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雨軒洗過澡後躺在床上,卻無法馬上入睡。
她不斷想著繼母的惡劣,失去家的憤怒與哀傷,直到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醒來時,夜色已深,她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眼淚又是止不住地啪嗒直落。
她知道自己必須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她的學業、將來的住處,以及賬戶里所剩不過三十萬的存款。
父親過世之後的生活費用,她都是從自己的賬戶提存的,方秋人不曾給過她半毛,她也不可能開口要,為了維持表面的富裕假象,背地里就得花費與過去無異的金額,這讓她的存款快速的蒸發,若是還住在謝家大宅,靠著存款余額以及基金贖回或許勉強可撐過一年,但被趕出來後,花費更增,她連直升的大學恐怕都無力就讀。
下一步呢?
在哪里?
她必須加緊思索,但是情感勝過了理智,她沒有辦法打起精神思考,她就像掉進了沼澤,動彈不得,連掙扎爬上岸邊的動力都沒有。
太痛、太難過了,她彷佛行尸走肉,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只有上廁所跟洗澡時才會離開那張床。
江岳澄看著厭世的她,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要她加油或振作,因他身邊就曾經有過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旁人多余的話只會增加她的壓力,更別說,他還是讓她掉入不幸深淵的始作俑者。
他僅是陪在她身邊,幫她買飯讓她不饑餓,即便她吃得很少,晚上讀小說給她听,夜里抱著她入睡,听她喃喃低訴幸虧有他在身邊,卻只是讓他愧疚更深。
早知自己的心意,他會換一個方式來到雙贏,但已來不及。
過了三天如行尸走肉、與世隔絕般的日子,閨密好友發Line找她去逛街吃飯,她也以月事來身體不舒服為由推拒。
她們即將起程去美國,幸福的模樣太刺眼了。
雖知不該忌妒,但她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命運之神。
第四天,她總算肯離開窩了三天的房間,陪江岳澄到附近的早餐店去吃早餐。
適逢周末,不少是一家人一起出來用餐的,她帶著欣羨的眼神看著一幅幅溫馨的畫面,熱淚難以控制的涌上眼眶。
她不僅是孤兒,連家都沒有了。
她吸了吸充滿濕意的鼻子,看到隔壁的空桌有一份報紙。
江岳澄正在排隊等結帳,她拿了過來翻閱,也可省去觸景傷情的機會。
新聞瀏覽過一篇又一篇,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多看幾眼的,幾乎都是看完大標題就直接閃到下一則去。
直到,一則勸募文章吸引了她的注意。
主角是一名小學三年級的孩子,父親已過世,母親有身心障礙,全家的經濟重擔都落在女乃女乃身上,而這名孝順的孩子雖然不過九歲,卻會貼心的陪著女乃女乃一起外出拾荒,還會幫忙照顧妹妹、分擔家務,可現在連女乃女乃都罹患癌癥病倒了,生活無以為繼又缺醫藥費,急需社會的出手幫助。
她讀著每一個都讓她心疼的文字,淚水滴落了報紙。
這孩子多麼堅強啊,現在一家子人都靠著他照顧,但他從沒有喊累、訴苦,還對記者說他將來的志願是當一名老師,所以他不管再怎麼忙,都一定會花時間將功課做好,在校成績也維持在中上,讓人難受得胸腔都痛了。
她想,那她在做什麼呢?
這孩子雖然眼前的道路是一片昏暗,看不清楚希望之光在哪,但他仍樂觀堅持,而她呢,她現在雖落于谷底,但也只是在等著反彈的時機,更何況,她的谷底對這些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吧。
她尚有存款,有健康的身體,沒有任何負累,她實在不該如此消極。
「怎麼又哭了?」一只溫暖的手指抹掉她頰上的淚。
她抬起頭來,淚眼汪汪的看著在她身邊坐下的男人。
況且,她還有他呢。
「沒事。」她用力抹掉頰上的淚。「你點什麼?」
她剛只是隨意選了蛋餅跟女乃茶,連他想吃什麼都沒關心,讓她心上一陣愧意。
她太在意自己了,連他都不關心了。
「我點了一個漢堡跟紅茶。」
「我第一次來這種早餐店吃飯。」她微微一笑,「跟你在一起有好多的第一次。」
他凝視著她,卻沉默不語。
「怎麼了?為何不講話?」她越過報紙,握住他擱在桌上的手
「你終于笑了。」他輕嘆口氣,反手回握。「這幾天讓我好擔心。」
他知道她一定會振作,只是需要時間,畢竟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當她被打成灰姑娘時,她也曾經躲在房間內痛哭,但卻以出他意料之外地在短時間內勇敢面對這一切。
他想,他肯定在那個時候,就對她有著不一樣的心思,只是自己未察覺到罷了。
謝雨軒抿著唇,囁嚅,「對不起。」
「沒關系。」江岳澄輕撫她的頭,愛寵道,「很抱歉我無能為力,我跟我媽吵過了,但她很堅持,那棟房子是她的,我也沒辦法。」
戲已經演下去了,不得不照著腳本來,現在他若提出讓謝雨軒回來的意思,恐怕會引起方秋人猜疑。
他在獲得謝雨軒的信賴時,同時間也在運作方秋人對他的信任,故一直當著雙面人,現在也必須繼續演下去,直到落幕的時候。
謝雨軒迅速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你別這麼在意。」
服務員送餐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謝雨軒默默用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江岳澄也沒就再打擾她,與柔弱的外表大相徑庭,她的內心意外的堅強。
或許是因為從小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受盡案母的寵愛,跟合宜的教導,故她雖是大小姐,卻無過度的嬌氣,也不容易懷疑人,就只是自尊心過強了些。
但她最後做的決定,仍讓江岳澄大吃一驚。
她請江岳澄翌日載她去學校,她要辦理休學。
她就讀的貴族高中采直升大學制,只要成績未達退學標準,都可以直接升上去。
她放棄今年度的美國大學申請,眾人以為她勢必直升貴族大學,江岳澄也是這麼認為,故她休學一事十分出乎他意料。
「你是擔心學費的事嗎?」江岳澄很快地想到此點,「你不用擔心,大學的學費我會幫你出,這幾天我有幫你找房子,有幾間采光很不錯,地理位置也離你學校很近,上學很方便。」
「我不上學。」她堅決地搖頭。
「你不用擔心,」江岳澄摟住她縴細的肩頭,「有我讓你依靠,我會幫你……」
「不可以。」她自他的懷抱里起身,握住他的手,「你的錢,是你忍辱負重賺來的,別忘了,你還要幫你爸爸買一間舒適的房子,絕對不可以把那些錢亂花在我身上。」
大學學費可是高中學費的兩倍,謝雨軒不清楚他目前的薪資,同是特助的表哥,記得年薪是破百萬的,江岳澄比較資淺,但應該也不會太差,問題是,她的學費大概就會將他這一年的薪水都吃光光了。
這種事她怎麼做得出來?
她已經不是公主了,她必須接受現實。
「只是晚一點實現而已啊,」謝雨軒不知道的是,江岳澄要幫她出學費,原本就是劇本設定的一環,只是他現在的心境多了補償。「我不會讓你委屈過日子,一年的學費我還出得起,包括租屋……」
「真的不可以。」謝雨軒堅定道,「我想過了,是我覺悟得太晚,這將近一年的時間,我完全沒思考到後面的事情,我雖然嘴里說著要從方秋人手中拿回我的家,但我卻只是想著等我二十歲時,可以拿到我媽的遺產,以為我這樣就夠強大了,但不是這樣的。」
她沮喪地搖著頭,「我很弱,我什麼都不是,我現在依靠你,再來依靠我媽,但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再出現一個方秋人,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奪走我手中的東西。我日子過得太安逸,我不知人間疾苦,才會這樣軟弱。所以我不能再這麼過了,我不能再依靠你或任何人。」
「雨軒?」江岳澄雖是蹙著濃眉,嘴角卻是隱約帶著笑意。
就是這樣的她,才會吸引了從不對女人上心的他啊。
祖父母對方秋人的咒罵、父親的落魄,即便他不承認,但其實嚴重地影響到他對女人的觀點,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他也同樣帶著鄙視之意,自認洞悉她們心中真正的意圖。
一開始對于謝雨軒,他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認為這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是容易操控的,而事實上,他也的確讓她愛上了他,但她與他所認定的形象其實並不一樣,他逐步發現,也逐步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
「我沒有能力上大學,雖然說我手上有存款,但就是因為沒有任何憂患意識,明明沒能力,這一年時間仍是過著跟過往相同的揮霍日子,導致現在所剩無幾,連大學學費都付不出來,這是我自己該承擔的過錯,不該連累到你,犧牲你的夢想。」
而她目前放在銀行保險箱里的首飾,都是父母給她的禮物,她是不可能拿去變賣,只為了過奢侈的日子。「我決定了,我要去工作。」
「你要工作?」
「對!」委靡了數天的雙眸總算綻放出神采,「我要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