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是在幫姊姊,沒想到卻讓姊姊這麼痛苦。」童芸香自責地道。「只要姊姊一天不原諒我,就算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會得到幸福……」
盧氏一面流淚,一面搖頭。「你真是個傻妹妹!姊姊應該相信你才對,但我終究只是個女人,一個想要得到丈夫的心的平凡女人。看到老爺迷戀你的美貌,為你添置衣裳首飾、天天噓寒問暖,那麼溫柔的眼神和聲音從來沒用在我身上過,就連肚子里的孩子也沒有你來得重要……我好害怕,只有詛咒你……希望你也跟我一樣痛苦,才能平息心中的不安和妒忌……」
童芸香抽噎了聲。「姊姊肯原諒我了?」
「是我該求你原諒才對,」盧氏掏出手巾擦干淚水。「我天天罵你、咒你,你才會無緣無故生病,走得那麼突然,當我知道冤枉了你,真的好後悔,好希望能當面跟你道歉……」
她哽咽地道︰「我從來沒有怪過姊姊。」
「原諒姊姊……」
「只要姊姊不再生我的氣就好。」童芸香露出欣慰的笑靨。
盧氏抱住她,喉頭又梗住。「姊姊早就不氣了,你永遠是我的好妹妹。」
「謝謝姊姊……」她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驀地,童芸香身子一軟,慢慢地倒下來。
「芸香!」姚錦杉有過一次經驗,立刻上前扶住她。
就連盧氏也很著急。「她怎麼樣了?」
「內人沒事……芸香!」他輕拍妻子的臉。
听到叫喚,童芸香掙扎了兩下,這才張開眼楮,怔怔地看著眼前幾張面孔,最後望著熟悉的男性俊臉。「我怎麼了?」
姚錦杉確定眼前的是他的妻子。「你不記得了嗎?」
「我只記得進了薛府大門,接下來的事就不大清楚了……發生什麼事?」她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滿頭霧水地問。
「湘雲?」盧氏看著她。
她看著丈夫。「相公,這位是……?」
「她是薛大人的母親。」姚錦杉回道。
童芸香有禮地打招呼。「芸香見過老夫人。」
「看來湘雲已經走了……咳咳……」雖然有些失落,但能了卻這段恩怨,盧氏郁結三十年的胸口似乎也跟著打開了。
薛如海在母親身邊的座椅坐下。「孩兒怎麼從沒听娘提起之前曾有過孩子,就連爹也沒說過?」
「娘不提是怕難過,你爹……是心里愧疚才不說。」她端起茶碗,潤了潤喉。「這件事放在心里三十年了,你若真想知道,娘就告訴你。」
「是。」薛如海確實想听。
盧氏看著姚錦杉夫妻,娓娓道來。「當年老爺一直到二十八歲都尚未娶妻,除了眼光高,也是希望能夠娶到心儀的女子,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可惜都沒有找到中意的對象,最後實在不能再拖下去,才經由媒妁之言與我訂親,也結為夫妻。只是我嫁進薛家整整五年,卻一直沒有傳出喜訊……咳……畢竟老爺年紀不小,又是獨
子,雙親雖然不在,但家族里的長輩非常擔心。」
「所以老夫人最後決定為丈夫納妾?」童芸香也是女人,可以理解。
盧氏頷了下首。「沒錯,與其讓別的女人來跟自己爭寵,還不如讓妹妹進門,將來生下孩子,也能當作親生骨肉般疼愛,于是湘雲就成了老爺的妾。沒想到不到半年,我居然有喜了,卻也在這時發現老爺愛上湘雲……咳……可想而知我受到的打擊有多大……畢竟當初是我說服老爺讓她進門……咳咳……」
「娘。」薛如海將茶碗遞到母親唇畔。
待盧氏喝了口茶,歇息了片刻,才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繼續說。
「那時我很後悔自己的決定,認定湘雲想要鳩佔鵲巢,趁我有孕在身無法伺候老爺,想要搶走老爺的心,全然忘了姊妹之情,把她當作敵人,指責她、刁難她,希望她從眼前消失……不管湘雲如何否認,也听不進去……直到那一天,老爺因我的無理取鬧而大發雷霆,沖口而出湘雲才是他等待一輩子的意中人,他真恨沒有早點遇到,卻先娶了我這個不通情理的女人……我在悲憤之余不慎動了胎氣,孩子就這麼沒了……」
在座的人都沉默了。
盧氏拭著眼角。「失去孩子,我也瘋了,每天詛咒湘雲,用各種難听惡毒的話來數落她,只要有我在,她別想跟老爺雙宿雙飛,沒過多久她就死了,大夫說是心疾,可她還那麼年輕,怎會得了心疾呢?」
一旁的童芸香听了也跟著落淚。
「湘雲死了以後,老爺非常傷心,我這才像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一樣……」她嘆了好長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道。「老爺說自從我有了身孕,湘雲就不讓他再踏進房門半步,每次都趕他出去,還要他多陪陪我,甚至說她是為了姊姊才進門,只把他當作姊夫看待,從來沒愛過他……我從頭到尾都錯怪湘雲了……但已經太遲了……我連跟她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童芸香含淚笑睇。「她從來沒有怪過老夫人。」
「湘雲從小就跟我特別親近,所以我也很疼愛她,沒想到連投胎轉世了都還放不下……」盧氏越想越心疼。「當年我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她還覺得是自己的錯,一直求我原諒,我不是個好姊姊……」
薛如海不舍母親難過,低聲安慰。
原來是這麼回事,童芸香終于明白為何從小到大會一直作同樣的夢,雖然前世的她並非有意要傷害對方,但事情卻因自己而起,才會有罪惡感,如果沒有得到原諒,就不會有姻緣出現,那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今天真要感謝老夫人成全,了卻內人多年的心願。」姚錦杉和妻子相視一笑,更慶幸結果是好的。
「不過你們居然能夠找到這兒來,著實不容易。」盧氏感嘆道。
經她一說,姚錦杉才想到帶在身上的這封信。「這是有原因的……老夫人可認得這是誰寫的?」
薛如海接過信,再轉交給母親。
盧氏抽出里頭的信紙來看,立刻大吃一驚。「這是……湘雲的字跡,不會錯的!就算過了三十年,我還是認得出來。」
聞言,姚錦杉和妻子面面相覷。童芸香簡直不敢置信,這封信居然是自己的前世所寫,直到這一刻,所有的事連在一起,原來一切都注定好了。
盧氏連忙問道,「姚爺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
「這是姚某在三十年前無意中得到的……」姚錦杉萬萬沒想到他和妻子的緣分早在那天就結下了。
薛如海听了不禁覺得好笑。「看姚爺不過二十多歲,怎麼可能在三十年前就得到這封信呢?」
「這事說來話長……」他將只有香山幫,以及程、郭兩家等少數人才知道的奇特際遇告訴薛大人母子。「那位大叔應該是貴府的僕從,在狼山遭蛇吻不幸過世,而我又听錯了,把薛听成徐,直到前陣子把這封信拿給內人看,她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口口聲聲地說要回京城薛家,咱們才會來這一趟,也幸好薛大人昨天派人遞名帖過來,否則恐怕會錯過。」
盧氏不由得發出驚嘆。「緣分真是奇妙,居然會以這麼離奇的方式將你們牽在一塊兒……記得老爺那時是在都水清吏司當差,我又正好小產,偏偏他為了皇上出巡核銷費用的事宜必須前往江南,或許也是有意逃避心中的愧疚,才找了個名目出一趟遠門,之後是曾听他提過有去廟里為夭折的孩子祈福,沒想到是到狼山……咳咳……倒是湘雲曾經派人送信給老爺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當時府里一團混亂,我根本無心去管,想不到最後會落在姚爺手上。」
「姚某也沒想到,更沒想到會認識內人,兩人還結為夫妻,若非如此,也無法解開這段前世恩怨。」姚錦杉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一切都是菩薩的安排。」盧氏雙手合十,感激地說。
薛如海听得一愣一愣的。「若非事實就擺在眼前,本官還真的不相信天底下有這種事,簡直不可思議。」
姚錦杉已經很習慣對方的這種反應了。「起初姚某也很難接受,但漸漸相信菩薩這麼安排,必定有祂的用意,如今證實一點都沒錯。」
之後盧氏覺得有些累了,想要躺下來休息,不過還是拉著童芸香的手,要她多來陪陪自己,童芸香馬上答應了。
原本只在京城待一個月,卻因為薛如海當面請托修繕一事,姚錦杉便同意留下來監督,同時也負責施工,在這里的期間,薛如海還引薦他給工部幾位大人認識,雙方相談甚歡,對姚錦杉為人不逢迎巴結也不唯唯諾諾,態度坦蕩、說話中肯,留下相當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