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坐在一旁,姿態優雅從容的班特,擱下刀叉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彷佛雙方的爭論,一句也沒有進他的耳朵,好整以暇的轉過頭,對湘悅說道,「我在莫斯科的新店即將開張,進了一批來自克什米爾的披肩,這種羊絨號稱羊絨之王,從唐代玄奘游記里,就曾經有過紀錄;當年拿破侖也曾送給約瑟芬,在歐洲貴族間蔚為風潮。」與羊絨相關的典故,他無一不知。
美麗的小臉卻陡然一沉。
「沙圖什嗎?」她看著班特,惱怒的指控。「那是殺害藏羚羊,才能換來的商品。你知道現在世界上,只剩多少藏羚羊嗎?」一條穿戒披肩,就需要犧牲三只藏羚羊。幾個世紀以來的獵殺,讓藏羚羊瀕臨絕種。
「我不做殺雞取卵的事。」班特笑容依舊。「我買下克什米爾山區幾座農場,讓人用細梳,梳下羊絨後只取最頂級,以當地傳統方式捻織,質量近似沙圖什。」
如此煞費苦心,也是杰尼亞家族數百年來的堅持。
知道有頂級的羊絨,而且不用犧牲藏羚羊,她也有些心動,尤其是想到仁國偏愛天然材質,如果能挑選一件讓他當圍巾,就算天寒地凍也不用擔心他會冷著。
班特繼續說著。
「這批頂級羊絨,有幾條是以當地稱為卡尼的編織方式,以一千四百根木針手工編織,據說已經有三百年以上的歷史,熟練這種工藝的工匠已經愈來愈少,即將就要失傳。」末了,他雲淡風輕,彷佛不經意的問道「要不要去店里看看?」
她心動的神色隱藏不住,長輩們都瞧在眼里,為了化解尷尬氣氛,也為了讓兩人多點時間相處,全都樂于順水推舟,笑逐顏開的鼓勵,只差沒直接把她往班特的懷里塞。
「機會難得,就去看看嘛!」
「是啊,難得班特一番苦心,才保存了這項工藝。」
「在名畫里也見過不少刺繡的羊絨披肩。」
「啊,那可需要高超的繡工才行。」
「丫頭快去瞧瞧,說不定隨手拈來,繡得輕而易舉。」
是啊,她有信心能在細致的羊絨上刺繡,能夠繡上仁國跟她的名字縮寫。
這樣他不論到哪里,只要感受到頸間的溫暖,就會想到她。
眼看大伙兒興致勃勃,已經要僕人們幫忙穿上御寒衣物,嘰嘰喳喳的討論要坐誰的車,一起出發去班特的新店,始終坐在角落的楊孝國,禮貌的清了清喉嚨,就事論事的提醒。
「我建議還是留在這里,離開宅邸會有安全上的顧慮。」他謹慎的說道,看見的卻是一張張不以為然的臉龐。
康叔叔冷哼一聲,連看都懶得看孝國一眼。他心里已經百分之百認定,姓楊的都不是好東西!
「擔心什麼,班特的手下個個身手頂尖,保護丫頭綽綽有余。」
孝國面帶微笑,完全看不出,要不是礙于尊老敬賢的原則,他其實多麼想一拳往那張鄙夷的臉揍下去。
「我相信班特先生——」
「班特是你能叫的嗎?」英國老紳士把拐杖重重的往地上敲了兩下。「伯爵!他是杰尼埃布爾爵!」
孝國克制著不要翻白眼,維持著臉上的營業用笑容。
「杰尼埃布爾爵的手下雖然優秀,但是無法保證丁小姐就沒有危險,要是有個萬一——」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呸呸呸!」康叔叔只差沒把口水噴到孝國臉上。「閉上你的烏鴉嘴,有班特照顧她,她安全得很!就算有賊人想對她不利,也會因為班特的權勢與家世,打消傷害她的念頭。」
「有些人不會在乎。」他提醒。
沒有一個人理會,把孝國當做透明人,徑自簇擁著湘悅離開餐廳,有的替她戴著小羊皮手套,有的為她戴好帽子,有的替她穿妥外套。
「可是,孝國哥說——」
「你別理他!」
「也許我們應該听孝國哥的意見。」
「要不然,那讓這姓楊的一起,這總成了吧?」康叔叔哼了一聲,看著那家伙說道「湘悅被關在屋里也這麼多天了,也該出去走走啊,不然悶壞了怎麼辦?」
話都說成這樣了,知道他們打定主意就是要替湘悅妹妹和那伯爵送作堆,孝國也只能從善如流,點頭說道。
「如果你們堅持——」
「我們堅持!」湯大姑媽眼也不眨的說著,跟著連忙再接再厲,回頭笑咪咪的瞅著湘悅說「唉啊,既然這保鏢都答應了,班特的車最安全,裝著防彈玻璃,你跟他坐一起就安全無虞。」
長輩們紛紛點頭,故意沒有說出,他們每個人的車都具有防彈功能,只一路簇擁著她走出大門。
那是一輛國家元首級的客制化凱迪拉克,訂購的大多是低調奢華的頂尖客層。班特的這輛車,甚至在真皮座椅上,繡著杰尼亞家族的徽章。
即便來到門口,湘悅仍為難不已,視線望向身旁的老婦人,手還不肯放開。「我想跟白姥姥坐同一輛。」喔,拜托,長輩里只有白姥姥,沒有逼她跟班特培養感情。
孝國再度用力清了清喉嚨。
「我必須跟丁小姐坐同一輛車。」
「你添什麼亂啊你!」湯小泵媽不滿的質問。
「對不起,職責所在,關于這一點我很堅持。」孝國的笑容快掛不住了,開了車門就坐進副駕駿座,也不管車外一群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
倒是白姥姥不以為意,慈祥的拍拍湘悅的臉,笑容和藹依舊。「去吧去吧,不過是一小段路而已,別總是跟我這個老婆子膩一起,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湘悅,」班特紳士的伸出手,等著扶她上車,儀態無可挑剔。「請。」
她無可奈何,扶住班特的手,坐上車子寬敞的後座。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想起,認識班特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真正踫過他的手,每個禮貌的接觸,她始終戴著手套。
「我已經請官方把路面清空,確保安全也確保一路通行無阻。」班特坐到她身旁,輕聲細語的說道。「你不用擔心任何事。」金色的眼眸能令女人著魔。
她知道班特想要這樁婚姻,他正用最擅長的方式,以權勢、以財富,還有難以形容的魅力,處心積慮的討她歡心。這樣的攻勢,換做是別的女人絕對已經傾倒,他簡直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但是,她一直當班特是朋友、是哥哥,而她的心、她的愛已經給了別人。
看著窗外的風景,她伸出戴著手套的手,在冰冷的窗戶上,畫出一個愛心,再輕輕呵了一口氣,看著愛心在白霧中顯現。
她好想他。
仁國是不是也會想她?
會不會像她一樣,思念得時常發呆,覺得時間過得好慢,一天就像是一年般漫長,而三天簡直就像是永遠——
砰!
猛地,一陣強烈撞擊,撞得她身體一偏。
車子在旋轉,四周景色也在旋轉,要不是系著安全帶,她早已飛到前座去了。
「怎麼回事?」班特的聲音響起,頭一次顯得焦急。
「車子被攻擊了!」楊孝國大聲唯哮。他早就說過不該出門的,偏偏沒有一個人肯听他的!
「這輛車很安全!」班特很堅持。
「狗屎,對方開的是坦克!」可惡!這是軍事競賽嗎?這些歹徒也太囂張了!
坦克車的履帶隆隆前進,是俄羅斯軍用的T90,配備的滑膛炮比歐美常用的更強,班特利用官方清空的道路,正好讓坦克車暢行無阻。即使是客制化的凱迪拉克,也承受不住坦克的攻擊,第一波射擊已經讓車子傷痕累累。
楊孝國忍不住髒話連連,清楚剛剛那一擊,車子沒被轟爛,只是因為他們想要示威、想要玩弄他們,就像貓捉老鼠一樣。
眼見那炮管又轉過來,孝國猛地抬腳,踹開沉重破爛的車門。
他飛快跳下車,一邊掏出手槍,一邊大吼著「對方又要開炮,快出來!」
班特匆匆護著湘悅跑下車,司機也倉皇逃命,下一瞬間,炮聲一響,那輛防彈的凱迪拉克就被轟到了大街的另一邊。
炮擊的震蕩,讓四人分散撲倒在地,還沒有回過神來,一輛重型機車轟然而來,在每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那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已經一把抓住湘悅,將她抓上重型摩托車,隨即加速離開,只留下地上清楚的車痕。
四周都是尖叫聲,班特的隨身護衛們,盡力保護老人們的安全。
「快追上去!」班特臉色難看的爬起身來,大聲下令,褐色卷發在寒風中飛舞。
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孝國已經打開另一輛車的車門,毫不客氣的把駕駛拖下來,再跳上車追逐逐漸遠去的重型摩托車。
摩托車載著湘悅,用不要命的速度前進,她的頭發鞭打著臉頰,但因為寒冷絲毫不覺得疼痛。
孝國踩緊油門,好不容易稍微縮減雙方距離,重型摩托車卻一個轉彎,進了狹小的巷道,他開的車子根本進不去,只能火速下車,全憑百米沖刺的速度在巷子里奔跑。
每一口呼出的喘息,都變成白煙,他看見重型摩托車在巷子底部煞車,心里陡然涌現不祥預感。
驀地,另一輛廂型車出現,側面車門已經打開,里頭早已有人接應,摩托車的車手抱著掙扎不已的湘悅,跳進廂型車里。
在廂型車的車門關上前,湘悅最後看到的,是一臉凶惡,在巷子里狂奔沖刺,一邊開槍試圖射擊阻擋綁匪,卻依然追趕不及的楊孝國。
他射出的子彈,在車窗上留下兩個摩擦過的痕跡,正對著綁匪的腦袋,可惜車窗是防彈的。
他沒有放棄,依然狂奔而來,但綁架她的人已踩下油門,廂型車絕塵而去,將他遠遠拋在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