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置身朝堂的群臣正低聲討論著什麼,待驀魏上朝後,立即有人上前稟奏道︰「啟稟殿下,浙北出現暴民,搶奪官糧,搗毀府衙,損失慘重。」
「臣也有事要稟,陝西出現死魚無數,川南也有煌蟲過境,災難頻傳。」
「不只這些,河南的田種出的稻谷有毒,已毒死數百人了!」
驀魏神情越見凝重。「怎麼突然會發生這些事?」
「殿下,欽天監監正夏眉山有話要稟!」
「稟來。」
夏眉山從一排官員中站了出來,沉聲道,「啟稟殿下,問題似乎出在人身上。」
「人?」
「是的,近日欽天監觀得天象,得知大禧出現禍星,才致使國難連連!」
驀魏逐漸沉下臉來。「你說禍星?」
「正是,而且這顆禍星就在東宮。」
驀魏徹底變臉。「大膽!放肆!」他已明白夏眉山指的是誰了。
「臣不敢!」夏眉山見太子動怒,立刻跪下。
其余官員也跟著跪了下來。
「誰敢胡言亂語,本宮饒不了他!」驀魏怒不可抑。
死寂了一陣後,有不怕死的還是出聲道︰「據說太子妃是蛇年出生之女,蛇女在鳴陸視為不祥……」
其他人紛紛附和——
「太子妃出生時差點遭到鳴陸皇帝殺害,後因其母以命換命才留下命來,但自小即被唾棄,鳴陸陛下怕沾染上晦氣,連女兒也不敢親近,將她長期棄養在冷宮……」
「她出生後,鳴陸大軍即未曾贏過大戰,更是多次敗給咱們大禧,據聞這些都跟蛇女的命格有關,鳴陸皇帝故意將禍國殃民的不祥之女送給咱們,就是要敗壞咱們的國勢,事實證明禍事真的發生,殿下為了大禧百姓著想,必須立刻廢黜太子妃,另娶她女護國!」
驀魏沉聲一喝,「全給本宮住口!」
「殿下,帝後將天下交給您,殿下可不能為了一個女人盡毀之啊!」夏眉山硬著頭皮說道。
「荒謬,簡直荒謬!就你的一派胡言,就讓本宮廢妃,豈有此理……」
驀魏話還未說完,一名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啟稟殿下,不好了,季鄉發生大火,里正吳劉海派人來報,死亡一百五十人,情況最嚴重的是燒鐵村,居民全數被燒死,無一幸存!」
驀魏無比震愕。「燒鐵村的居民無一幸存……」
「宴山才山崩不久,又發生這等厄事,殿下不能再猶豫了,請盡快送走太子妃!」
「沒錯,請殿下莫再心軟,盡快送走太子妃!」群臣齊聲了。
驀魏面色如土,草萬金見狀,立刻扯開嗓子喊,「退朝!」
陰奢人雖在東宮,卻已听到消息,她不敢相信燒鐵村被祝融毀滅殆盡,想當初她離開燒鐵村時,小山抱著她哭著不讓她走,沒想到那一別便是永別,還有她救起的老人,他傷好後若是離開燒鐵村也許還能逃過一劫,否則也可能命喪火窟了。
她心痛又難以置信,眼淚直落。
「燒鐵村之事固然令人可憐,但此刻您更應該擔心的是自己。」晴惠姑姑憂心忡忡。
「眾人深信您就是禍水,將所有的災難全歸咎于您,這排山倒海的指責聲浪逼得殿下非要將您廢黜不可,這可怎麼辦才好?」
「驀魏會護我的。」陰奢沉定的說。
「殿下是一國儲君,不能無視臣民的議論,否則會失去民心的。」
陰奢閉上眼,屏息問道︰「你說……民心與我,他會……選擇誰?」
「這……」晴惠姑姑無法回答。
「他會選我,因為他說過,蛇女為禍是無稽,他不信!」當初娶她時,他便明白她是蛇女,大禧人雖是不在乎,可終有人會以此作文章,外頭的風浪她相信驀魏會擺平,她信任他護得住她。
「可他……殿下!」晴惠姑姑突然惶恐一呼,人急忙跪下了。
陰奢倏然睜開眼,果然看見下朝回宮的男人,她連忙起身相迎。「你回來了。」
「嗯,我有些乏,先休息了。」驀魏並未理會因多嘴而不安地跪在地上的晴惠姑姑,只對陰奢說完這話,隨即轉頭走向寢房。
見他要走,陰奢舉步跟上去,草萬金卻上前攔住了人。「娘娘,殿下連日來耗費心力于朝政,今日想休息,還請娘娘見諒,先別打擾殿下。」
「我只是想和他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太久……」
「殿下累了,您還請體諒吧。」草萬金也很堅持。
陰奢瞬間明白是驀魏不見她,草萬金才敢這麼攔著她,她一時覺得有些心涼。
晴惠姑姑也看出端倪,站起身跟著勸阻,「娘娘,既然殿下累了,您有話不如改天再說吧。」
「不,我還是盡快與他談談的好。」陰奢神情嚴肅的說完,還是往寢房走去。他有心避她,兩人就更應該將話說清楚,她不想對他有任何誤解。
「娘娘何必為難奴才……」草萬金見擋不住她,急著說。
陰奢皺眉,不懂草萬金怕什麼,非阻著她去找驀魏。「你讓開,等我說完要說的話,自然會讓他休息。」她推開草萬金,往前走去。
「娘娘——」草萬金和晴惠姑姑只得追上去了。
在陰奢要推開寢房門時,門被打開了,驀魏就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連嗓音都生冷得有點過分,「你想說什麼?」
她自遇見他至今,他還不曾真正冷待過自己,此時他陰寒的模樣讓她原本想說的話一時間全卡在喉間。
「若沒事就別再來打擾了。」他見她不說話,立即轉身要回房。
「驀魏,等等!」陰奢一急,大聲叫住人。
驀魏停下腳步,但只是站在原地,並未轉過身看向她。
她走上前去,在他身後停下,盯著他直挺挺的背道︰「我想,不是我該說什麼,應該是你有話對我說吧?」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沒有,我沒有話要對你說。」
「當真……沒話?」
驀魏動了一下,似乎想回頭,但終究還是沒轉過身,不過語氣稍微放輕了一些,「你先退下吧,有話咱們以後再說?」
陰奢的心狠狠揪著,突然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往日那份熟悉感好似瞬間不見了。「什麼話現在不能說,要以後說?」
「你真想听?!」他倏地轉過頭,劍眉危險的揚起,神情沉怒。
四周宮人為之一驚,陰奢也不免忐忑起來。
「殿下,東宮被朝臣們包圍了,百姓們也聚集在皇宮宮門外!」蘇易忽然出現稟道。
「什麼人膽大包天,連東宮也敢包圍?!」
草萬金才問,外頭已傳來響徹雲霄的喊聲——
「臣等諫請太子殿下休要沉溺于,請即刻廢黜太子妃,還大禧一個國泰民安!」
「草民們也請太子殿下給咱們一條生路,將太子妃趕回鳴陸吧!」
草萬金愕然,陰奢白了臉,驀魏則是摔了寢房內的一只酒杯。
「殿下若不肯廢黜太子妃,臣等與百姓們就跪地不起,直到殿下點頭為止!」外頭的人又繼續喊道。
驀魏這回沒摔東西,陰著臉坐在床緣,氣氛令所有人緊張,陰奢的臉色也越顯蒼白。
「臣等規勸殿下不要為了一名女子痛失民心,民心乃國本,國本不可動搖!」外頭的人持續苦勸。
「驀魏,我和你起出去吧,向他們解釋清楚,大禧發生的禍事與我無關。」陰奢說。
「你以為說得清楚嗎?」驀魏目光凌厲的射向她。
「說不清也得說,難道你想我走?」
驀魏臉色一沉,卻沒有說話。
陰奢看清他眼底的掙扎,倏然心驚,他真考慮廢了她?「驀魏?」
驀魏半垂著眼不去看她。「老實說,我真不確定蛇女為禍是不是謬言……」
陰奢渾身一僵。
「自從娶了你之後發生太多事,很難讓人忽視欽天監的話……」
「你信欽天監的話?!」陰奢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驀魏深深的看向她,良久後,他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出去吧,你若真能解釋什麼,我就信你。」他用力拉著她往外走去。
陰奢立即被外頭的場面嚇到,東宮外黑壓壓跪了一片的人。
這些人一見她出現,馬上激憤起來,怒吼道——
「滾!你這禍國殃民之女,滾出咱們大禧!」
「回你鳴陸去,大禧不需要蛇女太子妃!」
這些怒吼聲震山震地,陰奢畏懼的倒退一步,背後就是驀魏,她自然而然回身緊緊抱住他尋求保護。
驀魏低頭看著她,冷聲問︰「怎麼,怕了?不敢解釋了嗎?」
「我……」她抬頭見他表情森冷,倏地松開了手,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眾人。「各位听我說,我不是禍星,我沒有危害大禧、沒有危害過任何人……」
「妖女厚顏無恥,還敢狡辯,咱們當如鳴陸人一樣對蛇人處以極刑!」
「對,再不能讓她苟活下去!殺了她!」
眾人開始吵著要她的命了。
陰奢的身子猛烈顫抖,再度靠向身後的男人。
「安靜!」
驀魏一出聲,鼎沸的吵鬧聲便全部消失,他眸光極冷的掃過眾人,那氣氛肅殺,像是隨時會大開殺戒,眾人膽顫心驚,莫非殿下枉顧臣民請願,真要一意孤行,護太子妃到底了?
眾人將頭叩伏在地上,又怒又怕又失望。
就在眾人準備等他說出要包庇太子妃的話後,立即再死諫時,他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從大家的意思了。
「本宮已決定了,將太子妃送走!」
原本靠在他懷里的陰奢不敢置信的猛地仰頭望著他。「你要送我走?」
「是的,你走吧。」驀魏毫不猶豫的點頭。
她退離他幾步,難掩震驚。他竟如此輕易的拋棄她,臉上毫無溫情,更別說有任何的不舍,仿佛……他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此女無處可去,鳴陸恐怕也不肯讓她回去,否則至今鳴陸方面怎會沒有任何表示?所以還是請殿下殺了她,為民除害!」夏眉山進言,就要她的命。
「說的對,沒人敢收留她,殺了她才能根本解決問題,讓她不再禍害大家!」
「殺了她!」
「請殿下殺了她!」
面對丈夫的背棄、眾人的圍剿,陰奢的心一寸寸死去,臉龐也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天地之大,當真沒她容身之處,合該以死謝罪。
「誰說她無處可去,我大燕願意收留她!」曾子昂突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擲地有聲的說。
居然有人肯接納禍星,眾人為之驚訝。
「三皇子曾經求娶過太子妃,莫非余情未了,想將人帶走羞辱我大禧?!」夏眉山當即質問。
「閉上你的狗嘴!你們太子妃乃是本公主的至交好友,本公主邀請她到大燕作客有何不可?虧你還是欽天監的人,說出口的話竟如此不堪,思想這般卑鄙齷齪!」曾巧心腿傷已經痊愈,也由人群中走出來,氣怒的大罵。
夏眉山被罵得面色通紅,不再提陰奢與曾子昂的事。「你們真要帶她去大燕,就不怕她施禍給大燕嗎?」
「我大燕才不像你們這般迂腐,听信謬言,她到我大燕是貴客,我兄妹將以禮相待,她不會有一絲委屈!」
曾巧心說。
「沒錯,她是我和五妹的朋友,我大燕歡迎她,而此刻你們若敢傷害她,我兄妹倆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曾子昂也道。
人群議論起來,看來大燕真願意帶走禍星。
「蛇女要走便走,咱們不留!」有人高喊。
陰奢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回頭望著自己的男人。「你真要讓我走?」
驀魏嘆了口氣。「你不是問晴惠民心與你我會選什麼嗎?我這就告訴你,我會選擇民心。」
晶瑩的淚珠瞬間從眼眶滾落,陰奢顫抖著嗓音道︰「你說的對……我哪來的自信說你會選我,是我……不自量力了。」
「抱歉,若失民心何以為帝?我護不了你了。」
江山之前,她又算得了什麼?她閉上眼,任眼淚滑下。「不用多說,我明白的,我走就是了。」
曾巧心為她不值,怒視驀魏與眾人,憤慨的道︰「驀魏,你會後悔拋棄妻子的,大禧的臣民也會悔不當初,不該趕走仁德善良的太子妃!」
臣民還想反駁,但在曾子昂陰狠的瞪視下,皆不敢出聲。
太子一向偏寵太子妃,眾人能順利逼走蛇女已是值得高興,就不去計較大燕兄妹的話了。
隔日,陰奢便隨曾子昂兄妹啟程去了大燕,臨走前,只與驀魏在城門前相互遠望,兩人沒說一句話,場面淒涼決絕,此一別,夫妻情斷,再無相見的一日。
東宮里,陰煙拿了一盒珠寶交給麗珠,得意的道︰「告訴欽天監監正夏眉山,他干得好,這是說好的報酬,你交給他吧。」
麗珠接過珠寶盒,十分垂涎。「公主這回可是將從鳴陸帶來的寶貝全給用上了,沒了錢,以後您可怎麼過日子啊?」說著,她偷偷盒里模走一只手環藏在袖里。
陰煙進到東宮成為宮女,麗珠無法跟著進宮,只能隔幾日偷偷來見主子一面,听主子吩咐幫忙辦事。
「沒了向父皇要就好,反正陰奢被趕走了,父皇想要大禧,能倚靠的就只有本公主,之後本公主向他要錢,他自然會給。」
「可是您現在的身分只是個宮女,皇上可還會信您?」
麗珠說出陰煙的痛處,這陣子就是因為她做不成驀魏的側妃,父皇得知後,翻臉無情,立刻來信要她留在大禧自生自滅,別再回鳴陸丟人現眼,雖然她本來就有自知之明沒打算回去,但還是教父皇的態度給激出更深的恨意。
而這股恨意都指向陰奢,若沒有她,自己怎會有這難堪的下場?所以她拿出所有家當買通夏眉山,將她花大錢在各處制造的禍端全賴到陰奢頭上,連燒鐵村的火也是她叫人去放的,死了這麼多人正好更加證明陰奢就是禍水,讓驀魏都不得不懷疑陰奢是災星。
然而雖然成功弄走了陰奢,但也花光了她的錢,若父皇不幫她,她真要喝西北風了。
她目前只是宮女,雖然有月俸,但那些錢連讓她買支簪子都不夠,平日的花用還是得拿出私錢貼補。「可恨當初驀魏把父皇給本公主的嫁妝拿走了,要不然我還有錢可以花用!」
她想起這事就更為惱恨。
「可那份嫁妝也是您為了討好殿下才交出去的。」麗珠提醒道。
「住嘴!本公主那時怎麼知道他會听陰奢的話將錢送給乞丐,若早知道他會干這種蠢事,我才不會把嫁妝交給他!」陰煙越想越恨,掄起拳頭用力敲擊桌面,隨即又煩躁的踱起步來。「麗珠,拿筆跟紙過來,為了證明本公主在大禧不是一無是處,本公主得把近來陰奢為害大禧被趕走的事詳細向父皇稟明……」
「公主,陛下除了不知道是您陷害大公主,其余的事不須您說,陛下也已知曉,而您翅告訴陛下您因妒逼走了大公主,害他將來不能利用大公主探取大禧的消息嗎?畢竟大公主才是太子妃,而您只是宮女,相形之下,大公主比您有利用價值多了……」
陰煙上前打了麗珠一耳光,大言不慚的道︰「要你多嘴!本公主不會永遠只是個宮女,陰奢走了,太子妃頭餃雖還留著,但瞧兩人離去時那決絕的模樣,陰奢是回不來了,本公主就是下個太子妃!」
麗珠被打得臉頰刺疼,又氣又惱,忍不住譏諷道︰「那奴婢就先恭喜公主了,希望您真能取代大公主成為大禧的太子妃。」
陰煙一火,又甩去一巴掌。「你這賤婢是在嘲笑本公主嗎?!」
這回打得麗珠眼冒金星,不敢再多嘴。「奴婢不敢……」
「最好不敢,雖然本公主現在落魄了,但還是你的主子,我若倒了,你也不會好過!」
「是,奴婢知道了。」
「知道就好,再要腦袋不清楚的忤逆本公主,本公主先處置你!」
麗珠惶恐的點頭,表示不敢再犯。
就在陰奢去了大燕不久,各地的氣候發生異變,不只大禧,大燕與鳴陸都有災情,大燕連日豪雨淹大水,鳴陸也發生地震,大禧則出現干旱。
大燕因陰奢預測了天候,幫助大燕百姓預先防災,損失極少;鳴陸因為官家賑災成效不彰,群情激憤,國內一片混亂;至于大禧雖然災情不大,到底不能與能事先知道且做好預防的大燕相比。
此刻的大禧朝堂上,氣氛沉凝,群臣大氣不敢喘一口,就算憋了滿肚子的話,一抬起頭對上驀魏那張陰沉的臉,也立刻就蔫了。
尤其是夏眉山,他覷著驀魏的面色,極度忐忑,但仍硬著頭皮道︰「也許……是巧合,太子妃並非真有能力預測天象……」
「事實勝于雄辯,各國都有災難,為何唯獨大燕損失最小?」也有人開始相信陰奢了。
「這……但她還是禍星,若不然之前咱們怎麼會發生魚死、蝗蟲過境、火燒村等事?她不祥是事實!」夏眉山依然堅持。
「事實?那請拿出證據,證明那些禍事真正與她有關。」
「這事是欽天監觀得的天象,如何能拿得出來證據……」夏眉山有些心虛的道。
「你要是拿不出證據,不如看看我的證據。」蘇易代替父職,他往前一站,大聲的說。
「你的什麼?」夏眉山一楞,不明白蘇易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易沒有看他,直接向驀魏跪下道︰「殿下,卑職要證明太子妃是被誣陷為禍星的,請讓卑職帶人上殿。」
「等等,太子妃怎麼會是被誣陷的?」夏眉山急問。
「蘇易,將人帶上來。」驀魏也沒理會夏眉山,揮手準了蘇易所求。
蘇易立刻讓幾個人進殿,上來的分別是浙北、陝西、川南、河南等地的地方官。
夏眉山一看見這些人,頓時心驚膽顫。
「卑職等……見過殿下。」這些人神情惶恐地朝驀魏跪下道。
驀魏冷冷的掃視他們,沒讓他們起身。
蘇易朝他們喝道︰「還不向殿下稟明實情!」
四人身子顫抖,四顆腦袋一起用力叩在地上。
浙北官員首先顫聲說︰「卑職該死!暴民搶奪官糧、搗毀府衙之事是……是捏造的!」
「蝗蟲過境也是假的,川南農作並未有損失,卑……卑職有罪!」
「河南毒榖毒死數百人是謊報的……卑職也罪該萬死!」
「陝西死魚是卑職派人毒死的……卑職大錯特錯!」
幾個人接連說完,大殿上立即鴉雀無聲,夏眉山的冷汗都由頭頂流到後背去了。
「依你們所言,這些禍事是捏造的、假的、謊報的以及人為造禍的?」驀魏寒著一張臉質問。
「卑職等……誣陷太子妃,死有余辜!」四人跪趴在地上,抖如秋風落葉。
「說!你們為何要造謠誣陷太子妃?!」
「卑職等……貪財……」幾個人不敢隱瞞,承認收錢辦事。
「誰給你們的錢?」
「這……卑職們也不知道,只知一個女子拿著大筆錢來找咱們,交代好一切就消失了……咱們誰也不清楚她什麼來歷。」
「那就死無對證了,是嗎?」
「卑職們若再見到這女子一定能認出。」
驀魏笑得極其冷冽。「夏眉山,姑且不論是誰指使他們的,這幾個被人收買是事實,欽天監卻說是這些禍事與太子妃有關,這是怎麼回事?」
夏眉山心慌之余,拚命絞腦汁想著月兌身之辭,他看季鄉的官員並未現身,趕緊道︰「就……就算這些人是自己搞鬼陷害太子妃,可……燒鐵村被毀死傷慘重,這可不是假!」
蘇易冷笑。「你說燒鐵村的事,是嗎?吳劉海,上殿吧。」
吳劉海立即牽著小山出現了,吳劉海先朝驀魏跪拜。「卑職拜見太子殿下。」
夏眉山一見到吳劉海,再也壓抑不住驚懼,情緒全都表現在臉上了。
小山見到高坐的驀魏便不管不顧的沖上前,蘇易本來要攔他的,但被驀魏用眼神制止,小山抱住驀魏的腿,哭喊道︰「太子殿下,小山的爹死了,還有燒鐵村的所有人也都活活被燒死了,那些人您也認得的,請殿下給咱們公道!」
驀魏動容,輕撫著小山的頭。「把你知道的都說了吧,本宮會給你一個交代。」
小山抬起頭看著他,抽抽噎噎的道︰「那夜小山因為半夜尿急醒來,發現屋子著火,趕緊搖醒爹,爹抱著我逃出屋子,想呼救請人幫忙救火,到了屋外才知人人的屋子都著火了,爹大喊失火想破門救其他人,可火來得又急又猛,爹靠近不了,大家逃不出屋子,一個個都被燒死了。」
驀魏沉痛的閉了閉眼,那日的燒鐵村必定有如人間煉獄。小山說的沒錯,他和陰奢住在那里一段時日,被燒死的人他大多都見過的,而今……他深感遺憾。「你父子不是一塊逃出來的,你爹怎麼也死了?」
「爹和我絕望的看著大家痛苦被燒死時,忽然見到幾個人抱著稻草鬼鬼祟祟的要離開,爹覺得這些人有問題,馬上追了上去,揪住了其中一人,可那人反將稻草往爹身上扔,他的同伙同時點了火,爹的身子瞬間著火……」小山想到那怵目驚心的情景,驚恐得泣不成聲。
眾人听了也忍不住苞著鼻酸。
「燒鐵村居然就剩你一個而已……」驀魏憐憫的看著小山好一會兒,可是當他再抬起頭時,神色已變得無比嚴厲。「吳劉海,那些縱火人可抓到了?」
「回殿下,還沒。」吳劉海道。
「為何還沒?」
「因為這人不在季鄉,而是在禧京。」
「禧京哪里?」
「國賓府。」吳劉海此話一出,眾人又鼓噪起來。
「住在國賓府的皆是大禧的貴客,怎會有縱火之人?你休要胡說!」有人道。
「吳大人沒說錯,那人正是鳴陸二公主的宮女,她去過燒鐵村,小山見過!」小山激動的道。
眾人更為驚愕,陰煙雖以陪嫁的身分到東宮做宮女,但大多數從鳴陸隨著陰奢與陰煙過來的人還是暫時住在國賓府,過一陣子若陰奢沒意思留下他們,才會將他們遣回鳴陸。
「蘇易,去將麗珠帶過來!」驀魏寒聲道。
「是!」蘇易立刻去抓人。
不一會兒,一臉驚惶的麗珠便跪伏在驀魏面前。
幾個地方官員一見到她,全吃驚的伸手指著她。「是你,收買咱們的就是你!」
麗珠倉皇失措,臉色死白。
「咱們燒鐵村的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殘忍的燒死大家?!還我爹和大家的命來!」小山沖過去要打她,但半路被蘇易抱住了。
「你別急,殿下會替你爹和燒鐵村的冤魂作主的!」蘇易安撫道。
小山這才沒再沖動,安靜的退到一旁,但仍恨恨地瞪著渾身發寒的麗珠。
麗珠明白東窗事發了,難掩惶恐。當初二公主拿錢給她買通各地的人造禍並嫁禍給大公主,她原本是透過其他人付錢給浙北等地的官員辦事,沒人知道她的身分,唯有燒鐵村是她親自領著由鳴陸帶來的人去做的,因為她不想將主子給的錢再交出去,哪知會被小山父子倆撞見,情急之下她讓人殺了馬永,小山見爹慘死,當場昏了過去,她本要殺人滅口,但吳劉海已帶著官兵前來救火,她沒能來得及動手就先逃了,早知道就算冒險也該讓小山再也不能說話的。
「你好大的膽子,敢做這些事,是誰指使你的?!又為什麼要這麼做?!」驀魏怒問。
麗珠趴在地上抖個不停。「沒人指使,是奴婢自己這麼做的,因為在鳴陸蛇女是受人唾棄的,大公主怎麼有資格搶了二公主太子妃的位置,奴婢替主子抱不平,才會想要替主子出氣。」
「你是說,這些事全是你一人所為,與陰煙無關?」
「是的……與二公主無關。」主子早就警告過她,若事跡敗露,她必須一個人頂罪,若咬出主子來,那她在鳴陸的親人一個也別想活。
驀魏哼笑,也不再逼她,轉而盯上夏眉山。「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夏眉山自知再辯解不了什麼,雙膝一屈跪了下來。「卑職觀錯天象,錯怪太子妃,卑職……卑職汗顏!」
驀魏眼底一片怒濤。「你只認錯怪,不認收錢陷害?!」
夏眉山一驚。「卑職無能,怎麼可能收錢構陷太子妃……」
「夏大人,這是剛剛由您府上出來的珠寶盒,盒子上頭有鳴陸皇家的徽章,您身為人禧欽天監監正,怎麼會擁有鳴陸的珠寶?」草萬金帶著珠寶盒回來了。
方才蘇易去逮麗珠時,他也跟著出宮去抄了夏眉山的家。
夏眉山臉色大變。「這個、這個……」
「麗珠,這可是你給的?」草萬金問。
麗珠除了不能咬出自家主子外,什麼都認了,點頭道︰「是奴婢給的沒錯,這是感謝他煽動大禧的朝臣與百姓,順利趕走大公主的報酬。」
眾人嘩然,沒想到連夏眉山也被收買了。
夏眉山惶恐的癱坐在地。「卑職……罪該萬死……」
「來人,將夏眉山以及麗珠還有那四個混帳官員全押下去,處以極刑!」驀魏戟指怒目。
殿前侍衛立即將一干人等拿下。
夏眉山淚出痛腸,悔不當初,竟為了一點貪念毀了前程又丟了性命;麗珠則是對自己的下場早就心里有數,失魂落魄的讓人拉著走;至于那四個地方官員,屁滾尿流的有,呼天搶地的有,昏厥的有,呆傻的有,一干人或拉或拖或抬的離開大殿。
「嗚嗚……壞人死了,爹和燒鐵村的人也可以瞑目了……就是福兒姊姊,不,是太子妃太可憐了,被所有人誤會,還被趕出咱們大禧……嗚嗚……我要不是昏迷太久,沒能早日上京指認那個壞女人,太子妃也不會走了……嗚嗚……」小山又忍不住哭了。
聞言,朝臣們個個羞愧得漲紅了臉。
「臣等誤信夏眉山所言,錯將大禧發生的禍端怪罪在太子妃頭上,鑄成大錯,臣等有愧于殿下與太子妃……
然而,臣等雖錯,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你們還有理由?!」驀魏目光一沉。
群臣不寒而 ,但又不得不為自己留點顏面。
「臣等……固然有錯,但太子妃一出生就克死生母,使鳴陸軍多次戰敗,咱們大禧雖不忌諱蛇女,但因這些事已在百姓間傳開,造成百姓對太子妃心存恐懼,恐怕也有損殿下威望!」
「沒錯,殿下乃一國儲君,並非普通百姓,您的妃子是將來的皇後,皇後命格有污,如何母儀天下讓眾人景仰?」
「況且太子妃已離去,憾事已鑄成,這事補救不了,不如將錯就錯,也讓百姓松口氣。」
眾臣你一言我一語的卸責。
這些家伙明知陰奢無辜,但一個個老臉掛不住,不願承認自己愚蠢被夏眉山所利用,驀魏怒火中燒,恨不得將這些頑固之人全都拉出去砍了。
這時殿外匆匆進來一名太監,稟報道︰「啟稟殿下,國師求見。」
「大禧已經多年沒有國師,哪來什麼國師?!」驀魏心情惡劣,又是哪個沒腦的想來騙人?
太監被他的怒氣一嚇,雙肩和頭垂得好低好低。「這人……姓言名信,自稱是已經隱退的國師。」
「言信……是言國師!」有人听到名字後驚呼,眾人再次動起來。
驀魏對言信這個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他年幼時,此人已是名聞天下的當代大儒士,學問淵博、通古博今,桃李滿天下,人人以成為他的門生為榮,殿上有一半的朝臣都曾受過他的指導,見了面皆得尊稱他一聲老師,父皇封他國師一職,然而二十年前他毅然隱退雲游去,從此朝中再無他任何消息。
「快請國師上殿!」這樣受人敬重的人物,就是驀魏也不敢怠慢。
太監領命而去,不久,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來到殿內,所有人見到他萬分恭敬的行禮,而他目不轉楮的直直走到驀魏面前,雙膝落地道︰「草民言信見過太子殿下。」
驀魏自見到他的人後眼珠子逐漸瞪大,還來不及說什麼,草萬金已經先吃驚的說︰「你不是跌落宴山山崖,讓娘娘救下的人嗎?!」
言信微笑。「正是,這位公公,好久不見了。」
草萬金張大了嘴闔不上,驀魏則是回過神來馬上親自去扶他站起來。「想不到陰奢救下的人竟會是老國師,當年您離開時本宮年紀還太小,沒能一眼認出您來,還請老國師見諒,不過您老人家怎麼會回來?啊,對了,燒鐵村大火,您沒事吧?」
言信的笑容一斂,沉痛的說︰「草民蒙太子妃相救,在燒鐵村養傷數月,沒料到草民離開才幾日,燒鐵村就發生大厄……」
「以為整個燒鐵村幸存的只有小山一個,這麼看來,老國師也是福氣之人,能逃過此劫。」驀魏道。
「草民雖逃過一劫,但無法原諒居然有人為了趕走善良仁德的太子妃,而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還有,太子妃冤屈已昭雪,卻仍有人昧著良心不肯認錯,要繼續相信蛇女不祥的謬論,草民不敢相信自己教出來的學生竟是如此愚昧無知,是專程為了此事回來,要給這群自大的家伙當頭棒喝!」言信老眼如炬,責備的掃視殿上一干朝臣。
這些人個個低下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
「太子妃與我素昧平生卻願意冒險出手相救,危急之時,太子妃自己也有性命之憂,可她卻願意舍命也要救我,此等良善有德之人,你們竟要舍棄,你們好糊涂啊!」言信痛心痛斥。
眾人灰頭土臉,頭垂得更低了。「學生們……不知她救過先生……」
「你們這些愚蠢而不明事理的東西!並非太子妃救過我,我因為感激才說出這些話,那是因為太子妃是我見過命格最為特殊之人,她到大燕反助大燕避過天災,這事不用我說你們也都听說了,如此你們還不明白嗎?!
太子妃是福星而非禍星,她是龍女轉世,有預測天候之能,能助大禧從此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你們難道都忘了,殿下一出世就是神子,既是神,又怎會有禍星相伴?太子和太子妃都是受天命而來造福我大禧的,你們拆散這對福星是想遭天譴嗎?!」
他一說完,眾人既慚愧又心驚,無人敢與之辯駁,只能汗顏道︰「學生們知錯,老師教訓得是。」
「知錯要改,不是將錯就錯!」
「可太子妃已離去,學生們也沒法補救……」
「離去就不能再迎回來嗎?」
「可是咱們這樣傷害她……她還願意回來嗎?」
「混帳!那就要拿出誠意道歉,誠心的去迎,若真的求不回來,你們讓大禧痛失一位德善有福的國母,你們是大禧罪人,一個個都該以死謝罪!」
眾人臉色鐵青,一片靜默。
驀魏瞧著這變化,嘴角輕輕上揚,扭過頭沖著草萬金使了個眼色。
草萬金立即上前道︰「有老國師在,奴才斗膽一言,殿下也有錯,不該听信讒言放棄太子妃,不如殿下親自率臣民去大燕迎回太子妃,太子妃定能因此心軟回國。」
「如此甚好,若殿下能顧得大局,為民著想,親自去接太子妃回來,保我大禧日後能繼續昌盛,人民能長久富足,草民也敦請殿下即刻前往大禧接人。」言信道。
朝臣們見言信都贊同了,趕忙跪地同聲附和,「為了大禧,請殿下走一趟大燕,臣等也願意負荊請罪前去,務必迎回太子妃!」
驀魏瞧著一地跪求的身影,忽然想起言信曾對陰奢說過,將來若得機會,會報她救命之恩,當時他沒放在心上,卻不知真有這麼一天。
他隱住笑意,朝眾人頷首。「既然是群臣之意,那本宮便親自去迎回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