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缽蘭(2017) 第五章

作者︰陳毓華類別︰言情小說

第三章

「嗄。」和田玉?就鋪子那一塊長五尺五、寬四尺四三、高兩尺二的淺藍色大碧玉?

的確,她剛剛是在碧玉前面站了好一會。

「姑娘,妳說真的還是開玩笑的?」那塊玉是人家千萬拜托代銷的古玩,才收進來沒多久,他家爺還不知道呢。

「瞧瞧,不會錯的。」她好難得多加了一句。

「慢著,姑娘,這種話可不能胡謅,妳得給我說明白了。」

缽蘭頓了頓,沒搭話。

「不然妳等著啊,我進去請五爺出來,妳自己跟他說,要有個好歹,我的飯碗就保不住了,妳候著,別走啊……」

她這是在跑路呢,哪能留下?哥哥們可是在城里布滿眼線,依照他們被錢迷了心竅的樣子,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抓回去。

她好不容易想盡辦法逃了出來,躲躲藏藏好幾個月,要不是艱難到身邊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再不設法就只能餓死街頭,這才打起綠釉盆的主意。

但是把僅有的寶貝給賣了之後呢?

她沒想那麼多,她只知道自己得活下去,她不能死!

她的人生若只是死一遍又一遍,那她回來這里一點意義也沒有。

要不是爹爹突然急病餅世,她不用流浪在外,要不是一年前在文聯盟會出了那一回風頭,哥哥們不會知道她對古玩有才能,不會逼著她去干壞事。

嫡母甚至想把她嫁給為富不仁的大戶做小妾,她才不要如那些人的願,犧牲自己只為換取那些人的利益。

伙計返身進了里面,又听見腳步踩在樓梯上登登登的聲音,他嚷嚷著,「五爺……」

「莽莽撞撞的做什麼?沒見到有客人在嗎?」

喝斥聲傳出來,接著是伙計結結巴巴的辯白聲。

一陣安靜過去,滕不妄二度向客人告罪,重新下樓。

只可惜,外頭早已經沒了人影。

缽蘭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她就像一陣輕柔的春風拂進鋪子,讓人來不及對她產生興趣又消失了。

缽蘭混在魚貫的人群里一點都不起眼。

廚婢依照規矩在廚房里忙活,伺候客人的事說什麼也輪不到她,要知道能上得了台面的丫頭容貌起碼不能太差,但也不知為何,偏偏有幾個丫頭都吃壞肚子,管家只好從她們這群次了點的廚婢里挑了幾個出來頂替。

她是其中一個。

把手里捧著的吃食放在宴客長條桌上,經過幾日訓練,上場的每個人都斂眉屏氣,生怕出錯。

出了錯要捱鞭子的。

缽蘭眼角尋到自己服侍的桌子。手中的盅很重,里面裝的是久炖的湯,一路走來搖搖晃晃,她已經盡量小心了,還是差點撞上排在前頭的女子。

她退了一步,跟前面的人拉開距離,可是拿捏得不好,背明顯的踫到後面的食器。

後頭傳來抽氣聲。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喃低語,希望後頭的人可以听見她由衷的歉意。

隊伍因為她起了些微的騷動。

馬上,曹總管利箭一樣的眼神射了過來。

曹總管三令五申,要是敢出錯,就要她辭工。

說辭工是好听,因為要是說趕出門,怕是別家也不收了。

「妳是不是該放下了?」從下頭傳來的聲音帶著輕佻,像怕人不知道他在說話。「本公子承認自己英俊迷人,不過妳也不應該看到忘記工作喔,這樣我會心難安的。」

缽蘭單眼皮的細長眼楮眨了眨,這才看到只剩下自己手里還有東西,其他的人已經陸續離開。

「莊兄,我們的俊帥是留給美女欣賞的,別這麼不挑。」鄰桌的男人湊過來,仗著幾分醉意,輕浮的往自己滿是痘子的臉上貼金。

「丫頭,妳把臉抬起來讓公子我瞧瞧,要讓我看對眼,我就把妳討來當小妾。當小妾好過在這端盤子吧?」

缽蘭放下食器,收手時不小心踫著一邊的酒杯,杯里的酒液很快滴落男子盤坐的腿上覆著的衣襬,華麗的衣裳染上酒漬,他借題發揮了。

「小娘子,妳可要陪我一件衣服來,我這可是繡花弄最高級的繡袍,一件要八十幾兩銀子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還得了,來!妳抬個頭讓公子爺瞧瞧……」說著,也不管眾目睽睽,油膩的指頭就往缽蘭下顎伸去。

缽蘭想擋那伸來的魔爪,誰知道一旁痘子男先一步看清楚她的臉孔,蹙著三角眉毛,倒退了三大步。

「丑得比母豬還不如,居然出來嚇人!」他放大聲量,還故作驚嚇的拍著沒三兩肉的胸口。

「真的欸,我要去洗手。」

只見那姓莊的連忙把根本沒踫到她的豬蹄泡進漂著玫瑰花瓣的水盆子。

太污辱人了!她是不起眼,但是他們何必用那麼不堪的字眼。缽蘭咬著唇,眼看全部的人帶著看戲的表情,沒人打算幫幫她。

「真不好意思,我剛剛如廁,指頭不小心沾了不該沾的,就在那盆子洗了手。」懶洋洋的嗓音伴著高大的男人從正門進來。

他一出現,廳堂的人立刻為之失色。

什麼叫做不該沾的?上茅房除了「黃金」不會有第二樣東西,姓莊的原本泡在水盆中的豬蹄子馬上結凍。

「亂講!」

「你也可以當我亂說一通,我剛剛在路上明明踫上送洗手盆的小扮,我還听說是莊公子特地要求的。」

人家說得有模有樣,能不信嗎?

「你是什麼東西,我們哥倆在跟姑娘說話,沒你插嘴的分!」痘子男眼楮長在頭頂上,把三分酒意發揮到九分。

高大男子不理會對方的挑釁,頎長的身形往前一站,矮人家一節的痘子男被逼得退了好幾步,差點撞上另一側的餐桌,是其他的客人連忙扶住他,他才不至于出糗,摔得四腳朝天。

「姑娘,妳還好吧?」不同于方才的凌厲,男子溫和的聲調親切詢問,其余的聲音都自動蒸發消失,缽蘭只听見他的。

「我……沒事,不要緊的。」她心中一緊,像被什麼敲動了心。

他們有多久不見了?

這張臉,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看見了,只能存在心間,偶而思及,拿出來緬懷一下。

眼前的男人依舊好看得讓人轉不開眼光,豐頰清俊,斯文爾雅的態度就像昨日那般,可他那絲毫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神告訴她,他老早忘記自己這號人物了。

「下回小心便是。」

缽蘭捏著衣角,心下雖有些黯然,還是慎重的點頭。他不認得她了。不值得驚訝,想想,時間都過去整整三個年頭了。

「滕大老板,您來了。」主人家曹金水笑容可掬的向今天的大金主迎上去,對那姓莊的還有痘子男只有顯而易見的敷衍,點個頭算是招呼了。

滕不妄是什麼人,可不是隨便請就能來的主,不知情的人看他只是間古董鋪的老板,他們這些長安城的老人卻是知曉滕不妄的通天本事和才干。

「曹老。」滕不妄雖雙手揖禮,卻看得出來他只是應酬而已。

「滕老板光臨我的收藏會,蓬蓽生輝呢。」

滕不妄的言談舉止恰到好處,不狂不傲也不焦躁,但是這些應酬話他從來不當真。

像今天這樣的聚會,多得數都數不過來,會來,是因為人在江湖,曹金水好歹與他有過生意上的往來,露個臉,也就這樣。

前廳杯觥交錯,席面熱烈,徹夜燈火通明,品酒、言詩、話蘭,炫耀搜羅來的收藏品,然而不同于酒酣耳熱,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前廳,大廚房里的缽蘭被管事罵得狗血淋頭。

「真是個上不了台面的東西,我是看著妳平常對我還算恭敬,哪知道妳爛泥敷不上牆,讓妳上個菜,出錯不說還差點連累別人,妳這蠢丫頭,活該就是個做廚婢、挑菜打雜的命!」被曹總管削得一臉青白的管事把所有的火氣全部撒到缽蘭身上,恨不得這丫頭有多遠滾多遠,別在他的眼皮子下礙眼。

「管事這是趕我走?」她弱弱的問道。

管事橫眉一豎。「想一走了之?妳想的美。」

「那是?」

「這件事要讓老爺知道,我的飯碗保不住,妳也別想快活,那些個宴席撤下來的碗碟都歸妳洗,誰也不許幫忙,要讓我模到一絲油腥,妳就完了!」管事嘴臉扭曲,一根指頭差點沒戳到缽蘭的額頭。「還有,沒干完這些活兒,飯妳就甭想吃了!」

看著那像山一樣高的碗盤碟子,這里隨便一個小碟都比她矜貴,要是不小心砸了任何一個還是不小心踫了角,自己這條小命大概就會掛在這里了。

管事氣呼呼走了。

缽蘭把長長的辮子繞著頸子圈起來,卷高袖子,然後去廚房專用的大井提水,一趟又一趟裝滿兩個大木盆後,認命的坐在板凳上,打皂、清洗,等最後一只碗瀝干,擱在竹編篩子里,她抬眼一看,灶房只剩下她一人,夜不知已經多深了。

她直起酸疼到不行的腰桿,拖著從早上到現在都未進食,疲憊至極的身軀到灶台上找吃食,然而灶台上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

她閉了閉眼,咽下心里的酸楚,用水瓢從水缸里舀了水,拚命的往嘴里灌,直到覺得填飽肚子,才舉起千斤重的腳,一步一步往下人住的後罩房回去。

耳缽蘭,這沒什麼,熬過去就好了,熬過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