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來京城的人都說庸郡王好運道,雖然爹娘早亡,可踫到了心善的嬸娘,宛若慈母一般將他拉拔長大,也不想自己的親生子沒能封爵,只急急地為承繼爵位的佷子打算,讓他有機會在皇上面前露臉,得了青睞。
下聘訂下的沐家姑娘雖是商戶之女,可那商戶可不是普通的商戶,是個跺跺腳京城便得震一震的大商戶,還是京城一些權貴世家的座上賓呢!
茶樓頂樓的廂房內—
「寧大哥,你這回真委屈了。」邢天官有些小心翼翼地瞧著視若兄長的好友,安慰道。
他是戶部尚書的老來子,向來極為得寵,個性有些驕傲,對旁人總是不假辭色,可是對寧莫北那可是打心里服氣。
打從寧、沐兩家的親事訂下後,各種流言蜚語就不斷地流竄著,說得最多的便是庸郡王府之所以訂下這門親事,是因為看中了沐家的錢財。
更有夸張者,直接將寧莫北比作吃軟飯的,靠著自己的爵位娶進了一位女財神,那話能有多難听就有多難听。
听到那干巴巴的安慰之言,寧莫北抬頭瞧了瞧自己的兄弟,清淡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興味,他端起眼前的酒杯,仰首一飲而盡後,淡淡地說道︰「委屈什麼,是人家姑娘委屈了。」
「她有什麼好委屈的,听那沐家張狂的模樣,也不知道有多粗俗。」邢天宮很是鄙夷地說道︰「采買嫁妝的大手大腳,活似個粗魯的暴發戶,沒得讓人膩味。」
「這沐家嫁女兒,尤其她曾經被當成守灶女教養著,若是沒有這等排場,豈不委屈她了?」
「你怎麼還替她說話啊?要知道,若不是她,你怎會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就連皇上對這樁婚事都有意見。」
「誰有意見都沒用,明兒個就要拜堂了。」
寧莫北慣常的淡然語氣中添了一絲辨不明的急切,若是心細些,便能發現他今日的心緒似乎有些不平穩,可偏偏邢天官的性子向來大剌剌的,又沉浸在一股替好友打抱不平的憤慨之中,絲毫沒有察覺。
「我就是覺得沐家的姑娘配不上你,別說是商家出身,還是個庶女,連做侍妾都嫌太差。」邢天官沒好氣的說道。
他一徑的氣怒著,沒發現寧莫北的臉色沉了幾分,猶自憤憤然續道︰「我早說你那嬸娘半點好心沒有,嘴上把這親事說得天花亂墜,彷佛幫你尋了這門親事是多大的恩情似的,但她一個內宅婦人,又怎會不知道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妻子,會對你造成怎樣的損害,要我說,她這是殺人不見血。」
世人都道寧大哥的嬸娘是個心善無私的大善人,待佷子比待親兒子還要好,可他與寧大哥認識了這麼多個年頭,雖然他不愛談論自個兒的事,但他這個局外人看得可清楚了,她可是陰毒得很。
她在寧大哥年輕時就鐵了心地將他往廢里養,待發現寧大哥根正,怎麼也養不廢之後,就開始使絆子,前幾回寧大哥能在皇上面前露臉,才不是她給了助力,全是因為寧大哥的算無遺策。
所以他心里頭對于那個心善的嬸娘可是半點好感皆無。
「怎麼會,嬸娘這是知道父母雙亡的我沒根底,若是有了沐家的嫁妝支撐,再加上我的祿銀,準能將日子過得好,所以才沒給我訂那些琴棋書畫皆精的貴冑世女,這叫做實惠。」寧莫北勾唇揚笑,那刀雕斧鑿般的俊臉好似瞬間被春陽拂過,少了以往的冷寒。
「實惠什麼?她根本就是想讓你被人笑話,無所不用其極的壓著你,免得你的風頭壓過了她那兩個敗家子。」他義憤填膺,就連雙手也緊握成拳。
寧莫北又替自己倒了杯酒,緩緩地啜了一口,有些不解的問道︰「你真的認為沐家姑娘那麼不好?」
「倒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也沒見過那沐家姑娘,可她是庶出,又是商家女,這樣的姑娘怎麼配得上你這位在皇上跟前炙手可熱的郡王爺!」
「就這樣?」寧莫北也知道這是許多人心里頭的想法。
這世道,從來就不缺那膚淺又眼皮子淺的人。
他就不懂,為何他們這些所謂的達官貴人能這般瞧不起商戶?這世道若沒有這些南來北往的商戶,這天下只怕就要餓死大半的人了。
「這樣還不夠嗎?」邢天官怪叫一聲,顯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自己說了老半天,寧大哥卻好似完全沒听進去,連順著他的話說一句沐家姑娘不好都不肯,若說這是為維持男人的風度,那也太道貌岸然了些,他的寧大哥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難不成……寧大哥是真心想娶沐家姑娘為妻?
兜著心頭的猜疑,邢天官凝了神,仔仔細細瞧著寧莫北的臉色,可瞧了半天,他的神情依舊平靜無波。
「寧大哥,你該不會真的動了心思了吧?」雖然覺得不可能,邢天官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一、兩年寧大哥都忙著南來北往的替皇上處理事情,怎麼可能有心思去想男女情愛?
「你多想了,自古以來婚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連沐三姑娘的面都不曾見過,又怎會動什麼心思,只是……」
「只是什麼?」邢天官心急的追問道。
「既然她將是我的妻,那便是我的責任,我該護她一世周全,更何況就我這樣的,又憑什麼嫌棄她的出身呢?」
「這……你說的似乎也是在理。」
寧莫北的這番話自是掃去了邢天官心頭的懷疑,畢竟對他而言,像寧莫北這樣做大事的人,怎麼可能會像那些軟趴趴的書生般,把心思放在與女人之間的風花雪月上呢!
但他想了想,又再一次好奇地問道︰「寧大哥,這個妻子可是你那嬸娘強塞給你的,你就不怕她和妳那嬸娘是一路的?」這也是他之所以對沐瑯寰很有意見的最大原因。
倒沒想到向來大剌剌的邢天官竟會想這麼多,寧莫北忍不住挑眉看向他。
「做啥這樣瞧著我?你那嬸娘對你向來沒什麼正心思,我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
寧莫北微抿的唇微微向上彎了彎,輕聲說道︰「放心吧,她不是這樣的人。」
熟識他的人都以為這個妻子是嬸娘強塞給他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新嫁娘是他用盡了心機,自個兒謀來的。
那年他不過二十的年紀,過了幾年荒唐的生活,若非爹爹生前的好友沐郎山的一席話,他現在應該還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沐叔叔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雖然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瞧著卻沒有一絲銅臭味兒,反而儒雅得像是一個名士。
他們是在一個酒肆中遇上的,那時他和一群豬朋狗友喝多了酒,在酒肆里喧嘩著,也不知道沐叔叔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帶著渾身凜然的氣息,打量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道—
「真是可惜了庸郡王的一身磊落,竟然得了你這麼一個兒子,這庸郡王府的榮光只怕就要斷在你的手中了。」
那語氣滿含的濃濃婉惜之意,雖是說得雲淡風輕,可是听進寧莫北耳里卻宛若千斤之重。
「你是誰?」年少輕狂的他怒氣沖沖地質問,雖是滿懷的怒氣,卻因一身頹唐的氣息給掩得瞧不出任何的氣勢。
「我是誰不重要,但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我是庸郡王!」他挺起了胸膛,說出這個讓他無比驕傲的封號。
「我所知道的庸郡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是你這種酒色財氣皆通的紈褲子弟,你辱沒了你爹的一世清名。」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這麼說?」他那因為酒氣而有些混濁的眸子瞪著眼前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大聲的質問著。
「就憑我與你爹自少年就結為好友,我便有資格說你一說。」沐郎山一身溫雅,唇角含笑,但語氣冷然地說道。
好友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獨子竟成了這模樣,他的心里充斥著無限的惋惜和不舍。
本以為皇上瞧著好友的功績也會好好對待失怙的孤兒,得到最好的教養,卻沒想到竟整個被養歪,心里頭忍不住想要拉這個桀傲的少年一把。
想到這里,他驀地伸手握住寧莫北的手腕,別瞧沐郎山一副儒生的模樣,其實力氣還是很大的,久浸酒氣之中的寧莫北完全掙月兌不開,只能被他直直地拉了出去。
身為郡王府的主子爺,他的隨從自然也不少,只要一揚聲,就會有人來助他月兌離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可是他卻奇異的不想揚聲,到最後不用沐郎山強制,他也乖乖地跟在他後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