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從三月到十一月都是京城的宴會季,賞詩、品香、鑒花、曲江宴、桃花宴、探春宴,什麼名目都有,令人目不暇給。
其中又以鳳汝公主舉辦的賞花會最為出名。
鳳汝公主和當今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姊弟,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分外得寵,還未出嫁已經擁有天子賜與的公主府邸,在皇室公主中風頭無兩,因此,能收到鳳汝公主的請柬,向來是上層階級中互相較勁的一件事。
這樣的宴會一年一回,是夏魏宗室間難得的盛事,除了給少女們大出風頭的機會外,也不乏給那些未婚少年少女相看表白的機會。
收到請柬的女兒家最大的煩惱是,出席這宴會如何展現出挑才藝,衣飾服裝如何不與別人重復又令人耳目一新。
這不難理解,要是表現得好,女子適齡又未婚,宴會後提親的人也會多起來,所以許多人每年便是為了這個機會。
霓悅悅對這場宴會並不看重,一來她年紀小,二來好吃好玩的宴會多得很,沒必要去參加這種規矩大過天的宴會,三來,這樣的宴會她上輩子還參加的少嗎?
所以她去不去都無所謂。
再說那鳳汝公主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雖說長袖善舞,但是也很記仇,但凡不合她的意就會倒大楣的。
她上輩子與鳳汝公主沒有什麼往來,她進宮時鳳汝公主已經嫁人,卻因為抓到駙馬與人苟且,按理說遮掩一二也是能的,她倒理直氣壯的駙馬把給休了,這件事鬧得京中沸沸揚揚,後來,無計可施的皇帝索性把她嫁到小柄去和親,落了個干淨。
她阿爹是當朝宰相,天子的左右臂膀,所以霓悅悅十幾天前便收到了請柬,只是她沒在意,就讓青苗收一邊去,再也沒理會過。
今兒一早她卻讓房氏叫了過去,為的便是這個賞花會。
「不去,為什麼?」房氏知女兒的意願,也沒特別驚訝,因為一個十一歲的小娘子去赴那種宴會,還真的沒什麼好玩的。
「阿穿和竇千約了要去逛東西市大街,下個月是她弟弟竇禹的生辰,她要去尋禮物,她幾日前就和我約好陪她去挑選禮物的。」
「既然生辰在下個月,過兩天妳再陪她去也是可以的,鳳汝公主的賞花宴妳就帶霓挽和幾個姊姊一起去吧。」像這種正式的場合,要是沒有個代表家族的人帶領,霓挽這樣的庶女是萬萬沒有機會自己出門去見世面的。
就算身為相府庶長女又如何,人家一知曉妳的身分,立刻就與妳劃清楚河漢界了。
世道如此,嫡庶就像一道鴻溝,身分一亮高下立判,尤其上層社會,人家來往具名邀請的對象只會是嫡子女,庶子女與他們不在一個層次上,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听她阿娘這話,莫非是巴姨娘求到阿娘跟前來了?要不就是霓挽出的歪主意,繞了一圈求到她阿娘這里來。
的確,霓挽快及笄,是到了擔心婚事的年紀了。
「要不,我把請柬拿來,阿娘愛給誰就給誰吧。」她不想當那搭橋的橋板,尤其是霓挽的。
平常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這會兒有求于她了,沒道理她得滿足她的想望。
「阿穿,姊妹互相提攜也是應當的。」
這是覺得她小氣,不懂事了?她這娘,有時候霓悅悅都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霓挽要是想去參加賞花宴,讓她自己來跟我說吧。」別說她沒給她機會,有求于人就該有有求于人的樣子。
霓挽那邊小院的動靜可大著,一會兒是彩衣坊的人來量制新衣,一會兒是巧寶坊的人來送訂制的簪子,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可惜的是她霓悅悅偏偏壞心的不想如庶姊的願啊!
不爽,放狗來咬她啊!
霓挽得知霓悅悅的態度之後,自然又是對著巴姨娘一番泣訴,當然也驚動了霓在天,霓相自然又把女兒給招去了。
霓悅悅裝傻充愣,「那種宴會無聊得很,阿穿就是不想去,要不阿爹人面廣,再去拿張帖子給大姊就是了。」
霓在天橫眉豎目,卻拿小女兒沒法子,人家公主的帖子都是具了名的,為了小兒女的事情要他拉下老臉去要帖子,這算什麼?
不過兩日後,霓挽還是低了頭,她好聲好氣的問霓悅悅那賞花宴能不能捎上她?
霓悅悅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給了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霓挽立刻變臉,恨不得抓花霓悅悅的肥臉,但自己有求于人只能忍耐,這時候,她怨自己的姨娘為什麼要自甘為妾,就算平常吃穿用度都一樣又怎樣?遇到這種事,她就硬生生矮人一截!
捉弄歸捉弄,賞花宴這天,霓家三姊妹分乘兩輛馬車來到公主府。
對于那些庶姊,霓悅悅向來是眼不見為淨的自己搭一輛馬車的,霓挽卻是不想跟霓媛坐一起,讓她姨娘另外給她準備一輛馬車,霓媛就可憐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上那一輛馬車是好。
她把拳頭攥得死緊,她姨娘在府里是個沒聲音的,不像霓挽有個掌家的姨娘,能為所欲為,所以她什麼都得靠自己。
正當她咬著唇,還在跟尊嚴搏斗時,卻看見霓悅悅笑容燦爛的向她招手——
「阿姊來跟阿穿坐一起可好?」
她如釋重負的坐上霓悅悅的馬車。
公主府前早有不少馬車停駐在門口,門里門外的喧鬧不說,還隱約可聞絲竹管弦的音樂聲傳來,妥妥一派歌舞升平氣象。
霓悅悅剛下車,就遇上也往前來的竇千和她的二姊竇長溪,竇國公府是武將出身,這些年夏魏朝看似四海升平,武將沒有太多發揮空間,但是天子恩寵仍不斷,那些個文官也不敢小看,京中大小宴會,竇家女也常是邀約的對象。
竇千的二姊竇長溪頗有才名,和霓挽有著相同的毛病,都愛用鼻子看人,基于禮貌,霓悅悅頷首打過招呼,便與霓媛和竇千相攜而入。
霓媛很識趣的落後一步,不卑不亢、不近不遠的跟著。
「就為了她啊?」竇千勾著霓悅悅的手,呶著嘴,意指著故意和她拉開一段距離的霓挽。「妳也太好說話了!」
「讓她來親眼看看自己的處境也沒什麼不好。」霓悅悅促狹道。
「有句話怎麼說的,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紅,就是這個理。」竇千對霓挽這個庶女印象好不到哪去,就喜歡擺架子,她可看不上,至于霓媛則是個書呆子,跟她更沒什麼話說了。
「怎麼妳也來了?」她並沒有隨著竇千的話說下去,自家人再不好,在外頭她也不能跟著落井下石,要被人听去,自家人狗咬狗一嘴毛,丟的還是自家的臉面。
「妳還敢問?要不是那個某某人放了我鴿子,說要參加這無聊的聚會,我會來嗎?」竇千鼓著腮幫子道。
哈,她就是那個某某某。「瞧,我帶了什麼好玩意給妳?」
「還知道要來收買我?」竇千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了。「快點拿出來,什麼好東西?」
「一會兒進門,尋個無人處再拿給妳。」她得了一條瓖寶石的軟鞭,用來送她剛好。
「妳要隨便拿個玩意糊弄我,我可不依啊阿穿!」
「呿,我什麼時候糊弄過妳?」霓悅悅啐她。
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笑鬧著進了門。
至于竇長溪則是自視甚高得很,連一眼都不想施舍給霓挽和霓媛。
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們庶女的身分,氣得霓挽在心里把她罵了八百遍,可霓媛老僧不動,就算落後的更遠,已經殿後了也無甚表情。
無視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涌,霓悅悅的上輩子不算,這輩子年紀雖小,因著霓相嫡女的身分,這種聚會,她從落地便跟著她阿娘參加過幾回,所以對她來說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會來,不提為了霓挽,她是沖著公主府御廚的美食來的。
幾人雖然分批走,但是門口早有婢女侍立,負責登記訪客名冊,收取發出去的請柬,然後隨著僕婦入內。
所以一行人在門口站了一下子。
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嘩然和幾聲行禮問候,她們回頭一看,俱抽了口冷氣,趕緊避讓到一邊。
從車駕上下來的是大皇子鳳臨和竇國公府的長子竇璋。
大皇子鳳臨向來甚少與公卿們往來,就連皇子們間的聚會也甚少見到他的身影,不過,這也難怪,貞德皇後的嫡長子,生下來接受的就是太子教育,讀不完的史冊,見不完的大儒,經常還需要上朝議政,被皇帝召見,哪來的閑情逸致參加這等聚會?
再說,他向來和名士儒生走得近,所以名聲在外,武將卻是不曾有多少接觸。
原來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突然連袂出現,怎麼能讓人不好奇。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要問竇璋,他兩手一攤,老實說,別問他,他也不知道。
不得不說,時人欣賞像鳳臨這種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粗獷的像棵大樹的竇璋和豐神俊秀的大皇子鳳臨站在一起,簡直讓人掩面,竇璋也萬般不自在。
霓悅悅隨著眾人看過去,差點就忘記要呼吸,陛下,年輕版的陛下……
不,這會的他還沒上位,就連太子也還不是,他不是一向最厭惡這種聚會,怎麼會來?
電光石火間,她下意識的就往竇千身邊一躲。
「阿穿……妳這是做什麼?」竇千可懵了,她正想上前行禮,卻讓霓悅悅扯住了衣服,動彈不得。
「噓。」
「呃?」這是怯場了嗎,不像啊,阿穿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人。
霓悅悅哪里知道她的噸位無論竇千怎麼掩護也遮不了,反而顯出欲蓋彌彰的效果來。
說人,人就過來了。
鳳臨噙著笑,神情頗為愉悅,單是這番風儀,已經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大殿下,這是舍妹。」竇璋看見妹妹對他擠眉弄眼,無法,只能把鳳臨引介給她們。
竇千哪里知道她這是好心辦了壞事,躲她身後的霓悅悅很不客氣的掐了她腰上的軟肉一把。
「竇千給殿下見禮。」因為吃痛,這禮就行的有些不倫不類了。
「妳就是竇十一娘?」
「大殿下認得奴?」
「奴」字在夏魏朝含意很廣泛,各種階層人士的小名、閨名都常拿來用,對尊長的自謙也行。
「久聞大名了。」
姑且不論鳳臨所謂的久聞大名有多少水分,面對一個氣勢高高在上,如孤崖青松的俊俏少年,竇千的少女心有如小鹿亂撞。
「家兄沒有在殿下面前說奴的壞話吧?」
鳳臨微微一笑,宛如泗水之畔的青蓮,目光卻來到了霓悅悅身上。「這位可是霓相府的霓五娘子?」
「勞殿下垂問,就是。」情竇初開的竇千立刻把好友給賣了,順道把她拉了出來。
霓悅悅見躲不過,也大大方方的走出來,行禮如儀。
這人眉眼沉靜,下巴線條干淨,鼻梁修長筆直,瞳色幽深。
鳳臨見她胳膊圓滾滾,臉頰肉嘟嘟,腰身也是肉滾滾的,手指都是肉肉的,本該是漂亮的巴掌臉也成了鵝蛋臉,非常珠圓玉潤。
鳳臨不禁要懷疑,這樣的身材看似笨拙卻在馬背上靈動活潑,還射得一手好箭,小小年紀就有此等身手,還威脅奴僕不讓人知道呢。
其實,她的眼楮又黑又亮,神采照人,渾身上下帶著少女特有的芬芳和柔軟,他覺得這樣略為豐盈的她其實並不難看。
唔,不過,她那肉肉的小臉,捏上一把,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霓悅悅哪里知道鳳臨突然從心里冒出來的惡趣味,但他眼底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讓她心里的警鐘登時大響,根據她上輩子和這人交手的次數看起來,肯定有鬼。
她面上表情保持不變,卻拉著竇千這面盾牌倒退了老大一步,「殿下先請。」
喲,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麼?
鳳臨看到她這麼恭敬,也不好繼續說什麼,陸續到來的人個個睜著眼往這瞧,他順勢邁步,本來這小插曲也就這樣揭過了,哪里知道他心血來潮的余光往後瞟了眼,只見霓悅悅以極快的速度用食指拉下眼瞼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
她萬萬沒想到鳳臨會回過頭來,被嚇得差點岔了氣,小臉頓時紅成了一塊大紅布。
鳳臨莞爾一笑,如雲破月來。
真真是個孩子……
「殿下可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竇璋傻不愣登的問道。「可是舍妹方才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
「無事,我們先進去佔個好位置吧。」
公主府的賞花宴非同小可,這種宴席,彼此大都家世相當,女眷們互相認識,男賓女客各自分開,卻又巧妙的安排在能看得見的地方,一等活動開始,未婚男女能玩到一起,適齡的,要是彼此有意,還能借著各樣的機會暗中遞個小紙條、讓婢女傳點悄悄話什麼的。
因為來的賓客都是知根底的,鳳汝公主也不玩男女分席那一套,她把宴席合並成一處,听戲、吟詩、騎馬、蹴鞠,年紀小點的瓜果糕點侍候,由資深宮女們帶領著玩耍去了。
霓悅悅不上不下的年紀,她可不耐煩陪那些貴夫人們看戲,就算請來的是京城當紅的戲班子也一樣,她怕自己听著听著會打瞌睡,反而失禮,至于那些別有想法的娘子們,她就不奉陪了。
她問了霓媛,她卻是想留在那里看戲,雖然霓媛是頭一次參加這種聚會,但她對于當她們兩人的小苞班並無興趣,霓悅悅也不勉強,拉著竇千去放紙鳶去了。
而頭一次參加這種宴會的霓挽,看她在眾人中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別說開口說話,連大氣都不太敢出的鵪鶉樣,霓悅悅才懶得理會。
再說,她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被家中嬌養得不知自己有幾斤重的人是該來嘗嘗人情冷暖。
這樣,更容易讓她看清自己的分量在旁人眼里有多重?
這些人可不同于家人,隨便一個出來,身分都比她貴重百倍,誰會吃她那一套?誰又會把她瞧在眼里?
她已經把人帶來,其他的,就看霓挽自己了。
公主府替這些小郎君、小娘子們準備的京中老字號紙坊出品的彩色紙鳶,鷹蝶魚燕什麼都有,作工精致,色彩鮮麗,當然價錢也不便宜,霓悅悅挑的是個美人紙鳶,竇千則挑了個寓意好的「百鳥朝鳳」,兩人尋個地勢高的地方放起了紙鳶。
竇千一讓紙鳶飛上天就隨手交給了婢女,她跑到還不知磨蹭些什麼的霓悅悅身邊,「要是不好弄,就叫銀苗來啊。」
「竇十一娘子,是我家小娘子不讓人插手呢。」銀苗可委屈了,趁機告狀。
竇千回過頭看著霓悅悅把幾根小小的弓弦和竹哨綁在紙鳶上,這才讓銀苗放飛。
「阿穿,妳這是做什麼?」竇千可好奇了。
「我這是在試驗要送給妳家十二郎的生辰禮。」她站在高處,看見銀苗很快把美人紙鳶放上了高空,正朝著她露出亮麗邀功的笑容。
「就這個?」紙鳶?還不是她出錢買的,這會不會小氣過頭了?
「嗯,就這個,妳先別作聲,听听,我的紙鳶可是會唱歌的。」
竇千先是不信,側耳後慢慢的品出什麼,但仍一臉狐疑。「嗚啦嗚啦挖哇哇……這是什麼?」
普通紙鳶是不會發出聲音的,說奇好像也奇,阿穿這紙鳶居然會奏出嗚嗚的聲音,但……好像也僅僅如此。
抑或是她笨,所以听不出所以然來。
「一百四日小寒食,冶游爭上白浪河,紙鳶兒子秋千女,亂比新來春燕多……霓五娘子,這首前朝詩詞大家郭麟吟的竹枝詞可就是紙鳶上系弓弦想表達的意思?」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令人感覺不到突兀,好像他一直都在兩人的身邊。
霓悅悅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略帶英氣的長眉,但語氣倒也平常,「大殿下。」
「殿下果然是人中龍鳳,听得出來深意,奴實在听不出什麼。」竇千就是這性子討人喜歡,她不吹噓,不懂就是不懂,但如果是她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鳳臨信步從桃林里走出來,身邊跟著亦步亦趨的竇璋,後者看著妹妹,也是一臉「我也不懂」的表情。
鳳臨向前兩步,與霓悅悅站在同一塊草皮上。
今日的他穿著圓領玄錦軟袍,外罩薄如蟬翼的紗衣,腰束金絲蹀躞帶,蹬著銀雲皮靴,溫文爾雅中帶著英姿爽颯。
霓悅悅只覺得腦門有天雷滾過,不是躲著這廝嗎?他怎麼尋來了?
不管他在她重生的這輩子會不會成為太子,甚至坐上大位,她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往來,當年她罪沒入宮是沒得選擇,老天爺給她這一生,一定不會希望她再走一遍同樣的路。
「不必如此生分,喚我大郎便是。」他親切得像鄰家大哥。
霓悅悅可不敢真的這麼喊,別人以為他好相處,那是沒見過他心機深沉、殺伐決斷的一面,又或者他現在年紀還不到,等到他被立為太子,成為東宮,位置不同,那些和兄弟間的斗爭開始白熱化,每個人都會被現實磨礪得心狠手辣起來。
霓悅悅一笑置之。「奴這是雕蟲小技,被大殿下看穿了。」
鳳臨也不糾結霓悅悅對他的稱呼,「願聞其詳。」
人家都這麼客氣了,她也不能甩臉子走人,她的家教和出身不允許做出這麼失禮的動作,還有人家笑得宛如朝陽,讓人無法生出惡感。
「其實很簡單。」
這時銀苗已經將她的美人紙鳶取下來了,因為听到紙鳶唱歌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人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霓悅悅接過銀苗遞過來的紙鳶,指著她結上弓弦和竹哨的地方,「說破了不值一文錢,因為這些東西,當紙鳶升空,強風通過弓弦,引起弓弦和竹哨的顫動,就會奏出鳴聲。」
霓悅悅說得簡單,好像每個人只要加上那幾樣東西就能得到同樣的效果,但是鳳臨知道,要讓鳴聲產生音階,如同歌調吟唱一般,並不容易。
這小娘子並不只身材圓潤而已,腦子是有些東西的。
鳳臨摩娑了那幾樣東西,「其鳴聲如箏如琴,紙鳶不如改稱為『風箏』或是『風琴』如何?」
「大殿下金言玉語,風箏,這名稱好到不能再好了!」竇璋撫手稱好。
一旁圍過來的人听到鳳臨居然因為一首歌曲,給紙鳶改了名字,都覺得風雅無比,看向霓悅悅的目光便帶著些許的嫉妒和羨慕,不過看過她的身材和年紀之後,心里那點不愉快馬上就釋然了。
不過就是個孩子,能吸引殿下的目光也是一時的,根本不足為慮。
鳳臨看似親切,可他在京里的名聲可沒有面貌這麼可親,他出了名的冷心冷情,眾所周知,他的身分擺在那里,品貌俱是上上之選,但是他又沒有其他皇子的矜貴驕奢,要是沒有什麼差錯,未來的太子位便是他的囊中物,想跟隨諂媚他的人恐怕不止八條街這麼多。
尤其家中有適齡娘子的人家,雖然不敢訴諸于口說想把閨女嫁給他,但是,這種高枝,誰不想攀?
可想歸想,明白人都知道,不論是皇子身分的他還是將來可能是太子的鳳臨,他的婚事就連他自己也作不了主。
太子妃或皇子妃需要冊立,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但是就算太子妃構不上,側妃或是良娣、孺人什麼的,流流口水也不犯法。
也許等他年紀再稍長一些,就算是暖床小妾怕是也有無數人前僕後繼的自動送上門。
當年,他的後宮可不比前朝任何一個皇帝少。
也就是說,這位佔了嫡長的皇子殿下,是一個活生生通往榮華富貴的高梯,就算只能沾上個邊也是好的。
待在大草坪上的人幾乎都來了,霓悅悅趁亂趕緊示意竇千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瞧瞧那些個娘子,面對鳳臨這樣的美郎君時一個個眼冒綠光,她和大殿下站在一起,跟箭靶子沒什麼兩樣。
她可不想為了準備竇十二郎的禮物而把自己賠進去,樹立一些莫名其妙的敵人,好看的女人是禍水,好看的男人是禍根。
她溜走,人家了不起說兩句她失儀無禮,但那又如何?
她是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不會有人計較的。
哪里知道鳳臨根本沒讓那些人近身,眼一凝,把竇璋推了出去,讓他去打發那些娘子軍們。
霓悅悅和竇千畢竟是娘子,步子再快也沒有男人快,「五娘子躲得好快啊,這麼不待見本殿下嗎?」
「不敢,那邊人多不好放紙鳶,奴這是要送人的生辰禮,還想多測試幾回,免得到時候鬧笑話了。」霓悅悅說道。
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可霓悅悅只要想起上輩子和他打交道的次數盡避屈指可數,但每回都是惡言相向,不歡而散。
畢竟她一個罪臣之女被沒入後宮,能有什麼好待遇,她滿心憤懣,視他為毀家仇寇,就算帝王見她有幾分姿色,可見了面就想殺他的女人,他又不是活膩了,會把一條毒蛇放在身邊?
她乖僻不馴,帝王轉過頭就把她貶為最低賤的宮女,誰都可以使喚她、踐踏她,想在皇宮活下去,以一個刺殺皇帝為活下去動力的女人,嬪妃宦官女官……連最低等的太監也沒把她當成人,她的下場自然淒慘無比,最後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在冷宮無聲無息的活完了一輩子。
重活這一世,老實說她對鳳臨沒有怨恨,地位不同,視野也不同,她該恨的是背後那只將相府推向火坑的黑手。
她只想改變這輩子的宿命,一定要設法讓她阿爹再也不要和奪嫡沾上邊,選錯隊站錯了邊,萬劫不復;選對了雞犬升天。她私以為,他們家誰的隊也不站,往後誰繼位,霓相府就只忠于帝王,這才是萬全之道。
沒有前世那些偏執的想法,人家好聲好氣的跟她說話,她也擺不出壞臉色。
「是誰的生辰禮,要讓娘子這麼大費周章?」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是奴的弟弟十二郎竇禹。」竇千見縫插針刷一下存在感。
「大殿下還有事嗎?要是沒有奴就先告退了。」霓悅悅道。
她們站的地方已經離宴會廳不遠,穿著同樣服飾的宮女僕役來來去去,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再來她也沒想過要和鳳臨有什麼深談。
偶然一遇,到此就好。
「本殿下腆著臉追上來是想請問五娘子,如果有上好的竹子做成能負重的骨架,人想搭著紙鳶在天上翱翔,應該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霓悅悅卻在他那雙鳳眼里看見了火花。
霓悅悅沒有敷衍,想了下才啟齒,「春秋有巧匠魯班,善建築、機械,被奉為工匠祖師,就連戲班也奉他為師,傳說他發明一種依靠升力和利用氣流原理的滑翔機,能使人在空中掠過城牆。」
「五娘子從何得知?」
「奴愛看閑書,傳奇話本子里多得是稗官野史。」
鳳臨看她瀏海下的那對眼,眼里映著自己,但是沒有任何心動的神采,就好像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夏魏朝的貴族女可以縱馬過市,可以身著男裝,可以蹴鞠,可以騎射、跳舞卻不流行琴棋書畫詩酒花,一個小娘子正是坐都坐不住的年紀,她卻能看書?
「家父有個藏書樓,他很忙,沒什麼時間去藏書樓看書,奴不想見人的時候,多在那里,待著待著,便隨意拾起書來看了。」她不是什麼努力向上的學子,純粹是打發時間罷了。
「霓相忙于國事,日理萬機,想不到還有這嗜好,本殿下不日定要到相府拜訪,看看霓相的藏書樓。」
皇子說要去妳家拜訪,這可是無上的榮幸,任誰听了不該趕緊表示蓬蓽生輝之類的話嗎?
霓悅悅卻是四兩撥千斤。「奴听聞皇宮藏書更多,有數萬冊之巨,我們家的藏書樓里的書不是什麼典籍史冊,而是家父知道奴愛看書,替奴搜羅來的雜記、小品,小打小鬧,上不了台面,和皇室藏書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哪敢勞駕殿下掛心。」
她拒絕得很是巧妙,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歷代以來任何民間的藏書沒有一處比得過皇室,他要有心,皇宮里的書夠他啃幾輩子都啃不完。
這時,公主府的宮女過來道宴席已經要開始了,請客人就坐,霓悅悅和鳳臨這才終于結束談話,分別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