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魏太子丕造百闢寶刀三……其三鋒似嚴霜,刀身劍鋏,名曰素質。長四尺三寸。重二斤九兩。
——《曹丕集•劍銘》
容如花知道最近冠玉侯府三天兩頭就送來貴禮給她,也知道外頭鬧得厲害,都說計侯爺要納她為貴妾,太夫人和伯夫人也因為這樣,連她的分例吃食都豐厚了不少,甚至每天朝食過後都有一盞血燕窩——還是下了料的。
「伯夫人真是恨我入骨啊。」她一雙渾圓杏眼彎彎笑了,小巧的臉龐透著點慧黠,越發顯得晶瑩可愛。「認真算算,她打從第一天下到現在的紅花和麝香,量大到足以讓半個京城的女子不孕了吧?這真是一大筆開銷呀!」
栗兒險些噴笑,卻也忍不住嗔道︰「也就您還能把她當笑話兒看呢,這惡婦又要利用您又要毒害您,心腸狠辣至極,如果不是怕壞了大事,奴真想早早了結了她。」
「我怎麼舍得讓她死得那麼痛快?」她喃喃,想冷笑,又止不住滿心哀傷。
回伯府這些時日中,她命人暗中打探著關于當年自己姨娘的死因,才知道姨娘說是病死,其實是被伯夫人假借養病之名,關在小院子里活生生餓死的。
姨娘死的時候只剩下皮繃著一把骨頭……
她眨去突然上涌的灼熱淚意,緊緊握住了手中打了一半的劍穗,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起來。
「所有她不惜牲他人性命奪到手中的,我要統統一點一滴地在她面前毀得干干淨淨!」
栗兒心疼地看著笑容滿滿、卻面色蒼白的小九姑子,伯府這些年來的陰私事等情報,都是經過自己的手呈報給她和侯爺的,自然知道小九姑子受了多大的傷害和打擊。
這平慶伯府,確實骯髒到令人恨不能一把大火全燒了去。
「栗兒,我前兩日新抄的經卷你送過去了嗎?」容如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復了澄澈平和,輕輕地問。
「回小九姑子,都送過去了。果然如您所料,伯夫人把它們全扔進香籠里看著燒了。」栗兒眼神發亮,笑吟吟道。
「她那麼恨我,又不能明著搓磨我,自然只能一次次藉由讓我抄經,又燒了我親手抄的經卷來發泄折騰一番了。」容如花笑笑,忽又蹙了蹙眉。「那墨十分歹毒,久聞yin毒入體如附骨之蛆,上癮了後一次比一次厲害,也唯有‘香襦丹’可解去毒性,你可千萬記得吃才是。」
「小九姑子莫擔心,奴但凡留在伯夫人跟前看她燒經過後,一定都會速速服下的。」栗兒面帶寬慰笑容地道。
「那便好。」她松了口氣。
「對了,小九姑子,宮中傳來消息,說那幾味藥已缺了。」栗兒抿著唇兒,眼底惡趣味之色滿滿。「劉太醫制不得伯夫人專用的哮喘藥,想來必是得親身到伯府請罪的,尤其伯夫人的哮喘藥好似也剩下沒幾枚了吧?」
容如花笑得杏眼彎彎,小手托腮,鄭而重之地點點頭。「是呀,剩下沒幾枚了,這下‘母親’可有苦頭吃了。」
「是啊,不只吃苦頭,恐怕還有好戲看了。」
主僕倆邪惡地對視,笑得好不歡暢。
劉太醫的外室女兒是秀郡王妻弟的愛妾,這關系,這筆帳……算起來可胡涂了。
「我真是太壞了。」容如花小小內疚心虛了一把。
「您一點兒也不壞,應該說是侯爺教得好。」栗兒憋著笑回道。
隱于暗處的青索差點自高梁上摔下來。
——連主子都敢編派,你這顆栗子膽子也肥啦?
而在平慶伯府的另外一端,伯夫人涂著美麗蔻丹的指尖顫抖地踫觸向白玉茶盞,猛地抓起狠狠地撗在地上,摔個粉碎!
「夫人——」許媽媽大驚失色,砰地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您、您別氣壞了身子,有話好好說啊!」
瘦削憔悴卻依然裝扮得艷麗刺目的容如蘭好整以暇地捧著茶盞,啜飲了一口,好似視而不見。
「你這個不肖女!」伯夫人氣得頸項青筋直冒,面目猙獰。「我是造了什麼孽,今日竟然被你這不孝的東西忤逆——」
「母親,您當然可以不答應。」容如蘭放下茶盞,優優雅雅地掏出手絹兒擦了擦小嘴,陰惻惻一笑。「不過您放印子錢的事兒,就別怪女兒不幫您兜住了。」
「你、你……」伯夫人血氣翻騰,險些嘔出一口腥咸來,喘息著尖聲道︰「你要是還認我這個母親,就給我打消了那個荒謬透頂的念頭!」
「母親,你真當我不敢把這一切鬧得底朝天嗎?」容如蘭冷笑,眼里滿滿陰鷲怨恨。「我可不怕丟臉,反正嫁給那個死老鬼日夜飽受煎熬,不知哪日被活活折磨死,還不如拖著她們一起。可母親縱是你舍得不當這個伯夫人,大姊姊也舍不得她夢寐以求的未來國母大位吧?」
「不許你壞荷兒的大事!」伯夫人臉色大變。
「她不管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管她的死活?」容如蘭嗤笑。
許媽媽又驚慌又心急無助,不知該怎麼勸下這對撕破了臉面凶狠對峙的母女。
伯夫人氣喘吁吁,眼前陣陣發黑,努力按捺下驚怒欲狂的心,壓低聲音急促道︰「蘭兒,你——你再等等,等你大姊姊成功坐上鳳座,母親立時讓你同鄭指揮使和離——」
「我等不得也忍不得了,憑什麼容如花那個賤種能嫁給冠玉侯為貴妾,我卻要夜夜躺在一個粗魯惡心的老頭子身下?」容如蘭以往嬌美的臉龐已經扭曲得丑惡無比,面上滿布恨意。「都是你,都是你們逼我,你們害我和冠玉侯無緣做夫妻……我現在也不敢奢求做他的正室了,可是無論如何這個貴妾是我的,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搶走它!」
「你瘋了!」伯夫人怒急上前就要掌摑她。
容如蘭後退了一步,一把攥住了伯夫人的手腕,獰笑道︰「母親,下個月初長公主的賞花宴之前,我一定要月兌離鄭指揮使夫人這個身分,否則你就等著全京城的人知道,堂堂平慶伯夫人放印子錢還逼死良民的丑事吧!」
「你、你怎麼會知道?」伯夫人臉色慘白成一片,大受打擊地踉蹌了一下,被撲上來的許媽媽及時扶住了。
「豐郡王姊夫的其他兄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把柄,」容如蘭笑意隱約有瘋狂之態,偏又冷靜得令人害怕。
「你猜,他們會不會懷疑你這是在幫他攢銀子以圖大事,嗯?」
伯夫人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哆嗦著手指著她的鼻頭,氣怒道︰「你敢?你……你……」
「母親大可試試我敢不敢。」容如蘭眼底全無半點溫情,只剩冰冷。「母親現在該不會想殺我滅口吧?只可惜這些人證物證我全藏到了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若是我有不測,立時會有人將它們送上公堂!」
伯夫人再也憋不住吐了一口腥紅紅的血來,一手搗著胸口,嘶啞急喘。「你這白眼狼……我疼愛你這麼多年,你,你就這樣回報我?」
「你疼愛我這麼多年,卻親手把我送到那個老鬼榻上去——」容如蘭眼神有一絲空洞的絕望與痛苦,隨即笑得猶如淒厲的艷鬼般駭人。「母親,我怎能不好好報答你呢?」
「蘭兒……」伯夫人淚水奪眶而出。
「下個月初賞花宴之前答復我,否則後果自負。」容如蘭迅速恢復高傲無情,撂下最後一句狠話後便甩頭離去。
寢堂內一片死寂。
「夫人?」許媽媽含著淚水憂心忡忡。「這、這該怎麼辦才好?要不,還是讓老奴偷偷去稟告側妃娘娘吧?」
「不!」伯夫人面色灰敗,赤紅著眼勉強擺了擺手,低聲道︰「荷兒在郡王府里步步為營已經太辛苦,我不能再給她添亂,況且此事要是傳到郡王耳中……就算我將這些日子來的收益全都上繳,在郡王心里也掛上個惡名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許媽媽倒抽了口氣。
「我自有主張。」伯夫人鎮靜下來之後,血絲遍布的美眸浮起深深的冷色。
「也罷,雖然大膽了點兒,不過蘭兒那孽障倒也給了我一個好主意——我本就不想讓那個小賤種攀高枝兒,這次索性趁著蘭兒這場大鬧,讓她重重摔個跟頭!」
許媽媽看著伯夫人眼里燃燒起熟悉的陰毒算計光芒,不自禁又打了個冷顫。
「諾。」她低聲應道。
「對了,命人去查那孽障是怎麼會知道印子錢的事?」伯夫人眼神冰冷不悅地道。
「老奴馬上就去。」
伯夫人直到許媽媽的身影消失在彼端良久後,倨傲挺直的身子忽然頹唐癱軟了下來,目光痛楚怨恨復雜地呆望著那碎了一地的白玉盞碎片。
蘭兒如今竟成了這模樣,顯見是恨她入骨……難道她錯了嗎?
不,她沒有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鞏固他們母子幾個在平慶伯府的地位,甚至是為了成就那個更遠大的野望——只有荷兒好了,他們娘兒幾個才能真正踩在萬人之上,一生顯赫貴不可言。
是蘭兒這孽障不爭氣,連個老男人都攏絡不住,她這個做母親的該教的都教了,她有什麼錯?
不知怎地,大怒過後血氣翻涌的伯夫人骨子里那股熟悉的麻癢感又陣陣竄溜上來,她難耐地扭動著身子,雙腿間沒來由空虛得厲害,喘息著情不自禁逸出了一聲低吟,又狠狠被自己嚇住了!
她心髒跳得奇快,風韻猶存的臉龐浮現異樣的紅暈,明明覺得自己真的很不對勁,在血液瘋狂奔流騷動下的身軀卻不斷泛起一種奇特的迫切感……呼吸越發急促,隱隱又哮喘起來……
伯夫人死死咬著下唇想忍,終究還是忍不住急慌慌地抖著手翻出了哮喘藥,也顧不得數瓶子里還有多少,便倒出了好幾枚迫不及待地吞咽了下去。
直待那藥丸逐漸在肚月復間化了開來,暖洋洋酥麻麻的滋味再度彌漫四肢百骸,那一波波銷魂蝕骨感又漸漸堆迭而上……
伯夫人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可出自某種無法言說的渴求與隱晦滋味,她依然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渾不知容如花耗費數年精心研制出的魅影潑煙墨,又豈是尋常人等抵抗得了的?
煙起影魅,勾出的是人心底深處最空虛渴望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