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守仁也覺得這事難辦,若在縣城里的青樓倒好,一間間去搜總會出辛小月的蹤跡,但大人只是一名知縣,跨越轄區去搜人總是不妥,而且若要知會鄰縣知縣,又不知道他是不是楊大人的人……
「韓老畢竟是楊大人的岳丈,他真肯幫大人嗎?」
趙文睿還沒來得及告訴崔守仁他與韓老密談的事,但現在他也無暇解釋,他出城太過招搖,容易被楊兆齊發現他的打算,他只能用其他方法,「守仁,研墨,我要書信一封,托你送去給韓老。」
崔守仁立刻為趙文睿研墨,趙文睿也來到書案後方正要提筆,就听到門外的守衛通報朱青山來了。
趙文睿讓人入內,手上的筆拿著還未放下,他不明白朱青山的來意,倒是看見朱青山的手中抓著一只漆盒,漆盒上布滿土灰。
「朱先生深夜前來可有要事?」趙文睿見他欲言又止,又見他手上緊抓著一只盒子,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莫非……那只盒里裝著的是他想要的東西?
「趙大人,草民遲遲不肯交出罪證,想必趙大人早已知道原因,那是因為草民涉入此事甚深,交出罪證也等同將自己入罪了。」
「朱先生不是說我要的罪證已經被大火所職,得不到了嗎?」
「草民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許大人相信草民沒有藏有罪證,許大人向來昏庸,見草民鎮日醉酒,便相信草民是貪夠了銀子,只想快活度日不願再當差,這才放了草民獨自在仁遙,然而您屢屢派人來的事終究還是傳了出去,有心人起了疑心想除掉草民,他們找不到草民藏起的罪證,只得連宅子一起燒了,為了保命草民,只得說罪證在大火中燒了。」
雖然朱青山如是懷疑,但趙文睿十分清楚這回燒了朱青山宅子的不是許平宗、不是鄧鄞山,而是楊兆齊。
趙文睿放下筆,即便朱青山有此決心,他卻只能辜負他,「朱先生,我亦必須讓你明白,即使你交出罪證也無法讓你月兌罪,但從輕量刑還是可以的。」
「趙大人,若是此案除了部知府還有更高層的人涉案,您能否真能做到不畏強權,將此案辦到底?」
趙文睿緊皺起眉頭,原來這貪沒簾銀的事件不是只到知府而已嗎?難怪自己會節節敗退,即便知府的官位在他之上,但他通天的本事也太過神奇。
「鄧鄞山的身後有人,我的身後並不是沒有。」
朱青山走上前,緩緩的把那只漆盒放到了趙文睿的書案上。「那便好辦,因為趙大人如果不徹查到底,即便趙大人從輕量刑,草民怕也在獄中活不了幾日。草民這命去了便罷,倒白白浪費了這些證據。」
趙文睿把手放上那只漆盒,再次確定地問道︰「所以即便我只能給你虛無的口頭承諾,你還是願意把證據給我?」
朱青山坦然的笑了,他便是不願再為許平宗干壞事才會留在仁遙,但他還是懦弱得只想自保,如今他想通了,這是他贖罪的唯一機會了。
「草民願意給,是因為草民相信大人不會讓草民失望,而草民會對趙大人這麼有信心,是因為辛小月那個小泵娘。」
趙文睿的手顫了顫,他握起拳抑止,如今辛小月成了威脅他的籌碼令他感到十分心痛,心痛的不是他會付出的代價,而是她如今該有多擔心害怕。
「草民知道在大火燒了草民的宅子之前,您一直派人監視著,想必已經知道辛小月私下來找草民的事了,但您不知道的是,辛小月來的時候除了送糕餅,就只做I件事,就是不斷的對我說故事,而這些故事是您來到仁遙之後的事跡。」
這就是辛小月,趙文睿笑中帶著悲傷,他從一開始就沒給過辛小月什麼,扇子是為了薄懲金鳳仙給她的,她視為至寶,讓她送膳是為了省去麻煩,她如獲恩寵,而後她總是說著他的好,即便他將她趕出門了也還在說著,有時候他都會忍不住想,他是否真值得她這麼崇拜。
「那傻丫頭是讓愛戀之心蒙了眼,才只看見我的好。」
「所以請大人不要讓辛小月失望,好好利用這份罪證吧。」
趙文睿拂去漆盒上的土灰,知道這漆盒定是埋在土中才逃過了祝融之災,他打開漆盒看見了兩本賬冊,他立刻拿起翻閱,一本賬冊是縣城中的商號的送賄名冊,詳細記載了送賄日期及賄款數目,就連禮品也條列其中,他早就由關稅及縣衙賬冊中推測出送賄的商號有哪些,只是苦無證據而已,這證據正好可以讓他懲治這些商號,而有入必有出,他接著拿起第二本賬冊,果然就是許平宗送出賄款的清冊,然而這一看,他便鐵青了臉色。
許平宗收到的賄款依比例再轉送其他各級官員,然而在知府之上竟還真的有更高層的官員涉入,那便是掌管轄下一路的府州縣衙財賦上供、按察薦舉本路官吏、還有監督地方民政刑獄等事的轉運使——楊兆齊。
如此趙文睿全都明白了,為什麼仁遙不合理的關稅課征只憑府縣操弄卻能不被朝中得知,為什麼鄧鄞山、許平宗這樣的官員能留存在官場並步步高升,更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親生父親連他都要陷害……
原來只要他揭發了其一,便像在干燥的草原上燃起一點星火,只要這些官員為了自保,一個接著一個咬了下去,最後必能成為燎原大火。
「大人,這還只是仁遙縣的賬冊,鄧知府轄下不是只有一個仁遙,而楊大人的轄下也不是只有一個道鞘府。」朱青山提醒道,這兩本賬冊要牽連出的,怕不是只有幾個官員而已。
趙文睿抓皺了桌上的信箋,這事已經不是在書信中可以說得明白的了。「事關重大,我必須親自去見韓老。」
崔守仁亦知趙文睿的考慮,但他勸道︰「大人,楊大人既然要以小月要挾您,就表示小月暫時無礙,事情不急著在今晚處理,卑職有一計,可以讓大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前往拜會韓老。」
「你說。」
「將您的婚事辦得熱熱鬧鬧的吧。」
「雖然能得到小月,但正妻娶的是世娟,我哪來的心思把婚事辦得熱熱鬧鬧?」
「大人,婚事辦得越熱鬧,要采買的物品便多,采買的物品多了,出入官邸的車子自然便多了,仁遙不比鄰縣繁榮,若去鄰縣采買一些禮品倒也合情合理。」
趙文睿明白了崔守仁的計策,他極力壓下心焦,又坐了下來,越是在這緊要關頭,他越不能慌了手腳。「明日我便去與母親商量此事。」
如今,在這房中的三人雖然都有連手對抗強權的決心,但最令他們憂心的還是無辜受累的辛小月。
她千萬得熬過這幾天啊!
知縣官邸今日難得如此熱鬧,張燈結彩不說,賓客更是絡繹不絕。
高樂天果然早與楊兆齊有了默契,才會在成親當日就已經趕到了仁遙,若是快馬加鞭或許來得及,但以高樂天這把年紀了不可能如此折騰,在得知高樂天即將趕到仁遙的消息時,趙文睿才想通了這一點。
拜堂之時,楊兆齊竟然端坐高堂,不知情的人只認為楊兆齊是以上峰的身分任主婚人,知情的人無不回以冷笑,有楊兆齊任主婚人,趙老夫人即便是自己兒子的婚禮,都不願同任主婚人。
在這片歡樂之中,有兩個人沒有笑容,一是自己的兒子成親卻一點也不開心的趙老夫人。如果兒子願意結這個親,她又怎會不開心,可是這並不是兒子想要的。
而另一個人是曹寡婦,她不怨女兒只能為妾,畢竟以她們的家世,女兒能嫁給知縣趙大人當妾室已是天大的福分,她擔心的是女兒被擄,用以威脅趙大人,趙大人肯結這個親,女兒就真的能回來嗎?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還未見到女兒的蹤影?
高世娟讓喜娘帶著來到大廳時,在喜帕之下的視線只能看見自己的裙擺,直到來到大廳前,才看見身前那同樣身著喜服的新郎衣擺。
喜樂熱鬧的奏起,但趙文睿卻不願意移動腳步踏入大廳,望著入目的艷紅,他心里想著的卻只有那張時而嬌憨、時而迷糊,讓他萬千掛懷的面容。
耳邊又傳來喜娘的催促聲,沒有半絲喜悅的趙文睿臉上沒有一點笑容,手里攛緊了彩球的紅色綢帶,仍舊遲遲不肯挪動腳步。
「趙大人,別忘了您是為了什麼成親。」
聞言,趙文睿瞠了那喜娘一眼,原來這喜娘也是楊兆齊安排的人。
然而喜娘的這句話,也讓高世娟來了火氣,當趙文睿終于邁開步伐往廳里走時,她反倒扯住了手中的綢帶,不願再前進。
趙文睿感覺到了高世娟的抗拒,也願意給她一次反悔的機會,他走回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世娟,以你的家世,要再找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不難,我也不妨告訴你,今天這個婚事會讓你相當難堪,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成為那個先悔婚的人。」
「先」悔婚的人?他這意思是打算悔婚嗎?他不管辛小月的死活了嗎?
發現自己竟也無意識的以辛小月來逼迫趙文睿,高世娟恨透了這樣的自己。
高世娟的淚水洗花了滿臉的喜氣妝容,她為什麼會讓自己走到這進退維谷的境地?嫁了,得不到夫君的心,不嫁,成為世人的笑柄。
她的心里還在掙扎著,沒有響應,亦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