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南三月的郊外草木回春,百姓相攜出外踏青,天上也會多出色彩斑斕的各樣風箏來爭奇斗妍。
北疆的三月,城外草皮也冒出星星點點的綠意,遠遠望去一片煙綠。
過了菜蔬單調的一冬,新發的野菜最是鮮女敕可口,人們提籃挽筐說說笑笑地出城摘采。
周佩華在將軍行轅窩了一冬,也想借機出門透透氣。
她找了個機會跟丈夫說了兩句,雷飛雲就說等他有空就陪她一起出門轉轉。
周佩華以為怎麼也要幾天功夫,沒想到隔天雷飛雲就沒出門。
「相公今日不去軍營嗎?」她覺得挺納悶的。
他有些錯愕,不答反問︰「不是你說想出去踏青的嗎?」
周佩華這次真的驚訝了,「今天就去?」
雷飛雲一臉不理解,「難道你不想今天去?」
她趕緊搖頭,「我還以為你得過幾天才有功夫呢,沒想到……」
他拍拍她的手,好笑地道︰「去收拾吧,我昨天就叫管家把車準備好了。」
周佩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無埋怨地道︰「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我昨晚好讓荷香準備一下。」
雷飛雲就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早說了,你肯定就得晚睡了。」
她瞬間熱氣撲面,手背在臉頰上遮了遮,只覺面頰滾燙,實在羞惱不過,抬腳用力往他的腳背一踩。
雷飛雲面不改色地移開腳,順便抖了抖袍角。
周佩華扭身撲到他身上捶了幾拳,咬牙道,「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他一把將她抱住,低頭就在她唇上親了好幾口,見她羞得滿面通紅,忍不住炳哈大笑。
她簡直拿這人沒辦法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咱們去的地方遠了一點兒,東西多收拾一點,若是太晚,就在那邊住一晚。」
「很遠嗎?」
「離這里大約有三、四十里路吧。」
「是挺遠的,我知道怎麼準備了。」
周佩華把荷香叫了進來幫忙收拾東西,雷飛雲就坐在一邊喝著茶看她們忙。
過了好半晌,主僕兩人才總算收拾出兩只包裹來。
雷飛雲暗地里吁了口氣,女人家出個門還真是麻煩。
巳時左右,一行人才終于從行轅出發。
馬車里收拾得舒適宜人,茶果點心齊備。
雷飛雲將周佩華圈在懷里,他靠著車壁閉目養神,她則是拿了一份朝廷邸報在看。
嫁過來之後,她便跟著文先生學著看邸報,有時也會同文先生探討一二,漸漸能從朝廷邸報中看出些門道來,對她的進步,文先生很是欣喜,直說將軍娶了位好夫人。
「相公。」
「嗯?」閉著眼的人應得漫不經心。
周佩華微皺起眉頭,眼楮依舊盯著邸報。
沒听到她的下文,雷飛雲困惑地睜開了雙眼,見她盯著手里的邸報皺眉頭,便順勢看了幾眼,忍不住嘆道︰「自從太子病筆,皇子們急得越發厲害了。」
她扭頭直盯著他。
他捏捏她的臉,笑道︰「看我做什麼?我們家一直是直臣。」他家只忠于皇帝。
周佩華還是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雷飛雲被她水潤的紅唇勾引,低下頭吻上。
她用力推開他,惱道︰「別給我打馬虎眼。」這次不管用。
他的手不老實地探入她的衣襟,握住她的一只玉峰揉捏,很是隨意地道︰「想跟我說什麼?」
周佩華用食指沾了茶水在車內小幾上寫了三個字,問道︰「你不是跟他關系不錯嗎?」听說你以前還是人家的伴讀呢。
雷飛雲面色微肅,不老實的手也停止了動作,低聲在她耳邊道︰「幾位皇子中,三皇子品性最佳。」如果真要讓他選,他是希望三皇子被立為太子,進而榮登大寶。
只是這話,他不能對別人說,甚至連文先生都不能,他們雷家從立朝開始便一直是直臣,不能摻和到奪嫡的事情里。
她沒再說什麼,繼續看邸報。
雷飛雲將下巴擱在她的肩窩,帶了幾分哀怨地道︰「娘子,我陪你出來踏青,你能不能把注意力放到為夫身上來?」
周佩華沒回頭,只伸手拍拍他的頭,敷衍道︰「別鬧。」
被敷衍的大將軍不滿了,他懲罰性地扯開她的衣領,在她胸脯上留下幾個印子。
周佩華手忙腳亂地掩好衣襟,怒瞪向某人——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
雷大將軍自知理虧地模模鼻子,往後一靠,重新閉上眼楮,意思就是他繼續睡覺了。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這種想謀殺親夫的怒火給壓了下去。
冷靜下來後,周佩華繼續去看以前的舊邸報。
從這些舊邸報里她瞧出了不少東西,也從文先生那里得到了許多肯定,再聯系朝中實際情況,也悟出了不少內容。
只不過,悟出來的東西,有些能說,有些不能說,說也要看跟誰說。
在政事上,雷飛雲尚不願跟她多談,她也不強求,他如今對她疼愛有加,這種好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如果他們能一直這樣下去,或許就能成為無話不談的人。
周佩華知道,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並不著急。
文先生是老將軍留給丈夫的幕僚,看著年輕,實則早過了知天命之年,他一直憂心的便是丈夫過于耿直的秉性。
這樣的秉性在邊關尚還好,若有一日回到京城,位列朝堂,便很容易沾染是非。
照周佩華看來,實在不行,到時候勸丈夫卸去軍權,安生當他的世襲鎮國公就好,在家蒔花弄草,沒事就到自家馬場跑兩圈。
不過正值壯年就讓他提前過上這樣的日子,他只怕是不願的。
她現在想這麼多也沒用,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順其自然吧。
周佩華闔上邸報,向後靠在丈夫懷中,抓起他的大手把玩,漸漸地眼皮越來越重,最後睡倒在他懷中。
閉著眼的雷飛雲揚起一抹笑弧。
周佩華被馬車顛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听到荷香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將軍、夫人,我們到了。」
雷飛雲第一時間睜開了眼,低頭看看從自己腿上抬起頭的人,不由自主地柔化了眉眼間的冷硬,「先醒醒神再下車。」
周佩華接過他遞來的濕布巾敷了下面頰,讓自己清醒過來,再伸手模模發髻,問某人,「亂嗎?」
雷飛雲笑著彈彈她的耳垂,道︰「不亂。」說完,矮身鑽出馬車跳了下去,然後轉身將她扶抱下來。
周佩華一下馬車就看到一大片湖泊,湖水清澈,天空湛藍,幾絲雪白的雲彩橫掛天際,藍天綠水草地,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她驚喜地道︰「這里真漂亮!」
「娘子喜歡就好。」
周佩華四下張望。
雷飛雲有些不解,「娘子在找什麼?」
她微蹙著眉心看他,「這里這麼開闊,附近也沒有寺廟這樣的地方,如果我們今晚回不去,難道不是就近找個地方安置嗎?」
他不由得失笑,抬手不太莊重地在她臉上模了一把,笑道︰「娘子只管放心賞景玩樂,那些小事自有為夫負責。」
「好吧,我覺得你還是能相信的。」
雷飛雲頓時內傷,听她這話說得勉強的……他有那麼不值得人相信嗎?
那邊,周佩華已經叫荷香去布置野炊的地方。
雨布墊底,氈毯鋪平,茶點擺好,幾只大食盒也一溜在草地上擺開,裝著生肉、熟食,還有臨行前急急趕烙的一籃大餅。
這且不算,雷飛雲還被妻子打發領著親衛去湖邊捉魚,去遠處的山林里打獵好加菜。
最後,野炊的食材多了烤魚、烤兔肉和烤鵪鶉,還烤了一些地瓜來分食。
一頓飯吃得雷飛雲感慨萬分,「娘子,你準備得真是充分啊!」
周佩華倒是有些不滿意,「時間還是太趕了,要不就能準備得更豐盛些。」
雷飛雲有些無言,果然是他們要求的標準不一樣的緣故吧。
吃飽喝足,周佩華在湖邊放起風箏,剪了病氣,看著那只紙鳶隨風飄走,直至再也看不見。
然後,他們登車上馬往回趕,在戌時左右趕回了行轅。
晚上就寢時,周佩華扯著某人的臉皮問,「你就沒打算在外面過夜吧?」
雷飛雲老實承認,「是沒打算,那麼說是想讓娘子玩得開心點罷了。」
她不想搭理他了,在被窩里扭了個身,背對著他,睡了。
他知道她今天坐車累了,也沒有廝纏,只是從身後摟住她的腰,笑著閉上了眼。
透過敞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廊下院中的那一叢冬青。
即使嚴冬時節依舊綠意不減,如今隨著天氣轉暖,茁發新芽,老綠、新綠夾雜,如同生命更迭延續。
周佩華手中的針已經半天沒動了,眉心微微蹙著,有些走神。
荷香端著養生茶進來,看到小姐這副模樣,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兩天小姐發楞的時候越來越長了,也不知道姑爺到底干什麼去了,都好些天不見人了。
「夫人,喝茶吧。」
荷香的聲音驚醒了周佩華,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習慣真是要不得!
習慣了某人的陪伴,突然有一天他不見了,她竟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端起茶盞,掀開碗蓋,帶著藥香的茶味撲鼻,周佩華卻情不自禁地又想到某個人某天說過的話——
「這茶味道太怪,華兒你怎麼喝得下去?」
見小姐沒有繼續動作,荷香無奈極了,再次出聲,「夫人快趁熱喝了吧。」
「嗯。」周佩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小口小口地喝著,卻完全不知道喝到嘴里的是什麼味道。
荷香在一旁看了直搖頭,小姐這失魂落魄的要到什麼時候啊?姑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周佩華放下空盞,抿了抿唇,開口問道︰「文先生可在府中?」
荷香趕緊回道︰「婢子昨天還有見到文先生,今天……婢子這就去前院看看。」說著轉身便要去。
周佩華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去。」
荷香上前搭手扶著自家小姐下炕榻。
周佩華穿好繡鞋,整了整衣裙,在荷香肯定的目光中去外院找人。
文思遠正在外院自己的書房里處理公務,看到周佩華來了,不免有些吃驚。
這麼久以來,夫人一直謹守本分,行轅內外院分明,今天會特地來外院,九成九是為了將軍的行蹤。
周佩華開門見山地道︰「將軍這些日子可是在營中?」
文思遠垂目,「是。」
周佩華再問︰「我是否不能問?」
文思遠繼續一字答曰︰「是。」
周佩華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微抿著唇,「我明白了。」他肯定不在營中,一定是找了借口離開邊關,也不知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刺探軍情什麼的,應該用不上他一個鎮守邊關的大將軍吧?
看著夫人轉身離開,文思遠心里直嘆氣,將軍這次太莽撞了,離開之前也沒有留下只字片語給夫人,唉……
將軍身為邊關主帥,就算借口再好也不能長久不在營中露面,也不知將軍此行可還順利?
將軍晝夜兼程,路上不作耽擱,三日之內當可趕回京城……等接應了三皇子出京,做好一切相應安排,路上若沒有其他阻礙,當能提前返回邊關,不會被人察覺,就不曉得這般來回奔波,將軍的身子能否撐得住?再說了,要是中途發生什麼意外……他最多能遮掩半個月時間。
文思遠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但願一切順利。
荷香看小姐嘴唇緊抿,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地往回走,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