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好眠,睡在絲絨帷幔大床里的丁湘悅,在又暖又厚的羽絨被下像貓咪似的,盡情伸了個懶腰,這才睜開惺忪睡眼,坐起身來環顧四周。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鋪,處處透露著歐式的奢華。
記憶在腦中涌現,她記起來了。
這里不是她在台北的工作室,而是遙遠的貝加爾湖畔,她被綁架到這座城堡,答應身為沙皇後裔的凱瑟琳,修復彼得大帝的皇冠。
白女敕的腳尖輕點地面,才一踫就冷得渾身瑟縮。她連忙低頭,搜尋床鋪下的室內鞋,把雙腳伸進內里毛茸茸的鞋子里,這才懶洋洋的下床。
窗外,天色早已大亮。
按照她的生理時鐘推測,現在大概是早晨八點左右。
不同于台灣,在這個季節,夜晚九點太陽才會隱沒,日出時間則是早上五點多。昨晚,因為長程移動的關系,她很早就睡了,還睡得又沉又香,直到現在才下床,城堡里的人肯定早就都醒了。
她穿妥睡袍,扯了扯床邊的拉繩,過一會兒房門外就響起輕敲,幾個僕人走進房里,端來豐盛的早餐,以及保暖衣物。衣裳很合身,剪裁利落,是她喜歡的風格。
早餐的主食仍舊是面包,搭配新鮮的藍莓。藍莓是她從小就被囑咐,每天必吃的水果,因為食用藍莓對眼楮有益,而修復刺繡靠的不只是雙手,維護視力良好也極為重要。
慢條斯理的吃完早餐後,她戴上小羊皮手套,離開舒適的臥房,沿著石磚樓梯往下走去。
果不其然,城堡里的僕人們早已井然有序,各司其職的忙碌,僅剩她一個人無所事事,在廳室之間走動。其中,一樓有個房間,已經被清理得一塵不染,預備做為修復皇冠時的工作室。
輕盈的腳步,來到昨晚跟凱瑟琳見面的大廳時,才陡然止步。
看見那逐漸熟悉的身影,丁湘悅雙眼一亮,雙腳像是被黏住似的一再也不肯動彈,就這麼站在門口,視線追著那男人的一舉一動。
大廳里的楊仁國,身旁有幾個身形高大的俄國人,他正跟其中一個過招,互相攻防,撞擊的聲音回蕩在大廳中。
雙方都很謹慎,只是相互切磋。
在一群金發藍眸的俄羅斯猛男中,楊仁國利落靈敏的動作,掐捏得恰到好處的力道,每次攻擊都是點到為止,反觀跟他對招的俄羅斯人,額上都冒出點點汗珠。
僅僅是看著他,丁湘悅就覺得心中甜甜的,紅女敕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彎起。
砰!
俄羅斯猛男一個回旋踢,被他輕易擋下,左臂一抬,身體已經切入對方空隙,手掌貼上那人頸畔,輕觸後就分開。
換做是實戰,對方肯定已經倒地不起。
天啊,他真的好帥啊!
她輕輕嘆息,覺得心中那頭從來安安靜靜的小鹿,開始變得不安分,蠢蠢欲動起來,讓她心跳加速。
沒錯,他的確長得好看,但是好看的男人她看得多了,真正讓她心神蕩漾的,是他昨晚的行徑。
在她的懇求下,他毫無怨言的吃下魚子醬,而且還是整整十二份!
是十二份哪!
最後,是廚師出來道歉,淚眼汪汪的自責,表示魚子醬的存量不足,已經全部被吃光,怠慢了貴客,有損主人的顏面,要不是她努力安慰,愧疚的廚師恐怕就要當場去跳湖,摔在厚厚的冰層上自盡。
就因為如此,楊仁國堂堂成為她心目中的英雄。
她深深相信,要是魚子醬的存量充足,廚房只要繼續端上桌,他仍舊會持續的吃下去。雖然,吃到第十碗的時候,他已經臉色發青,但是仍舊再接再厲,沒有放棄。
這行為絕對稱不上浪漫,但卻讓她心頭軟甜。
大廳里的對練持續進行,她的視線只追著那挺拔的身影,看著他精壯的肌肉,隨著每次攻擊,在衣裳下起伏,姿態流暢得像是天生的狩獵者,每一招都精準無誤。
終于,在一次化險為夷,他眨眼間扣住對方臂膀時,她忍不住出聲贊嘆。
「好厲害!」
話音剛從女敕女敕的唇喊出,另一種聲音隨即響起?
喀啦!
被制住的俄羅斯猛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的手臂月兌臼了!
黑眸朝門口看去,瞧見一臉笑靨的丁湘悅,濃眉微微擰起。「抱歉。」他尷尬的對倒霉的俄羅斯人道歉,雙手力道一帶,就將月兌臼的手臂推回原位。
另一個俄羅斯人上場,對練再度展開。
只是,這次卻有些不對勁。
才幾招過去,看得興起的她再度出聲。「小心!」
伴隨而來的,又是一聲——
喀啦!
除了楊仁國之外,俄羅斯猛男們都看向她,眼神里帶著警戒。其中一個舉起手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國際共通的手勢,要求她保持安靜。
但是,盡避她忍著不出聲,月兌臼人數還是持續增加。
喀啦!
又一個。
喀啦!
再一個。
喀啦喀啦!
這次,那人兩手都月兌臼了。
當所有的俄羅斯猛男,全都重復月兌臼又被接上的過程時,楊仁國終于深吸一口氣,轉身朝門口走來,筆直的走到她面前,黑眸里醞著懊惱。
清麗的小臉堆滿崇拜,雙眼還閃閃發亮。
「你讓人月兌臼的動作好熟練!」她太佩服了,那一聲又一聲的喀啦聲不但響亮,還極富有節奏,她都能跟著跳舞了。
俊臉有些扭曲,僵硬吐出四個字。
「我失手了。」
唉啊,他好謙虛啊!
因為這罕有的美德,她心中的好感度,再度登登登登登的上揚。
「這一定是你的拿手招數,對吧?」
「不是。」
「但是,我看到你一直——」
「那些都是意外。」
看他臉色凝重,實在不像是謙虛的模樣,她這時才發覺,似乎是真的誤會了他。如果每次月兌臼,都是他失手,那麼又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明明剛開始時,他還進退自如、游刃有余——
還沒想出原因,大手已經探來,將困惑不已的她轉過身,往門外推去。當她詫異的轉頭時,大門已經關上,賞她吃了好大一碗閉門羹。
莫名被拒于門外,她不肯善罷罷休,舉手朝厚重的木門敲了敲,等著大門開啟。這麼一等,兩分鐘過去了。
沒反應。
難道,敲門聲太小,他沒有听見?
她很有耐心,再度敲敲門,這次力道大了一些。
又是兩分鐘過去了。
還是沒反應。
大門持續緊閉,就算她豎起耳朵,貼在門上听,也听不到任何動靜,更別說是來替她開門的腳步聲。
正當她思索著,該不該繼續敲門時,大門竟然開啟,站在門邊的楊仁國臉色凝重,似乎是關上門後,就站在原處沒有離開,早已猜出她不會輕易放棄。
「你不能進來。」他沉著臉說。
「為什麼?」她難得遭受拒絕,非要追根究底。「你不歡迎我?我只是站在這里看,不會打擾你們的。」
楊仁國沒有回答,倒是大廳里那些俄羅斯猛男們,每個都扶著被接好的手臂,有志一同的搖頭,堅定的拒絕她入內參觀。
不知原因的她,仰起清麗的臉兒,視線回到他臉上,委屈又困惑,全然不明白自個兒為什麼如此不受歡迎。
他眼角微抽,在她可憐兮兮的注視下,終于咬牙開口,說出答案。
「你會影響我。」說完,大門再度關上。
再度被拒于門外的丁湘悅,呆愣了好一會兒。這次,她沒有再去敲門,也沒有出聲抗議,只覺一張小臉,慢慢熱紅起來,一股羞窘混雜著甜熱,從心口擴散到全身,讓她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嘴角的笑甜得彷佛要沁出蜜來。
他說,她會影響他呢!
這句話回蕩在心中,愈想愈是甜蜜。
原來,那些接連的月兌臼,真的是意外,並不是他太過自謙的拿手絕技。看似處變不驚的他,竟因為她的出現而接連失誤。
這代表著,他很在乎她吧?
昨日他突如其來的烤肉邀約,她真的嚇了一跳,因為身分特殊,她從小就被長輩們保護得好好的,就連學校都沒去上過,當然也沒有所謂的同學和同齡的朋友,說真的,那還是她第一次被人邀請參加家庭聚會呢。
听到他月兌口邀約的那個當下,她真的是愣了一下,心頭興奮又激動,又怕自己太興奮會讓他覺得她很怪,好不容易才將那情緒壓了下來。
她知道那邀約是月兌口而出的,原以為他只是客套,說說而已。
沒想到,原來他……真的喜歡她啊?
湘悅壓著小臉,只覺得雙頰發燙,心中彷佛有粉紅色的泡泡,嗶嗶剝剝的涌出。這種滋味,遠比她看見失傳已久的繡法更陶醉,而且更加珍貴無比。
他的在乎,不僅僅是保鏢對被保護者的在乎吧?如果只是那樣,就無法說明他一連串的失手,對吧?是這樣吧?
粉紅色泡泡里翻滾出猜測,她很想問他,又覺得他未必會回答,再說,要是他的回答並不是像她所猜測的那樣,那心中的這份甜蜜、這份珍貴就會煙消雲散——
在她忙著猜想的時候,大門再度開啟。
「我沒有敲門。」她連忙舉起雙手,認真的保證。真的,這次她很乖。
黑眸望著她,有些不情願的回答。
「我知道。」
「那麼,是你們對練結束了?」她好奇的問。
他搖搖頭。
「是你的台北工作室的東西送到了。」因此,對練不得不中斷。
「這麼快?我還以為需要更多時間。」她有些訝異,對這麼高的效率感到欽佩不已。
「東西到哪里了?機場嗎?我跟你一起去,檢查看看是否遺漏了些什麼。」
「不用去機場。」他的語調很平靜。「東西已經運到城堡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