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後,雨勢由大轉小,天空再度放晴,陽光照進洞內,他低下頭,就見到她已在他懷里沉睡,隱隱還打著呼嚕,瞧著那張熟睡的甜美臉孔,他竟有些不舍得喊醒她。
但他們困在外面太久,恐怕已經有許多人急著找他們了。
他不得不喚醒她,看著她可愛的揉揉困意仍濃的雙眸,乖乖的任由他牽著步出樹洞,跟著他往一邊的小徑走去,只是走著走著,他們似乎迷路了,偏偏他內力盡失,無法施展輕功,不然便能躍至樹上,查看方向。
「子宸哥哥,我肚子有點兒餓——」阮昭芸稚女敕的嗓音陡起。
「妳忍一下,我找野果給妳吃。」他說。
「好,只是,我們迷路好久了,我爹娘一定急著找我了,還是咱們弄點煙,我爹娘就會找到我們了。」她又說。
「不行。」他不敢冒險,她出現在這里是追逐蝴蝶,可他並不是,若是讓他內力盡失並將他丟在這森林的人看到白煙,去而復返,會不會再對他痛下殺手?阮昭芸又會不會被他牽連?
阮昭芸蹙眉,她很想堅持弄點煙,她更想告訴他,這是琳姑姑教的叫什麼野外求生,吸引別人注意的方法,可是子宸哥哥的表情看來好嚴肅,她不敢再說。
他們穿過樹林,秦子宸摘了野果用溪水洗了洗,讓阮昭芸果月復,看見她一小口一小口的皺著眉吃下去,他知道野果酸澀,她是大家千金,肯定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但她沒有吐掉也沒有嫌棄,而是咽下一整顆野果,可見真的餓壞了。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阮昭芸又開口,「我有點走不動了,子宸哥哥……」
他回頭看著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小小臉蛋又髒了,眼眶紅紅的盈滿淚水,卻忍著不敢哭。
他伸手揉揉她被太陽曬得熱烘烘的小腦袋,「我背妳,好不好?」
她想了想,掙扎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他在她面前蹲下,她則趴在他有點汗濕的後背,「子宸哥哥,對不起。」
他背起她,繼續往前走,「為什麼要對不起?」
她低語,「我應該自己走的,可是我真的走不動了,你讓我休息一會兒,等一下我就下來自己走。」
「嗯。」
「子宸哥哥,我突然想到我娘說過,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我這樣讓子宸哥哥背,更早前還在樹洞內讓子宸哥哥抱著,是不是很不守禮教?」她困惑的說著,但卻忍不住輕輕挪動,讓粉女敕的臉頰更貼近他厚實的背。
「妳年紀還小,沒關系。」
她的眼皮有點沉重,喃喃低語,「這應該與年紀無關,我在想是不是子宸哥哥以後娶我,那現在這樣跟在樹洞那樣就都沒關系了呢?」
童言童語讓秦子宸忍不住笑了出來,本以為她還會說些什麼,沒想到竟听見她平穩均勻的呼息聲,已經睡著了。
他嘴角一揚,放慢了步伐,盡量挑選平路行走,只為了能讓背上的小人兒睡得更安穩。
這一天,直到彩霞漫天,威寧侯府的嫡長子秦子宸才背著慶安公府三房嫡女阮昭芸步出森林,回到涌雲寺,而兩方的人為了找孩子早已全員出動搜山,見兩人安然無恙的出現,這才松了口氣。
也因此事,原就相識的兩家往來更為頻繁。
春去秋來,時光流轉,兩人漸漸長大。
當年人人看好的秦子宸並沒有成為京城第一大才子,而是聲名狼藉。
阮昭芸出落得更標致,也因為崇拜馮蓉,常常進出威寧侯府,與秦子宸愈形熟稔,對秦子宸在外的聲名,她並未放在心上。
在她心里,秦子宸仍是當年帶著她走出森林的好哥哥,而且,她更清楚,情竇初開的她不再視他為「哥哥」了。
某個冬日的上午,雪花飄飄,十一歲的她乘轎來到威寧侯府,在兩個貼身丫鬟隨侍下,跟著侯府總管一路來到放著不少暖爐的廳房內,她一眼就見到雍容華貴的馮蓉坐在靠窗的椅上,面帶凝重的看著窗外初綻的梅花。
馮蓉已三十五歲,但她一直都是眾家閨閣女子未來嫁人後的主母典範,而在阮昭芸眼里,她更是個極有風韻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盡是風情,即使只是這麼靜靜坐著,也是一幅迷人風景。
「芸兒來了,坐。」馮蓉笑看著這天姿國色的美人兒朝她盈盈一福,再姿態優雅的坐下。
下人隨即送上香醇好茶,再度退下。
馮蓉想了一下,看了身旁的杜嬤嬤一眼,再看了站在阮昭芸身後的兩名丫鬟,彷佛在思索著什麼。
「夫人,有什麼事嗎?」阮昭芸還是第一次見到馮蓉如此猶豫神態。
她輕嘆一聲,「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說了,怕有人嘴巴不嚴實,傳了出去傷人。」
「夏竹跟荷涓是跟我一起長大的,我們情如姊妹,夫人不必擔心,但若您真的介意,我讓她們出去。」語畢,她就要讓二人下去。
「不必了!呃……芸兒,我當妳是自己人,有話就直說了。」馮蓉停頓一下,才開口,眼眶就紅了,「我知道妳一直感念子宸當年將妳救出林子,可是這幾年,他愈來愈不象話,侯爺對他益發失望,前陣子——」她搖搖頭,難過的低下頭,沒把話說完。
「這陣子外面傳言,子宸哥哥連屋里伺候他的丫鬟都給害死了,是真的嗎?」阮昭芸其實也有听到這些流言。
「這事兒終究還是傳出去了?」馮蓉風韻猶存的臉上透出悲傷,「子宸是侯府世子,雖不是我所出,可是身為他的繼母,我真的希望他可以自愛些,那個通房丫鬟年僅十五歲,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子宸他竟活活的將她丟入屋子前的冰湖里溺死,丫鬟的命也不該如此輕賤啊。」
「所以……是真的?」阮昭芸真的無法相信。
馮蓉低頭拭淚,哽咽的無法說話。
在旁伺候的杜嬤嬤忍不住開口,「阮姑娘,老奴說句話,夫人對世子可是比自己所出的二少爺還疼愛呢,但世子總是動不動就擺臉色給夫人看。」
「別說了,當奴才的怎麼可以議論主子,還是在外人面前。」馮蓉輕聲斥責。
杜嬤嬤馬上低頭,「是,奴才不對,奴才不過是心疼主子,何況阮姑娘也不算外人,這些年來,夫人可都是將她當自個兒的女兒在疼呢。」
阮昭芸有些不知所措,她時常出入這里,一來是崇拜馮蓉,二來也是想見子宸哥哥,雖然外面批評他是紈褲世子,但她從不曾在乎,可現在,連馮蓉也說他不好……
「芸兒,一個已婚女子的幸福全系在丈夫身上,說我私心也好,若妳真是我的女兒,我斷不會讓才貌德慧兼備的妳下嫁給子宸。」馮蓉拍拍她的手,溫柔一笑,「認真說來,子賢斯文沉穩,相貌堂堂,妳若願意嫁他,遠比嫁給妳的子宸哥哥好,這話妳听進心里,好好想想,好不好?」
阮昭芸尷尬低頭,她的心向著誰,她很清楚的,馮蓉顯然也看出來了,所以才干脆明示,可是,她從未將心思放到秦子賢身上啊。
馮蓉又說了些語重心長的話,阮昭芸靜靜听著,約莫一個時辰後,她優雅起身,有禮的向她一福,隨即帶著兩個丫鬟告辭。
杜嬤嬤看著那身淡粉色身影消失在廳堂大門後,低聲靠近主子,「阮姑娘似乎不信夫人的話。」
「她不是不信,是不願意相信,那孩子太死心眼,認定好的就是好的。」馮蓉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怨懟,頓了一下,看著杜嬤嬤道︰「子賢對姚丫頭如何?」
「不怎麼好,他心里惦記的還是阮姑娘,夫人,這樣行嗎?那通房丫鬟是被二少爺給扔進冰湖溺死的,只因為她說了幾句阮姑娘的壞話——」杜嬤嬤見馮蓉眉頭一緊,連忙道︰「老奴只是怕那姚丫頭也討不了二少爺的歡心。」
「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但芸兒心里有定見,動搖不了,若她真的不肯嫁給子賢,我也不會讓她嫁給子宸。」她臉色極為難看。
阮昭芸的好家世,覬覦的人可不少,登門攀親的人幾乎要踩平門坎,而慶安公府更在不堪其擾下,開始為她選擇婚事。
秦子宸已經佔住世子之位,若再得到慶安公府的助力,她的子賢哪有凌駕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