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荷的臉皮厚,尤其是對上東方文宇的時候,她更是毫無節操可言。
一回到東方府,便急急的跑去見他,听說東方文宇正在院子里賞梅,連忙往院子過去,遠遠看去,風雅俊秀,沉靜的身影與盛開的梅花相呼應,美得像山水畫似的。
她對程毅使了個眼色,輕揮了揮手。
程毅一笑,小姐跑過來這麼大動靜,死人都被驚動了,更何況是主子。他退了一步,很識相的把院子留給兩人。
孟若荷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正打算要嚇東方文宇一下,沒料到他冷不防轉過身——
「做什麼?」
她倒抽了口氣,整個人嚇得倒退了一大步,差點跌在雪地中。
東方文宇眼捷手快的拉住她,手一用力,讓她撞進自己的懷里。
她驚魂未定的眨了下眼,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子,語帶埋怨道︰「你怎麼突然嚇人?」
「你是作賊的喊抓賊,不知是誰想嚇人?」
她嘟了下嘴,不客氣的問︰「想我沒?」
東方文宇低下頭看她,「你不過才回去三日——不,今日是第四日。」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是四日不見,也相當于十數年未見,不過算了,」她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樣,知道男神要听好听話。「你不想我無妨,我想你就成了。」
東方文宇果然露出笑容,「還以為你會多留幾日。」
「本來是如此,但除了想你之外,還有點事兒,」她興奮的對他一笑,「我有妹妹了。」
他模了下她的手,察覺她掌心是溫暖的,滿意的點了下頭,「你指的可是阿牛叔撿回來的那個孩子?」
「你消息倒是靈通,就是那個孩子。我給她取了個小名叫甜甜,跟著阿牛叔姓,就叫穆恬。我想請大夫人給莊里再尋個夫子,到時甜甜和附近的孩子都能去讀書。」
「大夫人會同意,只是要找個好夫子不是一、兩日的事。」東方文宇看著她略微失爺的神情,「不如暫時由我教導吧!」
她一臉驚訝,「你願意?!」
「不過是教導你妹妹,」他說得雲淡風輕,牽著她的手,走在梅花盛開的院子里,「順便再多教幾個孩子罷了。」
她崇拜的看著他,「大行受大名,東方先生,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還願意紆尊降貴去教農、獵戶的孩子,這事傳出去,你的事跡簿上又得加上大大一筆。」
「事跡簿?」他挑了下眉,「這是什麼?」
「就是我心中對你崇拜的記事本。」
她說得很正經誠懇,但東方文宇只覺得好笑,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腦子里盡想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這叫天馬行空,咱們做設計的,就是得有這點胡思亂想的本事。」
「話從你嘴中說出,錯的都成對的。」東方文宇懶得跟她爭辯,雖說她的話听來可笑,但也有幾分的道理。「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說要在年前將你姨母一家趕山去,怎麼現在他們還好好的住在榆錢胡同里?」
「這還不是因為你。」
「我?!」東方文宇不解。
「是啊!」她語調輕快,「為了你的名聲,我怕將來我們成了親,我如此不近人情,會讓你遭人非議。」
「你以為我在乎?」
「你不在乎,但我在乎。」她停下腳步,面對他,「好名聲雖然不能當飯吃,但不可否認,一個如雷灌耳的好名聲,會讓你走到哪里都被人敬重三分,就像你今時今日一樣。」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那些都是虛名。」
「我知道。」她捂著自己被捏的臉,奇怪他怎麼就有捏人的怪癖?
「就好像以前我認為你高高在上,連靠近一步都怕褻瀆了你,不過相處之後,才知我錯得離譜,你明明就浪漫過了頭,敗家過了頭,還很幼稚、有仇必報,又愛計較、欺負人。但沒關系,這些我知道就好,別人都別想知道,這樣他們才會把你當神一樣看待,只敢遠觀,不敢褻玩,你就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東方文宇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你這心思——夠陰險。」
她露齒一笑,「可是你喜歡對吧?!」
他抬手點了下她的鼻子,「孟若荷,恃寵而驕不是個好行為。」
話雖是這麼說沒錯,但現在縱容都給了,要收回也遲了。
孟若荷深知自己姨母的性子,她若沒親自走一趟,是不用指望將屋子給收回的。
所以過了元宵,辦了孫氏和穆翰的親事後,這日孟若荷起了個大早,神清氣爽的帶矜必方府里幾個粗壯的下人、婆子去李家,她的到來讓原本平靜的小胡同熱鬧了起來。
不管沈氏和李紅瑤的咒罵或是李少慶帶著憤恨的目光,她全坦然的收下,直到把人都「請走」,她好整以暇的將屋子里外看了一遍,留下人來好好清理之後,才在眾人的H光?卜登上馬車離去。
屋子如今空著也是無用,今年的冬天極冷,京城倒還好,普遍住在城里的,手邊都有點閑錢,但出了京城之後,越遠的地方謀生越不易,這個年應該有不少人日子難過,正如同甜甜——她應該也是家里過不下去,才會被丟棄,這樣的孩子听說有不少,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甜甜一樣好運,被穆翰和孫氏收留。
「前些日子我讓你派人去京郊查看的結果如何?」孟若荷開口問道。
洛晨輕聲的說道︰「確實有此無父母的孤兒流浪,我讓人帶了回來,這幾日應該就會進京。我也順便讓人散了消息出去,若是家里真過不下去的,可以帶孩子到清荷一趟,清荷願意收留,有幾戶人家表示願意把女兒送來,但沒半個男孩。」
這件事情早在孟若荷的預期之內,重男輕女自古皆然,兒子是要留家里傳宗接代的寶貝,女子則不同,將來要嫁人,就是賤命。
「我最近得忙著太皇太後的生辰禮,你就派幾個人先把這里給整理起來,再請幾個婆子,孩子到了後,你先費心些,教點規矩,等過些日子,我會在這院子內找人教他們讀書識字、學點手藝,讓他們將來有個謀生之力,之中若有好的,以後也是我們的助力。」
「是。」洛晨眼底閃過贊賞,「小姐的心好,定有好報。」
孟若荷不過是因為甜甜的關系,想起上輩子的自己。身為孤兒,一路成長要不是有人相助,可不知長大後會成什麼模樣。她幫不了全天下的人,但自己現在有了銀子,可以做點事,學著朱家人,富而行其德。
「等到千秋節後,也該輪到少爺和小姐的親事了,小姐與少爺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打算打算。」
「說到打算,你比我還大上兩歲,該是比我還急。」孟若荷忍不住取笑,「有沒有看上好的,我替你做主?」
「小姐別笑話人家。」
「我說正經的,」孟若荷認真的思索了下,「你覺得程毅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時都想到之前孫氏誤會孟若荷對程毅有意一事,不過不可否認,程毅長得好,性子也沉穩,是個不錯的人選。
「小姐別亂點鴛鴦,」洛晨止住笑意之後,才小聲的說道︰「人家喜歡洛青。」
孟若荷微驚,但又覺得理所當然,洛青的相貌、應對確實是這些洛字輩的婢女中最出挑的,端看她在厲文殊面前應退得宜,就知道她絕不簡單。「東方先生知道嗎?」
洛晨搖了下頭,「就算少爺知情,應該也不會插手閑事。」
「程毅跟在他身邊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怎麼會是閑事?」想著洛青和程毅,相貌看來是挺配的,只是……雖說與洛青接觸的機會不多,但總覺得洛青雖是下人,卻有些傲性,怕是看不上程毅。
她撫了撫下巴,若是洛晨的親事,說什麼她都會插手,但扯上洛青,她如今算是朱府的人,還輪不到自己費心神,她得照料懷孕的姜允,打理鋪子的生意,日子忙得很,可沒有時間管這麼多的閑事。
開春時節,乍暖還寒,朱府一大清早就熱鬧了起來,朱大當家終于要回來了。
孟若荷興奮的坐在馬車上,期待的看著外頭。
「坐好,」東方文宇沉穩的說道︰「別毛毛躁躁。」
孟若荷乖乖的坐好,但沒多久,還是好奇的掀開了車簾。
朱家的商船歸來,若是以前,她只能遠遠的看著,如今她可以近距離的接近,自然興奮至極。
水路上,數十艘船緩緩的駛進渡口,陸路上,等著搬運的驢車、馬車綿延了數里,聲勢驚人,不過因為有護衛看守,一般人都只能遠遠的看著。
今日陽光賞臉,給了個大晴天,但還是有些冷,東方文宇看著孟若荷乖乖穿上大氅,這才讓她下了馬車。
在洛晨的陪伴之下,孟若荷登上了其中最大的一艘船,船身約有尋常兩艘船只並列那麼大,甲板面積更為寬敞,船艙底部增加了承載能力,在水路上航行速度雖慢,卻也更為安全,運送的貨物更多。
船工將船上的貨物搬下,除了原石之外,還有不少猛族特有的香料和茶葉。
「若小姐有看上的,回去向少爺說一聲。」
孟若荷點了點頭,腳下這艘船除了比其他商船更大了些外,這里的護衛也是最多的。
「洛晨。」
听到叫喚,洛晨轉身,頭一低行禮道︰「大當家。」
孟若荷跟著轉身,也是一禮。
朱永霖打量著孟若荷,明明她身上的是件陰沉的黑色大氅,上頭卻繡上金線,還有幾顆小巧的翠綠珠玉點綴,立馬顯得活潑生動起來,這件大氅看來做工極為細膩,更別提上頭的珠玉,比起他夫人所用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馬上便猜出對方的身分,「你是荷丫?」
朱永霖認得自己,令孟若荷有些受寵若驚,她一笑道︰「我就是荷丫,大當家。」
朱永霖笑道︰「我雖遠在異域,但也听聞了不少你的事跡,尤其我那不著調的兒子,提起你是贊不絕口。」
這一去一年的時間,相隔千里,書信往返並不便利,他這次在猛族待了近三個月,朱永誼總會派人給他捎來京城里的大小消息,順便再替他的夫人和孩子帶上家書。
厚厚的一疊,絕大部分是出自他夫人之手,至于少數則是朱景昱的鬼畫符,雖說是同一個時間收到,但都不是同一個時期所寫,不過看朱景昱的描述,他真心喜歡孟若荷,還打算娶人家當老婆,只可惜人家已被東方文宇看中,就算不計較年歲,她也不可能嫁進朱府。
「少爺向來聰慧懂事,十分討人喜愛,今日本要帶著少爺前來,可是少爺身子有些不適,無法一同前來。」
朱永霖聞言眉頭一頓,看向洛晨,「少爺不適?」
「是,不過昱少並無大礙,」洛晨回答,「少爺交代過讓他好好休養。」
提到了東方文宇,朱永霖心中了然。看來不適是假的,不想讓兒子跟孟若荷接近才是真的。這個東方,外人眼中明明就是一副高高在上、超凡卓絕的模樣,實際上幼稚又小氣得緊,竟防著他不過才滿七歲的兒子。
「怎麼不見東方?」心尖上的人在這里,沒道理東方文宇不在。
「找我何事?」東方文宇緩緩的走過來。
看著東方文宇翩然而至,朱永霖忍不住哀了下自己滿是胡碴的下巴,「我這一年來風吹日曬的,都樵梓了。」
東方文宇挑了下眉,「容貌氣度是天生,這跟有沒有風吹日曬沒有半點關系。」朱永霖聞言,撇了下嘴。
東方文宇沒有理會他,逕自看向孟若荷,「可有看中的?」
孟若荷一笑,「還沒來得及細看。」
「去吧!」東方文宇難得大方,「賞你一塊。」
孟若荷的雙眼閃著光亮,「這是你說的。」
「君子一言。」
「我一定要去挑一塊最大塊的。」
「最大——未必是最好。」
「沒關系,死的駱駝比馬大,只要夠大,解石出來的東西也不會小。」
這可未必。東方文宇聳了下肩,由著她。
孟若荷興匆匆的走到船的另一頭,那里放著一堆巨大的原石毛料,她一臉的敬畏,像是巴不得拿出三炷清香,敬告神明,求解石出來的都是名貴的玉石。
朱永霖露出一抹笑,「挺活潑可人的,跟那些只懂得裝矜持的女人不同,難怪你會看上。」
東方文宇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眼四周,「有些生面孔。」
「真是火眼金楮,船經江南時,不少船工、護衛吃壞肚子,所以才拖了些時候,連年都沒法子來過。等回程時,還有些人身子虛弱,便在猛族多找了幾個人手,我查過,都是可以放心的人。」
東方文宇對此不置可否,依然用漫不經心的目光打量,「猛族情況如何?」
朱永霖也沒瞞,「兩國邊境時有亂事,我弟妹呢?她可還好?」
「有了身孕,但身子虛,懷得辛苦。」
朱永霖一嘆,「首領身子不見好,這個時候,她可不能出事。」
東方文宇微斂下眼,當年姜允嫁入朱家,放棄郡主之位,但她的身分終究特殊,縱使無了封號,她依然是猛族首領安王爺姜炎的妹妹,若是她有個萬一,經有心人挑撥離間,兩國間的平和可能毀于一旦。
東方文宇的目光落到孟若荷的身上,淡淡的道︰「這些生面孔,過幾日便送回去。」
「放心吧,」朱永霖點了點頭,「我也正有此打算。」
「這幾日多派些人看著,連夜將貴重之物都搬了。」
「瞧你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可一點都不像你。」
「小心為上的好。」
「知道了,就听你的。」雖說朱永霖實在想要回去先歇個一宿,但東方文宇開了口,他索性忙完了再回府,反正一年未歸,也不差這幾個時辰。他的目光順著東方文宇,也落到孟若荷身上,「奇怪,這丫頭的眼楮是不是有問題?那堆石塊都是我特地尋來要搬回錦繡山莊給我夫人當造景的蛇紋石,美則美矣,色澤也挺好,但並不是什麼原石毛料。」
「她的眼楮向來不好,」東方文宇的聲音有些清冷,「唯一開眼的一次,就是看中了我。」
看著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朱永霖嘲弄的「嘖」了一聲,「真不知她唯一開眼的一次,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嘆?」
東方文宇冷冷掃他一眼,不理會他,走到孟若荷身旁,「選中了沒有?」
「這個!」孟若荷指著其中一塊幾乎有她一個人高的石頭,「我要這塊。」
東方文宇也沒費心彎下腰仔細端詳,只是看向程毅,「叫人搬回去。」
正好兩個船工費力的從船艙搬上來一簍石塊,東方文宇將人叫過來,低頭看了一眼,隨意拿了個手掌大小的交到孟若荷手中,「我挑這塊。」
孟若荷用雙手捧著,「就這個?」
「嗯,」他輕應了一聲,「貴精不貴多,比你的大而無用實在。」
孟若荷瞋了他一眼,拿著他挑中的石塊,興匆匆的跟在船工後頭,看他們將自己看中的原石毛料搬下船,因為太過巨大,一顆石頭就佔滿一輛牛車。
「孟當家,這跟當初的協議不一樣。」
孟若荷听到聲音,轉頭見是溫重光來了,她這才想起當初的協議——商船運回的毛料可要經過兩方競價的,這下她大庭廣眾之下就帶走一塊,還是非常大的一塊,這好像是有點說不過去。正在思索該如何開口時,朱永霖已經上前——
「溫老爺,好久不見,怎麼會親自來渡口?」
「大當家,」一看到朱永霖,溫重光的口氣難免激動了起來,「這些日子大當家不在京城,二當家擅自做主讓這位孟當家開了間首飾鋪跟華月居搶生意,之前明明談好,若商船返京,船上的貨是各憑本事,競價而得,但今日孟當家仗著有二當家的縱容,直接來渡口將毛料帶走,二當家對我不公無妨,但陷朱家于言而無信之地就不好了。大當家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二當家的行事實在令人不解。」
朱永霖慶幸之前朱永誼給他的信中曾提及東方文宇做主讓孟若荷開鋪子的事,不然單听溫重光所言,他可能會將朱永誼叫來,就他不顧商場道義一事先訓他一頓。
「這位孟當家對我朱家有大恩,溫老爺難道不知?」
溫重光心中突了一下,原本料想初回京城的朱永霖並不知孟若荷曾經出手救過朱景昱,所以才趕著來狀告朱永誼一心偏袒孟若荷,試圖讓朱永霖對孟若荷心生嫌惡,趁機讓朱永霖許下承諾,讓溫家佔得先機,怎知朱永霖竟然知道她是朱景昱的救命恩人。
「看來溫老爺很清楚此事。」看他神色有變,朱永霖的嘴角嘲諷一揚,真不知該說溫屯光蠢還是笨,縱使暫時朦騙了他又如何?回府之後,他自然便會知情。這個老家伙果然就像他娘子給他的家書中所提,年紀大了,耳目閉塞,是該時候讓他退下來,頤養天年了。
「溫老爺既然知情,我也正好說說我的打算。」朱永霖爽快的做下決定,「此次商船所帶回來的貨全由孟當家處置,若溫老爺有任何需要,就自個兒去與孟當家談吧!」
在一旁的孟若荷聞言倒抽了口冷氣,全由她處置?!
溫重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溫老爺,朱家向來恩怨分明,我要報大恩,您老也能理解才是。」
「這並不公平——」
「公平?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朱永霖看著溫重光的眼神微冷,「溫老爺該知,不識時務,實非智者。」
溫重光再愚昧也听得出朱永霖話中的警告,心中暗恨,微斂下的眼角余光看到有道人影從朱永霖身旁掠過,他困惑的抬起頭,正好對上東方文宇略微涼薄的眼神。
「東方先生?」對于東方文宇,溫重光見過幾次,他算是少數知道朱府工匠就是由他帶領的人之一。
沒理會他,東方文宇直接走到孟若荷身旁,「回去吧!你該是急著把毛料解石才是。」孟若荷難掩激動的說道︰「大當家說要將此次帶回的貨全交由我處置?」
「由你處置,並非是贈予你。」這個傻丫頭,平白擔了工作還喜孜孜的,果然沒腦子。
「你不懂,這是代表大當家的器重。」
東方文宇懶得多說,走向了馬車。
「東方先生,既然要交由我處置,我就還不能走。」
東方文宇停下腳步,看了朱永霖一眼。
「荷丫,你先隨東方回去解石,等東西都運回去入庫之後,你再去看看。」
孟若荷的雙眼閃閃發亮,向朱永霖告辭之余,也不忘對神情僵硬的溫重光一禮,這才跟著東方文宇上了馬車。才坐定,她就迫不及待的道︰「既將那毛料送給我了,到時解出來,里頭的玉石就是我的。」
「好。」東方文宇非常大方,反正不過就是一塊什麼都沒有的石頭,他挺期待她知道真相後的表情。
「今天你真有些奇怪,轉性了?」平時都要跟他討價還價才能要到東西,說是情趣,今日卻這麼好說話。「身子不舒服?」
東方文宇沒好氣的瞥她一眼,「我身子很好,只怕等會兒是你不好。」
「我不可能不好,你看我挑了這麼一大塊石頭,我就不信解不出東西。」
「我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沒錯。」孟若荷笑得燦爛。
「若這塊石頭真能解出貴重之物,你確實本事。」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畢競也不過是塊大當家尋來給厲文殊放在錦繡山莊的蛇紋石。」
她的眼楮睜大了一下,「這不是玉石?」
「你以為船上只要是石頭就一定是原石毛料?這是誰告訴你的?」孟若荷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我要下去,我要重新選一塊。」
他的長手一拉,將她拉住,「你沒機會了,寶石放在面前也不知道怎麼挑,我看,回去再喝些明目茶吧!」
「東方文宇,你一天不欺負我是不是很難過?」
「這是情趣。」
看他正經八百的講出這句話,孟若荷直接對他扮了個鬼臉。
看著她委屈的樣子,東方文宇的心情極好,不管外頭風風雨雨,只要面對她,他的心情就會沒來由的好轉,這是她的魅力,也是無人可取代的。
孟若荷回府後,放棄了解石,被大當家選中的蛇紋石,貴重之處就在這樣的大小難見,真讓她切開來,也就不值錢了。
東方文宇挑中的那塊手掌大的毛料,倒是解出了水頭挺好的翠玉。
逗了她一天,東方文宇難得大方的將翠玉給了她,果然孟若荷立刻就滿足了,只可惜她拿到翠玉在作坊琢磨沒多久,掌燈時分就听到消息傳來,說是停放在渡口的商船起了大火。
貴重之物幾乎都已下船,貨物的損失不大,但是要建造出足以航行四海的船只卻得花費數年之久,若火勢控制及時也就罷了,要是一發不可收拾,朱家損失慘重。
孟若荷放下手中正在玉石上描繪的炭筆,站起身,走了出去,正好見到朝作坊走來的東方文宇,又朝他的方向腳步加快了些許,「東方先生。」
東方文宇伸手扶了她一把,「無須匆忙。」
「我听說失火了,怎麼回事?」
「不過出了點意外罷了。」東方文宇輕描淡寫的道︰「有幾個外地的船工在船上用火不慎,火很快就滅了。」
「所以真沒事?」
東方文宇點了點頭。
孟若荷看著他的神情,沒察覺到什麼異樣,但不知為何就是心頭覺得不踏實。
「怎麼?」他低頭與她四目相接,「認為我騙你?」
「是有這麼一點感覺,不過你沒理由騙我。」一這麼想之後,她就釋然一笑。「陪我一會兒可好?」
東方文宇點了點頭。
也不顧一旁有人看著,孟若荷拉著他的手,「今天你給我的玉石,我做個掛飾給你,就讓程雲雕荷花。」
听到她打算送他,他的嘴角微揚。
「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她繼繼絮叨著,「盛開的荷、半開的荷還是含苞待放的?算了,只要是荷,你都喜歡。」
「得瑟。」
「得瑟也是你給的,」她一笑,「到時再做一個送給少爺,他前些日子也告訴我,他最喜歡荷花。」
東方文宇一愣,臉色立刻變了。
似乎早有預期他的反應,她 笑的看著他,「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別跟個孩子計較。」
「你故意的?」
她老實的點頭,「誰叫你讓我挑了塊蛇紋石回來。」
「明明是你自己的能力問題。」
「好,我承認,沒關系,等我有機會領商船出去幾趟,累積多點經驗,我也能變強。」
他還真不知道她有這麼大的野心,「船上的日子辛苦,你不怕?」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等我有一天有銀子,就造艘舒適的船,到時帶你一起四處去游歷。」
單就她記得帶上他,就足以令他同意去搗鼓什麼船,但是她打算讓朱景昱跟他擁有一樣的佩飾,想都別想!
陽春三月,迎來千秋節,大皇子妃送上由清荷打造的壽禮上呈太皇太後,得到不少贊賞,太皇太後在壽宴之上更大大的賞賜了孟若荷。
不到一年功夫,孟若荷從一個沒沒無聞的繡娘之女,搖身成為京城的一個傳奇。
一時達官貴人爭相結交,孟若荷皆以禮相待,畢竟這一個個都是清荷的客戶,她得罪不起也不想得罪。
這日在作坊里忙了大半天,孟若荷在洛晨的堅持底下這才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
「今早禮部尚書薛夫人派人至清荷送了帖子,說是薛家小姐及笄,想與小姐商討及笄禮。」
薛大人掌學務、科舉考試諸事,想要巴結相交的人不少,如今薛夫人送了帖子來,是給她一個體面,對日後的生意也有所幫助,孟若荷自然不會推辭。
「孟當家。」朱府的小廝上前,「大夫人有請。」
孟若荷瞧了眼天色,這還沒到要給姜允備晚膳的時辰,垂下目光不經意的看到小廝的神色有些不對,問道︰「出了什麼事?」
「回孟當家,二夫人吃了東西,現在正鬧肚痛。」小廝低聲說道︰「大夫來了,情況看來不好。」
孟若荷聞言,臉色有些蒼白,急急的往朱府走去。
「小姐,走慢些,小心摔了。」洛晨也是急在心里,但還是不忘關心孟若荷。
「你先去問清楚,」孟若荷交代,「到底怎麼會鬧肚痛?」
「是。」
洛晨一走,孟若荷立刻走到連接兩府的月亮門。
朱永誼和姜允居住的曦雨閣外,跪了一整排的下人,孟若荷發覺自己一現身,她們看到自己的目光有異,心頭微突了下,面上卻不顯,直直的走了進去。
朱永誼在門外回廊焦急的走動,東方文宇和厲文殊則一言不發的坐在外頭的八角亭內,臉色沉重。
坐在厲文殊身旁的朱景昱一看到孟若荷,站起身就要跑過去,卻被厲文殊的眼神一掃,立刻重新坐好,頭低低的在原位不動。
孟若荷心中的怪異感更深,她走到朿方文宇的身旁,輕聲問道︰「允兒情況如何?」
「未知。」東方文宇回得簡短。
東方文宇沒有看她,但冷漠的神情卻是她所陌生的。
洛晨過來,向亭內的主子行了禮後,站到孟若荷身旁,孟若荷微側著身,靠近洛晨。
洛晨會意,附耳說道︰「小姐,方才我問了洛青,她說二夫人是喝了小姐做的雞湯才出事的。」
孟若荷心頭一震,因為姜允的身子不好,又懷有身孕,她做的任何吃食都是小心再三,怎麼可能會出錯?她急得想要開口問清楚,但一看到眾人看她的目光,看來是已經定了她的罪,她的手緩緩的握成拳,壓下自己的思緒,現下最重要的人是姜允,她只能靜待結果。
終于,房門打開來,大夫走了出來。
朱永誼急急的上前,「褚大夫,我夫人如何?」
「二夫人此回很凶險,雖暫時無性命之虞,只是孩子——老朽不敢保證,只能盡力讓二夫人臥床,看是否能保下胎兒。」
朱永誼聞言臉色微白,但也沒說什麼,直接就進了房里。
厲文殊起身,來到褚大夫面前,「多謝褚大夫,這幾日還要勞煩褚大夫暫住愛內,待我弟妹的情況穩定,朱家必送上厚禮。」
褚大夫連忙拱手,「大夫人言重了,當年要不是厲老爺子相助,也沒有今日的褚某。二夫人的事,老朽定當盡力,老朽方才派人拿著藥方取藥,不知可備妥了?」
「自然。」厲文殊立刻派人帶著褚大夫下去。
褚大夫一走,厲文殊面上的冷峻一閃,看向了孟若荷。
孟若荷心一沉,上前澄清道︰「此事與我無關。」
「在你送上的雞湯內發現紅花、附子,這些都是活血通經,孕婦慎用之藥,你還有臉說與你無關。」
孟若荷感到冤枉,看向東方文宇,「別人不知,但你一定清楚,我根本不懂藥材,又怎麼會在吃食里頭胡亂添加?」
「就是不懂,所以才會因無知而任意妄為。」厲文殊厲聲斥道,目光銳利的看向東方義宇,「荷丫是你帶回來的,朱家向來敬你、尊你,如今我將人交由你處置,希望你能給朱府一個交代。」
東方方宇面無表情,不發一言。
孟若荷氣急敗壞的攔住欲甩頭離去的厲文殊,「大夫人,若是我做的,我認,但非我所為,不能賴在我頭上。」
「讓開。」
孟若荷堅定的搖頭道︰「不把話說清楚,還我清白,我不讓。」
厲文殊只是往旁掃了一眼,周遭的奴婢便上前強把孟若荷拉開。
「大夫人!」看著厲文殊頭也不回的離去,孟若荷覺得不甘。
「別嚷了,」東方文宇終于打破沉默,輕斥了一聲,「允兒要靜養。」
孟若荷察覺到他的冷淡,一顆心直往下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連你也不信我?」
他冷眼看她,「所有證據皆指向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孟若荷覺得荒謬,「我不懂藥材,真的不——」
「程毅。」東方文宇打斷她的話,喚了一聲。
程毅上前,交上個藥包。
東方文宇接過手,面容冷峻的拿到她面前,「這是在你房里找到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孟若荷沒見過這東西,伸出手接過來,在洛晨的幫忙下手忙腳亂的打開上頭的棉線,里頭包的是好幾種她根本喊不出名號的草藥,她困惑的搖頭,「這不是我的。」
「在你房里尋見,你還不認罪?」
「不是我的,我如何認罪?」所有證據都對她不利,但她還是認為他該相信她,兩人明明相愛,他對她的信任卻禁不起考驗,令她心痛。
「你還要否認?」他怒斥一聲,看著她的眼神像是看仇人。
「混帳!」孟若荷惱了,「我說了,不是我!」
他憤憤的自齒縫間擠出聲音,「趁我還沒後悔前,滾出東方府。」
她的眼中含著淚水,但她拚命把淚水逼回去,活了兩輩子,她也不是沒吃過苦、被人冤枉過,但從沒有今天這麼難受,他竟一點機會都不給她,就直接把她趕走,她不甘心,她走了就代表認了罪……
「我不走!」
「現在任性對你沒有好處。」東方文宇嚴厲的看了她一眼,「你有兩條路,自己滾出去,要不留下來,等二當家得空時親自收拾你,到時,我絕不會出手幫你。」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再看她一眼,他絕情的轉身拂袖離去。
只要扯上姜允,朱永誼可以說是理智全無,若最後他們真認定是她加害姜允,她可能都沒條活路,東方文宇現在讓她滾,是對她還有一絲關心嗎?
她在心中冷哼,這樣的關心太過廉價,他不信任她,就算這決定是出自他的愛,看來都很可笑。
看著他的背影,孟若荷用力的咬著唇,把頭仰得高高的,倔強的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
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輕扯,她緩緩的低下頭。
朱景昱臉上帶著遲疑的神情,安慰她道︰「荷丫,你別難過,他們……他們不信你沒關系,我相信你。你是好人,絕對不會害二嬸母。」孟若荷聞言,再也忍不住的任淚水洶涌而出。
一看到她哭,朱景昱的眼眶也紅了,「沒關系,荷丫,你先回家去,我會想辦法替你找證據。」
她努力止住淚水,但是眼淚卻越掉越多。
「小姐,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洛晨抹了抹自己微濕的眼,拿了條帕子輕拭著孟若荷的臉,熬雞湯時,她也在場,她很清楚孟若荷並沒有在里頭加什麼中藥材,至于那些出現在孟若荷房里的東西,她更是看都沒看過。「但是昱少說得對,趁著如今有少爺開口,你先離府。」
孟若荷稍止住了淚,有人相信她的感覺令她覺得安慰了些。
「只是眼下這個情況,我不能跟小姐回去。」洛晨擔憂的看著孟若荷,「小姐回去的路上小心。」
孟若荷不想走,但是如今情勢,她不走不行。
還以為自己只能狼狽的被趕出東方府,沒料到竟還給她備了馬車,甚至讓程毅親自送她回去。
她原想拒絕,但想到骨氣又不能當飯吃,她被冤枉,啞巴吃黃連已經委屈了,雖說是到了春天,但天氣還冷著,叫她用自己的兩條腿、凍著身子走回去,她可不是個傻的。
她沒錯,錯的是那些誤會她的人,踏上馬車前,她臉上的脆弱已經消失,回眸看著氣派的府第——她一定會重新回到府里,證明自己的清白,到時……想起東方文宇,她的心情復雜。
「笨蛋。」她哽咽的罵了聲,今日以前,她以為自己很幸運,可以與他共度一生,但如今那些甜蜜就像夢一樣,現在夢醒了回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