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周適才回到區府,區碧嵐便將此事告訴他,他若有所思,不發一語。今日區得靜來到布莊,他便覷見區得靜跟夏就贏互動自然,眉目傳情,區得靜還叫伙計剪了一塊昂貴的料子用便宜的價格賣給夏就贏。
依他看,區得靜的一顆心已經全擱在夏就贏身上,任誰都帶不走了。
見丈夫遲遲不說話,區碧嵐疑惑地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就勸太夫人讓得靜娶那晦星吧。」
她不可思議的瞅著他,「這怎麼行?她是晦星,家里又是做那門行當,肯定帶著晦氣,她若嫁給靜兒,諸事不順事小,要是靜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母親還怎麼活?」
「娘子,」周適才神情嚴肅的道︰「你這麼孝順,可母親是怎麼待你的?想想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吧,在她心里,你、我,還有學賢他們都只是外人。」
區碧嵐頓時沉默下來,想到母親是這樣的想法,她的心就微微刺痛著。
「母親一心想給得靜娶妻,無非就是為了區家有後。」他續道︰「學賢跟傳玉也生下晁光這個兒子了,別說傳玉,學賢好歹身上也流著區家一半的血吧,難道學賢稱不上是區家人?」
區碧嵐想起自己的兒孫,是啊,他們都是男丁,可在她母親眼里,他們都是外人。
「你自己想想吧。」見她似是有所動,周適才繼續發揮他那舌粲蓮花的功力,「自我與你成親後,便一直在區家做事,學賢成年後,我們父子倆又一起為區家盡心盡力,可我們得到了什麼?要不是偶爾在帳上動一點手腳,恐怕我們連一點讓人安心的積蓄都沒有。」
區碧嵐斜瞥了他一眼,「在帳上動手腳有什麼好說嘴的?」
「要不是母親苛待咱們,我會冒險做假帳嗎?」周適才將自己的作為合理化,「你看咱們竭盡心力,到頭來母親還是覺得咱們是外人,咱們一家幾口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連自己的宅子都沒有,跟區家養的幾條狗無異。」
他的這些話可真的都說到區碧嵐心里去了,她垂眉斂目,苦惱不已。
「孩子的娘,」周適才一嘆,「咱們老了,也就算了,可你不能不為學賢跟晁光打算,如今得靜還未有後,咱們在區家就已經是這種光景了,若他有後,你想咱們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可是……」區碧嵐還是有些不安,「可靜兒畢竟是我的親佷兒,要是夏家女兒真帶來晦氣害了他,那我……」
「唉呀,你真是多慮了。」他好笑地道︰「你忘了得靜是克妻的命嗎?一個克妻,一個晦氣,他頂多身體不好或諸事不順罷了,絕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她顧慮著兒子的前途,終于松口了,「好吧,你說的也有幾分理。」
「當然有理。」周適才笑摟著她的肩,「再說了,得靜這麼喜歡夏家女兒,咱們這還算是在幫他的忙呢!」
區碧嵐點點頭,「嗯,我會想辦法在母親跟前說些夏家女兒的好話。」
就這樣,區碧嵐開始在母親面前把握機會說夏就贏的好話,並贊揚她那些義舉善行,說她是積陰德的人,會有福報。
區太夫人一開始不以為然,但听久了,再頑固的人還是會有所動,再說這些話不是出自別人之口,而是自己的女兒,難免對她產生了影響。
這日,區太夫人由媳婦跟女兒陪同著到菩提寺上香,在寺院門口見到幾位比丘尼在發送素包子給那些貧窮人家。
區太夫人與其中的慧淨法師熟悉,便上前打招呼,「我不知道菩提寺也會布施,有老身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區太夫人,這其實是善心的姑娘托我們發送的。」慧淨法師回道。
「噢?」區太夫人又問︰「是城里哪戶大戶人家的千金嗎?」
區家每月也會固定發送物資行善,但除了區家,她不知道城里還有哪戶人家也做同樣的事,而且慧淨法師說是位善心姑娘,能有此善心的女子必有德有福之人。
「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慧淨法師一笑,「而且那位姑娘並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善行。」
「為善不欲人知真是太了不起了。」
區太夫人一听更是激賞,「法師,能否透露一下那位姑娘的姓名?」
慧淨法師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其實是福全葬儀夏家的女兒,她怕別人知道素包子是她布施的,會因為忌諱而不敢取用,因此要求我們不要公開她的姓名。」她蹙眉一笑,「其實她能死而復生,哪是什麼晦氣的事呢?」
區太夫人太過震驚,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慧淨法師續道︰「她能活過來,必然有一番功德,在貧尼看來,這是福氣啊!」
慧淨法師這番話在區太夫人的心里不斷余波蕩漾著。
區碧嵐看得出來母親的心已經開始動,她那些多年不變的堅持已慢慢的崩塌。
「娘,您听听,連慧淨法師都這麼說呢!」她抓準時機再補一句。
區太夫人不語,可臉部線條已然柔和。
周學賢私下進了一批來路不明的稀有布疋放在綺麗布莊販賣,這些布織工精細,上頭還交錯著金銀絲線,精繡的花鳥栩栩如生。
那布料、那織工以及那圖版都不是中原之物,一看便知是外來品。
「學賢,這是哪兒買來的?」
「爹,我前天喝茶時遇到三個外地男人,說他們有一批上好的布疋,因為急著籌措盤纏回南方,願意低價出售。」他洋洋得意地道︰「我跟著他們回到下榻的金風客棧,一看到這批布就立刻決定買下。
「他們是布商嗎?」周適才問道。
「他們都是牙行的人,說這批布料也是他們意外買入的。」他話鋒一轉,「總之,我只花了八十兩便買下這些布疋了。」
「是嗎?」周適才模著那布疋,再細看織工及繡工,「看起來絕不止這些價錢「可不是嗎?」周學賢沾沾自喜,「我請人看過了,那上頭是真的金絲銀絲呀,這些布疋絕對值幾百兩。」
「確實……」周適才也覺得兒子做了一筆穩賺不賠的大買賣,贊賞的道︰「這買賣做得好。」
周學賢一臉自滿,「爹,你早該把一些釆購的事情交給我了。」
「嗯。」周適才點點頭,將手上那沉甸甸的布疋交給伙計放回高價品的貨架上,又問道︰「他們還有貨嗎?」
「我不知道,得問問。他們說還有一些其他的貨品要銷售,會在城里多待幾日。」
「原來如此……」
「爹,您是不是還想跟他們買布?」
周適才頭,「這些貨也不是尋常人買得起的,要視銷售狀況而定,不過這樣的供貨線可不能斷了。」
「爹放心,我會再去拜訪他們的。」
周學賢自覺干了一樁天大的買賣,一臉神采飛揚。
午夜時分,區得靜的書房外傳來幾聲啾啾鳥叫。
他放下手中即將閱畢的書冊,勾起一抹微笑,對著窗外問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這時,窗口出現一名俊朗粗獷的黑衣男子,閑適的靠在窗邊,有點玩世不恭的味兒。
「怎麼知道是我?」黑衣男子問。
「除了你,還有誰會大半夜不經大門通報直接入侵區府?」區得靜從書案後方站起身,「進來吧。」
黑衣男子動作利落,足尖一點,一個輕縱,從窗子跳進書齋里,他大剌剌的盤腿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最近如何?!」
「老樣子。」區得靜說。
「還沒娶第三任妻子?」黑衣男子語帶促狹地問。
他眉心一皺,「你是特地來消遣我的?」
「哪是消遺?我這是關心。」黑衣男子臉上帶著孩子氣的笑容。
區得靜深呼吸一口氣,笑視著他,「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堂堂的侯府世子,到現在還在游戲人間,不思安定。」
此黑衣男子正是平康侯府的世子齊浩天,雖是庶出,但極受重用,然而他性好自由,又喜歡結交五湖四海的朋友,總是四處游歷。
「我哪里游戲人間了?」齊浩天挑挑眉頭,「我現在可是有皇命在身。」
聞言,區得靜微頓,「噢?」
「我奉聖上之命,正在追查官吏涉及販賣人口的案子。」他說。
區得靜神情一凝,轉為嚴肅,「這一、兩年來,在黑市販賣人口的事情層出不窮,確實是該查明。」
「可不是嗎?!」齊浩天一臉正經地又道︰「這些時日我四處明查暗訪,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你絕對不信,就連侯府都牽涉其中。」
區得靜陡地一震,「是哪位侯爺?」
「事情還不明朗,我也未敢斷言。」
證據不足,齊浩天也說得保守。
「看來這事比想象中嚴重……」
「確實。」齊浩天一嘆,「查得越深,越教人心驚呀。」
區得靜凝視著他,眼底有著期望,「聖上將此重任交于你,必是認可你的能力及才智,你一定要將那些惡人揪出來嚴懲。」
迎上他期許的目光,齊浩天頷首一笑,忽地,他想起一事,順帶提起,「對了,我在葛城遇到了張初張大人。」
「你是說曾經在三疊關之役帶著三十精兵殺入敵營,身負重傷救回人質七皇子的張督軍張大人?」
「正是他。」齊浩天抿唇一笑,「那次重傷讓他無法再上戰場殺敵,聖上將他留在京城作為特殊任命。」
「特殊任命?」區得靜不自覺提高警覺,「所以他此番出京是為了什麼事?」
「有幾車來自東瀛的貢物遭劫,聖上震怒,便命張大人為特使專責查辦。」齊浩天看著他,「張大人已來到赤石城追查貢物的下落,你人脈廣,這些時日可有來路不明的貨物流通?」
「這倒是沒發視,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可要警醒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