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慎言!」計大將軍眸色一冷,目光如箭地射向自己的妹妹。
安國公世子夫人哆嗦了一下,連忙閉上了嘴巴,後背一陣涼颼颼。
這個阿兄雖然事母至孝,卻也不是敦厚平庸好擺弄的,他一威名赫赫殺伐決斷的大將軍,若當真惱怒了,恐怕連母親都得退讓七分。
「外祖母別生氣。」楊妶見狀不好,連忙上前拍撫計太夫人的背,隨即噙著淚,神色乖巧而悵然,款款對計大將軍一欠身,道︰「舅舅,都是妶兒不好,惹外祖母和您擔心了。」
計大將軍面對嫡親外甥女,眼神溫和了些許,「妶姊兒,此事與你無關,你不需心有愧疚。」
楊妶身子僵了一下,忐忑又澀然地偷偷瞄了威嚴霸氣的舅舅一眼,強笑道︰「舅舅……」
「你畢竟是未出閣的嬌嬌,這些事不是你能听得的,先回房休息去吧。」計大將軍眉抬也未抬,口氣柔和而堅定。
「……妶兒知道了。」再不甘心,楊妶也只有暫時退下,只臨走前暗暗遞給了自己母親一個眼神。
安國公世子夫人會意,不著痕跡地微一頷首。
母女間刻意遮掩的互動,哪里瞞得過一向精明的計大將軍,只不過他面上波紋不興,好似絲毫未覺。
待楊妶離去後,計大將軍坐了下來,身上盔甲隨之鏗鏘振振,不知怎地令安國公世子夫人有些不安起來。
「咳,阿兄……」她清了清喉嚨。
「不用再說了。」計大將軍冷冷地道。
計太夫人看著女兒面露尷尬,不禁又火了,顫巍巍地道︰「好得很,現在你親妹妹在將軍府中連開口都不能了?那是不是改日連我這老婆子也只有閉嘴的份兒了?」
「母親這般胡攪蠻纏又于事何益?」計大將軍蹙起濃眉,難掩心里的不悅。
計太夫人窒了窒,卻見兒子已有不耐煩之色,語氣不禁軟化了點。「兒啊,母親這不都是為了咱們計家的門風著想嗎?瑯哥兒身分金貴,哪能隨隨便便納一些阿貓阿狗的下等人進門服侍?何況是貴妾的名分——」
「母親,我們雖是瑯兒的尊長,可就連聖上對這樁婚事都沒有表態,」計大將軍頓了頓,不知如何向母親解釋——聖上的不表態,就已經是一種表態了。「那便說明是由著瑯兒的性子行事,日後如何,我們靜觀其變即可。」
如今情勢不明,聖上仿佛樂見皇子們競爭打鬧,雖不知最終目的是考驗太子,抑或別有打算,手掌兵權位高權重的大將軍府此刻只能低調再低調,免得亂了這天下最大的一盤棋局。
再度抬出皇帝,計太夫人也不敢胡攪蠻纏下去了,想起方才自己怒氣沖動之下月兌口而出的那番話,若真傳到聖上或長公主耳里,就算是她,也絕難討得了好去。
計太夫人想了想,終究還是有一絲不甘願,勉強道︰「好,這貴妾的名分也就罷了,可瑣哥兒正室之位是一定要給咱們妶姊兒的。」
計大將軍鬢角隱隱抽疼,深吸了一口氣,冷硬地道︰「母親,孩兒大營里還有要事,就先回了。」
「你——」計太夫人愕然。
計大將軍又如同來時那般大步而去,留給計太夫人母女的,只有一個毫不留情的傲然背影。
「母親,您看阿兄,」安國公世子夫人氣苦地抱怨道,「到底公主嫂嫂是給他灌了什麼迷湯,竟讓他連自己的娘和妹妹都不搭理了?」
計太夫人先是被兒子氣得胸悶,又被女兒鬧得頭痛,臉色不好看起來。「噤聲!」
安國公世子夫人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地看著突然面露厲色的母親。
「虧你還是世家嬌養出的嬌嬌,嫁進安國公府這麼多年,沒有長進反倒越發胡涂了?」計太夫人神情一掃方才的蠻橫,端肅地道︰「和你阿兄怎麼吵怎麼鬧,都是咱們自己一家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可話里話外萬萬不能辱及皇家……你公主嫂嫂性子再溫順,她也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若是真得罪了她,你看誰保得住你?」
安國公世子夫人聞言打了個寒顫,忙討好道︰「母親,女兒知錯了……嫂嫂那兒,女兒絕不敢再胡言亂語的,只是公主嫂嫂向來對妶姊兒也是極為看重的,可見得她也不反對咱們親上加親啊!」
「嗯,」計太夫人沉吟了一下,老眼露出精明銳利之色。「瑯哥兒那頭不好說話,可你公主嫂嫂是個心軟的,最近就讓姣姊兒多去長公主府陪陪她吧。這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咱們妶姊兒那麼好,就不信長公主會不要這麼乖巧聰慧孝順的好媳婦兒。」
「果然還是母親行事周全老道。」安國公世子夫人樂顛顛地撒起嬌來。「往後女兒要多多向您學習才是。」
「還說呢,幸好妓姊兒不像你。」計太夫人忍不住瞪了女兒一眼,又欣慰地笑了。「這孩子知書達禮聰穎細心,將來瑯哥兒娶到她也是一大福氣。」
然而計太夫人渾然不知,今日大將軍府正堂上的一番鬧騰和對話,稍晚已經一字不漏地全部呈到冠玉侯府的書堂紫櫝木案上。
暗衛毫曹靜靜佇立在側,冷汗不自禁點點滲出。
因為主子看完錦帛上所錄載的最後一句話時,清俊美貌的臉龐露出一抹令人寒毛直豎的微笑來。
「我記得,安國公除了世子之外,還有兩個嫡親兒子吧?」計環瑯修長指尖輕輕摩挲著性感的下唇,笑意更深也更磣人了。
「是。」毫曹心一突,已暗暗替安國公世子點一根白燭。
在平慶伯府庶女將被冠玉侯爺納為貴妾的流言喧嚷得赫赫揚揚時,容如詡已經不動聲色地悄悄在太僕寺扎了根。
身為主簿,多半做的是一些謄寫車馬轎輦記錄、管理轎卒馭夫等雜事,這天適逢太子到皇家馬場,在東宮侍衛們重重保護之下,自是平安無事地策馬跑上了幾圈兒,最後結束欲離去之際,偶然瞥見恭立于太僕寺官吏群中的容如詡,太子神色有一絲異動,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
「孤听說,容主簿便是小九的二兄長?」
容如詡心一緊,努力保持神色如常,恭敬地上前行了大禮。「微臣容如詡,叩見太子殿下。回殿下,小九……平慶伯府小九姑子,正是微臣的九妹妹。」
太僕寺官吏們心下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容如詡一眼。
這容如詡出身平慶伯府,自然是豐郡王府的人,可現在太子又特意挑出他來,這是想打壓他還是想提攜他?
「小九,可惜了。」太子飄逸若仙的俊雅臉龐閃過一抹復雜的陰郁,偏偏又笑得恁般溫文儒雅。「孤當初還想認她做義妹的,不過……如今看來,倒是孤自作多情了。」
太子此話一出,頓時在眾人心中炸起了軒然大波。
「回殿下,九妹妹能得殿下青睞,實屬承天之幸。」容如詡心下不安,謹慎地道︰「雖說九妹妹如今無此福分,可她心中對殿下始終是感激至深的,還請殿下明察,切莫怪罪九妹妹才是。」
「嗯?」太子清眸掠過一抹深刻洞悉之色,似笑非笑道︰「听來你和令妹很是要好?」
「我們……是兄妹。」
「庶兄妹。」太子微挑眉,淺笑道︰「不過孤以前好似听小九說過,她姨娘可比你姨娘受寵多了。」
容如詡俊秀臉孔難堪地漲紅了,只覺眾人目光全部盯向自己——滿滿盡是羞辱。
他的手已經微微發抖了,還是竭力鎮定道︰「微臣不敢議論尊長私事,還請殿下寬宥見諒。」
太子凝視著他,清眸中的笑意有了一絲溫度。「看來平慶伯府里,還有個曉事知禮講道義的。」
「微臣愧不敢當。」容如詡額際的汗悄悄滲出。
「你,不錯。」太子盯著他良久,最後噙著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在東宮侍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太僕寺眾官吏先是觀望了許久,後來還是大著膽子上前和容如詡湊興打趣道。
「容主簿,沒想到連太子殿下也對你另眼相看哪!」
「許大人說笑了。」容如詡用袖口擦了擦汗,謙虛歉然地道︰「卑職方才怕得很,連話都險些不知該如何答了,幸虧殿下大度……」
另一位主簿有些酸溜溜地道︰「容大人是豐郡王的小舅子,如今又得了太子殿下的褒獎,將來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已是指日可待了。」
「好了,還不各自散了辦事去?」太僕寺少卿嚴大人肅然道。
眾官吏忙紛紛退下,容如詡也要舉步離去,卻被嚴大人低聲喚住。
「大人?」容如詡恭謹而微帶疑惑。
「你做得很好。」嚴大人聲音低微,眸底精光畢露。「郡王已命人在天略府中替你造一造聲勢,太子對你印象越深,越會想拉攏你成為他手里的一桿回馬槍來對付郡王……記住,不可漏了行跡。」
「如詡明白。」他嚴肅地頷下首,心下微驚。
連作風一向公正嚴明、勤于王事的太僕寺少卿都已是豐郡王的人馬,看來這個「便宜姊夫」並不如他形于外所展露的那般平庸溫軟無能,只能事事依賴容如荷。
長于後宮的皇子們,果然沒有一個是泛泛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