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交輝下,燈火通明的廳堂內,樊芷瑜與滿頭花白的盧老太醫同桌而坐。樊芷瑜正在跟盧老太醫提及她不會出現在寬仁堂,不管是開張當日,還是未來的每一個日子。
「你都不去?開張日太張揚,老夫贊成你不去,但日後也不去?」盧老太醫都被她搞迷糊了。
她微微一笑,「我一不會看病,二來又是大家討厭的樊大人之女,何必過去?別讓身體不舒服的病人,連心里都不舒坦了。」
「這點我不同意,沒有你何來的寬仁堂?來看病的人要對你心存感激才是。」盧老太醫喝了口茶,一臉的不以為然。
但樊芷瑜想到大雜院那些怨恨的目光,語重心長的道︰「也許,如果有別的選擇,那些生病的人該是不屑到寬仁堂求醫的。也許,有些蝕心削骨的痛楚不是被施舍一點點善心或慈悲就能痊愈的。」
盧太老醫突然也有所感,沒有再反駁。
她吐了口長氣,再度嫣然一笑,「第三點就是,我希望寬仁堂日後就由盧老太醫來管理,銀兩方面則一律由我爹來支付,因為我實在沒錢。」
盧老太醫大眼一瞪,「你爹支付也是應該的,倒是你這娃兒,生了兩場病澳變真大,早知道老夫就讓你早早病上兩場,也讓你爹少造點孽。」
「盧老太醫也可以早早的勸我爹,他應該听得進你的話。」她說。
「錯了,若不是我從小替你這娃兒看病,你爹只信我,否則我這臭脾氣早讓我投胎去了,但你爹也是知道我這臭脾氣,不會在你的藥里下毒才信我的。」想到這中間的糾糾結結,盧老太醫也很無奈,他只想單純當一個醫者啊。
「所以,我爹也不是無藥可救,我保證我一定會改變他的。」
「改變他?女娃兒先改變我吧,明知我不做太醫後只窩在家里煉藥,你倒好,腦筋動到我頭上要來我開醫館。」他重重的哼了一聲。
「能者多勞嘛。」她一直很喜歡這個直率的老太醫,只是重生前她太自卑,又不太敢說話,但重新活了一次,她膽子大了,話也多了。
盧老太醫嘖嘖兩聲,再好好打量這眉宇間多了一抹慧黠調皮的女娃兒,「真是不可思議啊,要不是你這模樣沒變,我真要以為眼前是哪個人偽裝的,不會是戴著人皮面具吧?」
她俏皮一笑,再捏捏自己的臉頰,「保證如假包換。」
「呵呵呵,待我有空,真該去你的書房看看你天擎哥哥到底買了什麼書給你看?瞧你變得古靈精怪的。」盧老太醫哈哈大笑。
她嫣然一笑,「我的確該謝謝天擎哥哥。」她這話說得真心,若沒前世的書呆子生活,要在這短短時間內變成話癆是絕不可能的。
柔和月光下,廳堂斜對角的雅致樓台上,茂密的林蔭巧妙地遮住夏天擎站在那兒的身影;憑著精湛的內功,他可以清楚听到兩人的對話。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廳堂內樊芷瑜與盧老太醫談笑風生,她的變化著實太大,前世的自卑孤僻不見,偶爾顯現沉靜從容的成熟,偶爾又展現開朗可愛,但這幾面獨獨不曾在他面前展現!
他胸口莫名的郁悶,莫名的冒火,莫名的想將她抓來狠狠質問——但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她。
燈火通明,但她本身就散發著光芒,尤其那雙靈慧動人的熠熠明眸,讓他的視線無法從她臉上離開,而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抿抿唇,始終壓不下那股說不出的沉沉郁悶,索性身形一掠返回東雲院。
「少爺這麼快就回來?」
齊江一見到他,連忙跟上前,待主子走進書齋,他也跟了進去準備將門關上。
「別關,晚一會兒,小家伙會過來……」
「雪兒它絕不是從門進出……」齊江連忙咽下到口的話,因主子的臉色很難看。
「日後,若我沒交代門就半開著,雪兒能自由來去,你那顆胡思亂想的腦袋也不用再去猜測它究竟是何時又是從哪里進來的。」他繃著俊顏,邊說邊在椅子坐下。
齊江只能委屈的任由門半開著,夜風冷,好在屋里放了暖爐,他安靜的走到桌子旁替主子磨墨,半聲都不敢吭。
一會兒,夏天擎就讓他出去了,低頭寫了幾封信準備交代給曹曄及下屬去辦事,只是接下來,他卻無法專心做其他事,無法不去想樊芷瑜。
這對他來說是稀奇的,也令他懊惱困惑,難道她之于他並不只是報復的棋子而已?
夜深人靜,他思索許久仍沒答案,倒見小家伙這回大大方方的從半開的書齋門口走進來,但它抬局頭,走了幾步,又抬局頭看著他怎麼門是開的?樊芷瑜覺得奇怪,過去在亥時變身,她都是直接在書房內現身,這回卻是在書房門外,她被搞迷糊了,夏天擎明明在書房里呀。
正狐疑不解時,就見他已經走到面前灣身將她抱在懷里,走回椅子坐下,一手抓著桌上的木球,「要玩嗎?小家伙。」
她搖頭,他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沉重。
「還是喝水?」夏天擎放下木球,將屬于雪兒的水碗移到它面前。
她也搖頭,還是仰頭看著他。
他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你的主人也會像我這樣跟你說話?」
她點頭,重生前的自己的確將雪兒當成知已,尤其不能對外人說的話全跟雪兒說。
「你的主人,我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前世今生,他從來沒有如此困擾。
她讓他如此傷腦筋嗎?為什麼?她不過是他報仇血恨的棋子而已啊?
由于她一直盯著他,當他臉色陡然一變時,她下意識的看向窗戶。
不意外的,上回的黑衣人再次從窗外飛掠進來,還自來熟的也揉揉模模她,嚇得她張口差點咬了他。
「小家伙炸毛了?」曹曄連忙抽手。
夏天擎將呲牙汪汪叫的小家伙抱到門外,就見齊江也被點了睡穴,靠在長廊坐著。
「回去找你的主人。」他的表情格外嚴肅,曹曄會突然過來肯定有重大的事要向他稟報。
呃……可是她想听耶,無奈腿太短,她咚咚咚的追上前時房門早已關上,即使她豎直狗耳朵努力偷听,還是什麼也听不到,只聞夜風呼呼的吹。不是都要入夏了?今年的春天怎麼特別的冷?
「嗽」一聲,原來狗也打噴嚏呢!樊芷瑜皺皺鼻子,用狗爪撓了撓——眼前陡地一黑,再一亮時,她瞬間倒抽了口涼氣。
「誰?」
書齋的門倏地打開,夏天擎站在門口,一見到她,濃眉一皺,「芷瑜?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里?」
見鬼了!樊芷瑜頭皮發麻。哪里不對了?她變身還不滿一個時辰就變回人身,更慘的是怎麼沒回她床上去?她只穿著一身就寢的白色單衣,連鞋子也沒穿。
夏天擎也發現了,「該死,你怎麼只穿這樣?紀香跟蘇玉在做什麼?」他將她拉進溫暖的書齋內,再拿來另一邊櫃上的披風為她披上。
她注意屋內已經不見那名黑衣人,夏天擎回身給她倒了一杯溫茶,她乖乖的接手喝了幾口,見他對著自己溫柔的問︰「有事找我談?」
她說不出話來,看著這張俊美的臉,心還是隱隱抽疼,愛得太深,怎能說不愛就不愛?但他的心從來就不曾屬于自己啊。她再喝口水,才艱澀開口,「我、我作夢了,然後……
就、就想來看……不對,不知怎麼的就走來這里了。」
瞬間,他糾結一晚的抑郁頓時消失,從她的言行舉止就知道她有多在乎自己,不想嫁他只不過是逞強的假話。
夏天擎的心情變得非常非常好,再也忍不住那股沖動,長臂一撈將她緊緊的擁入懷里,此刻的歡愉如此真實,他竟舍不得放開她!
樊芷瑜身子一繃,怎麼辦?她竟然想伸出雙手緊緊擁抱他。
她告訴自己多少次不要愛了,也很努力找其他事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可為什麼一個擁抱就將她的努力全抹殺了?她突然好怕,怕自己做不到,清空不了對他的眷戀與深情,她放不開他……如此一來,前世的事會再發生一次嗎?她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他以為她冷,將她抱得更緊更緊。
熱淚在眼中閃動,她努力的逼回淚水,勇敢的開口,「哥哥……我快、快要不能呼吸了,而且這樣不太好,我也該回去了。」
他深吸口氣,放開了她,看著她垂得低低的臉,「好,我送你回去。」
「哥哥,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低頭,轉身就往門口走,沒想到齊江突然莽撞的快步進來,還是夏天擎手快,迅速又將她往後一拉,貼靠在自己懷里,低頭關切,「沒事吧?」
「沒事……」她連忙向前,急急離開他溫暖的懷抱,他黑眸一沉。
齊江傻了,「小姐?小姐怎麼在這?找雪兒的嗎?它又往這里跑來"「齊江,你掌燈送我回去,讓天擎哥哥專心做事吧,時間很晚了。」她急急的追。
齊江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他莫名其妙的睡著了,突然醒來見門半開,想也沒想的就跑進來看看那只小女乃狗是不是又進來了,怎知會差點撞到小姐。
夏天擎的眼神已恢復平常的溫和,但他也發現樊芷瑜一直避著自己,難道是他的擁抱嚇到她?「送小姐回去。」
齊江呆愣點頭,連忙掌燈送樊芷瑜轉往西晴院去。
夏天擎凝望著她縴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低頭看著剛剛幾乎不舍放開她的雙手,他苦澀一笑,他究竟在干什麼?而十天後的事他又該如何處理?他竟然想……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