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臧語農來到僕房,方朝露的房里還亮著。
他走到房門口,發現門虛掩著,但里頭沒有半點聲音,于是便輕輕的推開了門,看見方朝露趴在床上,衣衫褪至腰間,一動也不動。
見她衣衫不整,他直覺的想轉身出去,這時,她發出虛弱的聲音。
「姑母,我想喝水……」她的臉面向牆面,沒看見進來的是臧語農。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看著桌上的茶具,走過去倒了一杯水來到床邊,一靠近,他便清楚看見她背上的傷。
那密密麻麻的鞭痕交織著,猶如一張血網,令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不自覺的倒抽一口氣,試著壓下那沸騰的情緒。
她之前的傷才剛好,現在又受了傷……
方朝露慢慢的將頭轉過來,神情有點痛苦,傷口的疼痛讓她申吟出聲,「唔……」
只是當她定楮一看,發現站在床邊的不是方大娘,而是臧語農時,整個人不由得一呆,怔怔的望著他。
「水。」他將杯子遞到她嘴邊,「喝一點。」
她木木的看著他,下意識的啜了幾口水。
從前她去拔罐、針灸或是按摩時,也常常是男生幫她施行,這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來說,真的不是什麼需要大驚小敝的事,但不知為何,她心跳得很快很用力,胸口、臉頰跟耳根快速熱了起來,只是表面上卻佯裝的更鎮定冷靜。
見她被看見身子仍神色自若,臧語農心里微微一抽,莫名的不是滋味。怎麼,她很習慣被男人看身子嗎?
就著一旁的木凳坐下,他一臉不快地說︰「我還以為你會尖叫,你好像不在乎身子被男人看到,一點都不害羞?」
她當然覺得羞,可是該回避的人是他吧?為什麼他反過來揶揄她沒有羞恥心啊!
「我是受傷的人,動不了,但大少爺可沒受傷,不該是你回避嗎?」
「受了傷,嘴巴還是這麼伶牙俐齒。」他哼地一笑。
「我說你一定看過不少女人的身體,才會這麼氣定神閑的坐在這里吧?」她不甘示弱地回擊。
臧語農唇角一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我走南闖北十多年,什麼女人沒見過,要是語晨也似我這般司空見慣,就不會對女人的身體感到好奇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內心感到十分懊惱。
他明明是來關心她的傷勢,怎麼會演變成唇槍舌劍的局面?
听他這麼說,方朝露不禁有點生氣。他看過很多女人的身體關她什麼事……等等,她干麼因為這樣而覺得不是滋味?見鬼!她是在吃醋嗎?
她努力將腦中的想法丟掉,正色道︰「大少爺是來質問我的吧?」
「質問你什麼?」
「我多事,把二少爺偷看書兒更衣的事鬧到整個臧府都知道了。大少爺一定覺得我很鬧事吧?」
听她憤憤不平的語氣,臧語農忍不住想笑。
「管了別人的閑事,導致自個兒被修理得這麼慘,值嗎?」
「值,當然值。」她不加思索,語氣堅定地說︰「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他饒富興味的睇著她的臉,笑說︰「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為了別人的事不顧一切,就算傷到自身也在所不惜。」
她斜瞥他一眼,「你若還要罰我,等我好一點再罰,我會感激你的。」
他挑眉,「為什麼你覺得我會罰你?」
「因為我不過是一個身分低微的丫鬟。」她賭氣地說。
「在你心里,我就是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聞言,她一楞,「所以……你沒惱我?」
他搖搖頭,「我幫理不幫親,語晨做錯了事,就該為他的錯誤負起責任。」
她呆了呆,急問︰「你說的是真的?那書兒呢?她不會有事吧?」
看她居然還有多余的心思擔心別人,他是既好氣又好笑。
「我會給書兒一筆錢,讓她到鎮江的莊子上工作,她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你放心吧。」他說。
方朝露松了一口氣,放心的笑了,「那就好,不然我擔心她的處境堪憂。」
「有我在,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倒是你……」他濃眉一蹙,「你還有心思擔心別人?你最該擔心的是自己吧,你可是幾乎把府里的主子都得罪光了,還有,你就不怕身上留下難看的疤?」
「得罪就得罪吧,只要我做的是對的事情就行,至于疤痕,我不在乎。」她聳聳肩。
「姑娘家身上有疤,怎麼嫁人?」他怪責的瞪她一眼。
「我又不一定要嫁人,婚姻不是女人唯一的歸屬。」
她的論調讓臧語農有點訝異。世間哪個女人不期盼能覓得好歸宿,安穩過一生,可她卻有著如此另類的見解。
方大娘當初拜托他收留方朝露時曾說過,方朝露只會在臧府待一陣子,之後她便會為她尋門好親事……可听方朝露的語氣,她似乎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不嫁人,你打算一輩子待在臧府?」
「我有我想做的事,只是現在未成氣候。」她說著,眼底迸射出讓人難以直視的閃亮光芒。
他好奇地問︰「你想做什麼?」
「開武館。」她雄心萬丈地說。
臧語農楞住,下一刻哈哈大笑起來,「開武館?你未免太天真了。」
見自己的夢想被嘲笑,她懊惱地瞪他一眼,「有夢最美。」
「好個有夢最美,但你以為會有人去女人開的武館習武嗎?」
盡避本朝允許女子習武,也允許女人從事相關的職業,但女子習武畢竟不算普遍,更沒有開設武館的前例。
方朝露明白他說得一點都沒錯,武館向來是男性的天下,即便是講求男女平權的現代,也很少見女性開設的武館。她自己也遇過一些家長來武館報名,卻拒絕由女教練授課的,因為在他們的認知里,女人就是不如男人。
連進步的二十一世紀都這樣,更甭提如此封建保守的古代了。
可是,她就是不服氣。
「我會實現我的夢想的。」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我拭目以待。」
這時,方大娘回來了,發現臧語農也在,嚇得快步走過來。
「哎呀,大少爺,你怎麼進來了?」方大娘欲言又止,「朝露她……她是未嫁的閨女呀。」
「女乃娘,你多慮了,這丫頭一點都不介意讓我看見她的身體。」他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而我,也見多了。」
再次听見這閱女無數的話,方朝露還是覺得很刺耳。她明白,自己這是打翻醋壇子了。
真是不妙,她不是不斷警告自己,不要抱太大期望嗎?怎麼還是忍不住深深的往心里去了?
「大少爺,」方大娘眉頭一皺,「瞧你說的是什麼跟什麼呢。」
臧語農一笑,「女乃娘別氣,我出去便是。」他轉身朝門口走去,臨出門前,他忽地停下腳步。
「對了,待她傷勢好轉,就到溯心苑侍候吧。」語畢,他走了出去。
見他走遠,方大娘跟方朝露才回過神,兩人互覷一眼。
「大少爺說什麼?」方朝露問。
「大少爺要你到他的溯心苑侍候……」方大娘眨眨眼,一臉不敢置信。
以往臧語農的居院里沒有任何年輕的丫鬟,方朝露是第一個,這巨大的改變讓大家議論紛紛。
此事很快傳到周氏耳中,令她感到震驚又不解,也覺得很是不安。
她不是三歲孩子,臧語農一而再再而三維護方朝露,甚至不顧她這個二娘和未婚妻的感受,如今又將她調到溯心苑,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他對她確實有著不同的對待。
這項消息對趙流香來說,尤其是個警訊,是個危機。
趙流香才是臧語農的未婚妻,是臧家未來的當家主母,這位置絕對不能被其他人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