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里,聶倩倩靜靜的坐在病床邊,凝睇著躺在病床上的爺爺,腦海里浮現的是昨晚與一名致力于修佛友人房良伊的對話——
「妳爺爺前世是位高權重的國公爺,因疼愛孫女而插手孫女的婚事,不管孫女愛慕的男子已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硬是棒打鴛鴛,讓孫女成了正妻,但強摘的瓜不甜,孫女嫁過去後備受冷落,引來國公爺的不悅,甚至認為是成了小妾的青梅竹馬在暗中使壞,遂派人殺害。」
「怎、怎麼會?」
「那名女子叫呂曉嬋,死前被殘忍的凌虐,成了冤魂,這世終于找到轉世再生的國公爺,也就是妳爺爺,她怨念太深,要妳爺爺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
「可以化解嗎?」
「我已經試過了,但是她累積了太久的冤恨,听不進我的話。」
「請你再跟她說,只要她願意原諒我爺爺,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好吧,我再試試,不過,我不認為她會答應,妳也別抱持太大的期待。」
「謝謝你,良伊。」
一夜已過,聶倩倩仍處在震驚中。
這一世的爺爺是懸壺濟世的中醫,不僅代替早逝的父母將她拉拔長大,在耳濡目染下,她跟隨爺爺的腳步步上中醫之路,如今二十五歲的她也成了執業中醫。
但又如何?她幫不了爺爺,她求助醫學院的教授也沒有進展,再轉往西醫就診,但爺爺的身體一年比一年虛弱,就算找了不少中西醫的權威看病,還是無法找出正確的病因,她開始往廟里跑,祈求上蒼保佑,因緣際會下,她認識了以廟為家的房良伊,兩人一見如故。
後來他得知她爺爺的情況,還特意來醫院探望,修道有成的他感應到爺爺身邊有一股陰魂不散的靈體,他試著與它對話,但對方不理,為此,房良伊還請他的師父幫忙,這才查出了爺爺與冤魂的前世之結。
「嗯……唔……嗯……痛……」
爺爺發出的囈語打斷了聶倩倩的思緒,她深吸口氣,伸出手握住爺爺骨瘦如柴的大手,眼眶微微一紅,傾身在爺爺的臉頰上印上一吻。「爺爺加油!我一定會再想法子的。」
但爺爺只是發出幾聲痛苦申吟,眼楮也無法張開。
她緊咬著微微發顫的下唇,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在爺爺面前哭泣,勉強擠出一笑,她說︰「我明天再來看爺爺。」
聶倩倩走出病房,將門輕聲關上後,倚著門板,深深的吸口氣,好壓抑心中那股愈來愈強烈的無助感。
這已經是爺爺入住的第三家私人醫院,但醫療團隊一樣束手無策,只能消極的延續爺爺的生體機能,但這樣苟延殘喘的活著,對爺爺和她都是無盡的折磨。
她強忍著盈眶淚水,快步走出醫院,來到停車場後,進到車內,突然感覺到胃隱隱作痛,不禁皺起眉頭。
這段日子,她任職的中醫診所開立分院,她得在兩個地方看診,還得撥空照顧爺爺,三餐無法正常吃,更常常一整天沒有進食。
聶倩倩緩緩吐了口長氣,試圖緩和那股不適,正要發動車子,手機突然響起,她疲累的靠向椅背,拿起手機一看,立即挺起腰桿。「良伊。」
「我跟呂曉嬋的魂溝通快一天了,」房良伊重重嘆了口氣。「她無法原諒妳爺爺,她寧可不投胎轉世,就是要看妳爺爺痛苦。」
聞言,她好不容易稍微壓抑住的淚水再次涌上眼眶。「我去找你,我直接跟她談。」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我也跟她提過了,但她說她不會跟仇人的孫女談,我看我們得再想其他的辦法了。」
「你師父呢?我去求他!」聶倩倩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師父直言,一切既有定數,莫再求他。」
她神情一黯,但隨即振作起來。「好,不求你師父,但良伊,我求求你,請你讓我試試看,我現在馬上過去,讓我跟呂曉嬋談談,我願意代替我爺爺受苦。」
「冤有頭,債有主。」房良伊的聲音一直很平靜,不因她的不放棄而有一絲一毫的不耐。
「我是爺爺帶大的,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聶倩倩哽咽道。
「我知道,但她成了惡靈,妳無法跟她談條件,除非……」他突然一頓,似乎有些遲疑。
她急切的問道︰「除非什麼?」
「讓一切都回到原點。」
聶倩倩一愣。「什麼意思?」
「我就老實告訴妳吧,其實呂曉嬋說了,除非把她的人生、她的生命、屬于她的幸福還給她,不然,她要慢慢凌虐妳爺爺的身心,天天進入他的夢中,與他病入膏肓的靈魂糾纏,讓他惡夢連連。」
她淚眼模糊,顫聲道︰「她的怨念這麼深?但她的要求我做不到啊,我要怎麼讓她重生?如何讓她回到她的人生軌道,這太強人所難了。」
房良伊听見她努力壓抑的哭聲,無奈的又輕嘆一聲,「所以妳可以明白了吧,就算妳和呂曉嬋談也沒用,她不會放手的。」
「我知道了,謝謝。」
結束通話後,聶倩倩再也忍不住層層迭迭翻滾的情緒,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出聲。她該怎麼辦?爺爺要怎麼辦?
發泄完後,她抹去淚水,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放棄!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只要看完診、去醫院看過爺爺後,聶倩倩就埋首在網絡世界里,只要看到一些听說還挺準的靈媒神廟,她就前往找人化解,雖然房良伊提醒過她別病急亂投醫,但她已無計可施。
可是這麼做還是沒有用,爺爺仍是惡夢不斷,身體情況惡化到只能以鼻胃管喂食,整個人瘦成了皮包骨,而且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即使醒了,也因為太虛弱無法言語,只是微睜著老邁的雙眼,哀痛的望著她。
她好想對著呂曉嬋大吼,事實上她已在心里咆哮多回——
「呂曉嬋,也許爺爺在前世傷害了妳,但他這一世是個大好人啊,妳不應該纏著爺爺不放!妳放下怨恨去投胎,再世為人,不好嗎?妳會有新的人生,不好嗎?」
這一日,聶倩倩終于看完最後一名病人,她疲累的將手肘撐在桌上,掌心撐著頭,閉目養神幾分鐘,接著睜開眼楮,起身拿起包包,步出診療室。
新來的何醫生剛好迎面走來,問道︰「聶醫生,要走了?」他看著眼前的清秀佳人,一顆心卜通狂跳。打從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對她有好感。
「嗯。」她淡淡的應了一聲。
「一起吃飯?」他笑問。
「我要去看我爺爺。」她婉轉拒絕。
「我載妳去,妳的氣色看來很不好。」
聶倩倩勉強回以一笑。「不用麻煩了,但還是謝謝你,再見。」她向他點個頭後隨即步出醫院,來到附近的平面停車場。
她將車子開進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
由于是下班時間,車子走走停停,她耐著性子,揉揉疲憊的眉心,才前行一點點,前方的交通號志再度轉紅,等候好一會兒,綠燈亮了,一輛輛車子向前疾駛,她也跟在車陣中依序行進,心思卻不由得飛遠了。
待會兒看了爺爺之後,她得去找房良伊,她心力交瘁,已經不知道可以找誰幫忙了,她決定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求房良伊帶她去找他的師父……
此時,黃燈要轉為紅燈,聶倩倩下意識踩下煞車,將車子停在白線後方,可是前一輛車急著搶過路口,沒想到對向車道一輛違規右轉的轎車為了閃避,車子失控,發出尖銳的長長煞車聲,等她回過神來,就見兩道車頭燈光突然直直射向自己,隨即踫的一聲強烈撞擊,她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意識漸漸回籠,听到車外傳來驚慌的騷動聲,這才發現駕駛座的安全氣囊已經爆開,她被擠壓在車內,動彈不得,還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正緩緩流過她的脖頸。
「小姐,妳還好嗎?」
「我們叫救護車了,妳要加油!」
聶倩倩茫然的看著破裂車窗外那些一臉關切的陌生臉孔,想要開口回應,卻怎麼樣也發不出聲音,就連張嘴都有些困難。
「撐住啊,小姐。」
「救護車快來了,妳別閉上眼楮!」
聶倩倩很想保持清醒,可是她的眼皮漸漸沉重,窗外那些人的表情愈來愈急切,隱隱約約的,她似乎還听到有人說到死……她要死了嗎?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視線模糊,她什麼都看不清楚,而且身子瞬間變得好輕,彷佛要飄起來了。
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嗎?所以她真的要死了……那爺爺怎麼辦……不!她不能死,呂曉嬋的冤魂仍纏著爺爺,她還沒化解兩人之間的冤債,爺爺也無法好好離世,不行!不行!她不能死!老天爺,她還不可以死!她不要死!
憑著一定要活下去的強大意念,聶倩倩終于微微睜開了眼楮,好似看到有什麼東西緩緩飄落,她仰起頭望著天,一片白茫茫,她下意識擰起眉頭,感覺到一片冰涼落在臉上。
這是雪嗎?但就算現在是冬季,台北也不可能下雪,但真的是雪!一片片雪花飄落而下,冰冰涼涼的,好美、好舒服,她又忍不住緩緩閉上了眼楮。
「小姐!小姐!妳快醒醒啊,別嚇壞小丹了!」
驀地,耳邊傳來害怕的叫喚聲,聶倩倩隨即發現有人在搖晃她,是救護人員把她救出車外了嗎?可是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冷,每一次呼吸都凍得她的五髒六腑隱隱刺痛著。
「快來人啊,去叫老爺!去叫老夫人啊,小姐快沒呼吸了!」
老爺?老夫人?他們是誰?不是該去醫院嗎?
聶倩倩想睜開眼,偏偏完全動不了,接著她听到一陣錯落的腳步聲,好像有人拉起她的手,一道焦急的低沉男音在她頭頂響起——
「還有脈搏,快!」
她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身上披了件衣物,但她還是覺得好冷好冷,可是沒多久,她便被抱進溫暖的室內,被輕柔的安放在一張舒適的床鋪上。
「怎麼樣?晴兒沒事吧?晴兒,妳可別嚇祖母啊,今天是祖母的壽辰啊。」
一道女人的哽咽聲似乎就在身邊,但聶倩倩還是張不開眼楮看看是誰,不過對方應該不是在叫她吧,她的名字不叫做晴兒。
「母親,晴兒沒事,可能原本待在屋里太溫暖,她急著要去向您祝壽,忘了拿著手爐,偏偏外頭又這樣冷,她的心一時有些受不了,兒子已經替晴兒診過脈了,她脈象漸穩,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聶倩倩愈听愈覺得疑惑,他們口中的晴兒好像就是在說自己,但她明明是出了車禍才對……她皺起眉頭,眼睫輕顫了幾下,終于張開眼眸,怎料映入眼簾的竟是幾名古人妝扮的男女,她錯愕的再眨眨眼,這些人仍未消失。
「醒了!太好了!」
聶倩倩看到一名穿著桃紅刺繡裙裝、神態慈祥的婦人坐在床緣,心疼的撫模她的臉。
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她驚愕的瞪著婦人,再略顯驚慌的打量房間,這才注意到自己是躺在一張精致的雕花大床上。
「晴兒,怎麼突然瞪大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重仁,你快過來再看看晴兒,晴兒不怕,妳爹幫妳再把把脈。」雍容婦人急急起身讓位。
聶倩倩傻愣愣的看著坐到床緣的溫文儒雅古裝男子,拉起她的手替她把脈。
一樣有溫度!她真的傻了,她的目光移向男人的手,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是了,她的手不該這麼小,小孩的手才會……她猛地倒抽口涼氣,猛地坐起身來,一把掀開被褥。
她的腿也好短、身子也好小,不對!這根本就是一副孩童身軀,更可怕的是,她也是一身絲綢古裝。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幾乎都能听見自己失速急敲的心跳聲了!
「妳脈象極亂,心跳得又快,是不是還有哪里不舒服?」
男子眼里的憂心是那麼真實,讓聶倩倩狂撞的心髒幾乎要沖出胸腔,呼吸也變得越發急促。
「對,快跟妳爹說,妳這模樣,祖母看了好害怕。」
聶倩倩的目光緩緩上移,看向這名不過四十多歲的婦人,有些虛弱的道︰「我、我想照照鏡子。」話一出口,她發現就連這微微顫抖的聲音也是孩兒的童音。
眾人雖不解,但一家之主溫重仁還是吩咐丫鬟拿了梳妝鏡過來,並貼心的舉在女兒面前。
聶倩倩一看,這是一張五、六歲娃兒的臉,雖然這會兒驚嚇過度,唇兒發白,臉色也不太好,但膚質極好,且眼楮圓潤、眉兒細長,還有挺翹的鼻子,模樣清秀可人,可以預見定是個出水芙蓉般的美人胚子。
「晴兒怎麼看自己的臉看傻了?」溫重仁一臉困惑的看著女兒。
「你快看看啊,莫不是昏倒時撞上頭撞傻了。」劉氏也急著催促。
「母親,妳別慌,兒子馬上看看。」他立即放下鏡子替女兒把脈。
聶倩倩茫然的瞠視著正輕拍自己肩頭、溫柔又難掩憂心的婦人。
一旁關切憂心的聲音起起落落,甚至還有奴僕們不安的低語——
「希望沒事啊,小姐人那麼好,可千萬別傻了呀……」
「嗚嗚……小姐妳別出事啊,從小姐把我這小乞兒撿回府里當貼身丫鬟時,小丹就說要去學功夫保護小姐,偏偏小姐說我也是個姑娘,不答應,但我除了力氣大,真的沒什麼用,一看到字就頭昏腦脹,根本沒法兒念書……嗚嗚……如果我的動作再快一點扶住小姐就好了,小姐要是撞傻了,小丹也不要活了……嗚嗚……」
聶倩倩听出來這是一開始在她耳邊出現的聲音,她不自覺將視線掃過去,小丹看起來頂多只有八、九歲,身子干干扁扁的,皮膚黝黑。
「小丹,小聲點啦!」一名僕人制止道。
「小姐看我了,知道我是誰嗎?小姐,我是小丹。」小丹咚咚咚的跑上前,跪在床緣,淚眼巴巴的看著小姐。
聶倩倩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由得喉頭一梗,這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夢境?偏偏感覺又如此真實,但若不是夢,她怎麼會在古代,還成了個孩子?莫不是——穿越了?!
經過幾個晝夜,聶倩倩終于確定自己穿越了,也從小丹那兒大約了解她所處的朝代與原主溫晴的身世背景。
溫晴是金彥王朝溫太醫溫重仁的獨生女,母親難產而死,今年才六歲,先天心髒不好,溫家人小心翼翼的將她養在深閨。
溫重仁是個好父親,擔心新迎進來的新人不會疼寵女兒,因此不曾再娶,卻不知女兒六歲這一年,京城經歷百年大寒,她不過從住的晨曦閣經過回廊要去向祖母祝個壽,就突然倒地不起,驚動了家人及來祝壽的賓客。
而她,聶倩倩,就是在那當下穿越,進到原主的身體里,因為時間極短,沒人知道原主早已魂斷,她想,應該是室內室外溫差太大,才造成原主心髒病發猝死。
此刻,她端坐在雕鏤精致的梳妝台前,讓站在身後的小丹替她梳發。
「小姐,妳別難過,老爺說妳的失憶不損身體,妳只是忘了我們是誰,重新認識大家就成。」
聶倩倩勉強回以一笑。她不是難過,而是掛心,她的靈魂來到古代,就表示她在現代已經死了,爺爺就沒人照顧了,還是,這一世未了,根本沒有所謂的另一世?
她其實不懂,困惑而無助,更別說穿越成這麼小的孩子能干啥?
事實上,接下來的半個月,聶倩倩什麼都不必做,外頭暴風飛雪,天氣極凍,她只能窩在暖呼呼的閨房,像朵溫室嬌花,生活大小事都有小丹伺候,天天還有補身藥湯喝,而原主的父親進宮為一名嬪妃治病,數日未歸,倒是原主的祖母,天天噓寒問暖,讓她受之有愧又無所適從。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在別人眼中,她變得寡言,即使小小年紀,看來卻是心事重重。
終于,盼到今個兒不下雪,聶倩倩喝完湯藥後,放下白瓷調羹,起身就往門口走。
小丹利落,急急拿了被風為她披上。「小姐,外頭雖沒下雪了,但妳的身體……」
「不礙事的,真的。」經過近一個月的相處,聶倩倩真實感受到小丹的忠誠貼心,她朝小丹勉強擠出一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小丹自認是奴才,不敢再阻止,連忙回身拿了個手爐給小姐捧在懷里熱著,才趕忙套上棉襖,陪著小姐步出房間。
聶倩倩呵了口氣,吐出白霧,天氣真的極冷,仰頭看著隱藏在層層白雲內的一抹湛藍久久,連小丹都不明所以的跟著抬頭看到脖子都酸了,聶倩倩才輕嘆一聲,低下頭,緩步轉往寧靜園林,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披上一層白雪,溫太醫的府第看來很美,但她的心態還未調整好,惦記著在現代的爺爺,美景中總添了一份說不出的輕愁。
她漫步走上一座曲橋,看向另一邊雅致的樓房。
小丹連忙道︰「那是老爺的書房,過去,小姐不是陪老夫人,就是喜歡待在那里,小姐很喜歡看書,而且看的都是醫書呢。」
「醫書?」
「是啊,小姐說過,老爺在宮中當太醫,那些皇親貴冑,個個矜貴,一點點小病就急著找老爺,迫得老爺大半夜也得從暖鋪起來,還得守在宮外幾夜,如此累人,卻還得關心小姐的身體,小姐說也要當大夫,至少能照顧自己。」
聶倩倩沒想到溫晴年紀雖小,想法還挺成熟的,更是個貼心的孩子。
「小姐,小丹說句話,小姐不要生氣……不對,小姐幾乎不生氣的,即使曾經因為心痛得在床榻上翻滾,也是讓小丹急急喂了藥後,咬著唇不哭出聲,就怕驚動老爺跟老夫人……」小丹說著說著,眼眶都泛淚了。「小姐不要抑郁寡歡,老夫人跟老爺都覺得小姐這陣子不快樂,但老夫人常說,人要笑,笑了就像花一樣,尤其小姐長得這麼美……」她聲音一哽,突然號啕大哭。
聶倩倩突然覺得好對不起原主,她讓關心原主的人難過了,生命如此珍貴,原主若知,肯定也會怪她,好吧,從今而後,她就好好的以原主的身分活下去,也算是她目前想得到的回報。
她想也沒想的就抱住只高自己一點點的小丹。「對不起、對不起,妳別哭了,我沒事了,不會再抑郁寡歡了。」
小丹會哭,是因為她覺得小姐醒來後就變得好陌生,那不僅是失憶,而是一種她無法形容的隔閡,打從小姐將她撿回來後,她就很厚臉皮的視小姐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被親人疏離了,感覺就像被孤立了,怎不教她難過?
溫晴拿起袖帕替小丹擦拭淚水,小丹先是一愣,隨即急忙往退後,她粗皮粗臉的,哪敢將自己的淚水沾到那潔白柔絲的繡帕上,但是她退得太快,腳步一個踉蹌,跌坐在清出的雪堆上,一個後翻倒栽,啊啊啊的慘叫幾聲後,才萬般狼狽的站起來,沒想到小姐竟然笑了,那笑容可迷死人了,如三月春櫻綻放,恬靜誘人,讓她都看直眼了。
「抱歉,我不該笑的,沒受傷吧?」溫晴雖是這麼說,但笑意仍掛在臉上。
小丹听到小姐細女敕的嗓音,這才回過神來。「沒事,雪哪會傷人。」她開心的搖搖頭,臉上、頭上都沾了雪,模樣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溫晴還是拿了繡帕替她擦拭,但這回她沒忘記先提醒,「站著別動,免得又摔一回了。」
小丹不敢動,但被小姐這麼輕輕的拭去臉上的雪花,她感動得好想掉淚。
溫晴將絲帕收好,轉身就往書房走去。
此刻,久違的陽光露臉,照射在雪堆上雖然有些刺眼,但一走進這間典雅古色的書齋,室內灑入一片金黃,讓她得以瞧清楚這里的藏書相當豐富,有九成以上都是與醫學有關的書藉。
黑檀木長桌上放有文房四寶,小圓桌上有著古樸的沏茶工具,再無其他,不見奢華,反倒清雅平靜,她走到書櫃前,緩緩抬頭看著密密麻麻的醫書,絕大部分她都不陌生,她伸手拿書翻閱,書名不同,但內容與她在現代所學幾乎沒有什麼差別。
小丹很貼心的搬來一張黑檀木椅子給小姐坐,但她沒想到,小姐竟然一本一本的翻閱起來,就連老夫人來了也沒注意到,正當她要提醒小姐時,老夫人以手示意要她出來,她點點頭,輕手輕腳的走出去,先行個禮,才壓著聲音道︰「啟稟老夫人,小姐看得好專心。」
「我知道,難得晴兒眼中有了神采。」劉氏笑道,但她也有些不解,那一本本厚得像磚塊的書,艱澀無比,孫女怎麼能夠耐著性子看這麼久,更別說有些字她應該壓根不識得。
「小姐很用功的。」小丹馬上回道,不過她也發現小姐有些不一樣了,以往小姐看不了幾頁就覺得吃力,但又不敢跟老爺表明想學醫,還曾哭著說這個動不動就心窩疼的爛身子,要如何承受學醫的辛苦。
劉氏的目光落在專注看書的孫女身上,眉宇間透著抹寵愛。「看著,別讓她眼楮累了。」
「是,老夫人。」
這日,溫晴在書房里翻看不少書籍,還是小丹打著劉氏之名,才將她請回閨房。
晚膳時,溫重仁仍未歸,只有她們祖孫兩人用餐,一如這幾日,劉氏多是關切之語,溫晴听得多,說得少,不過,劉氏也沒提書房的事,但她注意到孫女那雙會透露心情的黑白明眸多了一抹早熟的沉定,彷佛有了什麼定見。
溫晴的確下了決心,她是醫生,可以救人,也許,這些功德能夠回向給在現代的爺爺,這也是她為今想到可以幫助爺爺的辦法。
只是,她在現代雖然就有一手爺爺都稱贊的好醫術,尤其擅長針灸,但重生在古代,她又只是個孩子,總不能突然變成小神醫。
用完晚膳回到房里,她仍在思索這個問題,終于,讓她想出了方法。
翌日,一听到父親回府,溫晴即刻前往前廳,看著正坐下喝茶的父親欠身請求,「爹,我想學醫。」
溫重仁一愣,隨即將茶杯擱置桌上,直視著她。「妳是個姑娘,日後好好當個賢妻良母即可。」
劉氏坐在一旁也跟著附和道︰「妳爹說的沒錯,而且妳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祖母知道妳偶爾會去書房看醫書,但祖母以為妳只是想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而已。」
看來原主想當大夫一事,家里兩個長輩毫不知情,這個願望,她很樂意替她完成。「溫家三代御醫,晴兒不希望溫家的醫術就斷在自己身上,尤其這一次昏厥就忘了爹、祖母及其他人,晴兒覺得自己的身子實在太弱,紙糊似的,讓大家擔心,著實不該。」
「傻孩子,妳也不想要有這樣孱弱的身子。」劉氏心疼的握著孫女的手。
「我想習醫,懇請祖母成全,也請爹教我。」溫晴索性跪了下來。
見狀,隨侍在旁的小丹先是一愣,也跟著要跪。
「快起來!妳想學,爹依妳就是,何需如此。」溫重仁視女兒如命,怎舍得她下跪請求,連忙將她拉起身來。
但他心軟,劉氏可不放心,習醫要耗多少心神,她可是一清二楚,晴兒的心撐得住嗎?
溫重仁也明白母親的擔憂,直言道︰「晴兒先天有心病,懂得醫術也能自保,其實兒子原本就有這樣的心思,只是一來,晴兒還小,二來,也擔心她無法忍受習醫的辛苦。」
「爹、祖母,晴兒會堅持下去的,若真有不適,晴兒也會暫停學習,不會讓你們擔心。」溫晴說得堅定。
劉氏和兒子相視一眼,再看著晴兒一雙明眸熠熠有神,他們竟也對她有了信心起來,遂微笑點頭。
沒想到這時小丹突然雙膝一曲,跪了下來,鏗鏘有力的大聲道︰「老爺、老夫人、小姐,請讓我學武吧,我想保護小姐。」
此話一出,被點名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見狀,小丹急得又磕了個響頭。「請你們答應吧,小姐習醫,一定要出外看病人的,小丹要會武才能隨身保護啊。」
溫晴見小丹磕頭磕得額頭都紅了,她走上前,輕輕替小丹揉了揉,同時心想著,小丹是個頭腦靈活的孩子呢!「爹、祖母,小丹沒說錯,晴兒若是當上大夫,總不可能只在家里等病人上門。」
她這話說大了,瞧她身子這般虛弱,還是個娃兒,習醫路途仍遠,再者,就算習成,若非醫術了得,這王朝喊得出名號的女醫可是少之又少,皇室民間皆是男醫出頭,要凌駕其上比登天還難,所以劉氏說話了,「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在外東奔西跑?不行!」
「祖母說的是,但小丹會武,對孫女的安全也多點保障,孫女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吧。」溫晴反應快,一手也及時拉住又要繼續磕頭的小丹。
劉氏再一思索,微微一笑,態度也軟化了。「也是。」
于是,溫晴和小丹這對主僕,一個學醫、一個習武,展現出驚人的堅毅與耐性,時間就這麼一年一年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