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盼自從來到東台鎮就沒閑下來過,替二丫落了胎,還親自上門醫治了幾個不能挪動的病人。
之後肖正清便讓人傳話,能自己走過來的便來紀家,他妹子免費義診,湯藥也不收銀子,所以之後柳盼每天的行程安排便是一大早先去各家巡視重癥臥床的病人,然後再日診。
看到這樣的情景,慕容夜悶極了,他原本一心阻止柳盼去看其他男子的身體,現在可好,她不但看了個遍,治了好些被馬三打傷的鹽丁,還開始在紀家院里擺桌子義診,更讓他不滿的是,她這個小騙子似乎樂在其中。
「她執意從家里逃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在外面做大夫吧?」慕容夜站在不遠處小聲嘀咕。
隨侍在後的裘天洛听到了,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做大夫難道真比當鹽商家的小姐要好?」
慕容夜沒好氣的瞪了裘天洛一眼,他這兩日心情不好,真是怎麼看肖正清怎麼不順眼,可是又不能對著肖正清發火,只好把氣撒到裘天洛身上。
而且阿漢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忘了他最初的誓言,背主而去,整日跟在柳盼身後幫忙。他原來並不認識草藥,還是柳盼抽空教導他,因為這些人的傷勢、用的藥差不多,只是細節處略有不同,也不過多認幾味藥,他便笨手笨腳幫忙抓藥,連著干了兩日竟然也有模有樣,儼然是個學徒。
「誰知道呢,騙子的心思大約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吧。」慕容夜皺著眉頭,又把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柳盼身上,看她溫柔低語、仔細替患者把脈,白晰縴秀的小手握著一管狼毫,行雲流水開著藥方。
不同于面對他時,哪怕她心里再不痛快,表面上還是裝得十分恭順,頂多細微的神情不時會泄露一絲她的真實情緒,可是她在對著這幫灶戶的時候,就好似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給澆了山泉水,枝葉舒展,整個人由內而外泛著喜悅的光彩。
裘天洛沒敢附和,不知道是不是王爺太過無聊了,才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柳姑娘身上,為了轉移王爺的注意力,故意問道︰「上次接到呂大人的信,呂大人已經到揚州,開始與仁同方周旋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情況如何了。」
昭帝為了清理江南鹽務,明面上派了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呂光,但暗底里卻由王爺為主處理此事,呂光與王爺同日出發,分頭行動,哪知道這位呂大人暈船,行程便耽擱了幾日,比王爺晚幾日到江南。
他們在常州還未住進肖府的時候,呂光便與慕容夜派去的人接上了頭,說是已經平安到達揚州,受到仁同方的熱情接待。
偏偏王爺一改往日行軍作戰雷厲風行的作風,居然慢悠悠耗了下來,可清查兩淮鹽務是要與呂光配合的,總不能放呂光在揚州唱獨角戲,他們窩在東台鎮混日子吧?
「放心,他是朝廷派來清查兩淮鹽務的,無論是仁同方還是那些鹽商,只會捧著、供著他,恐怕奇珍異寶好酒美人是少不了的。」慕容夜的目光還在柳盼與阿漢之間來回,見阿漢抓藥抓到一半,跑去問柳盼,整個人都快貼到她身上去了,他頓時面色大變,咬牙道︰「那小子在做什麼,貼得那麼近!」
裘天洛順著王爺的視線看去,暗暗叫苦。「大約是他踫上了不認識的草藥,問問柳姑娘吧。我瞧著阿漢這熱情的勁頭,許是真喜歡上了做大夫,哪天他要是跟王爺說不再做王府侍衛,轉而要學醫,屬下都不奇怪。」說完,他嘆了口氣,心道︰兄弟,哥只能幫你幫到這兒了,至于你的心思能不能瞞得過王爺,那就看你的運氣了。
慕容夜陰沉著臉,冷冷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柳盼忙得不得空的時候,肖正清也沒閑著,他四處走訪鹽丁,收集馬三做的惡事,又讓鹽丁密切關注馬三的行蹤。
馬三平日住在東台鎮,但每個月總要去揚州幾日,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
「為了監督你們這幫賤民,還要爺親自守在這里,難道還不讓爺去揚州城里樂呵樂呵!」
馬三年約十七、八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與馬氏一母同胞,馬氏生得嬌媚可人,七、八歲便被牙婆賤價買走教數年,後被鹽商買了回去,送給了仁同方,得了鹽運使老爺的垂青,這才與家里人相認。
馬三前面兩個兄長未及成年便夭折,他雖排行第四,但也等于是馬家獨苗,嬌貴非常,他與馬氏的樣貌有三分相像,算得上眉目周正,只可惜他心術太壞,相由心生,乍看竟帶著幾分陰邪尖刻。
馬氏在仁同方那里得了寵,就想著替娘家兄弟撈些好處,可是馬三文不成武不就,進了學堂抱著書本就開始打瞌睡,練武又怕吃苦,只想吃碗現成飯,還得是金飯碗。
馬氏在仁同方懷里哭了好幾次,總算是替他撈到了這個官。
听到是去東台鎮任職,馬三立刻不願意干了。「東台鎮那是什麼地方,賤民扎堆,姊姊你讓我去東台鎮跟一幫賤民混?!」
馬氏的腦袋瓜子比弟弟要好使許多,不然只憑她的美貌,是無法與仁同方後院一干美人相抗衡的。
「你懂什麼?」她伸著涂了蔻丹的縴指在弟弟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頗有點恨鐵不成鋼。「鹽城是大楚的錢袋子,就算是皇帝也指望著江南收稅呢,可是大人若是直接讓你掌管鹽城,恐怕手下人不服,再說你也沒什麼真才實學,到時候鬧出亂子,大人臉上也不好看,也就東台鎮不起眼,你就乖乖待在那兒,到時候不但能得利,咱們家里還可以開個鋪子,打著官家的旗號賣鹽。」
「那不就是鹽商嗎?」馬三眼珠子都亮了。
在他的認知里,鹽商就是一尊金佛,走過的地方都能掉下金屑來,揚州城里多少人都指靠著鹽商吃飯,讓他去做鹽商,這可是樁美差。
馬氏提點道︰「到時候東台鎮除了按定額要上繳的鹽之外,其余的還不是你說了算,至于多出來的鹽,你往哪兒賣不好呢?」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馬三總算開了竅,歡歡喜喜來了東台鎮。
在馬氏未進鹽運使家後院之前,馬三就是個街上的浪蕩子,做了東台鎮的鹽檢小吏之後,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
灶戶的處境原本就淒慘,自馬三接管東台鎮之後,灶戶的生活更苦了,鹽產量不但無故多加了三分之一,鹽丁們不得不日夜不休的熬鹽,加上馬三脾氣暴躁,動輒打人,又是個的,見到誰家大閨女小媳婦顏色好,總想染指。
肖正清一行人來到東台鎮之事,馬三很快就知道了,對方悄悄打听他的事兒,他也派狗腿子馬小六探听肖正清等人的消息,听說他還帶了個大夫過來,為那些賤民治傷,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姓肖的到了東台鎮不來拜見爺兒我,還敢私下搞小動作,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馬小六是跟著馬三從揚州過來的,這些日子與巡鹽的官兵好酒好肉的廝混熟了,對肖正清的事也略有了解。「這個姓肖的听說以前也是灶戶,只是後來不知怎地倒成了個鹽販子,手底下養著兩、三百號壯丁,沒個定準,搬搬抬抬,裝船運鹽,什麼事兒都干,上下又打點得好,在常州過得頗為滋潤,他又是從東台鎮出去的,有時候也會帶著吃的喝的來接濟這些灶戶,在東台鎮威望很高。」
「他算什麼東西,也不瞧瞧東台鎮如今是誰在作主!」馬三氣怒的道。
「那是、那是!」馬小六深知馬三的性情,腆著臉道︰「如今東台就是三爺的天下,三爺咳嗽一聲,那幫賤民就得哆嗦三回。三爺不知道,姓肖的這次回來帶的大夫,可是個水靈靈的小泵娘,小的遠遠瞧了一眼,魂兒都差點丟了。」
馬三雙眼頓時發亮。「真有這麼漂亮?你可別唬爺!東台鎮這個破地方盡是些哭哭啼啼掃興的婦人,漂亮的沒有,連伺候人也不會。」
「小的哪敢騙三爺,不信您去瞧瞧,那女大夫年紀不大,但模樣身板兒無一不美,讓人看著心里就癢癢的。」
馬三自從來了東台鎮,隨心所欲慣了,還從未考慮過被拒絕的可能,當下收拾妥當,點了一隊巡鹽兵往紀家而去,馬小六則是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邊。
肖正清與慕容夜今日要去探查東台鎮的防衛,由于這些日子阿漢對柳盼表現出不同尋常的熱情,裘天洛怕王爺真看出什麼,一大早就揪著阿漢的領子將人拖著一道走了。
阿漢離開前還向柳盼保證道︰「我去去就回來幫忙。」直到被裘天洛狠敲了腦門一記,才算老實了。
他們前腳出了門,馬三後腳就帶著人將紀家給圍住了,馬三打扮得油光水滑,手里還搖著一把描金烏骨扇。
有些人家男人沒日沒夜的在鹽場煎鹽,婦人們就更自由了,往日有了小病小痛都挨著,如今有柳盼免費義診,湯藥還是白送,都聞風而來。
柳盼此時正專心替一位面色蒼黃、年約四旬的婦人把脈,卻突然感覺到原本擠在桌案前的婦人們如海水般嘩啦啦退去,就連她正在把脈的婦人也急急起身退開,她不解的抬頭看看眾人,再看向眼前的男人,他這般威風踏進紀家,尤其穿著打扮,身邊又跟著兵卒,狗腿子還捧著個鞭子,她立刻猜出他的身分。
馬三瞧見柳盼的第一眼便心生歡喜,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竟然也能飛來金鳳凰。
柳盼原本就生得極好,眉目如畫,縴弱裊娜,裝扮又清新素雅,在灶戶女眷之中更顯得鶴立雞群,面對這麼個風吹就要倒的美人兒,讓平時橫行霸道慣了的馬三也不自覺收起暴戾之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姑娘可是大夫?」
紀昌媳婦完全嚇傻了,柳盼住在紀家的這些日子,瞧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她不必想都知道柳盼出身優渥,很擔心柳盼嫌棄自家食宿,哪知道柳盼不但不嫌棄,只要能抽出空來,還會到廚房幫忙。
這麼個好姑娘,是為了醫治她公爹的傷才來到東台鎮的,要是因此招來了禍事,他們紀家不是造孽嗎?
她強忍著害怕去拉柳盼的手,極力將她擋在身後。
柳盼卻輕輕將她推開,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還好聲好氣的與馬三那畜生說話,「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馬三听到美人兒溫軟好听的嗓音,一顆心仿佛泡在江南煙雨中,當真卷起袖子坐了下來。「要不姑娘替我瞧瞧。」
柳盼假裝不知其人之惡,從懷里掏出手絹蓋到了他腕上,隔著手絹切脈。
馬三靠得越近,心頭便躁動,眼前的女子櫻唇雪膚,細細去瞧連一點瑕疵也無,若非怕嚇到美人,他真想直接將美人摟到懷里好好親熱親熱。
切完了脈,柳盼提筆寫了藥方。「公子別的都好,只是暴怒傷肝,要控制發火的次數,免得傷身。我且為公子開一劑溫補舒肝的藥,公子回去好生調理便是。」
馬三也驚異于自己的耐性,其實自姊姊在鹽運使後院得寵後,他的日子也跟著過得十分逍遙,揚州又是個富足的地方,環肥燕瘦各種美人都有,只要荷包里的銀子夠多,總能尋模到令人滿意的。
只是眼前的女子雖然生著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模樣,可是身上氣質與那些歡場中的女子大相徑庭,竟然教他收斂起一身惡習,難得肯花些心思討好。
他接過方子,在柳盼好聲好氣「公子走好」的送客聲中,竟然真的起身轉頭要走。
跟著他的馬小六心里嘖嘖稱奇,這位爺是轉性了?
哪知道馬三才走了兩步,又倏地轉過身踅回桌前,問道︰「姑娘可有了人家?」
柳盼全身的汗毛立即高高豎了起來,本來看著馬三被自己給糊弄走,她暗暗松了口氣,哪知道他又來個回馬槍。
紀昌媳婦立刻站到她身邊,忍著懼意道︰「姑娘已經定了親了,成親的日子也確定了。」馬三連人家剛成親的小媳婦都不放過,又豈會放過才定了親的女子,可是總要試一試。
柳盼也知道自己大約是躲不過去了,唯有小心應對,等到慕容夜等人回來之後必能月兌身,面上倒也未顯出懼意,鎮定的順勢回道︰「我已訂親。」
若是往常,紀昌媳婦這般為柳盼出頭,恐怕早挨了一鞭子,一院子的女人們都替柳盼捏了把冷汗,就連房里躺著休養的紀伯都氣得目眥盡裂,恨不得爬起來與馬三拚命。
他在柳盼來的第三日上午醒了過來,雖然還不能起身走動,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他對柳盼這小丫頭可是感激不盡,他萬萬不願意她這麼好的姑娘受到任何委屈。
馬三輕笑一聲,又問︰「姑娘的未婚夫婿可知道你來了東台鎮?」
柳盼見他沒有直接搶人,還能拿出兩分耐性,說不定她還能拖拖時間,思及此,她更為鎮定。「他跟著一道來了,只是方才去外面轉轉,說不定一時半會兒就回來了,公子若是想與他結交,到時候我為公子引介。」
「小生並不想結交姑娘的未婚夫婿,倒是很想與姑娘結交結交。」
柳盼微微皺起眉頭,浮浪子弟,到底三句話就裝不住了。
肖正清與慕容夜等人回來的時候,柳盼已經被馬三帶走了。
「馬三那畜生說要請柳姑娘去做客,我攔著不讓,馬三那畜生就抽鞭子,還是柳姑娘攔住了我,自己跟著馬三走了。柳姑娘明明說她已有未婚夫婿,馬三卻根本不當一回事……」
紀昌媳婦的手臂被馬三抽了一鞭子,夏日衣衫單薄,又是粗布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條血痕。
慕容夜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混蛋!他這是找死!」他的人都敢動!
裘天洛知道王爺這是動了真怒,後悔今日把阿漢帶走了,不然好歹阿漢也能護得住柳盼一時。
「爺,咱們立刻去救柳姑娘!柳姑娘若是掉了一根汗毛,咱們就將那姓馬的五馬分尸!」阿漢比主子還激動,不等主子下令就急著要往馬三居處而去。
「事到如今,咱們也顧不得了,先把人救回來再說。」肖正清本就打算處理馬三,現下只不過是日子提前了而已。
慕容夜是指揮部署慣了的,他很快阻止了肖正清,「救人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肖兄帶著人守在駐兵門口,只要表明是去接妹子就好,不必與官兵動武。」
馬三見柳盼對他並無懼意,還成功把人帶回家中,心情大好,令廚娘做了一桌好菜。
「來了貴客,揀最好的端上來,務必要讓柳姑娘盡興。」
他領著她坐到桌前,一邊體貼的為她布菜,還用心與她寒暄。
此舉正合柳盼之意,偶爾吃一、兩口飯,順著他的話頭東拉西扯,只盼著慕容夜與肖正清能夠盡快來救自己。
馬三以往能夠得手的,要麼是秦樓楚館的妓子,要麼是不甘寂寞的寡婦,更甚者便是街頭巷尾能夠佔到便宜的貧家女子,至于鹽丁家中女眷,對他不是巴結逢迎就是拚死力抗,從未有女子能夠坐下來與他談笑風生的,當真是新奇的體驗。
況且他自從做了這個巡鹽小吏,雖然官兒不大,但身分地位比之從前要上升許多,以前揚州那些狐朋狗友多是含酸帶醋,明著夸他姊姊美貌,暗底里都譏笑他靠裙帶關系,只變著法的讓他請客掏錢,卻鮮少有人願意听他顯擺的。
馬氏跟著仁同方,見識過有權有錢的好處,兩淮官員探听到鹽運使大人寵愛這位馬姨娘,每次送禮都會有她一份,就算是別的官眷前來做客,見到她也要客客氣氣的,比尋常人家的正妻還要體面些。
馬三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吏,在馬氏眼里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想要夸耀一番,也只能讓她不耐煩,反倒是眼前的柳姑娘談起他的職業還興致勃勃的問東問西。
「听說公子管理這些鹽丁十分嚴格,東台鎮的產鹽量很高,跟公子的勤勉是分不開的啊!」柳盼故意吹捧道。
馬三得意洋洋的回道︰「這幫懶骨頭,若不狠抽他們幾鞭子,一個個都當自己是大爺,不肯好好干活。」
她故作遲疑的又道︰「我這些日子替鹽丁治傷,卻覺得他們懶惰固然是一回事,真臥床不起……可就又少了一部分人干活,會不會耽誤到公子的正事?」
他差點就要回她耽誤給官府交差那倒不至于,只是他私下要運走的鹽就要少一些,不過鑒于兩人的關系還沒熟悉到那個分上,好險他住了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她全面的夸耀自己,從職業到家庭財富,以及做了鹽運使小妾的姊姊。
「鹽運使大人非常寵愛我姊姊,姊姊有什麼要求,姊夫都會答應。家里開著糧店,就算是鹽也要比別處賣的便宜個兩文,生意興隆,不知道姑娘的未婚夫是做什麼的?」
眼前的女子夸他總能夸到他的癢處,與她聊天他有種如沐春風之感,原本只想著圖一時之歡,可是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他尚未娶妻,又與鹽運使沾親帶故,眼前的女子正合他脾胃,比之他認識的女子都強了百倍不止,最重要的是美貌聰慧,他決定了,不管她訂了什麼樣的人家,他都要攪黃她的婚事。
柳盼沉吟一會兒才道︰「他是做生意的,家住在北邊兒,到南邊來賺些販運之利。」
「那姑娘以為,我與你未婚夫相比,如何?」
兩人邊吃邊說著話,至此也算吃得差不多了,且暮色漸沉,柳盼的一顆心漸漸下墜,打起精神糊弄了馬三大半日,還不見慕容夜與肖正清來救她,到底也不能掉以輕心,當下她側頭打量馬三,見這浪蕩子弟居然當真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任她品評,頓時笑了起來。
「我那位未婚夫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性格又不好,極是古怪,總跟人鬧不痛快,卻不及公子大方,溫和可親。」
馬三不知道她這話全是瞎扯,只覺得她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越瞧她越可心,乘勝追擊又道︰「既然如此,我尚未娶親,姑娘不如嫁給我吧。」
柳盼故作為難。「不瞞公子,我未婚夫婿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我倒是盼著能及早擺月兌他,可他性格執拗,就算是退親也得當面跟他說清楚,不然……將來鬧起來,于我的名聲有損。」同時卻暗自慶幸,他若是擺出卑鄙嘴臉,她一個弱女子反抗也無用,不過他非要扮斯文,只要沒有撕破臉,她還是可以拖得一時。
馬三心花怒放,好似從來沒這麼快活過,他瞧中的女子恰好也對他有意,見她這含羞帶怯的小模樣,他情不自禁起身往她身邊靠了過去,正想借機拉拉小手、親個嘴兒,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來。
「哪個不要命的敢掃了爺的興致!」馬三才喝了一句,回頭看時,但見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黑著臉走了進來,通身氣勢嚇人,讓他比見到姊夫時還緊張,在對方銳利的眸光下,他頓覺全身汗毛直豎,後頸還微微發涼。
柳盼站了起來,快步朝慕容夜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興得差點落淚。
「你……你來了!」沒枉費她絞盡腦汁拖延時間。
馬三看著兩人的互動,問道︰「柳姑娘,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看起來確實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當著慕容夜的面兒,柳盼倒不好意思胡扯八道,只含糊道︰「他的脾氣不太好。」心里卻大樂,你小子要倒霉了!;緊跟著慕容夜走進來的裘天洛,忍不住在心里哀嘆,王爺哪里只是脾氣不太好,柳姑娘你太樂觀了。
馬三的一顆心仍系在柳盼身上,深深覺得她迫于未婚夫的威嚴,實在可鄰委屈,無論如何他都要拯救她于水火。
在馬三的紈褲生涯中,大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從欺男霸女的街頭浮浪子弟轉變成英雄救美的正人君子,況且慕容夜的樣子實在太過嚇人,柳姑娘又是這般溫柔的人,落到他手里哪會有好日子過,于是他壯起膽子道︰「喂,你做什麼,快放開柳姑娘!」
慕容夜低頭,看著柳盼緊抓著自己胳膊不放的小手,實在很想回馬三一句「你眼瞎啊,到底哪只眼楮看到我抓著這丫頭了」,接著他的視線往上移,對上她帶著狡黠的目光,沒好氣的想著,小騙子果然是小騙子,光靠那張嘴,想來天下便能任她遨游。
虧得他一听到她被馬三帶走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而且一路上擔心個半死,哪知道她卻跟馬三喝茶聊天談心事,方才隔著窗戶听到她對自己的評價,他積了一肚子的火正沒地兒泄,當下吩咐道︰「把這小子的腿打折了!」
裘天洛立刻將表現的機會讓給了垂頭喪氣的阿漢。「去將這小子兩條腿都打斷!」
馬三平時揮鞭子打鹽丁很是威風,那是因為身邊有官兵護衛,今日被人堵到了屋里,且對方一看就是練家子,柳姑娘也說過她未婚夫練過幾天拳腳,那他身邊跟著的人想來也不是善碴子,他不由得往後縮,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
兵士很快跑了進來,卻是滿面焦灼的向馬三稟報道︰「大人,數百名鹽丁聚集在大門口,說是柳大夫被大人帶走,要來接她回去。」說完,他才注意到慕容夜等人,他不免感到奇怪,他們怎麼看也不像鹽丁,他還以為是主子請來的貴客呢。
馬三頓時暴躁了。「一幫賤民起什麼哄,你去,打死幾個人他們就知道要消停了。」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經犯了眾怒了。
馬三來之前,東台鎮除了上繳的鹽,多余產出的鹽都私下交由肖正清販賣,肖正清隔一段時間就會將獲利發還給灶戶,還不忘用一部分收益來糊本地巡鹽官兵的嘴,有財大家一起發。
因此這兒的官兵對灶戶的行為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除了戶籍人丁看管得嚴一些,不許到處流竄之外,只要不離開東台鎮,按時干活,兩方相處得還算融洽,至少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馬三鞭笞鹽丁的惡劣事跡。
但是馬三來了之後情況就不同了,他是個吃獨食的,偏偏懾于鹽運使大人的官威,小兵們自然不敢拿他怎麼樣,可是也不贊成他的行為,甚至對他私下頗有怨言,而且他一個人大魚大肉,灶戶卻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早就心生不滿。
肖正清帶著鹽丁將巡鹽官兵的駐地給堵上了,池浩還笑嘻嘻的出來問好。
「肖哥擺這麼大陣仗做什麼?」但他心里卻極為高興,只盼著眼前這膽大包天的鹽梟能將馬三給趕走,盡快恢復過去的生活秩序。
「兄弟你別裝了,我妹子讓姓馬的帶過來了,我這是來接我妹子回家,他若是讓我妹子少了一根汗毛,可別怪我做出什麼不好看的事兒!」
柳盼到東台鎮的這些日子,鬧出的動靜不小,池浩自然也听了一耳朵,看到馬三帶著人將柳盼帶回來的時候,他心里還暗暗高興,馬三這次惹到了不要命的肖正清,梁子可是結大了。
讓池浩為了馬三帶著兵士們跟鹽丁拚命,那是不可能的,但瞧在鹽運使大人的面子上,他還是得裝裝樣子,于是他使了個小兵去內院報信。
小兵才到門口就听到馬三喊人,一溜煙進去稟報外面的亂象,馬三卻支使他護著柳姑娘,將慕容夜幾個人趕出去。
小兵縮頭縮腦不敢上前,心道︰我就是一個來報信兒的,讓我上前去跟這些人搏命,小的辦不到哇!
馬三來東台鎮之後,倒是有一小撮想要借著他這條線往上爬的兵士,平日將他前呼後擁,他打人就有人遞鞭子,總盼著他能幫忙在鹽運使面前美言幾句,稍稍提拔也夠自己後半生受用不盡了。
可惜馬三不但不曾讓這些人嘗到甜頭,平日還趾高氣揚的對這些人呼來喝去,當奴才般使喚,現在遇上要命的關節,誰也不肯跳出來為他擋刀子。
「小的立刻去外面喊人!」
那小兵平日沒少在馬三面前溜須拍馬,這會兒遇事卻一溜煙的跑了,氣得馬三破口大罵︰「縮頭縮頭的慫貨!」
小兵才出了院門,便听得馬三一聲慘叫,直嚇得他心驚肉跳,更是加快速度向前沖,好似身後有惡鬼追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