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誠如溫重仁所預見的,威遠王要娶繼事一事傳得沸沸揚揚。
小丹一早就特地跑出去听大家是怎麼傳的,沒半刻時間,她又急急奔回府里,把听來的全都告訴一夜難眠的小姐。
茶香充盈的寢臥里,溫晴端著白玉瓷茶杯坐在圓形大雕花窗前,粉臉盡是懊惱,她甚至有點兒氣沈元卿,她一個姑娘都明示暗示的表示中意他,他怎麼這麼過分,打算要娶繼室卻連一個字都沒同她提起過。
小丹算是同小姐一起長大,瞧小姐那隱隱氤氳著火花的明眸,她也知道小姐在氣什麼,但她更氣啊,小姐這株女敕草都甘願讓老牛啃了,老牛還嫌棄!
溫晴咬咬粉唇,用杯蓋滑過杯緣,啜了口茶,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心里仍抱著希望,或許他會找人送來信息,畢竟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未履行的賭約。
但她傻傻的一天等過一天,什麼動靜也沒等到,倒是何少峰天天抓著媒婆上門,還擅自送來聘禮,小丹怒不可遏,老是嚷嚷要請他吃拳頭。
最後是溫重仁出面,委婉表示「還想多留晴兒一年」,何少峰才停止這擾人的行為。
溫晴心里煩,她想直接殺到威遠王府去,但又不能不顧及祖母和父親的感受,有她這個穿越而來的孫女,他們已經太包容她了。
所以她化身為宅女,在家看醫書、畫畫、下棋,一步也不敢踏出大門,就怕雙腿不听腳袋指揮,直接沖去找沈元卿,上演惡女逼婚記。
就連前幾日邊城大軍返京,百姓們夾道歡迎,爆竹聲響徹雲霄,她也沒出門,可是她卻無法不胡思亂想,听聞皇上連三天設宴招待有功將士,沈元卿肯定得出席,那些想入他眼的皇室閨女肯定費心打扮,想到那些千嬌百媚的女人引頸盼望他的青睞,她更悶了……
「晴兒,在想什麼?」晚膳時間,劉氏見孫女心事重重,關切的問。
「沒想什麼,爹怎麼還沒回來?」溫晴不敢將心里的千回百轉說給祖母听,她不覺得老人家能夠理解。
話音方落,岑總管就快步進來。「啟稟老夫人、小姐,老爺派人送了口信,凌妃染了風寒,指名要老爺待命,所以老爺今晚得夜宿太醫院,不回來用膳了。」
聞言,盡避眼前是一桌好菜,溫晴頓時失了食欲。
她對凌妃一向沒有好感,畢竟自己進出宮廷多回,從其它嬪妃口中得知,凌妃年輕氣盛,仗著是皇上臨幸較多次的妃子,就自以為受寵,與她們相處欠佳。
「依凌妃折騰人的性子,你爹這一晚別想睡了。」劉氏心疼兒子,也沒了胃口。
「爹會找時間休息的,沒辦法,凌妃的祖父可是南青王,她也是金枝玉葉,一點點小病小痛都要爹徹夜留守診脈。」溫晴也無奈。
除了專門伺候皇上的何老太醫,其它太醫都懂得對嬪妃諂媚阿諛,偏偏她爹沒有靠山,又做不來奉承那一套,凌妃就欺凌軟柿子,視爹如奴才使喚。
見祖母不動筷,溫晴連忙替祖母夾了幾道菜後,催促祖母吃飯,也刻意轉換話題,「女乃女乃今兒個到廟里拜拜,這一路上可有听說,威遠王是否有中意的人選?」
這可是這陣子京城最熱鬧的話題了,上威遠王府攀親的不少,听聞還有人開賭盤,押注最後會是誰入了沈元卿的眼。
劉氏一愣,笑道︰「祖母沒想到你對這事兒也有興趣?」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溫晴其實天天掛念,都要望穿秋水了。
一旁的小丹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只有她知道小姐心儀威遠王,還曾大膽示愛,這陣子更是痴痴等著某人上門呢。
「祖母是有听到威遠王府有不少媒人婆上門,就連前兩日才在慶功宴上,被皇上封賞從一品大將晉升為公侯貴族的也急著上門,還也有朝臣官員刻意帶了女兒進宮,在宮里與王爺來個不期而遇,真是天下父母心。」
劉氏雖知眾人不過是想借勢再享更大的榮華,但沈元卿除了年紀大些,在外評價極好,何況王府只有一名小妾,嫁過去又是正室,確實是個良緣。
溫晴悶悶的咀嚼著菜肴,心里可將沈元卿罵上好幾回了,怎麼說她也醫了他、模了他,難道她就真的這麼引不起他的興趣嗎?
劉氏又道︰「就祖母知道的,威遠王的婚事一向是由他的母親作主,早逝的正妻及現在的妾室都是,王爺不曾忤逆,早逝的正妻是個端莊嫻雅的好女人,妾室長相艷麗,但也是個知分寸、持家顧兒的……」
溫晴伸出筷子,夾了塊紅燒雞肉到祖母碗里,自己也嘗了一塊,把肉當做沈元卿用力的咬著,她真是悶透了!
沈元卿要娶繼室一事,不僅轟動京城,也震撼了原本就波濤洶涌的威遠王府。
沈擎風年已十七,本該是娶妻生子的年紀,雖然他無心婚嫁,但想到父親只顧慮自己,對父親的埋怨不免又加上,父子間的嫌隙更大。
董氏也急著上門,頻頻向周氏詢問王爺要娶哪個姑娘。「娶妻當娶賢,要娶個驕蠻無理的,擎風跟葳葳的婚事可是接連在後,不能不想清楚啊!」
沈葳葳冷眼看著姨母的夸張表情,她跟父親不親、姨母不親,可以想見的,對再來的後娘也不可能親,她根本無所謂,對天天有媒婆上門、巴結送禮人潮幾乎踩平門坎的異象也不屑一顧。
沖擊最大的該是沐馨華,她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她也妄想著不會有這一天,因為沈元卿不好,喜歡待在邊城,娶了正妻後是要帶去邊城嗎?
她看著吃糕點吃得滿嘴的兒子,不免來了氣。「吃吃吃!別像你姊姊那樣只知道吃,讓你爹嫌棄的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娘以後只能靠你啊。」
小小的沈梓風被暴怒的親娘一把抓走好吃的糕點,哇的一聲突然號啕大哭。
沐馨華更氣了,一掌就往他的小**打去,惹得他哭得更大聲。
但哭聲再大,身為妾室,沐馨華住的是偏院,王府佔地極大,這里離雕梁畫棟的主院靜墨軒相距頗遠,她怒不可遏,任由兒子哭泣。
這一家子,唯一開心的當屬周氏。
此刻,母子倆就在靜墨軒內溫暖的書齋里,長長的書桌上盡是一幅幅美女圖像。
沈元卿看著這麼多畫像,心中無感,腦海里全是揮之不去的溫晴,那些美人也因此全成了庸脂俗粉。
但周氏顯然已有中意人選,她特別走上前,將其中三名閨女的畫像抽出,再平放在桌上。「這三個姑娘,你看看,人品外貌都是上等,年紀雖然輕,但端莊溫婉,有大家風範,足以撐起王妃之位。」
「她們與擎風、葳葳差不多年紀。」他說得沉重。
周氏知道兒子心中糾葛,以手示意要服侍的丫鬟退出書齋,才坐下跟兒子說些心里話,「娘知道你在想什麼,但這些閨女才是能夠遵守三從四德、相父教子的首選,再說了,她們不是什麼都不懂。」
沈元卿不是听不出母親的言下之意,這些一心想要嫁入王府的姑娘,十個有九個都圖這個王妃之位,唯一的例外,應該就是溫晴了,偏偏他不舍她攪和進來,他愈想愈煩躁,濃眉不由得緊緊皺起。
周氏殷殷勸說了好一會兒,要兒子再好好想想,便先行離開了。
沈元卿靜靜的看著那三幅畫像,他知道自己勢必得從中擇一,慶功宴上,皇上有意無意的提到,他要是再不決定人選,為免他這個威霣八方的大將軍難以取舍,可以直接為他連賜兩女為平妻,再納幾名美妾。
事後,葉東飛小小聲的道——
爺打下不少軍功,卻不屬于朝中任何派系,皇上又無法攏絡你,這讓皇上更加忌憚,是打算要爺精盡人亡啊。
不管皇上打的是什麼主意,他都不可能接受,但他很明白,他沒有時間遲疑了。
沈元卿深吸一口氣,伸手要拿起中間那幅畫像時,書齋外突然傳來石浪的通報聲,讓他的動作一頓。
「爺,葉大副將求見。」
隨即葉東飛的嘻笑聲傳來——
「我是葉大副將,你們也是啊,爺不是說了,等他成親後,再來就讓你們成家。」
「我們還沒對象,你跟小丹好像看對眼了,我們應該會先喝你的喜酒。」程皓笑著回道。
「不可能!小丹說她家小姐的婚事也快了。」
听到最關鍵的這一句,沈元卿的心猛地一震。
「三人都承蒙皇恩封官也賜了宅院,如此打鬧成何體統?」他這一聲以內力傳送,僅讓三人听到。
門外嬉笑打鬧聲音頓時消失,三人戰戰兢兢的走進書齋,神情都有著愧疚,他們的確太放松也太放肆了,但也是戰事已遠,這兩天還沉浸在皇上封賜的喜悅里,有失分寸了。
畢竟不在軍隊,沈元卿也覺得自己太過嚴厲,但他太想知道有關溫晴的事,一急口氣反而差了,他深吸口氣,放緩了語氣問道︰「東飛,有什麼事?」
葉東飛尷尬的搔搔後腦杓,再笑笑的看著攤在主子書桌上的幾幅美人圓,問道︰「爺決定人選了嗎?」
「這不重要,我似乎听到你說晴兒的婚事也快了……咳,我只是在想我尚未履行對她的約定,若她婚期定了,我勢必得早早完成此諾。」沈元卿莫名有些惱怒。
三名下屬以一種了然的神態看著他,好像都知道他有多在乎某人。
葉東飛強忍著笑意,但可不敢調侃主子,恭敬的回道︰「小丹說,上門提親的人很多,尤其是何少峰簡直就是百折不撓,家中老夫人還挺中意他當晴兒的夫婿。」
「何少峰不是個軌褲子弟嗎?」沈元卿的口氣不自覺多了抹嫌棄與嚴厲。
「爺,咱們近三年沒在京城,何少峰與咱們印象中的早不同了。」葉東飛將小丹告訴他何少峰如何改頭換面一事轉述了一遍。
「你跟小丹常聯絡?」沈元卿問。
葉東飛突然臉紅了。「我、我們約好,五天一回練功喝茶。」
「她可有提到她家小姐近來可好?!」沈元卿還是忍不住問了。
聞言,葉東飛馬上想到小丹凶巴巴的模樣,和她不客氣的話——
不管我家小姐有多麼喜歡你家的爺,我家老爺絕不會讓她嫁給你家的爺,你最好少在你家爺面前說我家小姐的事!
突地,葉東飛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還扯了一堆,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再干笑兩聲,撒了個善意謊言,「小丹提了些事,但就沒提她家小姐好不好。」
沈元卿無法形容心里的失望,他以為溫晴會說到自己……
石浪倒是心細,說道︰「爺可知道,晴兒姑娘在京城小有名氣,還有小菩薩之稱?」
沈元卿緩緩搖頭,雖然返京快一個月,但待辦之事太多了。
「是啊,這我也听說了,還有,爺,她不懼威勢,才敢跟何少峰對上,何少峰才會變好,呃……我剛說過了。」葉東飛又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沈元卿想到溫晴與魏富的對話,還有一開始面對自己時的沉靜,她散發著一股獨特的魅力,她很真、很直,也很可愛,不似一些人面對他總是誠惶誠恐、唯唯諾諾。
「老實說,我真的覺得晴兒比那些家世顯赫的美人兒都適合爺,若說有什麼配不上爺的,也只是出身。」葉東飛實在忍不住,心癢癢的又提起這事兒。
沈元卿半點也不介意她出身普通,在意的只有他年紀大她太多,這才是他最大的心結。
見主子眉頭緊鎖,葉東飛突然想到他今天過來王府前,先繞到第一謀士的新宅子兜了一圈,李樂向他提到爺最在乎的就是年紀的事兒,他馬上安慰道︰「王爺,放眼天下,與爺同齡或小蚌幾歲的女子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肚子也蹦不出娃兒了,而現在能嫁跟該嫁的就是十多歲的閨女,不是?」
沈元卿怎會不明白,但他只要一想到溫晴與擎風和葳葳差不多年紀,若是娶她進門,他們能夠接受那麼年輕的後母嗎?
「年齡不是距離,能交心為重。」這當然是李樂說的,葉東飛只是借花獻佛,不過接下來的可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了。「皇上納的幾名新妃不也十多歲,皇上的年紀可比爺又多了十幾歲。」
沈元卿臉色一變。「這話斷不能再說,你想被砍頭嗎?」他瞟了外頭一眼。
葉東飛瑟縮了一下,不敢再多言。主子說過,皇上多疑,誰也不知道王府內有無耳目,凡事都該謹言慎行。
此時,一名小廝前來通傳,「啟稟爺,溫大夫來訪,請求一見。」
或許心系溫晴,沈元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但一個閨女怎麼可能上門?還是她的父親溫太醫?這更不可能,他們不曾來往,頂多在宮里曾經見過幾面。
沈元卿思緒一時翻涌,神情冷肅,讓小廝不由得心生畏懼,畢竟近日到訪的客人不少,都是為主子的婚事而來,老夫人招待到都要累出病來,表示這兩天不再見來客,沐姨娘也吩咐了她要顧小少爺,無暇應付,大少爺一早到校場,不到天黑不回,大小姐與二小姐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大大的宅院里,明明住的是一家人,但除了王爺跟老夫人,其它疏離淡漠,也難怪王爺這次決定要娶繼妻。
「溫大夫?」沈元卿開了口。
「是,溫大夫說跟王爺還有個約,王爺一定會見的,溫大夫很年輕,怎麼看都不像大夫,而且長得……很漂亮。」小廝臉紅紅,說得又急又慌,他覺得不像,但人家又說得煞有其事的,偏偏嚴總管不在,他不敢自己作主。
一听,葉東飛眼楮一亮。「我知道是誰!」他拔腿沖第一!
石浪跟程皓也想一起沖出去,畢竟美女沒人不愛看,不,也許主子是個例外,但葉東飛沒在王府內當職,他有個當官的爹,他們可沒有,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突然一動也不動的主子。
「請她來靜默軒,再派人在臨湖水榭置上暖爐、熱茶。」沈元卿終于緩緩開口了,但人還是動也不動。
沈元卿、石浪、程皓佇立在靜默軒庭園一角的臨湖水榭前,看到葉東飛眉開眼笑的帶著溫晴跟小丹前來。
令三人驚愕的是,她們主僕竟然女扮男裝,只是,這等裝扮只能騙一些眼拙的小老百姓,尤其溫晴,即使一襲儒雅白袍、狐毛藍綢披風,仍是粉雕玉琢,相貌絕麗。
溫晴主僕走到三人面前,屈膝行禮。「王爺金安。」
溫晴直起身,朝沈元卿一笑,再朝他身後的石浪、程皓微笑,兩人也回以點頭微笑。
沈元卿直視著她,希望自己仍是穩重,他的氣息在听到她到訪就有些紊亂。
溫晴也直勾勾的看著他。「王爺氣色不錯,看來多年頑疾很貼心,沒在王爺忙著選繼妻人選時來湊一腳。」
她的表情帶著俏皮,讓他不由得嘴角微勾,但一顆激蕩的心卻怦然不已。
然而沈元卿不知道的是,在溫晴決定過來的三日前,她就像個深閨怨婦,在一再而再的心理調適下,才能以這等神情面對他,不然這段日子他的不聞不問,實在讓她很傷心。
「天氣冷呢,爺。」葉東飛瞧兩家主子你看我、我看你,眼中只有彼此,忍不住好笑的提醒道。
沈元卿這才發覺自己失態,尷尬的邀請溫晴和小丹入水榭。
水榭內已置暖爐,鋪有錦褥,盈著茶香,石桌上還有幾樣精湛茶點,沈元卿走到桌旁,看著邊走進來邊打量的溫晴。
「真舒適。」溫晴徑自解開披風坐下,前方雕工精琢的格窗可見到庭園景致,鋪上一層白雪的樹及亭台,視線極好。
剛剛葉東飛還說了,這富麗堂皇的靜默軒是主人院,也是王府佔地最廣的,雕梁畫棟不在話下,她一路跟著小丹走進來,就見過四名丫鬟、六名小廝灑水打掃,再加上貼身隨侍石浪、程皓,沈元卿這王爺當得真有架勢。
小丹一手抱著好幾個收畫的圓筒靜靜站在小姐身後,稍早前,葉東飛跑了過來,開心全寫在臉上,但她只想翻白眼,雖然她跟小姐刻意女扮男裝,但一個大家閨秀沒有邀帖就主動來拜訪男人,就是不合禮教規章嘛。
「小丹,你把手上東西放下。」溫晴喊了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小丹,再看一直看著小丹的葉東飛。「可以麻煩葉大哥帶小丹……」
她話未說完,葉東飛馬上道︰「願意,這王府我很熟,不是,這主院我相當熟,可以帶小丹逛逛。」
小丹才不想讓小姐跟王爺獨處,但能怎麼辦?她知道小姐今天是來做什麼的,她若是能阻止,此刻也不會在這里了。
小丹悶悶的跟著笑得嘴開開的葉東飛離開了,石浪跟程皓則退到離水榭有十步遠的長廊,讓兩個主子可以好好交談。
溫晴拿起茶杯,手卻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唉,鳳求凰果真緊張。
沈元卿也被一股莫名的緊張感包圍,他的腦袋甚至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靜悄悄的,外頭突然又飄起細雪。
溫晴喝了一口又一口的好茶,再看著俊美的沈元卿,早知他是個悶葫蘆,她要不主動些,恐怕將整壺茶都入肚,他還是只曉得沉默的看著她,于是她緩緩啟唇道︰「實不相瞞,近日有不少媒人上門提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晴兒可已有良選?」沈元卿握著茶杯的手一緊。
再這麼有禮的來回交談,不知要多久才能切入重點,于是她突然起身,將小丹擱置在長桌一角的圓筒全抱起來,走到他身邊,以眼神示意,請他移走面前的杯盤後,她將圓筒全放到他面前。「這是晴兒特意寫給爺的。」
他不解的蹙眉,看著她走到對面再次坐下後,才伸手拿起一個圓筒。
「等等,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溫晴一頓,她這是緊張到語無倫次了嗎?她俏臉微紅的又解釋道︰「不是,我是說,爺在看這些之前,得要先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
「是,你將看到的內容絕對匪夷所思、出乎意料。」她不知道這個古人的心髒夠不夠強。
沈元卿看著她秀麗小臉難掩緊張,這讓他益發好奇,抽出筒內的紙張,攤開一看,一愣,詫異的看向她。
她粉臉酡紅,但仍勇敢回視。
只是,隨著一張又一張紙攤在桌上,他一次又一次的看向她,她覺得她的雙頰熱燙得都要冒煙了,累積的勇氣也一點一滴的消失。
但怪不得沈元卿,這輩子,他頭一回踫到這麼直率的鳳求凰。
幾張紙上洋洋灑灑的寫了她與幾名可能雀屏中選的大家閨秀的優劣分析比較,針對容貌、才氣、個性等逐一評比。
有的表里不一,她是表里一致;有的善妒刁蠻,她真誠率性……總而言之,她是里面最優秀、最適合他的,真是讓他再次開了眼界。
是傻了嗎,一直瞪著她做啥?溫晴深吸口氣,厚著臉皮的再加碼娶她的好處。「我還忘了提,我是個大夫,爺娶了我,陳年舊疾就不必麻煩沈老太醫,需要時,有我下針、有我替爺按壓,爺連醫藥費都可省了。」
沈元卿怔怔的望著她,他一個征戰沙場多年的大將軍,再一次讓一個黃花大閨女弄得啞口無言卻又莫名想大笑,他連忙低下頭,就怕再看著她過度認真的小臉會大笑出聲。
竟然不看她了?她這下子可真的急了,她在寫那些分析評比時,比她念書時還要用功百倍呢,還時不時的要小丹去打探消息,跟蹤那些可能被列入人選的大家閨秀,逼她當起古代狗仔。
「爺……說些什麼吧。」溫晴有些不安的催促道,見他雙肩微微抖動,她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想法,更慌了。「那、那這麼吧,國公爺對弈之約尚未承諾,我想修改這個賭約,我要求爺娶我。」
逼婚是不得已的下下策,但她只能豁出去了,最重要的是成為他的妻子,才能有後續的改變,等成了威遠王妃,她就不信連見國公爺一面都做不到!
沈元卿憋笑憋到肚子都疼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但她怎麼能這麼可愛、這麼逗人。
他終于忍住笑意後,才抬頭看她,她卻正好低頭。
溫晴覺得小臉燙到不行,當了兩世人,她的臉皮真的沒自己想象中的厚,她不敢看他的表情,緊扣著膝頭的雙手甚至在顫抖,但她還是逼自己開口,「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晴兒認為與其找個不上眼的夫婿,倒不如找個欣賞自己,也允許自己保持自己個性的良人。」
聞言,沈元卿無法不感動,心湖更是激蕩,只是他仍遲疑,以她的年紀,當他的女兒都綽綽有余,但母親的話,還有葉東飛說的話,甚至那些上門媒姻的對象都是她這一般大的年紀,卻也讓他動搖了,何況,一個女子又要放下多大的矜持與自尊才能主動要求他娶她,看看她,不只一張粉臉漲得紅通通的,連耳朵都燙紅了。
她緊咬著粉唇,他怎麼還是不說話,難道要她耍賴硬逼他允諾嗎?還是干脆投懷送抱?
不,兩者她都做不到,既然如此,她只能起身走人,替自己留下最後一點尊嚴,至于爺爺要善終一事,她只能再想其它辦法了。
溫晴眼眶微紅,意識到淚水迅速盈聚,她陡地站起身,但還是不看向他。「看來王爺無意,那就當我腦筋不清,胡言亂語,告辭了。」
她彎身抓起披風急急就要走人,驀地,她的手被扣住,她一抬頭,淚水頓時滑落眼眶。
沈元卿心口一震,不舍的問道︰「怎麼哭了?」
她能不哭嗎?她氣他,也氣自己的不爭氣。「沒事,打擾爺了。」她急著想要掙月兌他的手,沒想到他緊緊握住不放,她又氣又怨。「放手。」
他怕弄傷她,連忙放手,但見她越過他就要走,他再度攔住她的去路,目光灼灼的望進她眼中。「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是認真的嗎?」
溫晴抬起淚眼瞪著他,再堅定不過的道︰「我做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爺卻不肯相信,不會太可惡了嗎?」說著說著,委屈的熱淚再度滾落。
她的眼淚讓沈元卿的心都痛了,他猛地一把將她擁入懷里。「是我錯了,但我不曾遇過像你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子,我的心被撼動了,卻不知道能不能擁有你,即使魂牽夢縈、心心念念,也不敢靠近你,就怕接近了,對你的妄念更深,沒想到,你卻來了。」
「我不來,你也不會來找我。」她說得可憐兮兮,但壞心情已撥雲見日。
他心頭一緊,懊惱的致歉,「是我的錯,只要你不嫌棄我大你多歲,我一定會疼你寵你愛你,絕不食言。」
溫晴抬頭凝睇著他,破涕為笑,用力點頭。
沈元卿深情回視,抱著她的力道不自覺又加重幾分。
長廊上的石浪和程皓相視一笑,看來爺已經決定好人選了,不過……有人要倒大霉嘍。
葉東飛苦笑的看著他身前的小丹,她正惡狠狠的瞪著他,但她身上幾大穴都被他點仵了,她動不了也開不了口,沒辦法,誰教她看不下去,氣沖沖的說要將她家小姐帶回去。
不過老實說,當他看到主子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時候,的確也挺想沖上去……呃,提醒主子幾句。
溫晴搞定了沈元卿,再來就是要向父親及祖母坦承一切。
她隱瞞刻意去堵沈元卿那一段,還編了一套因風雪太大借宿龍慶寺,正巧替沈元卿治療舊疾,一直到回京路上,他的風采、他的體貼、他的溫柔,讓她動了心,但回京後,他為娶繼室忙碌,所以她就大了膽子去求親。
劉氏听完,微喘著氣,一手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再看著圓桌上一壺溫熱的定心茶,搖搖頭。「你、你……難怪你要我跟你爹都先喝杯茶定定心,這事……這事……」她真的不知該罵該氣了。
溫重仁面色凝重的看著女兒,女兒可是做了驚世駭俗的事啊!他嚴肅的道︰「威遠王身世顯赫、位高權重,就算他答應了,爹仍覺得高攀不起。」、
「爹,可是他真的比任何人都適合女兒。」兩位長輩的反應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想還是當現代人好,能自由戀愛。
「他年紀那麼大,有妾室又有兒女,你嫁過去只能當繼妻,更甭提他的子女中還有與你年紀相當的!」溫重仁都要嘆氣了。
「王爺才三十三歲,人生七十才開始,他穩重、內斂也體貼。」
「他也冷情寡言。」他再提醒。
「那是對外,他待我極好。」溫晴力挺未來另一半。
「晴兒,宮門深似海,大宅飯碗不好端。」劉氏也忍不住勸道。
「祖母,待人接物,我自有分寸,至于大宅里的繁文褥節,雖多如天上繁星,但重點注意即可。」她從六歲就等著「長大」,這些年來她已經想得夠多了。
接下來,不管祖母和父親怎麼問,溫晴都能一一回答,她極力向他們證明她的心意有多堅決。
溫重仁明白,女兒早熟貼心,會上威遠王爺府自許終身,可見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而劉氏也知道孫女看似嬌弱,但一旦決定的事,就會堅持到底,她也勸不了。
溫晴看著父親,堅定的道︰「明日上午王爺會上門求親,晴兒請爹答應。」
溫重仁明知女大不中留,但這個戰功顯赫的女婿,他實在要不得也不想要。
溫晴說了些道歉及感恩的感性話語,便先行回房。
兩個長輩相對無言,但劉氏寵愛孫女,最終還是心軟的替孫女求情,但溫重仁沒有多說什麼,只想一人好好的靜一靜、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