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讓他知道你已經想起他了?」
「何必呢?我不可能回到他身邊,就讓他以為我什麼都不記得,對彼此才是最好的。」這些年,她變了,不再是那個害怕被舍棄的來福,而他也已是獨當一面的皇商,他們之間本該不再有交集。
突地,她想起了馮玨拿出的那封信,那確實是大爺的筆跡,可他為何要給馮玨寫信?就算他早知道當初救她的人是馮玨,也沒必要與他書信往來。
李魁注視她良久,若有所思地道︰「靜予,屠大娘走了。」
「她……」
「前年走的,她突然兩、三天未進莊子,我得了空去探望,才發現她躺在我大哥的墓旁,早已氣絕多時。」李魁搖頭輕嘆。「她的身子原本就不怎麼好,哪兒不舒服也不說,可我在想,她那時許是知道大限已至,才會拖著身子躺到了墓旁。」
方靜予面色凝重,不願去想象那樣的畫面。
「後來,我通知了她的夫家,請求將她葬在我大哥身旁,他們不允……是啊,他們怎會答應,要是讓兩人合葬,他們的臉要往哪兒擱?最終,我也不知道屠大娘葬在哪里,但我常會忍不住想,他們是否在黃泉之下重逢了。」
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像是在提點她什麼。
「我大哥那個人向來是個老實的,連調戲姑娘家都不敢,可他明知屠大娘是羅敷有夫,還是動情了,我不知道人的情感是如何,可人生在世不能相守,非得要等到黃泉路上重逢,你不覺得淒涼?」
方靜予听明白了,他是在提醒她要趁著尚在世時,別讓自己後悔,可是……她還能有什麼選擇?
她要是不放手,要是讓文二爺察覺馮玨就是當年救她的人,只怕會挖出文羿的身世,最終可不只是她身敗名裂而已,貴為皇商的他一旦背負丑聞,恐怕汲汲營營到手的位置就不保了。
她盡己所能的不想將他攪進文家的內斗,然而他卻已經心細如發地替她策劃著,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光是對他冷漠就已教她用盡了全力,她是無法再對他殘忍的。
「不說了,魁二叔早點回去歇息吧。」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她也不想解,現在的她只盼能重回文家,拿回原屬于大爺的一切,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至于虧欠馮玨的,注定得等來世才能還了。
「可是……」李魁話到一半頓住,直瞪著她身後。
方靜予見他表情不對,驀地回頭,就見馮玨站在暗處,她抓著帔子,心忖著他到底听見了多少。
「這麼晚了,你們在聊什麼?」馮玨的嗓音輕且啞,也不再明目張膽地凝睇著她。
「落花生。」她指著田埂邊的落花生,想從他的神情里找出端倪。「雨水有點多,總得巡巡是否積了水。」
「那些落花生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交給我的,種得活就種,種不活也無妨,天寒露重,文大夫人還是早點回房歇著吧,若是文大夫人有所顧忌的話,可以將丫鬟找來候在一旁。」
听出馮玨的話意,她明白他壓根沒听見她和李魁的交談,也明白他是借此告訴她,他不會再對她無禮。
「魁叔,早點歇著吧,這些落花生無礙的。」
「好。」
方靜予朝李魁欠了欠身,回頭朝馮玨的院落而去。
一路上,馮玨始終走在她三步之後,像是在護送她回房。
「多年前,我有個心怡的姑娘,她也總愛在四更天巡田。」
方靜予頓了下,腳步卻未停。「那姑娘很懂農活?」難道,他還是听見了什麼,所以在試探她?
「是啊,當年我有一批萊菔還是她幫我栽活的。」馮玨放緩了腳步,看著四周,就是不看她的背影。「文大夫人與她極為相似,所以我一時情難自抑……往後不會了,可我畢竟犯了錯,要是有機會讓我彌補,務必告知我。」
「馮二爺知錯能改便成,沒什麼好彌補的。」听到最後,她明白了,他不是試探,他只是因為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有感而發罷了,這讓她松了一口氣,心頭卻也漫上濃濃的苦澀。
「不,請務必讓我彌補,了卻我一樁心事,從此以後,我才能真正地放下。」他要強迫自己面對這一切,告訴自己早已失去,從此以後不再深陷。
方靜予垂著眼,半晌才道︰「那麼……馮二爺能為我相公申冤嗎?」他都說到這坎上了,她就順手推舟吧,況且,有他相助,確實是如虎添翼。
「可以,過幾日回疏郢城,我就會著手處理這件事,還請文大夫人放心。」踩上了廊階,他瞧也沒瞧她一眼。「文大夫人回房吧。」說完,他便先行離開了。
方靜予瞅著他的背影,緩緩地收回目光,進了房,倚在床柱邊,始終了無睡意。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那段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時光是無法倒轉的。
兩天後,拿著第一批初采收的萊菔,方靜予借了廚房做了萊菔餅,一來是試試萊菔的品質,二來是當她回報莊戶們那日特地為她辦宴。
她注意著火候,一會兒又忙著做腌菜,偏偏她那個兒子老是在廚房里頭東模西模,教她三不五時得分神注意著他。
「小少爺,別靠近灶口。」正在冼菜的茱萸尖聲喊道。
方靜予回頭,壓根不管滿手都是醬料,正想要將兒子抱起時,馮玨的動作比她快了一步。
馮玨看著懷中的孩子,放柔了嗓音問道︰「娃兒,叫什麼名字?」
「我才不是娃兒,我叫文羿。」文羿很有個性地道,可因為頭一回被人抱得這麼高,他興奮地東張西望。
「文羿,跟叔叔到外頭玩,好嗎?」
聞言,文羿猛地回過神,眯起眼,萬分戒備。「叔叔都不是好人。」
「羿兒!」方靜予出聲制止。「誰教你這麼說話的?」
「真的嘛……」文羿可憐兮兮地癟著嘴。
方靜予瞪著兒子,文羿乖乖地抿緊嘴,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見狀,馮玨不由得笑了出聲。
文羿瞅著他,不解他在笑什麼。
方靜予想將兒子接過手。「馮二爺,把他交給我吧,你盡避忙去。」
「今兒個沒什麼好忙的,你在這兒忙吧,我把這惹禍精帶到外頭,省得你做起事來綁手綁腳的。」說著,他也沒多瞧她一眼,逕自抱著文羿離開。
「這樣好嗎?」茱萸湊近她問道。
方靜予嘆了口氣。「趕緊把那些腌菜處理好,你再去把文羿帶回來。」
「嗯,就這麼著。」
「文羿,你的叔叔很壞嗎?」馮玨抱著文羿一路朝院落而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叔叔很壞,欺負娘欺負我。」文羿憤憤不平地說道。
「你爹呢?他沒有保護你跟你娘嗎?」
「有啊,可是後來爹爹身子不好。」文羿的眼眶突地微微泛紅。「爹爹老是躺著,叔叔就開始刁難娘,不給花用不給布匹什麼都不給,娘為了不讓爹爹擔心,什麼都不肯跟爹爹說。」
馮玨眉頭聚攏,她在文家過的竟是那種生活?
她就那般心疼那個男人,寧可自己吃苦,什麼也不說?如果是他,他是絕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爹爹很疼我也很疼娘,所以爹爹給了娘很多東西,可是爹爹走後,叔叔就把東西都給搶走了。」淚水在他的眸底打轉,但他很用力地忍住。「等我長大,我一定要把娘的東西都搶回來。」
馮玨聞言,笑聲輕逸。「等你長大還要很久。」
「才不會呢,我已經五歲了,我很快就會長大。」
馮玨被他認真的神情給逗得笑開懷,總覺得愈是瞧他,愈覺得他和來福極為相似,幾乎在他身上看不見文又閔的影子。
不如……將他收為義子吧,可若是真這麼做,豈不是讓自己更難受?
「叔叔不信我很快就會長大嗎?」叔叔為什麼笑了?是當他吹牛皮嗎?
「不是,我是……」
「二爺。」
馮玨回頭望去。「郝姑娘怎麼來了?」
「我方才去廚房,本是想幫忙的,可是文大夫人托我將文羿帶去。」
「是嗎?」沒多細想什麼,馮玨將文羿交給她抱著。
既然她不願他跟她兒子獨處,那也就盡可能地讓她寬心,省得她待自己老是那般防備,像是他還會做出什麼令人發指的行徑。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文弈掙扎著要下地。
他之所以肯讓叔叔抱他,是因為叔叔很高,可以讓他看得很遠。
「你還小,讓姨抱著不好嗎?」郝多兒柔聲哄道。
「我不小了,我五歲了。」
「四歲,你才四歲。」郝多兒糾正道。
「才不是,我已經滿五歲了,過年就六歲了。」文羿伸出小小的手掌,很肯定地比了個五。
「可是你娘跟我說你今年才四歲。」
「那就是我娘說錯了,我今年八月才慶祝過五歲生辰。」文羿非常肯定地道,不想讓人以為他是連自己幾歲都搞不清楚的笨蛋。
「是文大夫人跟你說他今年四歲的?」馮玨突地問道。
「嗯,之前我問她的,她明明說四歲,可她也不可能記錯吧。」
馮玨忖著,腦袋閃過一個大膽的可能,于是他問向文羿,「文羿,你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
「我是八月生的,可是什麼元熙四年的……我不知道。」他好想問什麼是元熙四年,但是他怕一問出口,他會被取笑是什麼都不懂的笨蛋。
馮玨的心思動得極快,看來他得找個機會去探探茱萸的口風,如果文羿真的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文羿不就是他的兒子。
往回算,女子懷胎得十月,元熙四年八月生,那便是在元熙三年十月後懷下的……他撿到來福時是九月,來年一月她才離開……
她刻意告知文羿錯誤的年歲,豈不是欲蓋彌章?而且她想掩飾,不正是意味著她根本記得一切?
「二爺,怎麼了?」郝多兒小心翼翼的問,二爺的表情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嚴肅?
「我問你,你可有覺得文大夫人有任何古怪之處?」他心急地問。
郝多兒攢眉想了下。「硬要說的話,文大夫人說過一句話,讓我有點在意。」
「她說了什麼?」
「她說我是性情溫婉之人,肚子里懷的這個孩子肯定像我,可是她既然沒了來福的記憶,就等于是頭回見到我,又怎會知道我的性子?但也說不準她只是客套罷了。」郝多兒說著,不由得輕嘆一聲。
二爺要她刻意接近文大夫人,可文大夫人看起來是真的完全不識得她,這讓她覺得挺難過的,畢竟她倆以往感情那麼好,文大夫人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如果她都這般難過了,遑論是二爺?
馮玨的黑眸緊縮著,感覺猜想慢慢成形了,但他不是那麼肯定,畢竟她要是真記得他,為何要假裝不識得?
被冷落在一旁的文羿來回看著兩人,他很認真地听他們說話,可是都听不懂,他不會真的是笨蛋吧?
方靜予百思不得其解。
昨兒個從莊子回到疏郢城,馮玨送她到鋪子後,只丟下一句文大當家的事交給他後就離開了,甚至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
打從那天他險些輕薄她後,他就沒再正眼瞧她,可昨兒個她一直隱約感覺到他冷沉的怒氣,想不透自己是哪兒惹他生氣了,況且他之前像是下了決心要與她劃開界線,怎麼又突然跨過了界線?
「夫人,今兒個不開張嗎?」茱萸進廚房,就見自家夫人坐在里頭發呆,內餡已經準備好了,可面粉還和在一塊沒揉成團。
「要,當然要。」方靜予趕忙回神,動手揉著面團。
茱萸覷了她一眼。「夫人是在想昨兒個馮二爺說的事?」
她倒是不怎麼在意他要怎麼處理大爺的事,因為她知道他一定辦得到,如今她比較想厘清他到底在想什麼,可偏偏他是個教人難以讀透的人。
「夫人,皇商真有這般大的本事?現下如果要查大爺的事,得要進府衙的,可知府會賣他面子嗎?」
方靜予沉吟道︰「大內采買都是經過皇商,而馮家除了是大內指派還可世襲的,是以地方官必定會禮遇他幾分。」
「照這麼說來,大爺的事也許真能沉冤得雪?」
「也許吧。」她應道。
「希望一切順利,凶手明明就是二爺,可咱們卻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方靜予低頭不語。是啊,這才是最難辦的,就算馮玨有本事讓知府重新開審此事,但什麼證據都沒有,又能拿文二爺如何?
別說大爺,她甚至懷疑公爹也是死在文二爺手上。當初大爺的身子好轉,公爹將手中的權力下放,沒多久賦閑在家的公爹就因急病去世,再後來,等到她欲成親時,文二爺又謊稱大爺不要她了,更是差人將她帶走,讓她在半路上出了禍事。
待她回到文府後,她將這事告訴大爺,大爺從那時便開始對文二爺諸多防備,處處限制著他,甚至到最後就連莊子都不讓他經手。
直到一年前,大爺因為染上風寒靜養,誰知道愈是靜養愈是糟,短短一年就撒手人寰,要說是因為病勢來得凶猛,她才不信。
想到這里,方靜予不禁嘆了口氣,如果當初她能找到蒙御醫替大爺看診的話,也許就能救回大爺了,可偏偏那時蒙御醫進京去了。
命運就是如此,仿佛逃不過注定。
如今,沒有人證物證,就連大爺中的是什麼毒都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辦文二爺的罪?
「夫人,你怎麼了?」茱萸瞧她沉著臉不發一語,不禁擔憂那馮二爺其實沒那麼大本事。
方靜予搖了搖頭。「沒事,那些萊菔你都處理好了嗎?」她打起精神干活,暫時將這些煩心事拋到腦後,橫豎馮玨那里要是有什麼消息,應該會通知她一聲。
「刨絲的刨絲了,切塊的切塊了,已經撒鹽了。」
「羿兒呢?」
「在房里寫字,我跟他說他要是沒寫滿一張,不準他踏出房門一步,你就不知道他那哀怨的神情有多逗人。」茱萸說著忍不住笑了。
方靜予想象兒子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不由得笑柔了眼,古靈精怪的小子,真不知道到底像誰。
「好了,咱們先處理這些面團,一會兒我再去腌菜。」
兩人在廚房里費了點時間處理好面團,方靜予又趕忙到後頭腌菜,掂算了時間,趕在正午之際開張。
包好餡的餅才剛下鍋前,便有客官上門,幾人先是站在外頭打量,聞到陣陣香氣後,魚貫進了鋪子,偏偏有幾個人的動作比他們更快,幾大步跨進鋪子里,二話不說地開始翻桌砸東西。
方靜予趕緊將茱萸拉到身後沉聲喝道︰「你們是誰!扁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為?!」
「咱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大夫人必須跟咱們走一趟。」帶頭的人一說完,使了個眼神,身後的人立刻上前要逮人。
方靜予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包圍。
府衙里,知府大人在衙役的通報下,大步來到前廳,一見馮玨,立即揚笑招呼道︰「今兒個吹的是什麼風,將馮二爺給吹進府衙,怎麼沒先差人跟本官說一聲,好讓本官為馮二爺洗塵。」
馮玨噙著輕淺的笑意朝他作揖。「大人,許久不見,如今見大人滿面紅光,想必是在疏郢城過得順風順水極了。」
王正清,幾年前還是個小的戶部侍郎,干了幾份不錯的差事,蒙皇上青睞,發派到疏郢城擔任知府,真要說來,他與他算是有幾分交情的。
「還成還成,哪里比得上馮二爺的春風得意,不但將城東馮玉收于麾下,更得馮玉之妻常寧縣主之福,和攝政王攀上了交情,這點本官可是遠遠比不上。」王正清雖遠在疏郢城,但京城的消息他可從沒錯過,也許哪天他又做了件大事,傳回京城,拿了高評,說不準皇上又將他給召回京了。
自然,對于馮玨,幾分拍馬是必要的,畢竟當年他能調到疏郢城,馮玨是出過力的,在和戶部的合作下給了他許多方便,讓他在皇上面前出盡風頭。
「說哪兒去了,我和馮玉是同宗,不過是分久必合的道理罷了。」
「馮二爺說的是。」王正清從善如流,往一旁的高背椅一比,先行落坐後,問道︰「今兒個馮二爺來到府衙,是有什麼事嗎?」
就他所知,這些年馮玨甚少來到疏郢城,否則他要是知情,肯定會使盡辦法作東,搏點交情。
「是想跟大人詢問一件事。」
「盡避說。」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有個住在疏郢城的故友近來離世,听說是病逝,可我那故友這些年身子養得不錯,說是突然病逝,我是有幾分不信的,打听之下,听說仵作是有驗尸的,我只是想知道死因是否單純。」
「不知道馮二爺的那位故友是誰?」王正清努力回想近來有哪個大人物離世,但還真的沒有。
「文又閔。」
王正清聞言,神色微變了下。
「看來大人的記性很好,都幾個月前的事了,還記得呢,既是如此,那驗尸結果是如何,大人必定知曉。」馮玨耐著性子等著。
王正清沉吟了半晌才道︰「這……本官依稀記得是病逝無誤。」
怪了,就他所知,文家和馮玨並無交情,還是說是透過馮玉,馮玉專收文家莊子的萊菔,這事他是知情的,可是透過馮玉……這未免不合理。
「確實?」
「確實。」王正清說得再誠懇不過。
馮玨微眯起眼,又問︰「病因呢?」
「本官記得好像是……心病,當初大夫說過文當家急病發作時是心病特有的表征,所以死于心病懊是無誤。」
馮玨輕點著頭,靠近了王正清一點。「大人,我想跟大人做件買賣。」
「馮二爺爺盡避說。」
「我呢,前些日子收到文大當家的信,信里交代了一些事,讓我不得不走這一趟,可我遲了時候才到,他人已經走了,而且走得不明不白,一個心病而逝的說法說服不了我,我希望大人好生想想,到底是想得到皇商為靠,還是要為了一個小小的文家與我作對。」
王正清的眸光閃過一絲慌亂,不過他很快又鎮定下來。「馮二爺說哪兒去了?馮二爺該是清楚,本官向來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本官所查所知的結果就是如此,總不會糊涂行事的。」他說得再誠懇不過,心里卻暗惱著,文又閑當初沒告知,文當家和馮玨的交情深到馮玨會插手管這渾事。
就馮玨所言,他再傻也不會挑文家當靠山,可問題是文又閑這事做得天衣無縫,況且事情又過了這麼久,沒憑沒據的,馮玨也不能拿他如何。
但他也不是不能做得漂亮些,方便兩面討好。
「所以只要我查到證據,大人願意讓文大夫人擊鼓申冤嗎?」
王正清笑得有些虛。「自然是成的,要是馮二爺認定此事有冤,要審又有何不可。」反正事情是文又閑干的,他頂多只能要文又閑小心行事。
「看來大人是知曉文大夫人曾經擊鼓申冤,但府衙卻不受理一事。」
「豈有這事?一會兒本官把人找來問問,要是有誰膽敢不讓百姓擊鼓申冤,本官絕對嚴懲。」
瞧王正清說得很像回事,馮玨也無意戳破他演得太假。「原來大人不知情。」
「本官要是知情,豈會不審?」
「那麼大人可知在文大當家離世後,文大夫人及其子皆被趕出文家?」
「怎會有這事?」王正清眨眨眼,像是詫異極了。
馮玨揚起眉,笑了笑。「說來也巧,我喜歡吃萊菔餅,踫巧在市集旁的巷弄里找到一家專賣萊菔餅的鋪子,也因而知道文大夫人竟然拋頭露面賣萊菔餅,那光景,教我真覺得愧對故友所托,我竟然連他的遺孀孤子都護不了。」
「豈有此理!文家豈能如此對待文大夫人,等會兒本官就差衙役親自送文大夫人回文家,看誰有膽子再將她趕出府。」王正清義憤填膺地斥道。
「大人不覺得文大當家一死,文大夫人及其子就淪落街頭,這事極不單純?」馮玨捺著性子道,一方面是要借王正清的口告訴文又閑,他正在插手這件事,文又閑要是個識相的,最好安分點。
「馮二爺的意思是……」
「大人,我呢,從就在高門大院里走動,那些高門大院里的戲法我看得比誰都透徹。」馮玨點到為止,隨即起身,像是想起什麼,又道︰「其實,我本是無意插手管他人的家務事,可誰要我那天才剛到疏郢城,正在品嘗萊菔餅時,親眼目睹有人找碴砸店,帶頭的人直言要找文大夫人……唉,疏郢城的風紀向來不錯,怎麼會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砸店呢?大人,這事要是傳回宮中,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王正清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語一變再變,最終只能硬著頭皮道︰「馮二爺說的是,這事本官必定詳查。」蠢蛋文又閑,怎會連辦點小事都這般不機伶,這事要是透過馮玨加油透醋地傳到朝中,他可是死定了!
「是該詳查了,大人。」馮玨意味深長地道。
他很清楚王正清是個自詡清廉,油水卻撈得比別人還多的貪官,如果他貪得連誰才是真正的角色都分不清,那只能怪他自己太笨了。
當馮玨踏出府衙外,爾剛隨即快步向前稟道︰「二爺,吳勇傳來消息,說又有人上門找文大夫人麻煩。」
馮玨神色一凜,問道︰「她沒事吧?」
「沒事,吳勇說連根寒毛都沒讓人踫著。」
馮玨這才稍微安心了,接著又問︰「人可逮著了?」
「逮著了。」有他們在,豈有逮不著的道理!「不過,好像鋪子里方巧有客人,也出手相助了。」
「是嗎?」馮玨哼笑了聲,隨即又踏進府衙。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文又閑那個不長眼的想死,他就成全他。
鋪子里,剛煎好的萊菔餅一塊塊地盛到盤子里,茱萸端盤上桌,一邊感激地道︰「今兒個多謝幾位爺兒相助,這是咱們夫人招待的,盡避吃。」
她從臨接的位置一路送到最末一張桌,不斷向眾人表示感謝。
「姑娘客氣了,況且我的隨從幫得不多,是後頭那些人相救的。」男人有張俊雅面,揚笑如清風拂面。
「都一樣的,還盼爺兒不嫌寒傖。」方靜予走來,送上兩碟腌菜。
方才要不是這位爺身邊的兩個人出手相助,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暗罵文二爺太過大膽,竟想光天化日之下擄人。
「豈會寒傖,我和我的隨從都很喜歡吃萊菔餅,就是因為一時嘴饞了,才會從京城趕到疏郢城嘗鮮。」
「是嗎?那您嘗嘗,要是喜歡的話,我再多給您準備一些。」
男人笑著,咬了口萊菔餅,隨即面露驚艷地看向她。「這味道我吃過!」
「是嗎?」
「十年前我還待在疏郢城時,我家有幾處莊子,而總莊頭的妻子就有把好手藝,那味道和這相似極了。」他說著,催促著身旁的隨從一道品嘗。「今兒個來到疏郢城,不虛此行。」
方靜予被夸得笑意輕揚。「既是如此,您可要多吃幾塊,這里頭包的萊菔品質是一等一的好,打豐水莊來的。」
「豐水莊的萊菔收成了?」他問。
「爺兒也知道豐水莊?」
「我知道豐水莊是屬于皇商的,可我記得那兒的萊菔要是收成了,全都是送進大內,而這時分,應該還沒采收才是。」
「是還沒采收,是我挑了一些剛熟的。」
「喔……所以你和皇商有些交情,要不怎麼拿得到送進大內的萊菔?」
「這說來有點話長,因為我……」
方靜予正要開口,瞥見外頭有輛馬車停下,如她所猜,下車的人是馮玨,只見他大步走進鋪子,目光掃過她,再掠過鋪子里的人,突地他視線一頓,驚訝地定在那個俊美的男人身上,他正要開口,那位爺兒便揚起手制止。
「馮玨,好久不見。」男人笑若溫潤美玉,黑眸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