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酒醒了?」
宇文無濤放下朱筆,看著未經通傳就能進入御書房,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尋了個舒適位子坐下的異母兄長。
「你不是讓人送了醒酒湯藥來嗎?」宇文日正一**坐在為了讓皇帝枇閱奏折累了時得以小憩一會兒的雙連搨上,半眯著眼看著神情爽朗、一派輕松的皇帝弟弟諷道。
「我一連送了好些日子了,看來今日的醒酒湯藥才見效?」笑得極致親藹的宇文無濤看到站在門邊探頭探腦的胡爾,點頭同意讓人送茶水進來。
胡爾立刻領著小太監把一見淳王往御書房來,就趕緊準備好的茶盅分送至皇帝及淳王面前,然後訓練有素的退出御書房。
待胡爾等人消失在門後,宇文日正才續道︰「你是打算繼續跟我胡扯,還是要痛快的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弟弟漂亮臉上那完美到刺眼的笑容,他扳著手指關節發出喀喀聲響,明示皇帝自己一點都不介意活動筋骨。
宇文無濤很明確的收到兄長的威脅,心中自動翻譯了他的那句話的真實意思︰如果你打算繼續胡扯下去,我就打到你痛快的說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
「沒頭沒尾的,是想要我痛快的告訴你什麼呢?」
好久沒活動拳腳了,怠忽武藝多日,若兄長有興致,他倒是挺樂意奉陪,反正他們兄弟倆拳腳功夫不分上下,今天若換成是麼弟宇文日向來到面前威脅他,他肯定乖乖吐實,要他招三分,絕對自動奉送十分,他可沒膽子像面對宇文日正這般的嘻皮笑臉。
「是你把她弄來我宮里的,為什麼?」手真的很癢。
「她?誰?我弄了誰去你宮里?」一個無辜到讓人發指的眼神會招來什麼,宇文無濤已做好準備。
果然如他所料,話音方落,宇文日正就從間坐的雙連搨上躍起,迅捷撲身而來,瞬間一只拳頭已經來到眼前,直直對準他的腦門而來,確實是有打爆他腦袋的意圖。
「看來那醒酒湯藥雖然讓你酒醒了,可卻沒能讓你心情變好,怎麼,是藥太難喝?還是送藥的人伺候得不夠周到?但據胡爾回報,你似乎挺滿意人家的伺候……」
拳風撲面,宇文無濤火速沉身再一個旋身,利落躲開兄長強而有力的重拳,隨即躍過攤滿了奏折的桌面,一派輕松的站定于案下,一連流暢而極其華麗的動作間仍是不忘耍嘴皮子。
只見一記重拳轟然落在椅背上,正正就在方才皇帝頭部的位置擊穿一個拳洞,椅子其余部分卻是連一絲龜裂都無,可見宇文日正用的不是鑾勁,而是內力,以如此狠招對付自己的弟弟,也算是夠狠的了。
「……皇兄,你……該不會是有心除去弟弟我,意圖篡奪皇位吧?」宇文無濤右手撫著心口,貌似淒楚揪心,傾訴心意︰「你明知道,只消你說一句想要這皇位,弟弟我能毫無留戀的立即下詔罪己、襌位于你……哥哥你又何須下此重手?」
「……你要是真敢掉下一滴淚來,我就……」就怎樣?他還真是害怕皇帝會拿出小時候胡攪蠻纏、撒潑哭鬧的無賴本事。
堂堂九五至尊不要臉面,他看了卻嫌傷眼,真不曉得皇帝的母妃在懷他時到底是吃錯了什麼東西,才能生出這麼一個教人萬分頭疼的妖孽來。
「就怎樣?」一抹了然的笑勾在嘴角,宇文無濤明白疼愛他的兄長還真不能拿他如何,不是畏懼于他的皇帝身分,而是真切的拿自己沒有辦法。
「若當真把我惹毛了,我就到老麼那去跟他對調,讓他攜家帶眷回來與你,做、伴。」貌似毫無墨礙、沒有克星的皇帝內心里藏掖著什麼心事,宇文日正可是再清楚不過的,將人驅離,不代表心也能因此清淨,情不知所起,捂住而耳朵,他自己也是為情所苦之人,如何不了解皇帝的感受?
被兄長直戳痛處,宇文無濤嘴角那抹笑瞬間冷卻。
他不再嘻鬧,直視宇文日正道︰「人是我有心送去的沒錯,但那是因為前些日子分明見你在大殿上不顧身分的直盯著她看,卻又不見你出手,想你會否是忌諱她為岐陰公主陪嫁而不敢動手,我才想個名目把人送到你宮里去。這些年我送女人給你送得可勤快了,從沒見你如此冷臉找我尋釁,你現在到底不滿意什麼?
不滿意我多事?還是不滿意她的伺候?也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你若不喜歡就算了,有必要跑來找我撒氣嗎?」
皇帝的神情看似冷靜,但眼中隱見火光,大抵是因為他故意提及其痛處而心中惱火吧。宇文日正沒再繼續刺激皇帝的情緒,接受了他的說詞,反倒為自己的多心感到有些愧疚。「你清楚我一直在找人。」
想他與皇帝自小親密,任誰都不可盡信,唯有兩個弟弟是他可以毫無條件去信任的,所以宇文日正自覺不該疑心手足。
「我當然知道你在找那個與你有過短暫情緣的女人,但你從不讓我插手尋人之事,我也就從不過問干涉。」
宇文無濤皺眉,貌似不解宇文日正為何突然提及此事,打定主意是要裝傻到底的。「話說到一半,怎麼突然提起這事?這跟我們方才正在說的有什麼干系?」
正是兄長的絕對信任,才讓他得以操控影衛攔截信息、遮避兄長耳目,將浥玉隱藏在岐陰如此之久。
當年他之所以在最後一刻打消殺意,放浥玉一條生路,是因為他沒有把握殺害她的事跡永遠不會敗露,擔心若有朝一日讓兄長知悉了是他與人共謀殺了浥玉,那麼他們的手足之情恐會毀于一旦。
十余年來,事情確實朝著他所憂心的方向發展,兄長非但從未放棄尋找浥玉,甚至因為失去她,而患了最傷男人自尊的隱疾,多年來藥石無效,醫術最精良的太醫也束手無策,私下總對他說此疾其實無關軀體五髒,而是由心而生。
兄長無嗣,無人知曉他最是心急,尤其近年更是焦慮日盛。
除去了干政的心頭之患後,他如今最大的心願只剩下一個一為宇文皇室留下尊貴而干淨的血脈。
他,以及同為齊氐之女所生的麼弟,因為沾染了齊氐之血,已然玷污皇室血統;他們的後嗣不配繼承宇文江山,所以他更為迫切需要兄長的子嗣來延續宇文皇室正統的血脈。
若然兄長這頭終是無望,他就只能從旁系宗親中挑選後繼之人,雖然他們三兄弟都正值盛年且健康無虞,但難保天有不測風雲,為避免重蹈幼主登基而外戚權臣干政的覆轍,他不能再拖延下決定的時間了,他要快點培植得以接掌江山之人。
替兄長侍寢的宮侍無一人成功有娠,考慮兄長心系不忘的浥玉年紀已然不輕,再蹉跎下去將過生育之期,所以,他無法計較宇文皇嗣將混有異族血統,與岐陰太女交換利益,以娶岐陰公主、協助其邊境安全以及減免歲貢,換得浥玉為陪嫁,讓她來到大盛宮中。
雖然這等同將已點燃的引火線捻在自己指尖,稍有不慎,將會引火上身,但他也只能孤注一擲了。
幸而這最後、也最險的一招,已收成效,予祥宮中為兄長整理內寢的宮侍是他安插的心月復,據其午後傳來的消息判斷,浥玉果真是醫治兄長的心樂。
事實如此,他也只能慶幸當年沒有當真斷絕了如今的希望了。
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決定排除所有可能的危害,以保浥玉,好讓她順利為宇文皇室生下後繼皇嗣……
「當然有關,可知奉你之令送藥的那個女人,正是我多年來遍尋不著的人?」宇文日正本以為皇帝應該是知曉了什麼,才特來詢問,但看皇帝神情坦然,且皇帝方才說的沒錯,他從末讓其插手尋找浥玉一事,向來尊重他的皇帝應不至于多事才是。
「我不知道。」宇文無濤貌似驚訝的說︰「竟是有這樣的事?你為何不早跟我說?」
「我自己尚且心亂無章,厘不清心緒了,又有什麼心思說與你知曉。」宇文日正嘆道。
「找了她這麼久,她既然出現了,你心喜都該來不及了,心亂什麼呢?」宇文無濤真是唱作俱佳,想要引出宇文日正的心結,將之解開,好讓過去永遠的、穩妥的被徹底掩蓋。「那你在大殿上就認出她來了?」
「沒錯。」他也的確該找個人好好聊一聊,能說心事的還有誰呢。
「為何不立時與她相認?」宇文無濤沒有回避兄長的視線,沉穩的與之對視,冷靜而小心的應對,問出心中疑惑。
「……」宇文日正看著皇帝認真的等著他的回答,掙扎了一會兒,便決心將無法輕易對人傾訴的心事透露予皇帝知曉︰「我害怕她看著我的眼神。」
「什麼?眼神?」宇文無濤皺眉,當真沒料想到會听到這個答案,他此時的表情跟反應可是沒摻半點虛假。
「她認出我時,眼中除了震驚外盡是恐懼,沒有半點喜悅及思念之情……那不是久別重逢的反應,是以我不敢去向她追究當年離開的原因,害怕會得到讓我無法承受的答案。」宇文日正將內心的恐懼向皇帝傾訴。
看著兄長為了一個女人的眼神而惶惶不安、心神不寧的脆弱模樣,宇文無濤心底劃過一縷難以言說的惆悵和酸楚。「會不會是你多想了?」
「不知道,這些日子心亂如麻的根本無法靜心思考。」宇文日正道。
「其它的我不懂,也懶得管,反正你今日已經把人拖上了床,如果對她情深依舊,那就听我一句勸,別再追究過去,不論她當年為何突然失縱,反正她現在活生生的重又出現在你面前了,只管牢牢抓住她就是了。」宇文無濤勸道。
宇文無濤確定浥玉會編造出當年離去的合理說詞,而不抖出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也相信浥玉能嚴守此事直到死去,所以他只需盡快讓另一個參與過去的人去到她該去的地方,讓她遠離浥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