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手吧。」
……什麼?!
她沒理由假裝自己沒听清楚或是不可置信,下意識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多听那話一次。戴詩佳是錯愕的,但沒真的問出口,她想要的或許只是多一點時間多一點心理準備。
她有種感覺,徐光磊從剛才一路說著升段考試的事,其實只是為了要在最後說出這句話。一直以來,她內心深處也存有懷疑,尤其當她在徐光磊身邊,太幸福太快樂時的不真實感,都令她隱隱不安。
——你分不清楚什麼才最重要。
魔咒一般的話語竄進她腦海,時空倒轉,她經歷過類似的場景台詞。
她為什麼會重蹈覆轍?明明、明明就在心里打定主意這次會不同,而且她真的真的已經下定決心,會做出改變。她會為了他改變。
「其實……怎麼能怪你呢。」
戴詩佳猛地抬頭,視線緊鎖他的,他忽軟的語氣又再度變得冷淡,道︰「那回你說為了劍道和前男友鬧得不愉快,我心里是很高興的,高興你願意為了喜歡的事情排除萬難,那麼我也能排除萬難成為你心里重要的人。可我卻忘了情人節那次你為了工作而放下約會。原來三者的排序一開始就設定了,再怎麼調換順序,無論是自願還是不可抗力,遇到抉擇時你必定會以工作為先,是我沒有看清而已。這樣的你,只適合把感情當調劑品。」
他從頭到尾都沒看過她一眼,直到說完了,才緩緩看向她。戴詩佳屏住氣息,縱然聲音冷漠,表情冷漠,他雙眼發紅。
「就這樣吧,小佳,希望你一切順利。」
然後他緩緩轉身,緩緩步離。
戴詩佳愣在原地。在家里、在事務所她都慣了當接受的一方,面對他的斬釘截鐵,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徐光磊說得算是含蓄的,同樣的分手緣由,初戀情人將她罪證一條條列出來數落,那些都挺過來了,現在她也能撐住。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無法辯駁,也深深反省,可……可這真的是分手的理由嗎?他氣她為了工作沒去升段考場,所以就要跟她分手?這邏輯不對,他連翻舊帳的說詞都牽強。
「等等、等等!」戴詩佳追了上去,擠出笑容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好嗎?這兩天發生很多事,如果有處理不好的地方,我願意改,但你得給我機會。」
他步伐停了停。
戴詩佳稍稍松了口氣,才發覺,心口一直緊揪著。但她必須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因為……因為比起自己,徐光磊更重要。
對,她就是笨,領悟力差又死腦筋,她想把事情弄清楚、想挽回,雖然老弟從有戀愛經驗以來就告誡她有朝一日男友提分手的話千萬不能死纏爛打、追根究柢,要哭要鬧要撂人開扁都可以事後再說,切忌在當下失去冷靜。可她不要哭鬧或揍人,她只希望兩人之間好好的。
她需要他們之間好好的。
畢竟、畢竟今天早上他還那麼深情繾綣,她不相信徐光磊是會瞬間變臉的人,不信他可以對她狠心,不信不信。「阿磊,我們不要這樣,好嗎?」
戴詩佳幾乎听見自己聲音里的委曲求全,心中百味雜陳。害怕失去以及無論如何也要事情按自己所想地去發展的涌現,是一種任性與自私。「阿磊……」伸手拉拉他衣角。
徐光磊手一僵,卻在下一秒抽開,從她身邊繞開。
「等等——」戴詩佳再度追上,直接擋在他面前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要跟我分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還是因為我爸的簡訊?告訴我好不好??」「該說的我剛剛已經說完了。」徐光磊眉間輕擰。
「我不信。」細雨打在眼前,她搖搖頭,再搖搖頭,拒絕相信那蹩腳的分手理由。
與她對視良久,徐光磊失笑,以嘲弄的方式。他雙手收放兩側口袋中,冷道︰「戴律師,要什麼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讓你受理?」「我……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高興你把工作當聖旨,因為我發現我們的感情最好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也可能我的前女友回來找我而我三心——意,或者我單純地頓悟我們都值得更好的對象,晚分不如早分,」他問道︰「如果一個人想要跟你分手,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很重要嗎?」
真正的理由?
他的意思是為何提分手無所謂,重點的是他已沒有跟她一起走下去的意願?就算沒有豐富的戀愛經驗,她卻是十分明白的,愛情不是支撐一段關系的拱心石,想要走得長遠,耐心、包容、觀念、喜好這些熱戀時不一定會去注意的瑣碎累積起來才真不可或缺。老爸從前跟媽媽,現在跟趙姨的相伴便是如此︰老弟從沒跟同一個女生交往超過一年也是一種反面證明。
也就是說徐光磊確實想過他們的將來?只是思考過後的結論是他們可以燦爛一時,繼續下去卻是耽誤彼此時間?
頓時像被人掐住了心口,疼得她呼吸困難。
雨變大了,四周卻好靜好靜。
戴詩佳想起鄉土劇里的傻女人,苦苦追求,哭著求著那個負心漢回頭看一眼,好像只要把最脆弱、最不惜一切的心思掏心掏肺擺出來,他就會回心轉意。
但徐光磊直挺的背影沒有遲疑,眨眼已消失。
狗血的劇情無限延伸,傾盆大雨降下,冰冷的雨水有如他的話語,一直澆在頭頂,看她何時才願清醒過來。
而她飾演等不到導演喊卡的失神傻子,就這麼立在原處,眼前一片黑,或一片白,總之看不真切地朦朧著。
響了停、停了又響的手機鈴聲終于引她回神,盯著來電顯示,努力專注。「阿任。」
大概響了第三通了,戴詩佳才抖著手按下通話鍵,也同時按下了眼淚開關。「阿任……」她哇的一聲大哭失聲,潰堤般嘶吼著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求救。「阿任,你來接我好不好,你來接我好不好……你來接我……不要放我一個人,不要放我一個人好不好好不好……」
孟學湛的咖啡廳擺設被重新排列,撤下桌椅,多了走動空間。
商務早餐會真正在早上進行的聚會變少了,更多是需要另尋空間與時間來深度體驗、交流的主題,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這兩個月迎來三個新會員,全都是年輕人,創會之後第一次,三十五歲以下的會員人數超過資深者了。雖說要辦能讓兩個族群都滿意的講座或活動的難度加深,年輕一代也偏好早晨以外的聚會時間,講座內容勢必得更活潑,這令與資深會員的溝通變成新的課題。
孟學湛很頭痛。
可至少,從會長笑呵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老人家很滿意這樣的轉變。本來聚會目的就是社交,能夠將效果最大化時間地點主題,他一律支持。
空間另一頭,徐光磊身著卡其長褲與水藍襯衫的店服,外頭套上繡著英文名縮寫的圍裙,正經八百又專業地介紹著調配墨水的幾項原則。遠看是真的頗有氣質的,斯文又溫柔,像無害的大男孩。大約要真正熟識後才會發覺這家伙自閉又自大,又有那麼點自卑。
「呃啊。」孟學湛低呼一聲,溢出的咖啡沿著桌角流肆一地,打斷了他對好友的評頭論足。幾位會員靠他沖咖啡的吧台較近,紛紛回頭探看,他連忙道︰「沒事沒事。」不動聲色撈起一旁的抹布擦拭。
本來在說話的徐光磊投來視線,孟學湛趕忙搖搖手,示意他繼續。
兩個月前提案「調配屬于自己的墨水」活動,得到會長跟杉墨書店老板的同意,籌備期間徐光磊甚至飛了日本一趟,到墨水店又受訓一次,取得該品牌更高的調墨資格,順道將限量的彎月玻璃瓶帶回來,當成本次活動的紀念品。
好友為了配合自己這麼賣力、這麼投人本來一直被他視為麻煩事的活動,孟學湛感到有點奇怪,但……算了,有些事旁人幫不上,他能做的,大概就是當個默默支持的朋友,再免費奉送手沖咖啡讓他澆澆愁罷了。
遠方的徐光磊皺皺眉,是因看到了孟學湛邊磨豆邊露出的惡心深情表情,他完全不想費心去猜那家伙腦袋在想什麼。今天的活動他準備了很久,下一季書店那邊有發表會,正式推出這個可自己調配的日本墨水品牌,在那之前先有個試辦活動果然是正確做法,會員給了不少意見,他也觀察到不少細節需要調整。
活動進行到第一階段的單品試墨,他講解完後就立在一旁稍作休息,讓大家先自行感受沾水筆及不同顏色的墨水。「光磊。」
黃穎紋喚著,手中拎著挑選的第一款墨色,粉中帶些桃,她以玻璃沾水筆試畫了一個圓圈,深淺暈染表現極佳。
「菲查爾德?」徐光磊問著。
「徐老師眼利。」她故意說著。多種墨色中唯——款以花命名的墨,黃穎紋i看就愛上了,她甚至舍不得染進其它顏色,就怕顯髒。
「大概是少數顏色中,讓人不想配染的顏色吧。」徐光磊對她那帶揶揄的口氣一笑,道︰「本身變化已經很豐富,你平常有寫手帳的習慣,下個階段我們會挑筆,你可以選M尖,灌這款墨拿來寫標題或是寫花體字很合適,粗一點的筆尖更能看見墨色轉變。」
「可是難得可以調色,不調一下好可惜。」黃穎紋兩難中,她一直有寫手帳的習慣,也自認是文具控,但鋼筆跟墨水坑她一直沒跳,對其認識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