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黛月一叫,長劍扛下揮到她面前的刀鋒。
她倏地寧穩心神,在女暗衛助拳之下,一招空手入白刃奪得一柄大刀,顧不得血流不止的肩背,凌厲殺招連使,硬將兩名敵人狠狠逼退。
「小姐跟我走!」、「小姐快走!我來斷後!」
兩名女暗衛一個護她走,另一個斷後,是打算把命賠在這兒。
她能肯嗎?能嗎?!
「跟緊我,全給我闖出去!」她絲雪霖從來不是躲在誰身後過活的人,此時刀鋒凜冽,險境難月兌,她斗志更高昂。
黛月和緋音不敢分神再勸,三人背對背互為護衛,一起往殿外闖。
僅差幾步就能跨出高檻,如能到得殿外,天寬地闊,要走會容易許多。
她就不信這個混帳皇帝能把全部禁軍和宮人、宮女撤光光,還能把宮外的百姓們也撤個精光,只要將事拖到明面上鬧大,這些蒙面客自然不敢再緊追不放。
「跟上!」她一腳踹中蒙面客胸央,清掉前頭障礙。
「小姐留神!」、「小姐——」
都以為闖出一條道,前頭無誰再能阻擋她們,忽見高大黑影由遠而近移至。
對方來得好快,絲雪霖根本沒看清楚那人是如何出現,女暗衛們一張聲提醒,她擎刀便砍,能搶得一時是一時。
事情變化皆在肘腋之間,快得人無法多想,她手中大刀差一拳之距即要砍中對方臂膀,手腕突然被扣住,筋脈酸軟,大刀登時月兌手落地。
此際,一名黑衣蒙面客飛至,舉刀朝她頸背砍下。
絲雪霖又听到緋音和黛月急聲叫嚷,她人忽被拖了去。
一只闊袖將她圈裹,她直直撲進男人胸懷里!
混蛋混蛋!究竟誰擋路……咦,等等!
才吸入一口氣,心音瞬間暴響,所有的抗拒與狠勁全被撫下,那身香淡雅清冷,卻在她心底淌開滾滾暖潮,是她最最熟悉、最最渴望的。
師父……
她抬頭望去,映入眸底的是朝思暮想的那張面龐,但,又不完全是。
他的發是劍鋒生霜般的銀灰,眉目凜冽如霜,面色白得幾無血氣,唇瓣亦是蒼白,而眉間額上那朵火焰印記,卻較任何時候都要殷艷血紅。
他沒有瞧她一眼,單臂抱她,另一臂手起手落,將對準她砍來的黑衣蒙面客拍倒在地,他沒要撤退,反倒帶著她往泰元殿內走。
絲雪霖一驚,忙喊︰「師父快走,刺客行刺皇帝是假的,他們全是皇上的人,你——」話未道完,她瞠目張口楞住了。
她家師父不知從哪兒學來這一招,就見他劍指掠起,養在丹陛兩旁長年不熄的盛世長明燈,燭火突然拉長再拉長,隨劍指動作,颼颼颼——颼颼颼——
燭火如軟劍,劃出金紅輝芒,連續穿透五名蒙面客的胸膛。
燭火回到盛世長明燈的燈台中,化成無辜的一小簇繼續燃著,五名蒙面客盡數倒地,胸前穿透至背後的血窟窿不住冒出鮮血,加上適才被他拍倒的那一名刺客,六人的小命全被輕松拿下,大殿上血腥氣味陡濃。
「師父……」這招……她要學。
呢喃逸出,她雙膝發軟,環住她腰身的勁臂一緊,本能將她撐住。
像直到此時才記起她在臂彎里似,南明烈緩緩垂目,對上她明亮泛水光的眼。
她眸珠黑得發亮,臉容白得嚇人。
見她額心紅腫滲血,再見她半身盡染鮮紅,而肩背仍濕稠一片,他眉間微動,火印燦光,猙獰神色一現。
「看好她。」他冷冷吐語,闊袖拋揮,懷中人立時被兩名從楞怔中狠狠回過神的女暗衛接了去。
絲雪霖這時才見縹青亦來了,就跟在師父身後為他護守,一步步朝殿內走。
另外後頭還跟來一名高壯漢子,背上與腰際分別帶著長短劍,一身江湖上走踏的打扮。經過她面前時,高壯漢子頓了頓,特意定楮看來,隨即竟沖著她咧嘴笑,好似極開懷見到她……但……她應該不識得此人啊……
疑惑叢生,好多好多的事欲問。
可她不急,因為師父回到她身邊了,讓她又能抱他、踫觸他,能望著他的臉,發痴般思他、念他。
她腿軟委坐在地,黛月和緋音連忙撕了衫擺內里幫她包裹止血。
她似乎不覺疼,眉心皺都沒皺,雙眸瞬也未瞬,一直望著那銀灰散發的男子身影,像怕極自己一個錯眼,那人又要不見。
這一方,南明烈靴尖微挑,幾個黑衣蒙面客臉上的巾子盡去,露出真容。
他朝一臉不敢置信、表情萬分驚恐的皇上長兄淡淡牽唇——
「皇兄看來得好好整肅內廷,若臣弟未錯記,這六名刺客可都是宮里的熟面孔,這個是李公公、路公公,那是明公公和赫公公吧?嗯……還有那邊那兩個小鮑公是管著御書房的。皇兄身邊埋伏這麼多細作,實教人不安,幸得臣弟今日進宮一趟,救駕救得及時,要不後果不堪設想,皇兄說是也不是?」
「你、你……你……」昭翊帝退退退,退到背部已抵住牆面,無路可退,還得靠老宮人幫忙攙扶,才能撐著身子站住。
帝王驀地雙目暴瞠,扯嗓大喊——
「來人啊!快來人!朕的禁軍侍衛,快來人!有刺客!烈親王欲行刺朕,他這是要篡位,要奪朕的寶座,快將他拿下!拿下啊——」
整座泰元殿靜悄悄。
帝王忘記了,今日負責守衛的禁軍被他下了密令,全撤個精光,即便听到動靜亦要-小聞不問,至于宮人、宮女們就更不用提,早嚇得沒誰敢露臉。
南明烈又一次步近,近到昭翊帝身邊唯一的老宮人實受不住他身上迸發的迫人氣勢,粗喘一聲竟直挺挺往後倒,抽搐幾下便動也不動。
「欸,閣下這是把人活生生驚死呀。」跟隨進宮的陸劍鳴搶至老宮人身畔伸指探了探,心跳氣息俱無,沒得救了。
南明烈誰也不看,只笑笑看著自己的皇兄——與他一母同胞的皇長兄。
「你那張龍椅寶座,我從來不感興趣,而我所說的,皇兄從不願信。那日你說,是我逼你那麼做,今日且把這話原封不動還給你……皇兄,是你逼我這麼做。」
「你、你想怎麼做?!」滿額滿身的冷汗,帝王身上龍袍已然濕透。
南明烈笑笑不語,瞳底精光迫人神魂。
昭翊帝終于撐不住,背貼著牆滑坐在地,嚷著——
「北溟兵力強盛,陸營與馬隊尤其出色,身為北溟雙國師,那對姊弟要的只有你,只要交出你一個,天南朝由東到西幾百幾千里的北境就能安然無虞。他們只要你,你要朕怎麼辦?朕也一再確認了,他們說過不傷你性命,不會弄死你,你能保命還能為天南朝避禍,你要朕怎麼辦?」
昭翊帝用力吞咽唾沫,被對方居高臨下看著,那白玉無瑕的面龐、那沉靜迫人的眉眼,眼前人……不像人,他忽覺自己被封進冰原底下,冷到發僵。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說話……回答朕,說話啊!」
南明烈從容不迫地矮,直視他的臉,慢條斯理道——
「托皇兄的福,那雙姊弟確實沒弄死我,只是讓人生不如死罷了。」一笑。
「至于我想干什麼?請容臣弟再琢磨琢磨,畢竟想法太多,不知選哪一個最能解恨。」道完,起身欲走。
「南明烈!」
「皇兄放心,臣弟若想妥了自會告知。今日臣弟進宮僅是招呼一聲,既然招呼打完了,是該退下。皇兄請多保重龍體。」
男子身軀挺拔依舊,看在絲雪霖眼中卻覺似清瘦了些。
當他走過她面前時,她以為他會跟她說說話,或者拉她一塊兒走,又或者給她一個溫暖眼神……可,都沒有。
南明烈腳步未頓,筆直走出泰元殿殿門。
那黑底銀絲繡的錦袍和一頭銀灰散發被殿外皚皚雪景一襯,襯得那一道身影孤傲無端,似一棵在峭壁絕崖上頑強扎根的松,渾身風霜伴雪寒。
「師父……師父——」她猛地從地上躍起,跑沒三步又因失血太多暈到雙腿打跌,若非黛月和緋音出手迅速,她真會跌成狗吃屎。
听見身後動靜的南明烈不著痕跡地慢下步伐,直到兩名女暗衛重新將不安分的人兒接住,他闊袖中握拳的手陡然一松,終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