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矗立在前門鎮宅的兩座雄偉石獅,和朱紅色的大門,寒得福油然生起一股艷羨,也不知他這輩子有沒有機會能掙下這樣偌大一份家業來。
他理了理衣裳,上前敲門,把信遞給應門的門房。
「這位大哥,我這兒有封很重要的信,勞煩您幫忙送給你們少東家。」
「是哪家送來的信?」那門房接過,打量他一眼,照例詢問。
「是寒家。」寒得福挺起胸膛,不讓人小覷了。
「寒家?沒听城里有這樣一戶人家。」疑惑的說了句,那門房收下信,朝他擺擺手,讓他走。
寒得福轉身要離開前,及時想到一事,從衣袖里掏出妹妹事先遞給他的碎銀,塞到那門房手上,咧嘴笑著說了聲,「這信很重要,勞煩這位大哥盡快送到少東家手上。」
門房滿意的接下那些銀子,點點頭。
走回寒招財與寒得全身邊,寒得福嘀咕道︰「不過送封信,竟然也要給孝敬銀,這大戶人家的門房,怕是一年可以收到不少銀兩。」
「二哥莫非也想去做門房?」寒招財聞言笑道。
寒得福搖搖頭,「我還是去跑商吧,那樣賺錢更快。」自前一年開始,他依著妺妺的建議,從杏村收了幾批土產,再帶到流倉縣和附近的縣城去賣,這一買一賣轉手間,就賺得不少銀子。
後來妺妺被他撞昏過去,為了照頤她,這兩、三個月里,他沒再出門去做買賣。
等蘇雲城的事一了,他打算到各地去走走,多見識見識,若是可以的話,他也想出海一趟。
三人邊說著話,寒招財帶著他們到其它幾個她知道的地方去。她雖然在蘇雲城住了幾個月,但多半時候都在婁家,鮮少有機會外出,故而對城里的路她也不是太熟。
日落前,回了客棧,寒招財特意找來小二,打探這段時日蘇雲城里,除了路、婁兩家獲選為這次太後壽誕釆辦的皇商外,還發生哪些事。
小二揀了幾件大戶人家里傳出來的小道消息,譬如哪家的姬妾為了爭風吃醋抓花了對方的臉,哪家的老爺或是少爺又納了房小妾。
「……啊,還有一件,就是路少東家在婁四姑娘去世後,大病一場,听說有人見到他在那婁四姑娘的棺本送回來時,在她棺木前,悲痛欲絕的哭號一陣。」
寒招財神色一動,情急的追問,「這事是真的嗎?路挽風真為她的死傷心痛哭?」
「這全是小的听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他生病的事,倒是真的。」
她關心的再問,「那他的病可好了?」
小二不確定的說︰「這都病了這麼多日,應當差不多恢復了吧。」他又不在路家做事,哪里知曉他病愈了沒。
沒能再問出什麼新鮮事來,她賞了小二幾文錢,讓他出去了。
獨自在廂房里,寒招財有些坐不住,她想見路挽風,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為了她的死,大病一場。
但以她的身分,路家豈是她能隨意出入的,更別提去見路挽風……只能奐望他能盡快看那封信,過來見她。
抬手模了模自個的臉,心里有些沒底,如今她這般模樣,沒了先前婁竹心那般艷麗,他會不會失望?
路府
下人送進來的帖子和信件,分做兩堆被擱在書房的案頭上,其中被管事歸類為重要的那一堆,多半都是是與路家有往來的人家,或是底下各個商號所上來的信件,路挽風會先看,至于不重要的那堆,他暫時無去看。
先前病了一場,路家的事暫時由他爹接回去打理,這幾日待他病情好轉,才又再交回他手上。
雖然眼下離明年開春太後壽辰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但壽仁宮剛修築好,宮里有許多物品需另行采辦,那些全得依著宮里的規制來辦,不能有分毫差錯,這些都等著他發落和決斷。
回復幾封重要的信件,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微露一抹倦容,垂眸望著那份由宮里帶回來,需要采辦的物品清單時,他不禁想起婁家這次靠著一只妝奩,也獲選為太後壽唇采辦的皇商之一。
他听祖母提過,那妝奩的主意,便是來自婁竹心,那個芳齡早逝,他來不及娶回來的姑娘。
憶及在聚賢樓與她所見的那一面,竟是最後一面,他心頭隱隱一痛,當時她所說的那些話,宛如她留給他最後的饋贈,時時在他耳邊回蕩著——
「要不然我們來約個暗語,倘若來生你遇到一個感覺很像我的姑娘,你就上前說一句『莫負有情郎』,到時她若是回答你『憐惜眼前人』,那就是我……要是我瞧見一個性子跟你相像的人,那我就上前去問『在天願做比翼鳥』——」
那時他接了句「在地原為連理枝」,她卻要他回「大難來時一起飛」。
她想與他雙飛雙宿,不離不棄,可他卻再也沒有機會與她一起飛了。
下一輩子,她還會再記得他嗎?她會記得來找他嗎?
憐惜眼前人,當她在他眼前時,他未曾珍惜,那最後一面卻成了讓他措手不及的訣別,成了他這一生無法挽回的憾痛。
「挽風,你身子剛好不久,別老忙著這些事,眼下好好歇息,好好吃飯才是最重要的。」走進書房的路老太太,瞧見孫兒都過了用膳時間還坐在案桌前,心疼的叨念著。
他收起對心上人的思念,站起身走上前,扶祖母坐下,「我還不是太餓,所以想先把幾件要緊的事處理了,再去用膳。」
瞧著孫兒略顯憔悴悴的臉色,路老太太不容他拒絕的道︰「今兒個你得陪著祖母好好用頓飯,我親自盯著你吃飯,我已命人傳了膳在我房里,走,跟我來。」說完,她站起身,拉著孫兒的便往外走。
她明白婁竹心的驟逝,令兒兒遺憾痛悔,但人死如燈滅,再多的傷懷也無法令人起死回生,還是該打起精神來過日子才是。
已空無一人的書房里,從敞開的窗外刮進來一陣風,將擱在案頭的幾封信件吹落,其中一張飄落到一旁靠牆的矮櫃縫隙里,無人發覺。
等了三日,路挽風仍是沒來,寒招財等得心火都上來了,她不知他是沒有看到那封信,抑或是沒把她信里所寫的事當一回事,所以才遲遲沒來找她。
她決定親自上路府一趟。
「二哥,你用不著同我去,咱們帶來的那批土產已找到買主,你先幫著大堂哥把那些貨運過去,我自己一個人過去就成了。」
「萬一那門房不讓你進去見路少東家呢?」寒得福擔心妹妹,妹妹雖沒明說,但他隱約感覺得出來,妹妹與那路挽風之間,似乎有著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不僅是救命之恩那麼簡單。
「最多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你就別替我操心了,我好歹也在這蘇雲城住餅一陣子。」
知道妹妹比他機靈聰慧許多,寒得福也沒再堅持著要跟她一塊過去,听她的話,與大堂哥一塊送貨去買主那兒。
雖在二哥面前說得自信滿滿,但寒招財對于能不能順利見到路挽風,心里卻沒把握,可她也不能就這麼繼續在客棧里枯等。
這幾日,她不是沒暗中打探婁家的事,可始終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這是因為她找不到門路,缺了人脈的關系。
二哥和大堂哥這次好心陪著她來,她不好讓他們陪著她在蘇雲城干耗,既然送去的信沒用,只好親自過去一趟。
離開客棧,寒招財走往路府的涂中,一邊思索著屆時到了路家,要怎麼樣才能讓門房放她進路府,經過一家酒肆,瞥見有幾名男子從里面出來。
「賴哥,你真夠意思,發了財也沒忘了咱們兄弟。」
「賴哥為人向來夠仗義。」
「下回賴哥要去發財,也帶著咱們一塊干啊。」
被叫做賴哥的人哈哈笑道︰「這回老子也是臨時接的買賣,下回再有生意上門,老子再找你們。」
再說幾句,幾人便一哄而散,可是寒招財卻震驚的停下腳步,望住賴哥離去的背影,一股涼意從腳底竄起,她整個人僵住。
這個嗓音……與那夜悶死她後,將她的尸首拋入池子里的男人的噪音,很相像!
震愕一瞬之後,寒招財當下改變主意,不去路府,快步跟在那男人身後。
她兩手緊握著拳,逼迫自個兒不要害怕,只要能讓那男人再開口說幾句話,她就能確認那晚殺她的人是不是他了。
她不停的吸氣,穩住自己的心緒,就在她準備上前問他話時,對方冷不防轉過身來,臉上那道橫過臉頰的刀疤,讓他那臉看起來有些猙獰。
她嚇得倒退兩步,屏住氣息。「你要做什麼?」她神色緊繃的抬手護在身前。
「這話該老子問你才是,你一直跟著老子做啥?」
「我……迷路了,想找人問路。」她情急之下擠出這句話來。
他絲毫不相信她所說,蝟瑣的嘲諷道︰「迷路?大街上這麼多人,你誰不問,偏要跟著我,莫非你是仰慕老子,想對我投懷送抱?」
她還未回答他這惡心的話,他便抬手捏住她的下鄂,yin邪的視線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最後眼神掃向她胸脯,嫌棄道︰「瞧你這副瘦巴巴的模樣,胸前也沒幾兩肉,玩起來可沒勁兒。」
寒招財又緊張又生氣的緊握著雙手,是他,就是眼前這人,在莊子里活活悶死她。
見自己幾句話就把寒招財給嚇得發抖,賴哥邪肆一笑,警告她,「今兒個老子心情好,放你一馬,再敢跟著老子,老子就把你抓去青樓賣了。」
嚇唬完寒招財,他轉身走人。
克制著從心口涌起的憤怒,寒招財拼命告訴自個兒不能打草驚蛇,既然找到那夜殺害她的凶手,只要順藤模瓜,何愁逮不到那幕後真凶。
無法再繼續跟蹤那人,她旋身想回適才那酒肆去打听那男人是誰,才走了兩步,陡然瞥停在路旁的頂轎子上,下來一個穿著銀灰色衣袍的男人,讓她幾乎不暇細想的提著裙子飛奔過去,攔在那男人身前。
「你為什麼一直不來找我?我等了你三天!」她怒氣沖沖的質問。
路挽風神色冷峻的看了她一眼,「路某並不認得姑娘,姑娘是否認錯人了?」
「我沒有認錯人,我要找的就是你!」
路挽風與人約在此處酒樓相見,不欲與一個陌生姑娘多作糾纏,擺擺手,示意身邊的長隨將她攔下。
寒招財很快被兩名隨從一左一右擋開,眼著路挽風竟對她不理不睬,提步就要走進酒樓,心急之下,她揚聲道︰「路挽風,你還欠我一個救命之恩你記不記得,我現在來向你索討了。」
聞言,路挽風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眉心不悅的蹙起。「姑娘莫要信口開河,路某連姑娘都不識得,是如何欠下你的救命之恩?」
寒招財兩眼緊盯著他,對他提示了幾個字,「淮江、蓮霧、老丈茅屋、三十八文錢,還有貔貅。」
他一怔,下一瞬,神色一變的追問,「你怎麼知道這些?」
「因為你的命是我所救。」寒招財仰起下顎,說得理直氣壯。
他不悅的喝斥,「胡說,當時救我之人並非是你。」
她冷不防問了句,「莫負有情郎,下一句要對什麼?」
路挽風幾平張口就說了出來,「憐惜眼前人。」
寒招財緊接著再問他,「那在天願做比翼鳥呢?」
「大難來時一起飛!」對完,向來沉穩的路挽風罕見的流露出一抹激動,難以置信的注視著她,詰問,「你究竟是誰?」
「來世若我們換了容顏,就互相約定一個暗號,你若看見性子像我的人,便上前對她說『莫負有情郎』,她若回答『憐惜眼前人』,那人就是我;若是我看見性子像你的人就上前對他說『在天願做比翼鳥』,他若回答『大難來時一起飛』,那麼我就知道,那人就是你。」寒招財輕聲提起這段,她在聚賢樓時對他所說的話。
「你真的是她?這怎麼可能?」雙目一眨也不眨的凝視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孔,路挽風此時又驚喜又難以相信。
總算與他相認了。寒招財吐了口氣,頷首承認,「沒錯,我就是你所想的那個人,這事說來話長,我這次是來找你討要你欠我的救命之恩。路挽風,我需要你的幫助,你可願意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