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從雕著細致欞花的窗子輕緩地送了進來,沐瑯寰倚在美人榻上,緩緩地翻著書頁,好不愜意。
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疲累,她放下書冊,素手往一旁小幾上放置的描金邊雕花玉盤一拈,將一塊透著濃濃桂花香氣的餅兒送進口中,另一邊的景德薄瓷團花盤上排了一圈的小圓餡餅,她也拈了一塊來,嘴里瞬間彌漫一股濃濃的女乃香味兒。
京城里誰不知道沐家的三小姐會享受,也愛享受,而沐家是大通票號的東家,沐家可說是富可敵國,自有成堆成堆的銀子可以供她享受。
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爺開玩笑,還是人生無法盡善盡美,沐家並未能把世間的好處都盡佔走。
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無出其右的沐老太爺生了四個嫡親兒子,某次要回鄉祭祖,由于沐老太爺年紀大了,受不了舟車勞頓,留在京城,而大小姐和三小姐因為生病,也待在京城休養,由其他子媳輩和族人前往,怎料遭遇山洪爆發,其中三個兒子和媳婦兒,連同幾個族人,都在那一瞬間沒了命,只有落後的沐三爺和其妻逃過一劫。
沐老太爺哀傷過後,擔心沐家的家資便宜了旁人,除了讓還在的沐三爺盡量開枝散葉外,只能在僅存的兩個小姐里,擇了庶出的三小姐當守灶女培養著。
為何是庶出的三姑娘守灶,而不是嫡出的大房大小姐呢?
那是因為大房的大小姐雖然生得花容月貌,琴棋書畫、針黹繡功都是一等一,卻十指不沾陽春水,對于管理金錢一向沒啥本事,偏偏身為大房嫡長女,一開始沐老太爺自是將守灶的責任放在大小姐身上的。
但也不知道是倒霉,還是真的天生不擅長,五年前,沐家因為大小姐的一個錯誤決策,被人拐騙買了百船的生絲,說是來年絲縷衣必會大受歡迎,怎料來年人們追買的卻是素紗。
幾百船的生絲壓在各地碼頭乏人問津,沐大小姐做成的這筆生意幾乎賠去半壁家產,連沐老太爺都束手無策。
在眾人等著看沐家笑話的時候,是三小姐找了人研究出通經斷緯法的平紋織法,將布織成雕縷之狀,不僅色澤鮮活,還輕柔好穿,深受那些達官貴婦的喜愛,結果百船幾乎要生霉的生絲在轉瞬之間被搶買,本該賠去半壁江山的沐家,金山銀山反倒又堆得更高了些。
從此以後,守灶女成了庶出的三小姐,沐老太爺更是手把手的教著。
如今京城里誰不知道,沐瑯寰就是點石成金的小財神,任何生意只要經了她的手,就能變成滿山滿谷的銀子。
所以那些豪門世冑家都盯著沐瑯寰的親事,守灶女是必須招贅的,雖說那些嫡子嫡孫不能丟了面子成贅婿,可哪個豪門世冑的家里沒有些不受重視的庶子呢?
送個庶子當贅婿,就能將活生生的小財神給迎回家里來,這等合算的買賣誰不願做?
可誰知道就在眾人心思活泛的時候,沐三爺的一名妾氏懷了身孕,而且在十個月後一舉得男。
這下子三小姐的身分就顯得尷尬了。
沐家有了小一輩的男丁,便可延續沐家的香火,那個一直被當守灶女教養著的三小姐,卻已經為了沐家生生地熬到了十八歲。
現在再來議親,早就晚了!
更何況,豪門貴冑家多半不願嫡子迎娶商家女,總覺得會被人議論,可偏偏這個小財神的能力又極吸引人,讓那些豪門貴公子的親長們個個頭疼,為難得很。
這是娶,還是不娶?
都說以沐家的家資,是斷然不肯讓三小姐為妾的,可娶做正妻又怕被人笑話,所以一年多來,京城里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就想看看沐家三小姐花落誰家。
外頭的眾人急壞了,偏偏這位大齡的三小姐,就算沒了守灶女的身分,夫君也沒有著落,她依然悠閑地享受著富貴生活。
就連今日這個重要的日子,對她來說也像尋常天一樣,該閑散就閑散,看了近兩個時辰的閑書,吃了幾小碟子的點心,她依然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正打算開口喚守在門外的大丫鬟春雪再弄些點心,誰知門外旋進了一道紅色的身影,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嬌女敕的嗓音便帶著一抹急切質問道—
「妳怎麼還有閑情在這兒看書、品茶、吃東西?」
「大姊,妳這是怎麼了?急匆匆的活像陣風似的?」沐瑯寰有些哭笑不得。
兩年前大姊沐飛霞已經嫁為人婦,可沐家的嬌養,夫家的看重,讓她只長了年紀,心思算計都還是擺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瞧了個明明白白。
「妳倒還有空關心我,妳知不知道妳就要被賣了?」
沐瑯寰早听說祖父張羅著給她訂親,不過她並沒有放在心上,也沒使人去打听,所以眼見大姊這樣氣沖沖的進來,還真不知道她為何而氣,不由得打趣道︰「要被賣去哪一家,大姊倒是給我說說。」
「庸郡王!」沐飛霞沒好氣地回道。
她實在看不慣妹妹永遠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模樣,一點兒都不像個姑娘家,反而像個入定老僧,彷佛這世間的事沒有幾件可以上她的心。
她也不知道祖父是怎麼想的,怎地挑來挑去卻挑中了那一家?
京城里攀龍附鳳的人家絕對不少,可滿打滿算的就沒人敢將主意打到庸郡王府。
沐瑯寰听說過庸郡王氣宇軒昂,算是新起之秀,頗得皇上另眼相看,只可惜小小年紀便喪父失恃,是嬸娘養大的,沒有父母庇蔭,自然家資不豐,也難怪願意娶她這個商家女。
祖父為她找的這門親事,還真是費盡了苦心啊!
只是……她淡淡地扯起了一抹笑,她自然知道祖父隱在心中的憤恨,替她尋了這門親事,並不全然為了她。
更多的,只怕是想為小弟尋一個靠山,若是有機會,還想攪渾了皇朝這個池水,好讓沐家有機會為那些死去的族人復仇吧!
沐瑯寰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感覺,笑容僵了一下,但是轉瞬間又恢復如常,她的心依然如古井一般。
「大姊這是羨慕我找了一門好親事?」
瞧沐飛霞那一臉急切的模樣,沐瑯寰任思緒在心里兜了一圈,話聲雖然輕柔,但那話還真是戳人的脊梁骨,讓人听了不由得火冒三丈。
「妳……」聞言,沐飛霞氣瞇了眼。
五年前若不是三妹,她只怕真的會賠掉沐家的大半家產,所以在三妹面前,她向來是有些氣短的,但雖說她們不同父母,好歹是自家姊妹,她當真是憂心啊!
這三妹說話總是氣得人心肝直發疼,可是轉過頭又總能悄悄地替她打點好一切,就連她們那個弟弟,人人都說是生出來奪她地位的,她也照樣呵疼著,卻總不露面,就怕有心人覷著了空子,生出了是非。
沐飛霞一雙沐家姑娘們皆有的清亮水眸瞪得大大的,看著沐瑯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就在沐瑯寰以為下一刻她就要拂袖而去時,沐飛霞又開口了—
「妳當真願意嫁?」
「嫁。」
「明知道那是個泥坑子還嫁,妳是傻了啊?」沐飛霞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啐道。
見大姊這般為自己著想,沐瑯寰心中微微一暖,但神情依舊雲淡風輕得讓人發指。
「大姊,有這個閑功夫關心我的事,倒不如先關心關心自己的肚皮,妳啊,要是再不幫姊夫生個娃兒,妳那婆母也要急著塞人進妳的屋子了。」
「我著急還不都是為了妳,妳還說起我來了,我……」
沐飛霞塞滿心里的長串數落才剛起了個頭,門外響起一陣輕敲聲響,她被聲音引著回過頭,就見沐瑯寰身邊最為得力的丫鬟春雨,極有規矩地躬身站在門口稟道︰「三小姐,梁大夫已經到了。」
「嗯,帶大小姐過去,讓梁大夫好好診診脈,調養調養,再生不出娃兒,我看妳還有什麼臉不讓姊夫納妾。」
沐瑯寰眉目不動的交代完,瞥了驚得瞠目結舌的沐飛霞一眼,徑自又窩回軟榻里,再次拾起剛剛放下的話本,右手拿著書,左手拈著點心,認真的繼續看話本。
氣呼呼的沐飛霞左瞧瞧沐瑯寰,右瞧瞧等在一旁的春雨,最終還是擋不住梁大夫那婦科聖手的名號,要知道梁大夫可是多少豪門貴冑府上的座上賓,那可不是有銀子就能請來的。
因為機會難得,沐飛霞跟著春雨身後而去,嘴里還不忘叨念道︰「我讓妳傻乎乎的,真被祖父賣了還替他數銀子,我這會可不是不顧道義,等我生了個兒子,在賈家站穩了腳跟,妳有了困難就來找我……姊姊我至死不忘妳的情……」
那話說是嘟囔,可一字一句都刻進了沐瑯寰的心里,讓她覺得暖暖的。
不過是嫁人罷了,哪值得大姊這樣大驚小敝?
就算是那樣的男人,她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要是真過不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