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炳啾!炳啾!」
五月初五的天氣雖然炎熱,但流動的河水還是冰涼得很,人在河水里泡上一時半刻,體弱的身子仍然承受不住,拂柳的風兒輕輕吹過,輕者風寒,重者高燒不退。
棺中產子,母女具活,這是多大的福分,看似弱不禁風的周靜秋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就連出水痘也一樣活蹦亂跳,連燒都沒發就好了,前後三天,看得大夫嘖嘖稱奇。
這次落水在河里泡了好一會兒,多少人在河上劃龍舟、洗手、泡腳、亂丟粽子,把河水弄得又濁又髒,她居然只得了的傷風,一碗加了紅糖的姜汁一喝,額頭冒出汗來,隔天她又生龍活虎了。
這算是醫學上的奇跡吧,或者說是上天給鬼女的補償。
倒是另一個人災情慘重,一燒就燒到不省人事,跑死了三匹良駒找來宮中太醫,這才稍有轉機。
可是人是醒了,身上的燒還沒退,維持低燒狀態,人懨懨的,沒什麼氣力,連飯也吃不下。
「你腦子裝了什麼,那是河,不是排水的小鋇,人跳下去是會往下沉,等吸飽了水再浮上來,你是要往下沉還是浮起來……」只有沒腦的傻子才會找死,以身祭河。
「你……要不要先喝點水,喝完再數落。」好難听的聲音,像吞了十斤沙子似,嗓門都輕了。
解冰雲的黑眸冷幽幽的,瞪人如剮肉。「你就只有這句話要說嗎?你知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論你是生是死,你都只有死路一條。」
「我會泅水。」周靜秋原本打算游到對岸,從另一頭離開。
他冷哼一聲,「會泅水了不起?善泳者死于溺亡,而且在那麼多人面前,渾身濕透的你根本無法上岸,只能待在水里。」
只是曲線畢露而已,瞧他說得多嚴重似的。「是,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這不是得到報應了嗎?」
「你認為這是報應?」解冰雲的眼眸冷光一閃。
「難道不是?跳下水救我的人是你,可是你根本不會泅水,入水的英姿矯健如飛魚,卻是我使勁托住你的雙肩,你才不至于往下墜。」她還差一點被他勒死,有誰能比她更悲摧?
「如果跳下去的不是我,你現在去的是「銅鏡庵」。」還能抱怨是拜他所賜,他若晚上一步……
周靜秋一听到銅鏡庵,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指尖發涼。
銅鏡庵建庵一百多年,之所以有名,是因為第一任庵主為前朝的長平公主,她親手殺死自己的丈去,生烹三歲的兒子,命女兒與佷子**,再將兩人刺死,取其心熬制丹藥。
她自稱長生不老,以吸人血為生,每年皇室會送去一百名童女供其吸食,白骨堆滿後山。
前朝覆滅,新朝興起,百名童女不再送入庵堂,但是舉凡家族中有女眷犯下不可饒恕之過錯,便會入庵受罰,從此不見天日,無人生還,直到一見干枯的尸體送出,由家人接回自行安葬。
不管進去前多麼珠圓玉潤,肥碩豐腴,一出來全是眼窩凹陷,身上一模只有皮和骨架,無肉,就像一具骷髏套上人皮一般。
也因此有傳言長平公主還活著,繼續吸著人血。
但實際上,銅鏡庵之所以令人生畏,主要是牆高十丈,出入只有一扁用鐵鏈吊開的巨門,銅鏡庵的四周長滿千年古木,終年日光不透,產內有股潮濕的陰氣,人住久了會變得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猶如活著的死人。
周靜秋曾因好奇去過一回,但她只在門口看了一眼就發誓此生不再涉足,迎面而來的尸氣讓她足足半個月無法接觸尸體,她的雙手長滿尸斑,流膿化血,差點要截肢。
此事過後她才決定研究尸毒,並制出解毒劑,此後再也沒有遇到類似的事,銅鏡庵成了她抹滅不了的陰影。
「哈啾!」周靜秋又打了個噴嚏。
解冰雲瞅她一眼,問道︰「藥呢?」
「在這里。」
「喝。」
「好。」周靜秋端起濃稠的湯藥,又苦又澀的味道,她絕對喝不下去,她舀了一調羹,送到他嘴邊,自己卻雙唇緊閉,怕那股味沖入鼻間。
「是我喝又不是你喝,你為何要緊閉著嘴?」氣到全身又熱起來的解冰雲很是無言,他不禁要懷疑起自己的眼光,他怎麼會看上這麼個丫頭,覺得她處處順眼。
「難聞,感覺在喝溝水。」中藥味很重,湯藥比黑水還黑,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兩眉一擰,喝完了湯藥,這才說道︰「良藥苦口,能治病的藥,再苦也要吞下去。」
「也有不苦的藥,制成丹丸……哈啾!」周靜秋懷念現代醫學,再嚴重的感冒,只要打一針,再服幾顆藥便可治愈。
「還沒好?」他眉頭一蹙。
她揉揉過敏的鼻子。「沒事,發癢而已。」
「等會兒再讓于太醫瞧瞧,鼻子都揉紅了。」打她進門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偏偏又不肯用藥,任性。
「不用了,這是換季的毛病,柳絮一飛就受不了。」因為受了小風寒的緣故才承受不住。
撲通跳下水是權宜之策,目的是嚇走趙青桐等人,消弭一場可能發生的喋血案,誰知接下來的情況峰回路轉,讓人有種很傻眼、很詭異的感覺,猶似在夢中那般不踏實,真假莫辨。
周靜秋一個轉身側身入水,濺起的水波如雨輕灑,見狀的杜松展以為她失足落水,急著要救人。
只是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飛身一撲,他只能站在旁邊,怔愕地看著兩道身影在水中撲騰,一時竟忘了要下去幫忙。
但是誰也沒料到被救的是救人的人,嗆了一口水的解冰雲用雙手打水,反而把周靜秋打入水底,她浮啊沉沉地由下方托著他,不時冒出河而吸兩口氣再潛下去,借著水的浮力將人推向岸邊。
好笑的是,在即將昏迷之際,解冰雲不忘吩咐侍衛沖進綢緞鋪子,拿來幾塊布,將全身濕透的周靜秋裹成蛹送入馬車,並大聲告知眾人,「此女為我未婚妻,不得輕慢!」
沒經過三媒六聘,也無雙方父母的同意,莫名其妙地,周靜秋多了一名陰陽怪氣、性倚狂狷的未婚夫。
落水之後,周靜秋只受了小小的風寒,姜湯一喝便好了大半,解冰雲卻是高燒不斷,始終降不了溫,甚至不時囈語、還產生幻覺,急壞了所有人。
直至太醫來了,他的情況才稍微控制住,只是這位爺兒十分乖張,非要拉著「未婚妻」的手才肯喝藥,她若不在,他便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直到看到她才安靜地闔上眼小睡一會兒。
于是接下來的幾日,便是由這位「五夫人」照顧解冰雲的起居,除了擦身不歸她管外,舉凡喝藥、進食、翻身、淨面、拭手,幾乎都是她一手包辦,他的小廝只偶爾出現,看看主子爺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
當過急診室醫師的周靜秋倒不介意連續熬夜,那段忙碌的日子讓她非常充實,因此她把解冰雲當成是她的病人,以醫師的角度進行人道治療。
五天過去了,解冰雲的高燒是退了,但身體還是挺虛的,為免病情反復,他一天要喝五次湯藥。
「飯呢?」
「你剛喝完藥又要吃飯?」胃口真好。
「我餓了。」試著坐起的解冰雲虛軟無力,他對目前不滿意,心里發急。
「太醫說你只能喝粥。」他的腸胃無法吸收。
「換個太醫。」這個太醫醫術不精。
周靜秋扶著他,讓他半躺半坐。「你當是地里的蘿卜,看中哪個拔哪個嗎?這里是萊陽。」
「萊陽是個好地方。」有她。
聞言,她輕輕一笑。「好山、好水、好姑娘。」
一听到她不自謙的「好姑娘」,解冰雲低低一笑,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好姑娘。」
「才不,我很壞。」她不想當別人的未婚妻,正打算「拋棄」門第太高的解五爺。
齊大非偶,門不當戶不對,高門大戶的生活太復雜,和她心中的理想差距太大,她不願勉強自己去適應多如牛毛的規矩,也不想把明爭暗斗當日常活動。
當初她就十分慶幸生來是周家的女兒,雖然人丁單薄,卻也因此沒有一大票盤根錯節的族譜,家境小康不餓肚皮,她不是農家女要下田為一家生計忙碌,父母慈愛疼寵有加。
母親早逝是遺憾,可是父親給了她無私的疼愛和支持,試問哪家的女兒能跟著下墓挖墳,誰又能在父系社會一露崢嶸,拋頭露面地做著世人難容的差事,為亡者發聲?
若是她穿成世家千金,或是書香門第,其至是權貴、皇族,只怕她只能與女紅、刺繡為伍,每日關在只見一方天地的後院里,除了上香和走親外,出不了玩門,形同囚牢。
一晃眼十四年過去了,周靜秋已適應這個男尊女卑的朝代,但是她還是接受不了三妻四妾的婚姻制度,男人一有銀子便廣納妻妾,一夫多妻視為理所當然,從未想過這種事對女人有多傷。
她從沒想過要嫁人,就算真的要嫁,也要挑一個像這一世父親的男人,對妻子有情,不嫌棄槽糠之妻,對兒女有愛,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關愛,顧家護子不喊苦,盡一個男人的責任。
「再壞我也包容得了,你最好把那些要不得的心思收一收,等你一及笄我便遣媒上門揋親。」解冰雲眸色深沉,布滿洞悉她心事的幽光。
心口一緊,周靜秋目光沉沉地瞅著他。「你玩真的?」
她以為那只是他的權宜之計,以杜悠悠之口。
「你何時看過我沒把說出口的話當真?」
有個人曾告訴過他,當他對一個人看對眼,不管喜歡與否,先想盡辦法將她變成他的,若是錯了,傷的只有那人,而非自身。
寧可別人受傷也不能錯放廝守終身的那抹朱砂,很自私的說法,卻也是失去所愛的人心底的傷痕。
那人如今是九五之尊,他擁有天下,擁有別人所沒有的一切,可是他愛的女子卻是別人的妻子,終其一生他只能看著她為別的男人付出深情,為別的男人生男育女。
皇上的話一直留在解冰雲心底深處,形成巨大漩渦,他自問從不是心胸寬大的人,當他遇到不用正眼看他的小泵娘,他便知道自己要捉緊她,他不當看著別人歡笑的皇上。
錯了,算她運氣不好,遇到薄情郎,他任期一滿隨時可以走人,心碎、斷腸她一人承受,他走得灑月兌;反之,他的心,落了,在曠了這些年後有甘露滋潤,蝶飛影雙,鴛鴦枕上不獨眠。
周靜秋戳人心窩的道︰「我跟你不熟,你為人誠不誠懇,是否一言九鼎,我一無所知。」
聞言,解冰雲的臉上閃過一抹惱意。「會有讓你熟的機會,在我們成親之後。」
從此刻起,他要讓她知曉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在黃金窩里,當株被嬌養的蘭花。
「你家里人會同意嗎?別忘了父母之言,私下議親可不符禮數。」她有些幸災樂禍,想看他夾在雙親和親事之間。
她是他說娶就能娶的人嗎?這門親事處理得太草率,她相信就算沒有他當下那句話,萊陽百姓也不會輕易將她沉塘,最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讓她寸步難行,當不了女仵作。
有時危機也是轉機,說不定她反而能背起行囊遠走他鄉,看著江南的煙雨蒙蒙,走訪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與牧人喝著女乃酒,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在春曖花開的春天上山采參。
她想她更適合這樣的生活吧!
解冰雲黑眸一眯。「全萊陽縣都知道你將是解某的妻室,我勸你不要想得太多,婚事外那些枝枝節節我會處理。」
一名出身賤籍的女子,以安國公府的門檻而言,怕是連側門都進不了,他的爹娘不會允許他自降身分,他們會出手阻攔,用盡所有手段打消他的念頭,讓他「迷途知返」。
是又如何,他想做的事從沒有人能阻止得了,要不堂堂安國公的五爺怎會當個低微小闢。
「那我能否問一句,我是正室還是側房?會不會被休離?你嘗過新鮮後能不能放我走?」周靜秋的重點在最後一句。
「這不不一句話。」是二句。
「我知道,不過有便宜為什麼不佔?趁著你腦子不清楚的時候趕緊商量商量。」
解冰雲一听,臉色彷佛浮上一層薄冰。「這叫佔便宜?」她的要求真低。
「我總要曉得我的位置,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有你想要什麼樣的妻子。」知道之後,她會盡量背道而馳。
結一門親,很難,解一門親,更難,她覺得自己好辛苦。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看著那只手心向上的手,周靜秋內心做了一番掙扎,畢竟她交付的是一生。「你讓我好為難,解大人。」
最終,她勉為其難地將手置于他手心。
兩手一接觸,她顫了一下,彷佛听見命運的轉盤在絞動,沉重的絞煉拉動巨大而繁復的齒輪。
她不喜歡這種被掌控的感覺。
「解續,字冰雲。」續是接續之意,母親在多年後又生下他,他與大哥相差二十歲。
他是意外得來的孩子,接續母親的生命,他的受寵和疼愛是續來的福氣,延續兄姊。
「解續?」承先啟後,續往未來。
「以後沒人時就喊我續哥哥。」他一臉嚴肅地說著小兒女間的喁喁細語,耳根微微泛紅。
「續哥哥?」她滿臉異色,像要往後彈跳。
他中邪了嗎?怎麼突然多了人性。
神色一緩,解冰雲咧嚙一笑,似乎她那一聲續哥哥取悅了他。「以後不許再胡亂喊別人哥哥,非親非故的,留人話柄。」
若有所悟的周靜秋突然有種好笑的感覺,他不是在吃味吧?「你來了有多久?」
「什麼來了有多久?沒頭沒腦的誰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明知故問,不擺明態度,身體的低燒讓他昏昏欲睡。
「我和展哥哥在柳樹下談了一會兒,你眼看著他為了護我而挨打,卻一聲不吭。」這人的心也夠狠了。
「打不到你就好。」
周靜秋氣得用力把手抽回來,縴縴玉指往他胸口一戳。「你身為地方官,縱容滋事行凶,見到惡意欺壓卻不制止,你慚不慚愧呀?若是你治下的萊陽縣都允許聚眾鬧事,仗勢欺人,那你這個知縣可以回家賣紅薯了。」
他簡直是合法的市井流氓,等人打完了再出手,撿現成的便宜。
「秋兒,你臉紅的樣子真好看,像紅透的果子。」她越生氣他越開懷,眉眼笑意染上春色。
是被他氣紅的,他還好意思拿來當趣味!「我也被打了抽了幾下,柳條兒雖細,可也疼人。」
解冰雲手熱的撩高她袖子一看,果然有幾條細細的抽痕。「打了他三十大板,吊在城門口示眾還是不夠。」
「不然你還想怎樣,革了他父親守備之職?」亂世才用重典,她不替成把人往死里折騰。
「有何不可?」解冰雲沒想到她會往河里跳,她這樣剛烈的舉動震攝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內。
那一跳驚駭了他的全部知覺,肝疼了一下,隨即想也不想地跟著往下跳,他腦海中只確定一件事——她是他的,她絕不能死在他前頭。
只是他忘了自個兒水性不好,學過,但久未洞水,一下水便感覺水深不見底,他一撥水卻是往下沉,這才慌了。
「守備是六品官,而你只有七品。」張狂也要有分寸,大餅畫多了是顏面無光,他還沒那權限。
解冰雲神情不沉,露出狠色。「摘掉他易如反掌,皇權之下是魍魎橫行。」
他便是那只鬼,閻王面前也刁鑽。
權力真的是一把利刃,能夠殺人于無形,難怪人人都想擁有。
在听完解冰雲冷到漠然的言語後,心口微涼的周靜秋反復地想了很多,她發現權貴間的骯髒事是她不想理解的,那是介于善與惡的灰色地帶,進一步是刀山劍海,退一步是懸崖深谷,要走在一線之間何其困難。
但是她又何嘗明自解冰雲的為難,她看到的是一名名臣良將受父兄福蔭下的權貴子弟,表面風光,受盡寵愛,性情張狂到無邊,殊不知萬般光環下是寂寥的背影。
安國公的長子四十歲了,長子的長子二十三歲,佷子還比小叔大三歲,千里馬已老,而幼駒長成,在世代的交替中,已是弱冠的解五爺成了雞肋似的存在,在同輩中格格不入,又鶴立雞群于下一輩當中。
上面的四位兄長已分佔朝中高位,他若從個六品、七品的小翰林做起,顯得不如兄長們出色,尾大吊了只小雞崽。
倘若從武將入手,他的佷子已是京幾營將領,叔叔入營能是一名小兵嗎?自是高位以待,叔佷同營該听誰的,只怕會是一場又一場的沖突,誰願將功成名就拱手讓出。
其實依安國公的意思,他是想把小兒子養成閑散性子,不當官,就在府中管管庶務,弄個虛職的員外郎當當,待日後分家時多分給他一些鋪子、田地、莊子,光是鋪子的租金和莊子的出息就夠他揮霍一生。
只是解冰雲從不是個听話的主兒,別人安排好的路不屑走,想要他往東,他偏要往西,爹娘的寵愛是捧殺,他心知肚明,兄長們的愛護說穿了是變相的壓制,怕他的成就超越他們。
而嫂嫂們更是荒唐,明明皆是世家出身,個個都有令人稱羨的嫁妝,就算不靠公中,也能撐成一個家,可是她們眼中只有一畝三分地,有志一同的盯著婆婆可觀的私房,有的都已經是做婆婆的人了,還時時刻刻擔心小叔會搬走婆婆的財物,布下眼線,收買服侍的下人,以達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你想干什麼?」
此話一出,右手高高舉起的夜華玉驚得吸口氣,隨即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把拍臉的動作改成拉被。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踢被子,連燒了好幾天,好不容易退燒了,可別又染上風寒,加重病情。」
可憐喲!都瘦了一圈,刻薄的下巴更尖了,看來更威厲冷酷,鬼見發愁。
「你去了哪里?」夜華玉若是在他的地盤上出事,不論是否是他自找的,長公主府都不會善罷罷休。
「金陵。」紙醉金迷,來回要三日。
「銀子都花光了?」夜華玉能干什麼事,他一清二楚。
擠眉弄眼的夜華玉一副好兄弟的樣子往床榻一坐。「你知道的,金陸多美人,我一入了溫柔鄉就暈頭轉向了,美女坐懷,香溢滿室,那些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教人流連忘返。」
「你沒忘了你的身分是我的幕僚。」病情大好的解冰雲看向臉色比自己更加頹白的男人。
夜華玉干笑道︰「呵!呵!我們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何必說破,我是來混人頭的,你睜一眼、閉一眼,當我是來點卯的,我娘問起便回「此子堪用,尚有智謀」,不就發了。」
「長公主是能隨便糊弄的嗎?如果長公主派了蔣渭來,你有辦法要求他替你隱瞞嗎?」只怕適得其反,他會被直接拎回京。
蔣渭是個太監,長公主府長史,當年跟著長公主從宮中到公主府,為人嚴謹而公正,是長公主最信任的親信,同時也是她幼時的玩伴,長公主對他很是依賴。
當年宮里曾有傳聞,若非蔣渭少了一物,今日的駙馬就是他了,不過此事听听就算了,當不得真。
也好在駙馬爺是心寬之人,為人和善又大度,與長公主夫妻情深,結縭二十余年只得一子也不以為意,不納妾也無通房,成親至今仍只有長公主一個女人。
「哎呀!你別嚇我,我最怕蔣水花的笑里藏針了,他每件事都好好好,笑呵呵地說「爺決定就好」,可是一轉身,他嘴里的好卻變成「爺這個決定好嗎?你認為……」」
接下來是一千八百字的對與錯分析,以及夫人講課。
蔣渭的小名叫花兒,長公主為他取的,他小時長得像小泵娘,白女敕可愛,長公主誤以為他是宮女,後來及被混世小魔王得知了,他報復似的取其渭字的水部,蔣水花、蔣水花的胡叫一通。
「我不是在威脅你,而是先讓你抵著,若是你在萊陽縣的所作所為傳回京城,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解冰雲不想擔那份責任,一開始他便拒絕了夜華玉的自薦,偏偏他偷偷地跟著來,以幕僚自居。
自己很慘,總希望別人一樣慘,這叫難兄難弟。「你先別說我,你自個兒也是爛泥巴一堆,你想過宣宜公主沒?」
一說到年滿十七的皇室嬌兒,解冰雲的神情有如籠罩在冰霧里,徹底冰冽,寒氣森然。「我克妻。」這是他從不向外洗刷的污名。
「啐!你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咱們心照不宣。」夜華玉不屑地道,還不是他那些嫂嫂們搞的鬼,把和他訂親的女人給弄死、弄瘋了,真是一群眼界窄的女人。
「你知我知,別人不知,她嫁不成我就好。」宣宜公主不是他要的,安國公府已經夠亂了,不用再添亂。
宣宜公主性情柔善,貌美而有才名,是本朝才貌雙全的皇家鳳女,只是她容易感傷,一片楓葉落下都能讓她迎風落淚,更別提望月淚流,聞詩崩啼。
她很會哭,非常會哭,但是哭得很美,很教人心疼。
可是對解冰雲而言,女人的眼淚正巧是他最厭惡的,動不動就淚流滿腮有何美感可言,無非是嬌揉造作,哭給別人看,實則內心冷漠,不休恤旁人的心情。
「好好的公主不娶,卻看上個驗尸的,國公爺和國公夫人能點頭嗎?還不氣得六佛升天,七竅生煙。」他才是鬧大了,把珍珠擱一旁,撿著河里的石頭當寶,樂在其中。
「我沒打算往京里傳。」既然有人不希望他成親娶妻,那就瞞著吧,好過又鬧出人命。
夜華玉驚訝喝道︰「你想先斬後奏?」
解冰雲墨瞳森森,透著冷光。「我不可能一輩子不成親,她們攔得了一時,也阻不了一世,我娘不會允許她們把手伸得太長。」
「我就是想不透你的嫂嫂們為什麼打著國公夫人的主意,當年她們的嫁妝說不上十里紅妝,起碼也一輩子吃穿無虞,怎麼就短視到貪國公夫人的私房?」
再多的財物一分為五也不多吧,只能說錦上添花,作用不大。
「我娘曾是天下首富的心上人,他終身未娶,死後家財不翼而飛,富可敵國的財富一夕之間消失。」
夜華玉倒抽了一口氣,「你是說……」
解冰雲面色不改的冷笑。「不過是傳聞而已,誰知道他給了誰,可是我家那幾個當真了。」不只他的嫂嫂們,還包括他的四位兄長。
既無山盟海誓,哪來的情深意切,首富的一廂情願從未感動過已為人妻的國公夫人,又怎會以巨額財富相贈。
只是人性使然,道听涂說,無中生有也當成真,解老大到解四爺都曾旁敲側擊問起國公夫人此事,對這筆財富起了貪婪之心,為此國公夫人被氣病了一場,這才絕口不提。
也因為這件事,病愈後的國公夫人才對四個兒子淡了情分,不論親生還是庶出,她都寒了心,因此心一狠向外宣揚,等麼兒成親就分家,她跟老五住,麼兒媳婦還能得到她的一部分私房。
國公夫人的私產有多少沒人知曉,但是天下首富的財富眾所皆知,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情況下,國公府的眾人傾向相信國公夫人已得巨資,而他們要做的是佔為己有。
所以解冰雲娶不成老婆,至今還是孤家寡人。
「你別看安國公府聖眷正濃,公中由大房把持,其實家中的實權和財才物還掌握在我母親手中,除了大房、二房是嫡出,小有錢財外,三房、四房的日子過得很緊巴,他們手上的錢還不及我。」他才是有錢的主,母親暗塞了不少,再加上他自己賺來的。
一听他有錢,手頭緊的夜華玉立即兩眼發亮,討好地道︰「咱們表兄弟一場,你應該不忍心見我阮囊羞澀,連一杯酒也喝不起吧?」
「借錢沒有,但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朋友有通財之義,但給他錢是害他,南邊不比京城,誰認識長公主之子。
「什麼事?」要不到銀子,夜華玉一下子就棄了,顯得有氣無力的。
「送聘。」
「送聘?!」夜華玉驟地雙眼一睜,原地復話。
「打鐵趁熱,先把人定下,一等及笄便迎娶過門。」解冰雲不想再有任何變故,速戰速決。
不到三個月周靜秋就十五了,她是八月中秋過後出生,婚期就定在八月二十七日。
怕煮熟的鴨子飛了,解冰雲暗自籌劃了一切,他誰也未知會,就為了張網捕鳥,捕住想插翅飛走的小泵娘。
「解五爺,我的好表弟,知縣大人,你不再考慮考慮嗎?這事真的不成呀!京城那邊會天翻地覆的。」夜華玉以為自己已經夠混的了,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更混的在這兒,而且狂到要把天捅破。
「你只要照辦就好,其它事由我扛著。」天塌了頂回去就是,還怕壓死了。
他說得簡單,渾人似的不管不顧,他想死別拉人下水嘛!夜華玉仍在掙扎,「這事我辦不來,你看要不要換個人……」
安國公是武將,那一柄大刀一舞起來,十個他也不夠砍,他爹、他娘就他一個兒子,得好好保重。
解冰雲點點頭,順勢道︰「換個人也好,司重溪鐵定比你仗義,你回京,他來,他辦事從不出錯……」
司重溪,武勇侯次子,禁衛軍。
「等等,等等,我說不幫忙了嗎?咱們是什麼交情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司重溪算哪根蔥、哪根蒜,那個人長得比你好看,你不怕新娘子跳花新,新郎換人當。」男人長得比女人美,面若桃花,唇若涂砂,妖孽一只。
夜華玉和司重溪有仇,且仇深似海,因為他喜歡的小表妹移情別戀愛上京中美少年司重溪,雖然司重溪並未接受這份情意,令小表妹淚灑「萬佛寺」,可這仇是結下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解冰雲陰冰的掃去一眼。
各花人各人眼,他相信正直如司重溪不會橫刀奪愛,但是女人心難測,要是有個萬一……
「狗嘴吐得出象牙才稀奇,不過你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等一下,你不會是裝病吧?」生病中的人怎麼還能想得周全,每一步驟環環相扣,完全沒有疏漏。
夜華玉驀地眼一眯,看向精神不濟的男人,除了瘦了點,看不出受病痛折磨的痕跡,眼神清亮如黑曜石。
「我是病了。」但沒想象中的嚴重。
「病了?」是腦子有病。
解冰雲眼中一閃狡色。「若非病情反復,怎能得佳人親侍湯藥?」
「所以說我是白擔心了?」虧他還特地趕回來看他死了沒,小心翼翼的探他鼻息,原來全是作戲。
這家伙太賊了,把他嚇出一身冷汗,他就想怎麼在京城是猛虎一頭,一落了水反倒成病貓了,結果是紅顏劫,為了人家小泵娘不惜病上一場,還找來狼狽為奸的于太醫,這一老一少演起戲來入木三分,倒把小泵娘唬得一愣一愣的,農不解帶的守在榻邊好生照顧著。
「我是真病了,並未作假。」只不過藥不對癥,病好得慢,反反復復的低燒,于太醫的藥多了一味。
「呿!我信你才有鬼,小泵娘機伶得很,小心偷雞不著蝕把米。」夜華玉就不信驗尸驗得分毫不差的小泵娘,會看不出他玩的把戲,肯定在玩他,他還沾沾自喜,以為得償所願。
「什麼偷雞不著蝕把米,誰做了虧心事?」習慣親力親為的周靜秋端了一鍋濃粥,粥里只撒上蔥花。
「又吃粥?」解冰雲嘴里淡得能吃下一頭烤全羊。
「吃粥養胃,生病的人不能吃得太油膩,對身子不好。」顧及他的大食量,她用了十斤白米熬粥。
「吃膩了。」解冰雲覺得一肚子粥味。
周靜秋笑得意味深長,盛了一大碗粥。「誰教你身子弱,一病就病得這般嚴重,為了你好,你只好受點委屈。」
「我的病快好了。」解冰雲隱晦的暗示。
「病好了也不能一下子吃得太補,得先吃清淡些,好讓胃適應,過個十天半個月再進葷食,畢竟你這一病,把大伙兒都嚇著了,為免再受驚嚇,你還是慢慢養著。」
夜華玉對著解冰雲擠眉弄眼,用眼神問他,她真不知道你裝病嗎?
某人十分火大,橫去一眼,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