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食是御醫們開出的方子,送上的是以香藥炖煮的米粥。黑拓天扶著她坐起身,喂她吃了幾口,她便搖頭。
「再多食幾口。」黑拓天又自了一口到她唇邊。
她瞅著他,沒拒絕,又多喝了幾口,然後虛弱地倒回榻間。
他用綃巾輕拭她的唇,再拿過湯藥讓她盡。她眉頭沒皺一下,便將藥喝完。
喝完藥,她抬頭看他,知道他要問什麼,可還沒開口,身子便又輕顫了下,更不自覺地揪著他衣襟。
「我……」她的話哽在喉頭,一時說不出口。
「朕在,沒人能動得了你。」他握住她的手。
她看著他好一會,將他的手拉到頰邊握住後,才又開口說道︰「我夢到了以前的事……我……我十二歲時,太學生上書批評皇長女生活yin亂、賣官取財。我皇姊認為是我太傅慫恿的,我太傅被抓到牢里用刑,但他怎麼樣都不認這個罪名,所以皇姊找上我……」
「她對你用私刑!」黑拓天低吼出聲。
「她……她……」褚蓮城身子不斷顫抖著,幸好他將她抱得死緊。「她找人暗中擄走了我……他們用繩子將我全身關節從反方向綁住,我動彈不得,繩子一收,我被吊在半空中,全身骨肉像是要被撕扯裂開一般,血汗便從肌鼻里被擠壓出來,那繩子染了血,都變成了黑色……」
他氣得目眢盡裂,頸間手背上青筋畢露,當下決定他不會留南褚女皇全尸。
「我痛到生不如死……」她又縮了下。
他將她擁進懷里,低聲說道︰「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他們問我是不是我太傅教唆太學生,我一說不是,他們就緊縮繩子,還在繩子尾端放重物,我痛昏了好幾次。然後,他們還跟我說,不說實話就要換一種方式再綁……」
「我要將她凌遲至死!」黑拓天大吼出聲,卻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殺了她,我太傅也回不來了。是我對不起他,受不住痛,被迫承認是他教唆太學生們,是我害死了他……」她淚流滿面,哭到不停顫抖。
「那樣的酷刑連男人都熬不住,何況是一個十二歲小女孩。」
「不,我太傅就熬過了。是我沒用……」
「那不是你的錯。」
「我對不起我的太傅,所以至少我要做到他生前遺志——救世濟民。所以……你可以幫我嗎?不……」她抱著他的手臂,勉強自己坐起,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您可以幫我嗎?」
「只有我們二人時,不需敬稱。」他撫著她冰涼面頰說道。
「您可以幫我嗎?」她仍堅持著敬語,因為她所求于他的並非私事。
「我即便已是您的謀士,但我中了毒,能做的事有限。可您是一國之君,您能讓天下百姓……」
黑拓天看著她,當真啞口無言了。當她是謀士時,他對于她的直言及無私之心印象深刻;當她是心愛女子時,他明白了在女人面前自在的歸屬感.,可當身為女人的她用著謀士之心……不,幾乎是用一種贖罪的心情要求他為蒼生百姓付出時,他當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即便她的愛國愛民是因為她對于太傅的虧欠,但她可以不必如此憂國憂民的,她甚至可以恃寵而驕,如同她能求取他的帝後大位一樣……
「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他撫去她臉上的淚水問道。
她覆住他的手,定定看著他的眼說道︰「我希望您立後娶親,為皇族留下後裔,以安朝堂百姓之心。」
「你!」他狠瞪著她。
「您立後有了子嗣,以您的英明所培養出來的後代,必然也會是個明君,如此百姓安居樂業的時間便能再延長。」
「我就只是你為滿足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工具?!」他咆哮道。
「皇上,我不是個易動情之人,此生也沒想過會動情,可您來到了我面前,我即便將離世」都怕自己會舍不得您……我不想將您放在心上的……我也想死得無所牽掛……可是……」她用手撫去不停滑落的淚水,只想好好地看著他。
「朕不會讓你死的!」
「生死有命,但求無堊礙。我只要一想到您能讓南褚百姓過上好日子,我便覺得死而無憾……」
「閉嘴。」他驀地擁她入懷,將她的臉納入胸膛。
她听著他急促的心跳,靜靜地閉上眼,只覺得如果能夠死在他懷里,不也是美事一樁嗎?但她是絕對不忍心這麼待他的。
「皇上……」她抬頭看他。
「有事直說。」諒她說不出更氣人的話了。
「我前些日子都待在尚賢殿下府里,他身體落了殘,但經過治療,日後緩慢行走應當沒問題。重要的是,他日後願為您效命,他以為是您救了他一命。」
「西柏確有殺他之意。」
「是您留下了他一條命。」
是。他們縱容刺客入墨北,並在他們打昏了柏尚賢時殺了刺客」卻也在同時挑斷了柏尚賢的腳筋。
「你怪朕嗎?」柏尚賢與她的交情畢竟不同于一般。
「您畢竟保住了他一條命,且為了萬民福址著想,這是最合適的一條路。」
「你的太傅當真不同凡響,怎能有法子教出你這樣一顆聖人心?」他皺眉說道。
「我只是承師遺志罷了。」
黑拓天看著她已恢復平靜的臉龐。
「若你身體同常人一般,你可願做我的皇後?」
「我沒想過。」
她一臉的坦蕩讓他怒火勃發,呼息亦隨之粗重了起來。
「做我皇後真這麼讓你不堪?」
「我這身子注定就不是常人了。」
「你明知我要听的不是這種話……」
「與其做皇後,我想當的是妻子,有個一心一意待我的夫婿。」見他神色更冷峻,她也只能在心里嘆了口氣。這種實話,他怎麼會願意听呢?
「現在是在嫌棄我後宮女人過多?」他板著臉說道。
「不。」她抬手撫著他臉龐,苦笑道︰「您是什麼樣的男子,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可得呢?此事甚且不分男女,我的皇姊除了駙馬之外,亦有十多名夫婿依寵愛程度不同而封爵。依您的權勢,您甚至可以算是節欲了。是我貪求了。」
「不,你不夠貪。」
「我貪的。」她將臉埋人他胸前,「貪您陪我時,我的溫暖、我的好眠。」
「為何你不再貪多些?」為何不貪後位、不貪不許他離開?
「那陛下便不會如現在這般讓我為所欲為了。」
「你——」
「我希望您能擁有最好的一切。」她食指輕點著他的唇,沒讓他開口。「若你心允許,臣日後替後妃造冊完畢,讓您選出中意人選後,便召辦一場宴會。您可以不現身,暗中觀察她們的心性。臣以性命擔保,會替陛下選出最適合的後妃人選——」
黑拓天狠狠咬住她的指尖。
她疼得眼淚滑出眼眶。
「不要在我面前稱臣!」黑拓天啦哮。
「如果我不再是臣,我在陛邊就沒有位置了。」
「朕允許你有,是你不願。」
「何苦呢?我能不能活過這一年都是問題……」
「他們都說南褚鬼醫必有法子醫治你,也許他沒死!」
「鬼醫師父自從進入‘無我叢林’後,已有五年沒有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他從來不是那種會韜光養晦之人,若發現稀有藥草,他便想找人醫治試療效。」
「天下之大,我不信沒人能救你。」他輕握住她的下顎,溫著那冷涼。
「生死有命。我一生有您如此在乎,已是幸運至極。」她握住他的手,只願能安撫他的怒氣。
「為何不問我北墨與南褚的戰事?你不怕不擔心?」
「陛下不提,便是一切順利。我心雖有所懼,但絕對相信陛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人他眼里。
他將她拉回胸前,低聲說道︰「我交代北墨行軍所過之處,不得擾害百姓。寬以待俘,不得強取財富或侵犯南褚男女。不過,若有試圖反叛北墨者,仍是一律格殺毋論。」
「多謝陛下。」她將他的手拉到唇邊,印下一吻。
「真有謝意,便用我想要的方式謝我。」
「陛下,臣願長伴您左右,只求您不要讓臣看到您與後妃之間的親密。臣是人,會心痛。」
「莫非我便不是人,就不能迎娶我心中所欲之人?」他眼色一冷,甩開與她交握的手。
「您是皇上,該以大局為重。」
「那你說,朕該如何待你?」
「讓我離——」
「休想!」
下一瞬間,黑拓天將她壓回榻間。
她仰頭看著他,見他益顯清的臉龐,輕嘆了口氣——國務和她,都讓他擔憂。
「您這是何苦呢?」她撫著他臉龐。
「我不以為苦。」
見他一臉執著,她輕咬了下唇,低聲說道︰「陛下莫要再這般偏心于我了,否則以後旁人一提及我,都要將我當傾國妖姬了。而他們若見著我,一定會認為以我這等品貌,八成是對您施了什麼妖法。」
「你知我寵你,也就夠了。」拉過銘黃錦被為她蓋上,手卻被她握住了。
「我若不知,便不會寧願受苦,也希望您能做出最好選擇。」和他說了這麼久的話,她確實有了些倦意,于是閉上了眼,手卻仍握著他的沒放。
說要他讓她離開,但她知道自己其實沒那麼灑月兌。她向來只做自己認為應當做的事,可這一回她的私心卻不顧一切地留了他。畢竟,時日不多了啊。
「睡吧,我陪你。」黑拓天抬起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
「你還有很多事……」她睜開眼,大局為上的個性還是讓她抽回手,改推著他。
「。」黑拓天上榻躺到她身邊與她並肩。「什麼都不要想,就讓我們這樣躺著。」
褚蓮城半側身面對他,旋即將自己投入他懷里,緊緊地挨著。
是啊,就這一回,讓他不要是皇上,而她不要把家國百姓擺在最前頭;就這一回,他們只有彼此的陪伴。就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