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飛,一輛樸質馬車在銀白山路上緩慢前進,一名全身包裹得緊緊的圓潤少女一邊駕著車,一邊擔心的回頭看了眼馬車車廂,再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際,不成,這雪只會愈下愈大,她得快點趕到龍慶寺才行。
只是小姐這次出來采藥的路線,和過去完全不一樣,著實奇怪,她也不知道小姐是如何說服疼愛她的老爺跟老夫人答應讓她出這趟遠門,也許是她這個丫鬟功夫頗佳,也可能是醫術一流的小姐身上總會備著各種防身藥粉,但她還是不明白,她們都離開京城一個月了,小姐卻什麼藥草都沒采,只是一徑的趕路。
寬敞溫暖的馬車內,一名清秀如水中蓮荷的小泵娘倚著車窗,看著外頭的紛飛白雪。
都一個月過去了,怎麼還沒遇上「他」?莫非情報錯誤?
溫晴輕咬著下唇,低下頭看著身上一襲素淨但料子極好的綢緞古裝,思緒不由得飄遠。
算來她穿到古代已經將近十年了,但在她重生的第二年,年僅七歲的她就听到家人們聊及的幾個人名,她這才意外發現呂曉嬋竟然就生在這個朝代,她一定要阻止這一世是國公爺的爺爺棒打鴛鴦,不讓呂曉嬋死于非命。
只是父親身為三代御醫之後、官居四品的太醫,她是個大家閨秀,哪能四處跑,但老天爺給了她一個逆轉爺爺人生的機會,她絕對要把握,所以她告訴自己不僅得從長計議,更得仔細布局。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她日日窩在父親的書房里,讀著那些在外人眼中看來艱澀無比、對她而言卻已滾瓜爛熟的醫書外,也因為年紀尚小,她這副身體的心髒雖然先天欠佳,但她懂得以藥膳養生,雖然她的身子仍是嬌小了點,但心髒著實健康不少。
這一點,讓親自教導她、也另外找了戰友來教醫的父親相當開心,不過,她並不因此感到滿足,她斗膽向父親請求,為了要讓她的身子更好,她希望能親自上山采藥草,順道認識這些藥草,畢竟藥堂里的藥材多是已經處理過的,鮮少看到原貌。
不意外的,她的請求一開始自然是阻礙連連,但誠如她所言,爬山登高有助心肺功能是真,再加上有小丹這個連師父都大力贊賞的武功高手,再加上府內兩名小廝隨行,一年一年的,她從最近的城郊小山開始往鄰城小山爬,小廝也從兩名減為一名,最後僅剩小丹一人。
習慣成自然,她外出有小丹陪同外,出門的時間也漸漸由兩日延長為三日、七日、十日,到後來,她就算花兩個月的時間到別縣采藥草,祖母也漸能寬心放行,甚至還說她日後嫁了人,要這麼自由也不成了,就趁這會兒多寵著她吧。
但溫晴相信祖母能這麼放心,一來是因為這幾年她展現她有自保的能力,二來更是因為她自愛自重,不曾惹事,且她不但會免費替貧困的老百姓看病,再次遇見,還會主動關心,不少人稱她為「小菩薩」。
此外,父親覺得她天賦過人,能教的、能提供的書籍,她都已熟稔,遂從太醫院里拿了不少疑難雜癥的診治病歷,此舉甚為不妥,但父親認為,她有天賦就不該埋沒,何況,閱覽各種病癥、治方,有利提升醫術,圖的不過是為救更多的人,醫術的永續傳承才是首要。
慶幸的是,醫齡資深的何老太醫也支持父親的理念,掩護他私下夾帶病歷出宮的行為,也在父親的引薦下,她拜何老太醫為師。
因何老太醫開金口,年僅十二歲的她破例被宣進宮,替一名嬪妃把脈調理婦科頑疾,此事在後宮傳開,不少嬪妃好奇,沒病有病都會找她探脈。
有幾名嬪妃也漸漸與她熟識起來,偶爾品茗閑聊時,也不忌諱找她來,多少讓她听到宮廷間的一些人名,像是在沙場上以狠絕無情聞名、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沈元卿。
沈元卿就是沈擎風的父親,而沈擎風是呂曉嬋的愛人,他們倆就是她爺爺硬生生拆散的一對苦命鴛鴦。
她想過了,古代子女婚事由父母作主,她只要早一步讓沈元卿作主,讓兒子早早與心上人成親,就不會發生後續這些問題了,但要怎麼左右沈元卿的念頭,她想來想去,只能「捐軀」,就是以身相許了。
只不過以她太醫之女的身分,要當沈元卿的妻子還真有點兒高攀了,更何況戰績卓著的他,這幾年封爵晉祿,成了威遠王,看來她得用點小手段,至少要讓他看上自己才成。
可惜他還有個妾,但這個年代的男人,尤其有權勢名利的,哪個沒三妻四妾?她這個現代魂也只能入境隨俗,反正她的重點不在愛情。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替這些後宮那些嬪妃看病時,她也打起精神豎直耳朵,看看能不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情報,果真,讓她听到了一個關鍵的,剛打了一場勝戰、從邊城凱旋返京的大主帥沈元卿,體恤軍隊征戰辛苦,讓旗下士兵能稍微放松,也刻意將京城百姓夾道歡呼的榮耀留給他們,遂習慣性的僅帶幾名心月復先行返京,至于返京路線,在她有心的旁敲側擊下,也探得了,才有了今個兒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趕路的情形。
說穿了,她向父親及祖母打著到鄰近靈雪山找一些珍貴藥草的大旗,卻是反其道而行,一路往北,妄想跟沈元卿來個不期而遇。
但一路過來,依她探得的情報,兩方早該遇上了,可是也不知是怎麼了,她的希望一再落空。
「小姐,龍慶寺到了。」
當小丹包得像雪人似的身影映入眼簾,溫晴才從那翻騰的思緒中回了神,風雪不知何時已歇,在皓皓白雪覆蓋下,莊嚴肅穆的龍慶寺樓閣交錯,美得如夢似幻。
寺中小僧迎著這對主僕,即使出世忘塵,仍忍不住對披了白狐披風的溫晴多看了一眼,她月兌俗絕塵之貌引人,但更吸楮的是那雙俏生生的慧黠明眸。
見小僧看著自家小姐看得出神,小丹不得不開口,「小師父,我家小姐要向菩薩上個香,祈求心願外,就要入夜了,能借宿嗎?」
小姐這幾年努力調養身子,本就清麗的容貌更顯嬌媚,在她眼中,小姐可是比宮里嬪妃要美上幾倍,但小姐很聰明,說紅顏薄命,更不想成皇上的後宮三千,所以進出宮時都以薄紗半掩面,只有到了嬪妃的寢宮才會摘下,不讓那張動人容貌惹事。
小僧聞言,驚覺自己失態了,稚臉微紅,急急的迎兩人進入主殿。
小丹燃了香,交給小姐。
溫晴接過手,虔誠闔目祈求後,再凝睇眼前這尊面容慈祥的觀音像,心里盼的就是能遇見沈元卿。
此刻,一名年紀稍長的和尚進殿,朝她雙手合十。「女施主真是有心人,如此大雪,還到廟里上香。」
溫晴微微一笑。龍慶寺屬金彥王朝管理,附近還有皇家的避暑山莊,不時會有些貴族皇親前來上香祈福,也是沈元卿有機會入住的地點之一,她這是土法煉鋼,只能在一個又一個住宿地點停留,看能不能堵到他的人。
思及此,她欠身行禮,朝和尚道︰「外頭風雪大,今晚我們主僕恐得打擾貴寺了。」
「不礙事,這里偶爾有香客短住或長住,一直備有齋房。」
和尚朝小僧點個頭,小僧隨即帶兩人轉往後方院落的客住齋房。
溫晴想著,齋房清幽樸實,一看就是給尋常香客所住,可見那些貴族皇親所住的院落要更往里頭。
小僧先送來兩個暖爐,兩個時辰後又送來晚膳素齋,溫晴讓小丹給了銀兩說是添香油後,出言探問,「小師父,今日只有我們主僕借宿?」
小僧的臉頰微微泛紅,顯然還識男女,不若另一名和尚的絕俗心定,但這也怪不了他,溫晴相貌出色,此刻又露出這般天真的表情,模樣好似無邪天仙,讓小僧怦然心跳,見她突然又笑了,小僧的臉兒更紅了。
小丹見小僧的反應,努力憋著笑,但也明白怪不得小僧,小姐很厲害的,扮無辜就像翻書一樣快,這幾年下來,她陪著小姐上山采藥、為人看病,少不得踫到一些登徒子,但小姐扮無辜再加上隨身攜帶的各式藥粉,可整治了不少采花郎,很多時候,她這個武功高手根本派不上用場。
「有、有另一些人,但……但身分不明。」小僧都口吃了。
聞言,溫晴笑得更燦爛了。「他們也住在這里的齋房?」
小僧看她笑如春日暖陽,一顆心都要融化了。「不、不是,應是……貴、貴客,師……師父讓他們住到內院。」
小丹不知道小姐想打探什麼,因為這一路上,小姐每次住宿都會問掌櫃的或是小二同樣的問題,她好奇的問過幾次,但小姐都只是用這種讓人心兒都要融化的笑容當做回應。
溫晴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麼大的殺傷力,她不僅得感謝原主生得這樣一副好面皮,也得謝謝祖母教她要常笑,想想也對,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常保持笑容,讓別人模不清自己所想,也可稍微嚇唬嚇唬人,她堅定習醫救人,注定要面對外人,小家碧玉可不成,多些心計倒能護身。
小僧退下後,主僕兩人同桌用餐。
這一點,也是溫晴堅持的,但還是又恐赫又逼迫的,才讓奴性堅強的小丹從善如流。
小丹一邊吃著飯,一邊偷偷觀察小姐的表情,小姐看起來仍是心事重重的,到底是為什麼呢?好希望小姐告訴她啊!
溫晴的思緒如窗外再度紛飛的雪花,她左思右想,該如何才能確定內院的貴客是否就是她要找的人呢?
寺廟靜肅,再加上雪停風定、夜深人靜,溫晴雖已沐浴淨身,但仍無睡意,就著熒熒燭火,思索著明兒一早如何假借迷路直搗內院。
思緒正清朗,房外似乎起了一陣騷動,還傳來清楚的馬兒嘶嗚聲,溫晴看向也坐在一旁陪著不睡的小丹。
小丹明白的點點頭,她不似小姐已換上內衫,她只有在確定小姐睡下後,才肯褪衣入睡,所以這會兒,她抓起一件保暖外袍披上就出去了。
這當然也是小姐叮嚀的,說練武之人也會生病,她不顧好自己的身體,怎麼保護她。
沒多久,小丹便回來了,她道︰「小姐,我打听了,小和尚說,在另一個院子借宿的客人身體不適,急著找大夫,但天寒地凍的,這寺廟又遍僻,要上哪兒找大夫。」
溫晴的笑容隨著她的話語越發擴大,看來連老天爺都在幫她。
「小姐,我知道妳是大夫,所以也問了小和尚要不要幫忙,但小和尚說那幾個人看來高頭大馬,有的臉上還有疤……雖說能住內院的,身分非富即貴,可我看來,搶錢的土匪不也富貴……」
小丹話都還沒說完,就見小姐已經穿好衣裳、拿了隨身醫箱要步出房間,她無奈的一跺腳,連忙替小姐披上保暖披風又是搶著替小姐拿醫箱,乖乖的跟著小姐出了房門。
她們倆穿過積雪又燈光昏暗的院落,才剛讓兩名小僧制止再往燈火通明的內院走去時,就見到四名身材特別高大的男子走出來,其中兩人還牽著馬匹、手持火把,顯然是想到幾里外的城鎮去找大夫。
「我是大夫,病人在哪里?」溫晴直言。
她這一開口,四個大男人詑異的看向她,再往後瞥向她身後看來高她一點點、但頂多也只到他們胸口的小泵娘,不過,幾人的目光很快的回到自稱是大夫的小泵娘身上,在燈火照亮下,她的容貌引人驚艷,尤其她的肌膚如剛剛飄落的初雪,細致白皙,那雙純淨眼眸黑白分明、唇紅如春櫻,眾人都屏氣凝神的注視著,忘了正事。
「喂,我家小姐是大夫,你們爺不是要找大夫嗎?瞪著看有沒有禮貌!」小丹冒火氣兒的罵人了。
幾個大男人年紀約二、三十,第一回這麼糗,讓一個丫鬟臭罵,但也實在怪不了他們,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張著一雙稚女敕的眼楮說自己是大夫,他們當然傻了。
「小丹。」雖說溫晴年紀小,喚人的語氣也相當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懾人氣勢,炸了毛的小丹連忙退下,接著溫晴朝四人輕點螓首,不卑不亢的道︰「幾位大哥若不介意,讓晴兒看看貴主子,要是覺得晴兒醫術不佳,再策馬尋大夫可好?」
短短一席話就可感受到這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千金女,這更奇怪了,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會懂醫術?但主子疼痛不堪,勉強在此休息幾日仍未見好轉,也不得不松口讓他們找大夫了,眼下或許也只能試試。
其中年紀最長的李樂上前一步,有禮的道︰「煩請姑娘往這里走。」
「李大哥,她哪里像大夫啊!還是別浪費時間了,讓程皓、石浪快快上路吧。」葉東飛忍不住出聲勸阻,再看著牽馬的程皓跟石浪。
但兩人尚未表達意見,小丹已經眼內冒火的上前瞪著這個二十多歲、粗獷又不失英俊的男人。「我家小姐的醫術……」
「小丹。」
溫晴不輕不重的一喚,讓她不得不住口,只能氣悶的用力跺腳。
李樂也睨了年輕氣盛的葉東飛一眼。「你太無禮了。」
「好好好,我葉東飛對不起二位。」葉東飛這輩子只服兩個人,一個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主子爺,一個就是滿腦子謀略的李樂。
小丹狠瞪他一眼,溫晴只是微微一笑,主僕兩人隨即在李樂跟葉東飛的引領下,轉入靜謐幽雅的內院。
溫晴看著內院的陳設,與她和小丹所住的齋房天差地遠,這里雕梁畫棟,入眼的用具床櫃皆價值不菲,四周放有暖爐,床簾左右束起,床上的男人半坐臥,穿著一襲藏青色袍服,而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似曾相識……
她先是一愣,隨即呼吸一窒,心髒狂跳,是沈元卿!
「那是我家的爺,麻煩姑娘把脈。」李樂注意到她的呼息突然亂了,不免微微一笑。爺天生就有王者威勢,旁人會有這樣的反應很自然。
溫晴點點頭,努力壓抑心頭的激動走上前。
自從打定主意要成為沈元卿的妻子後,她就不斷想要制造兩人見面的機會,可這幾年來,她僅在宮中遠遠的看過他三次,但這張俊逸臉龐早已刻劃在她腦海中,而這般尋來月余,就是為了與他相遇,菩薩有靈,皇天不負苦心人,果真讓她在這里踫到了。
沈元卿听到李樂的話,難以置信的坐起身來,正好看到一抹月牙白的身影往自己走來。
「爺,她是大夫。」李樂自己都說得心虛。
他二十六歲時方得謀士之名,盡避他現在是金彥王朝第一謀士,但年已三十五,可這個貌若天仙的姑娘看來正值荳蔻,要冠個大夫之名著實難讓人信服。
「對,李大哥相信她是大夫。」葉東飛搖搖頭,一臉無法苟同。
「喂,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家主子可是……」小丹怎會看不出這個高她快兩個頭的隨侍在想什麼,但當她正要亮出小姐的名號時,就對上小姐的目光,見小姐微微搖頭,她馬上又住口了。
她差點忘了,小姐並不喜歡讓外人知道她是溫太醫的閨女,她也不是很喜歡百姓稱她為小菩薩,她說她並不想出名,而且還得顧及閨女名譽,但她覺得小姐常常在外拋頭露面,和她的說法實在矛盾,她比較相信小姐是擔心太多人看上她的醫術及外貌,求親的媒婆會把府里大門門坎給踩平了才是。
「可是什麼?」高頭大馬的石浪忍不住好奇,追問道。
「醫術不凡啦!」小丹沒好氣的回答。
沈元卿忍著胸口劇烈的痛楚,直勾勾的看著坐到床緣、俏生生的小泵娘,那稚女敕臉龐雖已有傾國傾城之貌,但他識人無數,他猜測她頂多十四、五歲,怎麼可能是個大夫,但一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純淨堅定的眼眸,他的懷疑又不免少了幾分。
溫晴從小埋首醫書,自然與那些皇家的金枝玉葉不同,不僅養成一股獨特氣質,再加上她的靈魂已是個輕熟女,又經歷穿越,自是比普通女子多了抹豁達及灑月兌,但這樣的氣質,她也是見人散發,大多時候,她還是會利用無辜又動人的外表來扮豬吃老虎,這樣的生存法則也讓她暢行無阻。
此刻,一點也不意外的,她從他俊美五官上看到一抹小小的微愕,但很快便消失了。
溫晴微微一笑。「人不可貌相,爺先勉為其難的讓我把把脈吧。」
「不必了,只是胸肋脹痛,乃多年舊疾。」沈元卿說得雲淡風輕,但這股疼痛若非已痛入心肺,連上馬車都難,他也不至于停留在龍慶寺多日。
「又來了,這種瞧不起小姐的病人,小丹最會處理了。」小丹最氣這一點,她跨步走來,直接拉起沈元卿的手伸到小姐身前,讓小姐把脈。
「放肆!」葉東飛立即上前。
小丹瞪大眼,不客氣的道︰「到底要不要看病?!我本來就不想讓我家小姐替你們家爺看病,剛好!小姐……」她一回頭,竟見小姐已經在把脈了,她沒好氣的瞪葉東飛一眼,認分的拿著醫箱站在小姐身旁。
溫晴一雙純淨無瑕的明眸直勾勾的瞅著正以眼神示意手下退下的沈元卿。「爺這陳年舊疾血瘀氣滯,得活血理氣,才能解疼。」
听听,與皇宮太醫說法雷同,真是個大夫了!李樂等人飛快的眼神交流,眼中盡是驚喜。
沈元卿沉默以對,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定視著她。
溫晴朝小丹點個頭,小丹立即從醫箱里拿出小姐慣用的針灸包,將它打開鋪在床緣。
溫晴看著坐正的沈元卿,從他的脈象看出他此刻所受的痛苦可不是尋常人能忍的,但他除了臉色蒼白外,神情漠然,可見忍功不凡。
「我將以針灸來調解爺胸上肌肉的收縮與舒張,改善血液循環,一旦經絡順暢,病痛就能和緩。」她頓了下,又道︰「只是,陳年舊疾,天氣變化、身體疲倦都會導致復發,待回府後,可得好好調養一番才成。」
沈元卿听了卻不發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要針灸就不能著衣,他是男人,褪去上衣自是無礙,但她一看就是個未經人事的閨女,這閨譽……
溫晴猜到他是替她著想,但為人醫者,哪會在乎這些,為了刺激他,她故意說道︰「針灸能通經絡,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爺莫非是怕疼?」
聞言,小丹不客氣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樂一怔,眼眸隨即浮現笑意,敢在主子爺面前調侃,她膽量不小。
葉東飛、石浪、程皓先是狠瞪了皮膚比尋常姑娘家黑、身材又圓潤的丫鬟一眼,隨即不滿的眼神又落到美麗的小大夫身上,他們家王爺在沙場上幾度歷劫歸來,身上有多少傷都不怕了,會怕疼?!
沈元卿對上溫晴那雙盈亮雙眸,忍著胸口疼痛,解開衣袍袖扣,石浪立即上前幫忙。
幾個大男人都等著看好戲,這會兒爺上身赤luo,誰該臉色漲紅?
但他們錯了,小大夫睜著大眼,正定定的打量爺精實的上半身,她這是在看下針的穴位嗎?似乎又不太像,因為她的眼神好像還帶著贊賞。
他們沒看錯,溫晴看著沈元卿這副練武的體格極滿意,雖然有些深淺不一的傷疤,但讓年近三十三歲的他更具魅力,她伸手按了按他的胸膛。
周遭馬上傳出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沈元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但很快的他的神情又恢復正常,但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爺的肌肉結實,下針有些辛苦,請爺盡量放松。」溫晴說道。
原來……眾人暗暗吐了口氣。
不過,她看得大方、模得大方,沈元卿即使已經成親生子,也不免有些尷尬。
小丹雖然拜門習武,也看過師兄弟打赤膊練武,但她好歹是個姑娘家,也不敢這麼大剌剌的看男人,就不知小姐怎麼能這麼自在。
溫晴深吸口氣,知道這是上天的指引,他是病人,她是大夫,定有不少交集,她得沉定些,別亂事。
沈元卿識人無數,眼前明眸皓齒的小大夫氣息略微不穩,再加上那攤開的針灸包一根根排放整齊的銀針,長短不一,她若不定下心來,他可無法讓她下針。
小小幾個呼吸調息,溫晴要小丹拿了熱水及毛巾,先是為沈元卿熱敷後,這才拿針。
由于她貼靠著沈元卿極近,他因此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再見她一再熱敷施針,濃密睫毛如扇,精致五官近在咫尺,饒是對無感的他,局促免不了又多了幾分。
其他人,除了小丹之外,都是男子,爺相貌出色與個性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在京城是同樣出了名的,這小泵娘也是個不沾縴塵的美人,俊男美女的畫面在他們眼中非常匹配,也分外養眼。
「我在你的章門、足三里、期門等穴下針,照理說得輔以湯藥,才會好得快一些,但我只隨身帶了針灸包與一些藥丸,只好請爺將就了。」溫晴說完,起身從醫箱里拿了一瓶藥丸交給那名看起來就是為首的隨侍,交代服用方法後,她又坐回床緣,因為還得等待留針。
她沒說話,其他人也都安靜下來。
從頭到尾,溫晴面不改色,神情專注,半晌後,待她將針收妥,朝沈元卿道︰「夜已深,爺好生休息,我明早再過來。」
沈元卿定定的看著她。「多謝姑娘,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溫晴微微一笑。「小大夫即可。」
她的回答讓沈元卿不由得愣住了。
小丹忍著笑,見小姐已經欠身要離開,她連忙拿起醫箱跟上。
其他四人也是一怔,覺得這位小大夫還真有趣。
「爺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程皓伺候他穿上內衫,邊打量他的神態。
沈元卿緩緩說道︰「她露的那一手,可比宮里的沈老太醫要強,原本十分疼,如今僅剩一分。」
眾人一愣,沈老太醫可是朝臣最敬重的御醫,小泵娘下針的功夫竟比他更強?
葉東飛臉色一變。「慘了,小大夫方才說了,明日爺仍會疼個八分,不也是真的了?!」
眾人皺眉,那就真的不好了!爺是個不會喊疼的人,但因一次戰役舊傷引下的舊疾,在病發時卻能讓爺連床都下不了,可見得有多疼了。
沈元卿一手撫著舒緩不少的胸口,壓根不擔心明天又會再疼,反正她方才說了,她明早會再過來……想到這兒,他的目光不自覺落在早已闔上的門板上,腦海中浮現她那專注下針的美麗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