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允肅從玉春嬤嬤口中得知絛雪自己動手做了甜品糕點打賞下人,十分震驚疑惑。
這事別說是在王府里,就算是尋常富賈的府上,也是聞所未聞。
主子買吃的用的打賞下人是有的,但幾時听過主子親自做吃的打賞下人?且他是知道她做了一手好菜,可她居然連甜品糕點都會做?他得說,他越來越覺得她不是絛雪了。
但她不是絛雪,又會是誰?
他曾在多年前見過絛雪,雖說女大十八變,多少有點出入,但她確實跟他當年所見極為相似呀。
「王爺,福晉真是不簡單,她做的糕餅全然不輸給外頭的糕餅鋪子。」玉春嬤嬤也是贊不絕口。
玉春嬤嬤是穆貴妃身邊的人,也是看著王爺長大的,穆貴妃去世後,她繼續留在宮里,直到王爺出宮闢府,才將她一塊兒帶了出來。
王爺對她是毫無隱瞞的,即使是非常秘密的事,所以她知道王爺是為了什麼娶塔格爾的女兒進門。
王爺是個好男人,值得一個好女人來愛他,與他廝守,可皇上卻為了制橫可能的政敵,要求王爺娶塔格爾的女兒為妻。
她跟常善不清不楚,早是個不清不白的女人,王爺得娶這樣的女人進門,她都為王爺感到不值,也因此一開始她對新福晉是很冷淡的。
可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她漸漸的對福晉改觀了,而最讓她震撼的就是福晉不忍喜福做自己的替罪羊,竟自掌嘴巴,還陪著喜福長跪。
她人老眼花,但心眼還是透撤的。
她知道那不是作戲,不是造作,是真情至性。
有時她忍不住想,許是有什麼誤會吧?那些關于福晉的傳聞,應該都不是真的吧?
可皇上是何許人,肅親王又是何許人,他們若連這麼一點事都打探有誤,還能守住這大片江山嗎?
「嬤嬤也吃了?」他問。
「是的,福晉分給許多人吃,我、蘇克哈跟烏拉特雖不在那兒,福晉也親自送給我們品嘗。」她說。
「嗯……」允肅的臉上頗不出一點情緒,只是沉吟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許多人都吃了?就算是那些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有份,而他是她的丈夫,是堂堂肅親王,是這府邸的主子爺,卻連一塊餅屑都沒沾到?
這算什麼?在他的地方,用他的人、花他的銀子,可卻沒第一時間送她親手做的糕點來給他?
他雖不愛甜,平日里也少踫那些糕餅茶點,可知道那麼多人都有,卻忽略了他,他不免感到懊惱不悅。
他越想,心情越是無法平靜,濃眉一皺,他霍地站起,邁開步子走出書齋。
玉春嬤嬤看他神情不對,先是一愣,旋即猜到他將去何處。
她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王爺對福晉有多麼的不同,她知道王爺這是上了心,有個人能讓他的心重新跳動,她衷心感到歡喜興。
此時此刻她只祈禱皇上跟王爺是錯的,他們所知的並不真實,祈禱關于絛雪的傳聞全都是假。
「穆妃娘娘,您在天若有靈,一定要保佑王爺啊,他吃的苦……夠多了。」她仰頭望天,誠心祈求。
康寧苑里,絛月正跟喜福及春壽坐在樹下乘涼,喝著消暑沁脾的酸梅湯。
主僕三人聊起兒時趣事,笑得東倒西歪,好不快樂。
這時,允肅已來到苑外,听見他們的歡聲笑語,一旁的江規正要喊「王爺到」,立刻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不讓絛月主僕三人有時間反應,他要看看他們到底都在做什麼,居然能歡騰成這樣。
他走進康寧苑,先是站在月門旁的一株桂樹後看著。
他見到絛雪對下人的好,他越發覺得自己堂堂一個肅親王,在她眼里卻連下人都不如。
不,說不準他連府里養的狗都不如。
他眉心一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邁出步子,朝著他們走去。
這時,面對著苑門方向的絛月發現了他,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咦?」
喜福跟春壽見狀,也好奇的轉頭看去,這一看,兩人嚇得三魂七魄都快飛走了。
「王爺。」喜福跟春壽瞬間跳了起來,恭謹又害怕的站在一旁。
允肅冷著一張臉,走了過去,往桌上掃了一眼,淡淡地道︰「看來你們在康寧苑挺舒心的。」
喜福跟春壽低著頭,心里七上八下的。
絛月見他們兩人像是見了貓的耗子般那麼害怕,立刻開口替兩人解圍,「王爺怎麼突然來康寧苑?」
「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有點不悅地回道。
「王爺到這兒來,總不會是心血來潮吧?」她說。
「听說你佔用廚房?」他問。
「沒佔用,是龐叔沒用時,我借用一下。」
「你堂堂肅親王福晉,理當十指不沾陽春水,怎能在廚房里做那些活兒?」允肅語帶責備。
「那是我的樂趣,不是什麼活兒。」絛月理直氣壯地回道,「有人愛繡花,有人愛做菜,我就是愛做菜的那種人。」
「你做的東西呢?都去哪兒了?」他沉著臉問。
「我讓大伙兒分著吃了。」
「我的呢?」
絛月一愣,「你的?」
允肅直視著她,「怎麼王府上下個個都有,就本王沒有?」
「王爺身嬌肉貴,那種平民百姓吃的粗食哪進得了王爺的嘴?」
怎麼听起來他像是在鬧脾氣呢?大家都有,就他沒有,所以他才生氣?這麼說來,他並不是氣她用了廚房,更不是氣她洗手做羹湯。
「听著。」他以命令的口氣說,「你給別人做了什麼,明天都給本王來一份。」
絛月實在無法理解他是怎麼想的,「可你剛才不是說我理當十指不沾陽春水嗎?」
允肅的眉丘微微隆起,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總之,明天我要看到。」說罷,他轉過身子,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允肅命令她做,絛月當然不能不做。
所以翌日一早,龐叔剛結束了廚房的活兒,綠月便緊跟著到了廚房。
她做了一道蓮子銀耳涼湯,再做了杏仁酥片、芋泥卷、芋荷糕等幾項她拿手的茶點,親自送到玉書苑。
她將東西擺在允肅面前,「王爺要的都在這兒了。」
看著桌上那幾樣精致點心,他微微一怔,看來她是真的拿手,不是做著好玩的。
他伸手拿了一塊芋荷糕往嘴里送,咬下一口,那荷葉的特殊香味調和了芋泥的甜,十分爽口。
他細細品味著,不說話。
絛月觀察著他的表情,希望從他臉上尋著一點點的驚喜或贊嘆,可偏偏他面無表情。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感到沮喪跟失望,她怎麼會在乎他的反應呢?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一個上午窩在廚房里忙著,心里沒有一絲的不快,雖然他是以命令的口氣要求她,可她卻做得很高興,甚至感到雀躍及期待。
她期待著他的回應,她想看見他那冷若冰霜的臉上浮現愉悅的、滿足的笑意,她想听見他說句「好吃」,她……她幾時如此在意著他的喜怒哀樂呢?
思忖著,她竟感到心跳加速,一種沒來由的悸動讓她有點呼吸不順。
絛月實在不想再猜想下去,語帶試探地問道,「如何?」
「還行。」允肅面無表情,淡淡的回了兩個字,然後繼續吃著。
「只是還行?」她蹙起眉頭,他的反應冷淡得讓她有些失望。
「嗯,還行。」
他雖然這麼說,但絛月卻發現他很快就將她做的甜點吃個精光,她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她娘廚藝普通,但只要是她娘煮的,她爹向來照單全收。
她曾問過她爹,「爹,娘做的菜明明不好吃,怎麼您總是吃得津津有味?」
當時,她爹模模她的頭,溫柔一笑,回道︰「滿兒,當一個男人吃光你煮的菜,要不就是你煮得好吃,再不就是他真的非常愛你。」
突然想起她爹的這番話,不知怎地,她的心口咚咚咚的敲起鼓來。
她爹說的若是真,那麼允肅吃光所有甜點,是因為她的手藝真的很好,還是他對她……抑或是兩者都有?思緒一轉到這兒,她的胸口更是一陣一陣的緊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