遍,突地用力一拍手。「原來如此,要是如此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什麼說得通?」張氏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馮二爺確實看上方靜予了,而且恐怕是在之前就看上的,否則他何必替她出頭?美其名是為了大哥,可分明就是為了她,我甚至懷疑,當初大哥會將莊子的農作賣給馮玉,肯定就是他牽線的,如今他知道大哥死了,就是為了方靜予來的。」說完,他為自己的完美推論感到滿意。
「那又如何?」
文又閑橫她一眼,惱她是個沒腦子的。「那又如何?咱們正好拿方靜予來引誘他,要是他倆事成,咱們就看他如何反應,如果他顏面有愧,咱們就助他一臂之力,將方靜予送給他,只要寡婦改嫁,文羿就沒道理繼承文家家產。」
「但他要是理直氣壯呢?」
「哼,那咱們就上官府告他們私通,告到他身敗名裂。」
「這哪算是私通,大哥都死了。」
「嘿,你別忘了,當初你不就是懷疑方靜予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大哥的種,才會對外說孩子早產。」
「但……她也不可能搭上馮二爺吧。」
說起這事張氏就有滿月復的怨懟,當初好不容易才將方靜予給攆走,可偏偏她失蹤了四個多月後,竟然叉讓大哥給找了回來,這也就算了,偏偏成親後就傳有喜,這實在讓她嘔極了!
瞧瞧她都成親多久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可偏偏方靜予和那病癆子大哥有了喜,再仔細算算時間,這分明是成親前就懷上的,可大哥向來講禮,豈可能行事如此出格?她能不懷疑是方靜予在外頭懷了野種再回來嗎?
「就算不是私通,他與寡婦有染就是出格,接下來就由著咱們便編派他罪名,借此要脅他,他還能不從嗎?咱們還能要他牽線拿到幾筆買賣,有皇商當靠山的買賣,咱們還需要煩惱什麼?」
只要他運用得好,這可是一箭多雕的好法子。
「老爺,你果真聰明。」張氏不禁贊嘆道。
文又閑斜勾起唇,直覺得這買賣是穩賺不賠的,他真是聰明。
「娘,咱們真的要住在這兒嗎?」文羿坐在床上,問得很無奈。
「你不想回來?」將衣物擱進紫檀櫥里,方靜予回頭問道。
「想,可是我討厭叔叔。」
方靜予嘆了口氣,坐到兒子身旁,摟著他。「放心,不會有事的。」
「可他要是又不給咱們月銀,咱們要怎麼過活?」文羿小小年紀早已看清文又閑的真面目,更惱火的是活兒都是娘在做,錢全教他們攢在手里,不公平。
「羿兒,你別擔心,娘有辦法的。」話是這麼說,她心里卻沒個底。
「娘能有什麼辦法?」文羿愁著小臉,像是想到什麼,又突地笑開來。「對了,馮叔叔要住上幾天,他肯定有辦法,我去跟他說。」
「別去。」方靜予一把拉住他。
「娘?」
「這是咱們文家的事,不能讓個外人幫忙,這樣只會讓事情愈來愈復雜。」
「可是我覺得馮叔叔是個好人!」
方靜予輕點著他眉間的皺折。「羿兒,正因為馮叔叔是好人,所以咱們更不能害了馮叔叔,是不?」
「可是……」
文羿還是有听沒有懂,想再據理力爭時,茱萸端著茶水入內。
方靜予抬眼望去,就見茱萸臭著臉,她正要詢問怎麼了,便見她後頭跟著……「芝蘭。」
「夫人。」芝蘭怯怯地喊著,站在門外不敢踏入。
「進來呀,杵在那兒做什麼!」
「夫人做什麼讓她進來?像她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根本就不該再讓她踏進這屋子一步!」茱萸憤憤不平地道。
茱萸之所以會這般生氣,不是沒有原因的。原本她和芝蘭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兩人本是情同姊妹,無話不說,當初二爺要趕她們母子倆離開時,她二話不說地跟著走,芝蘭卻選擇留下來。
像這種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難的人,她壓根不想再理會。
「茱萸,別這麼說,你也知道芝蘭是家生子,她怎能跟咱們走?」方靜予起身將芝蘭給拉進房內。「她的爹娘都在這里,如果她跟著咱們一走了之,二爺要是拿她爹娘撒氣,那可怎麼好?」
茱萸緊抿著嘴,事實確實如此,可是當初芝蘭連掙扎都沒有就決定留下來,甚至一點姊妹情分都不顧,她就是吞不下這口氣。
「夫人……」芝蘭長得極為秀麗,噙淚的眸是喜也是悲,仿佛喜她諒解她,又悲自個兒不曾共患難,一雙眼會說話得很。
「好了,沒事,倒是你待在這兒,二爺他們沒有刁難你吧?」其實方靜予想知道的是張氏有無刁難她,畢竟她長得好,二爺那般貪戀美色的人,要不是張氏管得緊,現怕早就納妾無數,又豈會放過府里的丫鬟。
「我很好。」
「你當然很好。」茱萸冷冷地嘲諷了一句。
「好了。」方靜予沒好氣地道。「芝蘭,都過去了,你也別擱在心上。」
「夫人願意讓我再回到你身邊伺候嗎?」芝蘭怯怯地問。
「當然願意,既然你來了,我這兒有些東西,你幫我收拾吧。」
「是。」芝蘭利落地拿起擱在床邊的包袱,分門別類地放到櫥櫃里。
方靜予故意發派工作給她,回頭極不認同地看了茱英一眼。
「夫人,你該端出架子的,有些人你一味姑息,到時候肯定會爬到你頭上。」
「你別爬到我頭上就好。」方靜予沒好氣地戳了她的額頭一下。
「夫人,我說真的。」茱萸簡直快噴火了。
方靜予受不了的搖搖頭。
芝蘭整理好東西後,走了過來。「夫人,我忘了跟你說,二爺說晚上設宴要招馮二爺,還要向夫人賠不是,請夫人出席。」
「說那什麼話,咱們跟馮二爺非親非非故,怎能要夫人與他同席?」茱萸想也沒想地罵道,十足的潑婦嘴臉。
芝蘭瑟縮了下。「我也不明白啊,二爺要我傳訊的。」
「不去。」方靜予淡聲道,「芝蘭,你就跟二爺說,非親非故,不得同席是為禮,相信二爺會明白的。」
芝蘭應了聲後,便乖乖回訊去了。
「二爺到底在想什麼?」茱萸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方靜予沉默不語,這事要是細細地往里頭想,就會覺得文又閑是變相在撮合她跟馮玨,可他為何要這麼做?
難道……他察覺什麼了?
不成,她得要想個法子讓馮玨離開,否則這事鬧開了那可是兩敗俱傷。
文家的大廳,馮玨僅吃了兩口便擱下筷子。
文又閑見狀,忙道︰「馮二爺,是不是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
「是啊。」尤其陪吃的人長得那般猥瑣,教他完全沒了食欲。
文又閑呆了下,沒想到他竟回得這般直白,照理說一般人都會客套下,他倒是壓根不客氣。
「既是如此,我再差人備一些菜。」
「不了,文二爺有事盡避忙去,無需特別招呼我。」馮玨毫不客氣地起身。
文又閑趕忙跟著起身,喊著外頭的小廝,「春煦,還不領著馮二爺回客房。」
「這邊請。」春煦恭敬地道。
馮玨本是要拒絕,但還是舉步跟著小廝走,轉過了長廊,走了一段小徑,他立刻察覺這並非通往客房的路,不過他仍舊不動聲色,直到靠近一座院落,他听見了細微的聲響,听見了她的笑聲,他突地一頓。
「馮二爺,往這邊走。」春煦發覺他沒跟上,刻意回頭招呼著。
馮玨看了他一眼,再繼續跟上,就發現他所暫宿的客房竟然和這院落只一牆之隔,如今小廝則是帶著他朝那院落而去。
文又閑是這般心細如發的人,揣測得出他和來福之間的情分?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他小覷他了。
進了院落,便見茱萸、文羿和她正在亭子里用膳,三人說說笑笑的,好不開心。
听到腳步聲,方靜予和茱萸同時循聲望過來,方靜予神色一凜,還未開口,茱萸便已雙手叉腰開罵——
「春煦你這個狗東西,是誰要你帶著外人踏進夫人院落的?!」
「茱萸姊姊,是我該死,是我一時帶錯了路,我現在就走,馬上就走。」春煦唱作俱佳地自打兩個巴掌了事,隨即回頭道︰「馮二爺真是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是我帶錯了路,咱們得往這兒走。」
馮玨懶賴地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既然文又閑有心試探,他就順藤模瓜,厘清楚那個蠢蛋在算計什麼。
「無妨,我正巧有話想跟文大夫人說。」
「那小的先退下。」春煦溫順地一路退到院落門處,耳朵拉得尖尖的。
方靜予瞅著他,心忖著要怎麼提點他,懷里的兒子已經跳下,朝他跑去。
「馮叔叔。」
馮玨蹲,一把將他摟進懷里,不住地打量著他。
文羿的面貌八成像足了她,可是如今再仔細瞧,他總覺得這孩子也像了他幾分……他該是他的兒子吧,盡避她未親口承認,他卻已經如此篤定。
「馮叔叔用膳了嗎?」文羿討好地可道。「我跟娘正在用膳,馮叔叔要不要一道?」
文羿打定主意了,現在的他還太小,根本保護不了娘,但馮叔叔不一樣,他很高大,身子骨又好,有他在,壞叔叔肯定不敢再苛待娘。
方靜予一听,暗自氣惱。「羿兒,別胡說,你馮叔叔……」
「我餓了。」馮玨打斷她的話。「文二爺說是為了賠罪,備了一桌菜,可惜壓根不合我的胃口,嘗了兩口就食不下咽,而這兒……萊菔餅真香。」
听他這麼說,方靜予就算再不願意,也說不出趕人的話。
「馮叔叔真有口福,今兒個娘煎了十幾抉餅,外酥內脆,絕不是外頭那些鋪子可以比的,我敢說我娘的手藝是天下一絕,絕對無人能出其左右。」文羿小年紀能言善道,舌粲蓮花,十足的商人本性。
馮玨被他逗笑了,將他摟得更緊。
如果文羿真是他的兒子,他定會好生疼他,絕不會如他爹待他這般。
「欸,這這這位是……」從小廚房走來的芝蘭,驚詫院落里竟多了個男人,而且他身形高大,豐神俊秀,教她不禁看直了眼。
「芝蘭,他是皇商馮二爺,是大爺的好友,來看看羿兒的。」哪怕于禮不合,方靜予還是大略介紹,假裝他現在這里不算太出格。「既然馮二爺餓了,芝蘭,你就將那盤萊菔餅給馮二爺吧。」
芝蘭被他迷得出神,走了兩步不知道踢到了什麼,手中那盤萊菔餅直接喂了沙。「啊!」
茱萸橫眼瞪去,氣惱她怎麼在這當頭如此笨手笨腳。
「無妨,廚房里還有。」
「我去拿。」芝蘭趕忙小碎步離開。
「如果馮二爺不介意,這盤萊菔餅可以先用。」方靜予指著石桌上的萊菔餅,順手要將兒子抱回來,豈料兒子竟別過臉不理她。
「叔叔抱比較高。」而且叔叔很有力氣,單手就將他抱得高高的。
「羿兒,你不下來,馮叔叔怎麼用膳?」方靜予板起臉道。
文羿一想,隨即從馮玨身上滑了下來,投入娘親的懷抱。
馮玨踏進亭子里,笑意始終淺淡的掛在嘴邊,嘗了口萊菔餅,他更加打定主意——他要將屬于他的都搶回來!等他將文又閑處置好,再來好好問她,為何明明記得他,卻要欺瞞他?
方靜予瞧了他一眼,將文羿交給茱萸,朝茱萸使了個眼色,茱萸隨即明白她是有話要過馮玨說,便牽著文羿朝廚房而去。
「少爺,咱們去瞧瞧廚房里還有多少萊菔餅,總不能教馮二爺餓著了,對不?」她還要順便去廚房擋著芝蘭,免得她听見他倆的交談。
馮玨看著茱萸離去,便知道她有話對自己說,搶白道︰「你要說什麼?」跟他坦白嗎?肯定不是,他若不逼她,她是決計不會老實說的。
方靜予抿了抿嘴,盡其委婉地道︰「你……馮二爺,此處非久留之地,我看你還是先離開吧。」
「為何?」他吃完一塊餅,又拿起第二塊。
「因為我怕二叔會使計對付你,你還是盡早離開。」
「就憑他?」他哼笑了聲。
方靜予皺起眉頭。「馮二爺,容我提醒你,光是你人在這兒就極不尋常,要是教人撞見,可是會毀了我的清譽。」
「是啊,很明顯的文二爺就是要我毀了你的清譽。」而他也很想知道文又閑的下一步會怎麼走。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是……」
「我想見你。」他淡聲道,仿佛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
「你為何想見我?我跟你之間……」難道他直到現在還不放棄?
「我說過,我要找出文大當家的死因,把該他的拿回來。」他心里藏著惱意不發作,可他真的惱火她一直將文大當家擱在心上。
他已試著要放下她,可她不該教他察覺,她極可能打一開始就對他演了出荒腔走板的戲,教他以為她真的忘了他,但更可恨的是,她佯裝遺忘,極可能是因為她對文大當家傾心。
穩住心緒,他告訴自己,如今只要確定文羿是他的兒子,哪怕她是羅敷有夫,他也要將她搶回來。
這話听似極有道理,可她真的不知道為何大爺會聯系上他。「馮二爺,我從未听外子提及你,為何你能對外子如此重情?」
外子兩個字听在馮玨耳里刺耳極了,教他頓時沒了食欲。「文大夫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忘了我曾讓你瞧過文大當家托人捎給我的信,也忘了許多不該忘也不能忘的事。」
她愣了下,直覺他話中有話,可她自認偽裝得毫無瑕疵,他不可能察覺,她移開眼,避開他灼灼如炬的目光,這才又道︰「能否請馮二爺把信交給我,讓我看看外子到底寫了什麼。」
「成,到我房里去。」
「你——」這句話簡直是在輕薄她,難道他還沒記取教訓嗎?
馮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笑的,我沒帶在身上。」
「馮二爺請自重。」她咬牙切齒地道。
他笑得慵懶,仿佛將她激得炸毛,他就覺得愉快。「說笑罷了,文大夫人。」
方靜予皺緊了眉頭,總覺得文大夫人這幾個字出自他口听起來分外地重。「既然馮二爺已經飽餐一頓了,還是離開吧,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離開他太久,久到她快搞不懂眼前展露的是他的本性,還是她根本不曾認識過他。
馮玨從善如流地起身,卻是走到她身旁,低聲道︰「文大夫人,既然文二爺有意借著撮合咱倆圖謀某事,咱們何不合演一出戲,探探他的虛實。」
他說話時,熱氣吹拂在她耳際,教她不自覺紅了臉,她微惱地道︰「馮二爺,貞節對女人而言猶如性命,哪怕是假戲,我也不演。」
「是假戲嗎?」他低聲呢喃。
聞言,她心弦一震,驀地抬眼,對上他那雙噙著憂傷的墨眸,那眸色如刃,仿佛將她的心剖開,讓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倉皇地別開臉,心緒慌亂不已。
「要不你說,你有什麼法子能夠定文二爺的罪?」
感覺他退開了些,方靜予單手撫著胸口,瞪著桌面道︰「這就不勞煩馮二爺了,我會自個兒想辦法。」
「你如果有辦法可想,就不會被趕出去了。」馮玨冷笑道。
「你!」
「文大夫人,給我個機會好生報答文大當家吧。」
「報答?」
「是啊,這份恩情,不管怎樣,我是一定要還的。」文大當家這般護著她,她至今還活得好好的,還寬宏大度地讓文羿降生下來,光這兩點,他就該不計代價地報答他。
「他哪可能施恩于你?」她笑得苦澀。
他可是皇商,身分那般尊貴,哪里還需要他人施恩?
「他保全了我最重要也最想要的人,哪怕讓我一無所有,我也要還這份情。」馮玨隱晦地低聲道,不盼她听懂,只盼她能再看看他,可憐如他,至今還等著她。
方靜予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總覺得心里亂紛紛的。
下一瞬,馮玨已經退開數步遠,狀儀漫不經心地道︰「多謝招待,馮某先走一步。」
她坐在原地不動,心失序的跳著。
為什麼他就這般痴情?他要她做什麼?她已經嫁人,進了文家的族譜,她根本高攀不上他……要是他繼續強求,恐怕會連累他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他為什麼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