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招財想起她取代婁竹心清醒那時,是在床榻上,心想大概是後來趙婆子和桃麗進來,發現她摔到榻下,將她扶了上去,這時婁竹心多半還沒咽下最後一口氣,趙婆和桃麗才沒有其它反應。
那段記憶看來,她不得不懷疑,桃麗遞給婁竹心的,也許並不是能止暈的藥,而是奪命的毒藥。
雖然桃麗說藥丸是船東給的,可婁竹心與那船東素不相識,他沒道理害她,這樣的話,拿藥給婁竹心的桃麗便很可疑了。
寒招財仔細回想起婁竹心殘存的那些記憶,發現她平素里對待身邊下人一向很寬厚,不曾打罵過他們,對貼身伺候她的桃麗更是十分厚待,她想不出桃麗毒害婁竹心的理由。
想得頭又疼了,她沒再往下想,喝了藥,昏昏沉沉的又想睡了。
半睡半醒之間,她听見腳步聲,有人走進房里,而後那人來到床邊,抬手在她額頭上模了模,她以為是服侍她的其中一個丫鬟,但下一瞬,她覺得那掌心似乎有些大,也粗糙些,不太像個姑娘的手。
她想睜開眼,看看來人是誰,可眼皮重得撐不太起來。
最後她只听見耳邊傳來一聲沉沉的吸息聲。
這下,她知道對方是誰了,在睡著之前,嘴角微微彎起,泄出一縷輕笑。
休養幾天,這日,寒招財用了早飯後,借口還想睡,把翠娥她們支出去。
而後找來一條包袱巾,將路挽風送給她的幾件衣物包了起來,準備悄悄離開。
不是她舍不得這些衣物,而是她身上只有先前賣草藥賺得的那十九文錢,這幾件衣物都是上好的衣料所做,她想著若拿去當了,至少能換得一些銀子,省著點花,應當夠她回杏村。
她先前向那兩個丫鬟打听過,路挽風今天一早就出去,想必不會太快回來,拿起包袱,她輕輕推開房門,朝左右廊道瞅了瞅,見四下無人,她趕緊闔上房門,快步往左邊的廊道走去。
她這兩天借著散步為由,將這座宅子前前後後大致走了一遍,知道這處商號前頭是鋪子,後面是一座兩進的宅院,前面一進住了商號里的管事和幾個伙計和下人,第二進則是留給來巡視的東家所住。
她就住在第二進的一間廂房里,後門位在西側,過一道月亮門,再穿過後院,就能從後門離開。
她躡手躡腳,朝後院走去,路過廚房時,瞅見有人蹲在一口井邊洗著菜,她彎著身子,小心翼翼的避到一叢梔子花後離開。
好不容易來到後門,發現那門竟上了鎖,她懊惱的擰起眉,接著想起前面那進宅子有道側門,是讓下人進出的,她連忙轉往那里去。
穿過一道門,她瞥見這幾日服侍她的兩個丫鬟,正坐在旁邊一處小院子里的石桌前,一邊縫補著衣物,一邊閑聊。
「……我瞧少東家那般關心婁姑娘,還為她延遲回蘇雲城的日子,八成對她有意,說不定回去後,就會傳來好消息。」
「可我覺得婁姑娘雖然對少東家說話時老是笑咪咪,但似乎並不怎麼親近。」
「哎,人家那是矜持。」
「有人說咱們少東家克妻,婁姑娘說不定是顧忌著這事,所以不想與少東家結親。」
「什麼克妻,要我說分明是她們沒福氣嫁給咱們少東家,你瞧咱們少東家生得一表人才,年紀輕輕便掌管著這份偌大的家業,要是少東家願意嫁我,我二話不說就嫁給他。」
「你?人家少東家是什麼身分,哪里瞧得上咱們這種下人。」
「就算當不了正妻,仿個姨娘也好啊。」
「姨娘你也別想了,要是少東家肯收你當通房,就不錯了。」
兩人說著話,渾然沒發現有人貼著她們背後的牆根,悄悄的走了過去。
出了那小院子,寒招財探頭見左右無人,趕緊加快腳步走到側門附近,瞥見有人進出,她躲在牆角等著,沒等太久,就覷了個機會,從側門悄然離開。
側門出來後是一條巷弄,她朝外頭走去,來到一條街上,抬目四下看了看,隨找了個人打听當鋪的位置。
來到當鋪,與朝奉討價還價後,她將那幾件衣裳當了六兩銀子,而後帶著滿意的笑意離開當鋪,如今回去的盤纏有了,她準備去打听哪里有車可搭到流倉縣。
瞥見前頭走來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大嬸,她提步正要過去詢問,卻見到有兩人迎面走來,其中一人喊了聲——
「咦,四妹,你怎麼在這里?」
她沒理會,以為那兩人是在叫旁人,再往前走一步時,卻被兩人攔住,接著耳旁傳來一聲不悅的詰問,「四妹,我叫你你沒听嗎?」
她抬首,這才仔細打量眼前這兩名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穿著灰藍色長袍的他模樣俊秀,面容微帶恚怒的瞪著她。
而他身側那名穿著白色衣袍,五官端正的男子,則是面露微笑,語氣溫煦道︰「四妹,你不是去向外祖母賀壽嗎,怎會在綏城?」
不管是走水路或是走陸路,從外祖母那兒回來,都不該經過綏城,是以他和三弟適才瞧見她,才會覺得訝異。
寒招財一愣之後,從婁竹心的記憶里,找出這兩人是她的大哥和三哥,穿白色衣袍的那個是大哥婁梓修,灰藍色長袍的是三哥婁梓維。
同時還有幾段模糊不清的情景滑過她眼前,但此時她顧不得去細想,回過神後,故作頭疼的解釋道︰「對不住,大哥、三哥,方才不是我故意不認你們,是我這頭有些疼,一時恍神,沒听見你們叫我。」
「怎麼會頭疼?莫不是病了?」婁梓修面露關心的追問。
「數日前我從外祖母那兒回來,搭的客船遇上雷暴雨,因而翻覆沉沒了,我命大,抓著張椅子,被浪沖到岸邊,才僥幸逃討一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大病一場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婁竹心殘存的記憶並不多,她擔心露了餡,故而這麼說。
「你搭的客船難道是陳家那艘寶元號?」一旁的婁梓維驚訝的詢問。寶元號在準江遇上暴雨沉沒的消息已傳了出來,只是他沒料到,妹妹竟也在那艘船上。
寒招財也不知是不是,不過他既然這麼問,八成錯不了,便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婁梓維接著再問︰「只有你逃出來嗎?其它的人呢?」
她茫然搖首,「我也不知,當時船上亂成一團,我被沖到崖邊後,沒再見到其它人。」
婁梓修嘆了口氣,「希望桃麗和趙婆子他們也能像四妹這般,幸運的逃過一劫。」
他話甫說完,忽見一個熟人走過來,站在妹妺背後,他尚未回話,對方一開口便略帶責備之意。
「婁姑娘,你怎ね自個兒跑出來,也不說一聲?」
听見這熟悉的低沉嗓音,寒招財頭皮一緊,還來不及出聲,就听見婁梓維開口道︰「路挽風,你怎麼也來了綏城?」
「我與婁姑娘搭乖同一艘客船,船翻覆時……」
不等路挽風說完,寒招財搶先一步接腔道︰「船翻覆時,我和路公子怡好一起被沖到岸邊,便一道來了這綏城,我一到綏城就病,這幾日多虧有路公子照顧。」她不想讓寒家的人得知是她救了路挽風,一來是無法解釋她為何會鳧水的事,二來是為免婁家人挾此恩要求他報答。
救他的人是她,與婁家無關,這恩他只能向她報。
見她說完,暗暗朝他遞了個眼神,路挽風一怔之後,知她是有意隱瞞她救了他的事,遂也沒重提這事。
「這麼巧,當時你們倆都在那艘客船上。」婁梓修訝道。
婁梓維月兌口說了句,「怎麼淹死你呢?」外人常拿他們婁家三兄弟與路挽風比較,覺得他們三兄弟都是靠著父蔭,遠不如路挽風,故而他與路挽風不太合,每回見了總沒好臉色。
婁梓修站在他身旁,听見他的話,輕斥了聲,「三弟。」
婁梓維假笑了聲,「我說笑的,路兄可莫要當真。」接著再酸了他幾句,「路兄素來福大命大,想來再來十次船難也淹不死你。」
路挽風沒理會他那近似挑釁的話,目光定定的注視著寒招財,正想啟口時,婁梓修開口道︰「路兄,我四妺這幾日承蒙你照顧,這人情我記下了,回蘇雲城再請路兄吃飯。我和三弟既然在這遇見四妹,這就接她回去,不勞煩路兄了。」
她朝他輕點螓首,「多謝你這幾天的悉心照料。」明明是自個兒先不告而別,但此時見他要走,不知怎地,她有些依依不舍,竟萌生一股想跟著他一塊走的念頭。
待兩人道別後,婁家兄弟也向路挽風告辭,攜著她離去。
路挽風佇足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兩刻鐘前他回到商號,到後宅去看她時,發現廂房里不見人影,找遍里里外外,依然找不到人,他于是派出幾個下人到外頭去找,自己也沒閑著,出來一塊尋人。
好不容易找著她,沒想到她竟與婁家兄弟在一塊。
他知道婁家在綏城也有商鋪,但他刻意不提此事,讓她留在路家商號里養病,就是想跟她多相處一會兒,再一起回蘇雲城,不想婁家兄弟卻剛來了綏城,見到了她……
他心頭有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不過下一瞬思及先前她刻意向婁家兄弟隱瞞是她救了他的事,心中又滑過一絲暖意。
她不讓他說,是不願讓婁家得知她有恩于他,進而趁機挾恩求報吧,他寒星般的雙眸流露出一抹柔色。
「我和三弟還要過兩天才會回蘇雲城,四妹這兩天先住在這兒,若有缺什麼,盡避吩咐下人就是。」帶她回到婁家在綏城的一處宅子後,婁梓修溫言說道。
「多謝大哥。」寒招財道了聲謝。
「咱們是兄妹何必多禮,你身子不適,我就不吵你了,你好生休息。」說完,婁梓修沒再多留,走了出去。
早知道私自離開會遇上婁家兄弟,寒招財寧願留在路家商號那里,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如今她若是貿然離開,只怕會惹人起疑。
想了想,寒招財吩咐來伺候她的丫頭為她拿來文房四寶,然後把丫頭給支了出去,坐在案桌節提筆寫信。
如今暫時回不去,她不得不把自己的遭遇寫下來,告知爹娘他們,免得他們擔憂。
花了一會功夫寫完,她將信收進衣袋里,打算尋個機會拿到驛站去寄。
接著,她靜靜回想著在見到婁梓修和婁梓維那時,浮現在她腦海里的那些殘缺不全的記憶。
其中一幕似乎是在婁竹心的房里,有個面目看不清的男子在問她問題——
「……你那時看到了什麼?|
「沒有,我什麼也沒看見。」婁竹心有些驚惶,但她掐著掌心,努力讓自個兒力持鎮定。
對方似是不信,再問了一次,「你真的什麼也沒看見?」
「真的,我當時低著頭在找我掉的耳墜,什麼也沒瞧見。」見他對她的話仍存疑,她連忙再道︰「我真的什麼都沒瞧見。」
而另一段記憶是在花園里——
「……那天你是不是瞧見了什麼事?」男人的面目一樣模糊不清。
聞言,婁竹頭一驚,急忙否認,「不,我什麼都沒有見到。」
「你無須害怕,你當時看見什麼只管說出來,我不會再告訴別人。」
她用力搖頭,「那時我忙著找耳墜,真的什麼也沒瞧見。」
「……罷了,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寒招財擰眉思索,她透過婁竹心殘存的記憶和情感,知道兩段記憶中的男子是不同的人,婁竹心當初究竟是看見廾麼,怎麼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來逼問她?還有,這兩個男人又是誰?
可惜婁竹心的記憶並不完整,她怎麼想都想不出婁竹心當時看見的事,毫無頭緒。
不過她是在見到婁梓修、婁梓維兄弟後,才突然記起這兩段殘的記憶,會不會是跟他們倆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