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養心殿。
養心殿位于干清宮西側,皇帝在此听政起居,是整個大清皇朝的權力中樞所在。
時值深更,御書房中卻還亮著燈火。
一道金碧輝煌六扇的金箔屏風後,皇上正與一身便服的黑衣男人說話。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深夜入宮面聖的允肅。
「自你大婚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進宮吧?」皇上問道。
「回皇上,是的。因無要事稟報,臣弟未敢打擾聖駕。」
皇上眠底竟有著歉意,蹙眉一嘆,「委屈你了。」
「皇上何出此言?」
「朕讓你娶了她。」
允肅神倩泰然,「為皇上效命,是臣弟應為之事。」
「你可是身分高貴的親王,朕卻讓你娶了三品文官之女,而且她已是個不清白的姑娘。」說到這兒,皇上又是一嘆。
「皇上言重。」
「你的臉……」皇上看著允肅那留下可怕傷癥的臉,「也是為了朕才毀的,如今朕又要你為了制橫可能的政敵而娶塔格爾的女兒,朕著實對不住你。」
「皇上言重,皇上之事便是臣弟之事。」允肅笑嘆一記,「當年在阿哥所,若不是皇上維護,臣弟沒有今日。」
皇上听著,想起從前在阿哥所飽受欺凌的他,神情不由自主地一凝,眼中露出淡淡的悲憫,但也幸虧長大後有這個弟弟幫忙,自己才能少了不少煩憂。
允肅的思緒也跟著飄遠,半年前,十二歲的皇子突然惡夢不斷,夜不能眠,日漸消瘦且神志疲靡,嚴重影響其學習及生活。
御醫們傾全力仍查不出病因,無法改善,之後在阿哥所的庭院里挖到一尊草人,上面寫著皇子的名字,方知有人暗中對其施行魘術。
皇上震怒,卻不想打草驚蛇,便命他暗中追查對皇子施術之人。
他雖無官職在身,卻在皇上的允許下擁有調動兵馬及搜索查勘的權力,不多久,他得到了一些消息及人證,得知康親王跟永城郡王與此事月兌不了關系。
追查之時,他逮住一名善于施行犬蠱術的薩滿巫師,確信他便是向皇子下咒之人。破解此術的唯一方法,便是砍下施術之人的首級,他才會在追捕到人的同時,砍下其首級。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沒有橫生任何枝節,不料卻在他斬殺那薩滿巫師之時,被一名民間女子撞見。
想到那因驚嚇而噎死的姑娘,他心里十分愧疚,第一時間他是想救她的,可就在那時,他發現附近有不知名的人潛伏,擔心自己所執行的秘密任務被發現,以致于打草驚蛇,讓幕後主使者有所防範,他只能狠下心離開,棄她不顧。
後來,他派人查問,得知那噎死的姑娘是西長安街的名店百味珍的獨生女陸安滿,為了贖罪,他每月初一、十五便遣人到百味珍買甜品糕點回來犒勞府里上下兩百人。
「對了,老十六,」皇上話鋒一轉,「塔格爾的女兒在你府上,可有任何的不尋常之處?」
「確實不尋常。」他說。
皇上神情一凝,「如何不尋常?難道塔格爾真的……」
「不,臣弟所說的不尋常,並非皇上所以為。」
「那麼……」皇上一臉疑惑。
「皇上,據臣弟先前查探及觀察,絛雪是個驕縱高傲、目中無人又嚴厲刻薄的女子,深肖其母,然而她進府後,臣弟卻發現她像是……另一個人。」
聞言,皇上更感困惑了。「另一個人?誰?」
「臣弟不知。」允肅續道︰「這個嫁進王府的絛雪不只性情和善開朗,還十分禮敬維護僕婢。」
皇上一怔。
「不只如此,她還燒了一手好菜,不輸臣弟府里的廚子老龐。」
「這怎麼可能?」皇上眉頭深鎖,百思不解,「那麼……你覺得她是否知悉常善跟康親王之事?」
允肅頭,「臣弟不能妄下定論,還待觀察。」
皇上沉吟須臾,語重心長地道︰「那麼就有勞你費心了。」
「臣弟自當盡力為皇上分憂解勞。」允肅恭謹一揖。
皇上看著他,安心一笑,「有你在,朕可安心許多。」
還沒到正午,絛月就發現喜福跟春壽兩人在院子里不知分食著什麼,正吃得律律有味,她步出房外,喊了他們,「喜福、春壽,你們在吃什麼?」
喜福跟春壽先是一怔,然後拿出手上的幾塊糕餅,「福晉,是這個。」
絛月走近一看,發現他們正吃著的是百味珍的紫薯糕跟當時噎死她的芋荷糕,她猛地瞪大眼楮,一把抓著喜福,急問道︰「哪來的?」
喜福跟春壽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喜福吶吶地回道︰「是……是王爺打賞的。」
「唉?」絛月不由得一愣。允肅打賞百味珍的糕餅?
「幾個月前,王爺開始每月的初一跟十五都會請總管買來百味珍的糕餅打賞府里每一個人。」春壽解釋道。
「為什麼?」絛月急忙追問。
春壽頭,「奴才不清楚。」
「以前曾經這樣嗎?」
「不曾。」
絛月暗自思量著此事,震驚又不解。幾個月前才開始的,那是在她噎死之後嗎?
難道他為了贖罪才如是作為?
可是當時發現她撞見他殺人時,他不是想殺她滅口嗎?既然想殺她,又哪來的罪惡感?莫非他那個時候並沒有要殺她滅口之意?
不管如何,他在她死後大量訂購百味珍的糕餅是不爭的事實,而這事實證明他並非不在乎人命。
她誤會他了?他不是心性大變、胡亂取人性命,而是有著什麼難言之隱? 回想起這段時日跟他的相處,她發現他雖然冷酷淡漢,但並不是個性情暴戾、嗜殺嗜血之人。
只是盡避如此,目擊了那可怕一幕而因此送了小命的她,還是對他斬下別人首級之事感到害怕及疑惑。
看她不知在想什麼想得出神,喜福跟春壽都是一臉關心,喜福更是直接問道︰「福晉,您沒事吧?」
絛月回過神,搖頭一笑,「沒事,給我紫薯糕跟芋荷糕各一塊吧。」
「咦?」兩人皆是一愣。
「不可?這麼小器?」絛月微微噘起小嘴。
「不是不是。」喜福連忙解釋,「這種尋常人家吃的點心,怕福晉……」
「什麼尋常不尋常,好吃的東西就是好吃,還有貴賤之分嗎?」說著,絛月將手心朝上,「快給。」
喜福跟春壽互覷一眼,便分別各拿了一塊紫薯糕跟芋荷糕交到她手上。
絛月迫不及待的先吃下紫薯糕,可嚼著嚼著,她原本興奮期待的神情漸漸的消失,她微皺起眉頭,一臉狐疑,接著她再吃了芋荷糕,表情更是扭曲了。
「這……這是什麼?真是胡來!」她覺得味道變了,十分生氣又沮喪。
見她吃得一臉不快,喜福跟春壽急忙賠不是,喜福又道︰「福晉,果然不合您胃口吧,就說這是尋常百姓吃的。」
絛月圓瞪著眼,激動地道︰「這跟誰吃的無關,而是……」她正想開罵,可是看到兩人一臉驚慌失措,她急忙吞下差點要月兌口而出的話。
百味珍現在的東西,真的跟從前完全無法比較。
想不到我一死,百味珍的味道也變了。她心想,一定是伙計們沒按照她的食譜跟工序制作,才會使得這些糕餅失去了原本的風味。
難道百味珍的客人們都沒發現嗎?還是她哥哥嫂嫂根本不在乎?
百味珍曾經是她的所有,她是如何費盡心力的去經營著這塊招牌,可今非昔比,一切都變了。
想到這里,她難過得紅了眼眶。
喜福跟春壽一見,驚慌得急忙跪下,「奴才奴婢該死,讓福晉吃了不好的東西……」
「起來。」絛月難掩愁色及心痛,悶悶不樂的走回房中。
喜福跟春壽面面相覷,不敢離開,就那麼站在房門外候著。
不一會兒,絛月又走了出來,剛才的沮喪跟難過已經消失。
喜福跟春壽看著她,喜福問道︰「福晉,您還好吧?」
「我要去找龐叔。」絛月說完,邁開步子便向廚房走去。
喜福跟春壽立刻尾隨其後。
絛月到了廚房,找到龐叔,便開了一張采買清單,要龐叔請人幫她買回她指定的食材跟器具。
龐叔一口答應,當天便叫人出府采買。
翌日一早,絛月便鑽進廚房,開始制作甜品跟糕點。
身分尊貴的福晉在廚房里妯熟又利落的忙碌著,廚子跟那些僕婢們都好奇又驚訝的守在外頭看熱鬧。
她做的全是百味珍長賣的品項,也都是出自她之手的熱賣品項。
成品自蒸籠里取出時,香氣沁鼻,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來,龐叔,將這些分送給大家吧!」絛月將糕餅切成一份一份,要龐叔分送給大家,見者有份。
「好的,福晉。」龐叔答應一聲,依序將糕餅分送給里里外外的每個人。
大伙兒接到糕餅,迫不及待的便往嘴里送。
「唉呀,真的太好吃了。」
「一點都不輸給百味珍……」
「一樣的紫薯餅,這味道就是不同啊!」
「可不是嗎?咱們肅親王府的福晉真是太拔尖了。」
大伙兒邊吃邊贊嘆著,令絛月看著也覺得歡喜。
其實做吃的就是這樣,看著每個人吃得律津有味、心滿意足,那就是最大的成就。她打理百味珍時,從不過問盈余淨利,她認為只要東西好吃,不偷工減料,就算賺得不多,也永遠不會失去客人。
做吃的若不能細水長流,很快就會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想到自己死了,由兄嫂一手主導的百味珍走味至此,她真的擔心百味珍的招牌會讓他們給砸了。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現在就回百味珍去重新整頓一番,可她如今已是絛月,而且身在王府,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思及自己明明有能力改變一切,卻無計可施,她又是滿臉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