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上梁了,上梁了,小心小心……左邊的抬高……對對對,再傾一點……好,輕輕地放下……」
不到出了正月,地面一解凍,吳秋山家就急著蓋屋子,因為原來的土壞屋真的住不下了,甚至有一晚牛青陽睡得正熟卻被熱醒,一睜眼看到炕灶里未熄的火噴出火星,燒到他睡覺的木板床。
牛青苗一驚,認為真不行了,太危險,這次燒的幸好是床,若下次睡得太熟,還不把人都燒死了,于是她讓弟弟睡到妹妹的側屋,妹妹則是跟他們夫妻倆睡。
可是這樣換吳秋山不依了,吃慣肉的人忽然要他戒葷,兩人之間多了個小丫頭,想做個什麼的根本不行,媳婦兒睡在身邊卻吃不著,那比和尚不念經還難受,所以一出元宵,他便去找了泥瓦匠,多給了五兩銀子,挑個好日子十八,請工人提早上工了。
吳秋山在舊家搭了一座簡單的篷子,平日和媳婦他們仍是住在這兒,除非真是下大雨或什麼的才會考慮去住何長風替他們找來的臨時宅子。
這一天,何長風閑來無事,又晃到吳秋山家。「你們在上頭種什麼,我剛上去看了一下,都抽芽了,一片油綠綠,長勢極佳。」再過幾個月都要成林了。
「那是櫻桃和楊梅,我媳婦兒在山上撿山貨時發現的,覺得這片坡地什麼也不種也是浪費了……」她說試試看,成了家里便多了一項收入,反之空著是空著,種樹比養草好。
「等等,你說那是櫻桃?!」那可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果品。
「我媳婦是這麼說的,如果能成活,冬末春初開白花,等到夏初就有櫻桃收了,不過我們剛種下的第一年不會有太多成果,就自家吃個嘴饞。」地夠肥才能頭年就開花,原有的二十畝地長年不耕種,底下積了一層厚厚的地肥。
屋子再兩天就能弄好了,泥瓦匠這邊的活干完了之後便要蓋雞舍,上萬塊青磚就堆在山腳下,看來壯觀。
牛青苗忙著買仔雞一事,她鎮里鎮外來來去去,還把牛青陽這半大少年捉去做苦工,算算該進多少仔雞。
夫妻倆分工合作,一個管蓋屋的進度,身強體壯的大男人跟著搬磚砌牆、扛木頭,一個四下探尋誰家卿了小雞,大批大批的下訂,先把第一批的六千只雞崽給弄出來。
而何長風是金主,他負責出銀子,以及……繼續鄙視唯妻命是從的兄弟,嘲笑他的骨頭是軟的,能屈能伸。
「等一下,不許吃,有多少給我多少,賣給我。」他知道秋山兄弟這媳婦鬼點子多,好東西也多,急著給她下訂。
吳秋山被他猛然撲過來的急切嚇了一跳,微怔了一下,憨笑的撓撓耳根。「我媳婦兒說過第一年的果子不會太甜,偏酸,若是吃不完便做成酒釀櫻桃、櫻桃酒、櫻桃果醬。」
甜有甜的做法,酸有酸的做法,真正要好吃是酸甜適中,甜中有酸,酸中又帶了點回甜,一口咬下噴汁才是極品。
吃櫻桃是牛青苗的長項,她前世的老家附近就有一片櫻桃林,每到成熟季節,園子的主人便會向外開放采果,大人、小孩分別收價,價錢不同,在園內任人吃個飽,若是摘了要帶出園子便論斤較價。
因為她常到櫻桃林打工,所以一向是免費的,園子的主人和她投緣,也常會教她櫻桃的種植法和管理,以及如何防蟲和防疫,采摘時要怎麼處理,記憶好的她不曾忘卻。「果醬?這櫻桃果醬是個什麼吃法呢?」
被他一問,吳秋山也有片刻怔忡,媳婦說了能做醬,但他不清楚究竟是啥模樣。
「你要問我媳婦兒,她當時也是隨口一提。」啊,媳婦兒還說了,還可以做一種叫櫻桃派的糕餅。
「怎麼事事都要問你媳婦兒,你就沒腦子嗎?一問三不知。」真是氣死他了,朽木難雕。
「我媳婦兒說我負責養雞,園子里的果樹由她包辦,我們一人一樣才不會太勞累。」要勞逸結合。
「好了好了,別再每一句都『我媳婦說』,听得耳朵快長繭了,我能不能听你說呀?」
何長風的不滿讓吳秋山為之失笑。「我媳婦兒為妻不易,打她嫁給我就沒什麼歇過,整天不得空的想著給家里進項,讓我們過得好,你就少說兩句,別句句帶刺,雖然她比你聰明,但那些話終究不中听,听久了也會受傷。」
「她比我聰明?」何長風語氣略尖的一喊。
吳秋山輕笑,對媳婦兒當真是佩服。「你敢說你的口才比她好?每回你的毒舌她都能頂回去,還常常令你啞口無語,氣得跳腳。」
「哼!你們這對賊夫妻,果然是一對奸狡的,你大智若愚多久了,你媳婦兒有沒有瞧出來?」真想看看他的假面具被揭穿時,他家那婆娘會不會惱得上跳下竄。
吳秋山目光冷銳的一笑。「夫妻夫妻,裝聾作啞,我媳婦兒何等慧黠,我不說她便不道破。」
夫妻的相處之道是體諒,互相扶持,由陌生變熟悉,再由熟悉中交心,彼此一個眼神便知心中所想。
「那你怎麼被你那群蝗蟲似的家人榨得一滴不剩,吃得差、住得差,連老婆也娶不上?」不刺他一下,何長風的心口就針扎一般,悶得難受。
吳秋山表情一滯,苦笑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吳字,總是一家人,計較太多傷情分,一開始我還想著若對他們好一點,他們總會回報一二,可是後來才發現在我的縱容下,他們越走越偏了,但我又下不了狠手扳正。」因為是家人,所以更狠不下心,只能任由腐敗的人心更腐敗,有心無力的他只好放任,悄悄地為自己籌辦將來。
吳秋山沒想過離開,大山養育了他,供給他源源不絕的糧食,讓他在最艱難的困境中得以度過,他一直以為他的這一生就是個獵戶,終年與獵物為伍,至死方休。
可是峰回路轉,一個得不知道能不能養活的女人改變了他的生活,將他導向他想都沒想過的明媚。
他很喜歡他的媳婦兒,為了她,他慢慢地從隱藏的自我走出來,只為與她比翼雙飛。
「哼!心軟不是病,發作起來要人命,你現在還不是在走老路子,對你媳婦兒百依百順。」何長風最看不慣的就是他太寵老婆了,寵到沒邊,簡直是失去男子的尊嚴。
「不一樣。」吳秋山自個兒知曉是怎麼一回事,個中玄妙無法向外人道。「她是我媳婦兒。」
「好了,別露出令人作嘔的神情,我以後少針對她就是。」何長風雖是這麼說,但他認為很困難,畢竟他很難得才能遇到一個不被他外表吸引、不怕他的人。
「謝了,兄弟。」吳秋山一拱手。
何長風冷嗤。「屋子落成那一日我來喝杯酒……」
「老三呀!你蓋屋子怎麼不知會一聲,你哥哥嫂嫂好來幫個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自家人不用客套。」還好趕上了,沒教大好機會從眼前溜過,萬幸呀!
這個獐頭鼠目的家伙是誰?何長風忍著踹上一腳的嫌惡,朝吳秋山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吳秋山面無表情的一頷首,何長風立即知曉。
「小事而已,想著家里人多,不往外擴充就只能睡院子,所以一咬牙就蓋了。」面對親大哥還真說不得實話,他那東瞧西瞧的眼神透著算計,讓人很不舒服。
「這哪是小事而已,瞧你這屋子快比得上咱們的老宅子了,一溜正屋還各帶三間里屋的側房,你生四、五個孩子也住不滿。」吳夏生的語氣帶著不滿和嫉妒。
「有備無患罷了,一次先蓋齊了,省得日後再動工,一班好的泥瓦匠不好請。」吳秋山淡淡的回道。
吳夏生眼眸一眯,賊笑道︰「你蓋屋子的銀子打哪來的,不會是跟咱們爹拿的吧?你可要記得,那銀子是我和大哥的。」
何長風翻了個大白眼,心里罵聲不斷,見過攔路打劫的,但沒見過這般橫的,人家不能有銀子嗎?非這麼不要臉的說是自己的。
「我跟人借的。」吳秋山隨口找了個理由,他爹才借不出三十兩銀子。
「跟誰借的?」吳夏生像審問犯人一樣追問不休。
「跟……」
「跟我借的,怎麼,你要替他還嗎?」繪著江南煙雨的扇子一打開,另一面是海棠春睡的仕女圖。
一見是衣著華麗的貴公子,早就瞧見他的吳春生和吳夏生立即和善可親的笑著上前,語多逢迎——
「這位是我家三弟的東家吧,听說他替你養了不少雞,讓你小賺一筆。」吳春生多像一位愛護弟弟的哥哥,可那雙不安分的賊目飄呀飄,始終沒看吳秋山一眼。
吳夏生接著說︰「養雞的事我們哥倆兒也在行,看你要養百八十只,咱們都能幫你養得又肥又女敕。」
敢情這兩位是來搶活干的?何長風勾起諷笑,決定陪他們玩玩兒。「所以你們的意思是?」
「咱哥倆兒沒旁的用心,就是會養雞,還能養得比鴨子還大,你買了咱們村里的大山要蓋雞舍,肯定需要個管事,我們的工錢也要得不高,一個月二、三十兩就打發了。」
一車一車的青磚運到山腳下是瞞不了人,數量之多足以教人咋舌,真要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到,很快就有口風漏出來,天香樓的東家呼之欲出,財大氣粗銀子多呀!
有鑒于吳秋山說過他那四、五百只雞是天香樓托他養的,因此腦子轉得快的吳春生、吳夏生便讓自家的孩子盯著進出吳老三家的路口,一有華貴的馬車接近,或是舉止貴氣的老爺公子出現,一定要馬上通知他們,好趕緊來獻殷勤。
這兩人盡想著不勞而獲,搶著來撈好處,養雞誰不會,只要割把草扔著就會自己來啄食,養上個幾個月交差,銀子也到手了,這樣的好事誰不趕著往上湊。
「喔!扁是工錢就要二、三十兩呀,你們肯定是這方面的好手,才敢夸下海口要幫我養雞。」何長風面上笑呵呵,看似平易近人,可那雙眼眸卻冷得有如千年寒冰。
「當然!包在我們兄弟身上,我們三弟這麼會養雞,就是我們這兩個當哥哥的手把手教的,我們養出來的雞,油脂多,肉質鮮女敕,一咬下去還會噴出油汁呢!」吳春生忒會吹噓,反正吹牛又不用花銀子。
「是呀,看要公雞還是母雞,都能給你養得鮮女敕肥美的,讓你賣出好價錢,用我們兄弟絕對不吃虧。」吳夏生也說得起勁兒,那討好的笑容怪惡心的,指縫藏著污垢的兩手直搓。
何長風皮笑肉不笑的輕搖著扇子。「那我問你們,雞要怎麼養?一天要吃多少?喝多少水?」
「啊!這……呃,不是給牠們草葉子吃就好了嗎?」吳春生不太確定的回道。
老吳家的雞就是這麼喂的,他家的婆娘把割回來的野菜剁碎,撒在院子里,成群的雞便圍過來,大雞帶小雞的搶食。
吳家兄弟是吃過雞肉,但雞要怎麼養就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了,家里頭的收拾是女人在做,他們爺兒只管養家,一概家務是不沾手,沒得吃塊雞肉還要從小養起吧!
「那你們知道我準備養幾千只雞嗎?」何長風愉快的笑著,扇子搧得更用力,發絲都跟著飛揚起來。
「幾……幾千只?!」吳老大和吳老二同時把眼楮瞪大,驚喜的開始在心里盤算能賺到多少銀子。
雞還沒有看見一只,他們已先想著「監守自盜」,把半大的雞拿出去賣,再佯稱病死了。
哪有雞不生病的,一、兩千只死個百來只實屬正常,那是可以容許的損耗,一只雞賣六百文,一百只便是六十兩。
工錢加「紅利」,一年下來能買二十畝上等水田,養上幾年雞便是小地主了,守著租子也能過上好日子。
「你們伺候得來嗎?」何長風語帶譏誚。
「肯定成!東家給我們機會,我們定會竭盡心力為你鞍前馬後的干活。」吳春生拍著胸脯保證道。
財迷心竅的兩兄弟彷佛已看到一錠又一錠的銀子朝他們砸過來,眉開眼笑的,樂不可支。
「先別喊東家,去割個一千斤的豬草來讓我瞧瞧。」何長風會給他們機會,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咦!一千斤豬草?」他們上哪兒割豬草?
「一只雞一天少說要吃掉半斤豬草,一千斤豬草不算多,也只夠喂兩千只雞,如果你們連一千斤的豬草都供應不上,憑什麼夸口要幫我養雞。」讓雞吃了他們還差不多。
聞言,兩人的汗水直流,吳春生腦袋一轉,馬上道︰「可以花錢請人去割呀!」
「那我請你們干什麼?」
「東家,話不是這麼說,我們是管事,只需管理底下的人手,讓別人去做事,從沒听過管事還要自己去打豬草,這不是本末倒置,牛刀小用嗎?就像東家你,也不會自個兒去喂雞吧!」吳夏生回道。
「你拿我跟你們比?!」何長風下巴微微一抬,一副公子哥兒的派頭。
「不敢不敢,小的也只是幫你分點憂,怕你太勞累了。」吳夏生連忙討好的道。
一見他威懾的氣勢,吳老大、吳老二頓時矮人一截,卑躬屈膝的自眨身分,卑微得有如人家腳下的一坨泥。
看到兄長們前倨後恭的勢利模樣,吳秋山的眼底有著無奈和苦澀,以及說不出的憎恨。
是的,憎恨,人可以沒有傲氣,但不能失去傲骨,為了銀子而奴顏婢膝,他們置祖宗的顏面于何地?
「喂!你,大塊頭,你能打多少豬草?」何長風決定把好兄弟也拉下水玩一場。
吳秋山真想無視他,但還是認命的回道︰「最多五百斤一天。」
「工錢呢?」
「五兩即可。」
「五兩夠嗎?」何長風瞅著吳秋山的眸光帶著濃濃的興味,好似在同他說︰你哥哥們要三十兩吶,你這樣喊價落差不會太大嗎?
「多了,我請人打豬草,一天十文錢,一個月三百文,四個人一千兩百文,我還賺了。」不必事事親為,要放權,讓別人去做,他要做的事是分配好各人的活兒,使其各有所用。
何長風一听,樂了。「你們听听,五兩銀子就能請個好幫手,我為什麼要屈就兩個什麼都不會干的蠢蛋,還好意思開口要我三十兩,當我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呀!呀!」
他呀了兩聲,是在強調想坑他的銀子也要有本事,兩坨爛泥也想涂上牆,痴心妄想。
要學學那個某人呀,臉不紅氣不喘的就誑走他三千兩白銀,還一副要他感激涕零的張狂樣,那人明白的表示賺的錢一起分,可自己一文錢也沒出,一伸手就要銀子,可恥,真是太可恥了,而他居然心甘情願地走入人家的陷阱,掏錢掏得很痛快。
「老三,你是什麼意思,見不得哥哥賺點零花錢嗎?你屋子都快蓋好了,而我們還住在陳舊的老宅子里,你就不想幫幫哥哥們嗎?」吳春生不滿的道。盡會扯後腿,果然是個不親的。
「養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哥哥們做不來。」他也還在模索,不知道為什麼石灰鋪在地上能減少雞只的患病,但他媳婦兒曉得,也做得很好,幾百只雞沒死一只。
「沒做怎知做不成,你是頭白眼狼,專門敗家里的,有好處想一個獨佔,不肯分給大哥、二哥。」這話說重了,很傷人,可是吳夏生還覺得罵不夠狠,做弟弟的不該忤逆哥哥,只有听話的分。
听著惡毒的言語,被傷得遍體鱗傷的吳秋山已經百毒不侵了。「我沒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我手里的每一文錢都是自己賺來的,兩位哥哥家是興是敗和我沒關系,你們不是早就把我趕出家門了嗎?」
「我們也分了你二十畝地……」吳春生月兌口而出,但話音一落,他便心虛的和二弟對看,他們都很清楚,那地根本不值錢。
「是呀,好榮幸,大伯、二伯,既然你們曉得地是我們秋山的,那麼你們站在我們的院子搶我們秋山的活,你們真是他的親哥哥嗎?不會是前世債沒還清的討債鬼,今生化為兄弟來追討吧,你們說說看,到底要他還多少,是要砍他左手好呢,還是剁條小腿帶回去炖湯,再不濟紅燒眼珠子、醋溜人肉,心肝肺也能當下水,剖開腦子生吃……」
牛青苗出馬,萬夫莫敵,吳春生和吳夏生自知說不過這個牙尖嘴利的,模模鼻子便灰溜溜的走了。
何長風在一旁看戲看得可開心了,笑意怎麼也止不住。
吳秋山家的屋子正在趕建中,手藝不錯的牛青苗就待在臨時砌的灶台前,煮出一道又一道令人垂涎三尺的案頭菜,包人一吃就上癮,牛青陽和牛青果則在一旁打打下手,幫著遞菜、遞盤子。
突地,一名十三、四歲的泥瓦匠學徒跑到牛青苗身旁和她咬耳朵,她才知道老吳家的又來了,而且還很不客氣的削她的男人。
他們還真太把自己當回事呀,居然敢在她家踩她的男人,當她死了不成?她若是還能忍,便是胯下韓信了。
牛青苗順手抄起灶台旁的一物,便氣沖沖的沖了過去,她不曉得她一出現的時候有駭人,真把有狗膽沒熊膽的吳春生和吳夏生給震懾住了,他們臉色發紫唇泛白,大氣不敢喘。
再仔細一看,她手上拿的是一把剁骨頭的菜刀,刀上還有剛宰過雞留下的雞血,雞血尚未凝固,順著刀柄往下流,她的五指指縫、手心、手臂鮮血淋灕,好像剛殺過人。
吳春生、吳夏生想到她上次說的人腿炖湯、生吃腦的,當場吐了一地酸水,隨即像見到惡鬼般的倉皇而逃,連鞋子都嚇得掉了一只。
「哈哈哈,太有趣了,你實在該到刑部當提刑,我已經許久不曾看到這麼精采的戲了。你讓我大開眼界……啊!不行,笑到肚疼,誰來扶我一下,我要坐不住了……」閑著沒事又來好兄弟這兒轉悠的何長風,捧著肚子大笑。
「博君一笑是我的榮幸,不過你也把下巴收一收,都瞧見你兩顆壞牙了,你就做做好事,不要壞了我們的胃口。」牛青苗也覺得奇怪,她記得明明捉的是湯勺,想說要是那兩人要是再說些什麼難听話,她就要用勺子打他們,怎麼握在手里的會變成大菜刀了?罷了,反正只要能把人趕走,用什麼工具都是一樣的。
「什麼壞牙,我是翩翩佳公子,你這人能不能別這麼惹人討厭?我實在懷疑秋山兄弟的眼光,他哪只眼看到你心美人美了。」分明是眼瞎了,礫石看成美玉,被朦了還瞎開心。
「彼此彼此,公子乃小熬人鏡子,小熬人也覺得面目可憎。」牛青苗罵人不帶一句髒話,卻能讓人恨到骨子里。
「你這個……」何長風一火大就會握拳,他一舉起拳頭揮舞,純是威恫作用並無惡意,一只粗黝大手將之撥開。
「別對著我媳婦兒揮拳,就算你是長風兄弟,扭斷你的胳臂輕而易舉。」吳秋山低沉的嗓音中有著不悅。
何長風無意間惹惱了護妻心切的好友,他訕然的一模鼻子。「你知道我是鬧著玩的,不當真。」
「找你媳婦兒玩。」吳秋山是內斂藏鋒的老實人,人實在卻像一把刀,平時收在刀鞘里不見鋒,外表看來樸實無華,可若踩到他的底線,刀刃一開鋒,瞬那間的金光刺得人睜不開雙目。
「我沒媳婦兒。」何長風嘻笑的一攤手。
「找一個。」三條腿的蛤蟆難找,滿街走的女人不愁。
「找不到。」何長風無賴的猛搨風。
「你到天池寺走一趟,那兒每天都有很多求姻緣的貴女。」他蒙眼瞎捉也能捉到一把。
天池寺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寺廟之一,專管姻緣和人間功名,內有紅線和狀元糕任人取用,香油錢隨喜。
何長風哂笑道,「你也曉得天池寺?」
「听過。」非常有名。
文鳳公主便在那遇見她的駙馬,當朝探花郎,結成一段佳話,彼時被編成戲曲廣為流傳,天池寺的香火為之鼎盛。
「耳報神,你的消息還真靈通,不過問問你媳婦兒,她養那麼多雞銷得出去嗎?」
幾千只雞,不是自個院子養養就算的數目,他三間酒樓要全吃下有點難度。
「她……」
「你們直接和我談即可,不要再玩那一套愚蠢的傳話,大男人小家子氣,說出去不怕丟臉。」牛青苗沒好氣的橫了兩人一眼。這種繞圈子的游戲他們還玩不膩呀,是個男人就要大大方方的,這樣才有魄力。
兩個只差拜把的兄弟表情一滯,尷尬一笑,你看我一眼,我睇你一眼,都在怪對方不好。
「弟妹呀,女人要待在家里洗衣、煮飯、帶小孩,不要處處與人爭強。」她罵男人像在數落自己家孩子,實在要不得啊!
她當蚊子嗡嗡叫。「雞舍何時能蓋好?你催催泥瓦匠,多出些人趕一趕,我約弄到了六千只雞崽,就等著入舍。」
算是她幸運,踫到專孵小雞的婦人,她幫著聯絡到同行,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集到一定數目的仔雞。
「六千只?!」
听到如此龐大的數量,兩個男人都傻住了,一個想的是,那麼多雞要怎麼養?另一個想的則是,那麼多雞買得了嗎?
「犯得著這麼驚訝嗎?比起你坑了我的五百兩,我更訝異,好嗎?」一想起此事,牛青苗就恨得牙癢癢的。
她賣糖串手藝得銀五百兩,而且完全不藏私,還畫出花樣讓天香樓打出模具,一共十二種款式,一推出便大受歡迎,大人小孩都喜歡,天香樓賺銀子賺狠了。
但身為大功臣的她不但得不到一絲好處,反而被陰了。
有著惡趣味的何長風到當地縣衙詢問買山的價錢,不知他背景的縣令一見他穿著打扮都十分富貴,便知財神爺上門,一口氣開出兩千兩高價,就欺他是外地來的二愣子。
兩千兩在京城買一百畝地算是便宜了,想買的人會趕緊下手,以免向隅,可是對窮鄉僻壤的山陰縣而言,那是座荒山,白送人都不要,有人要還捧著手送,多少能收點稅。
這廝也不是沒吃閑吃的主兒,他在言談中搬出他那位位居二品的高官爹,仗勢壓價。
結果價錢一砍再砍,五百兩銀子買到近千畝的大山,還附送山腳下十畝左右的旱地,牛青苗拿來蓋雞舍正好。
但是這位何公子太惡劣了,說好是他出的銀子,最後陰了牛青苗一把,五百兩沒給她就罷了,還一臉嘲笑的當她的面將地契交到她丈夫手上,地主的名字填的是吳秋山。
她當時是被嘻到沒話說了,很想給他一個大棒錘,不過事後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夫妻是一體的,吳秋山的就是她的,她想要,吳秋山會不給嗎?何長風純粹是沒事找事。
只是有這麼大一片地就得小心藏著,不能讓老吳家的知曉,不然他們又要想著法子來要過去,不管賺不賺錢都是一筆財產,以吳春生、吳夏生的為人是不會放過,他們的妻子更貪婪。
「哎呀!就說女人小心眼,還不是給你們家,我有中飽私囊嗎?你一文錢也不用出就白得九百多畝的土地,日後種樹、養雞多方便,你還能在山上蓋幢大宅子,當你家子子孫孫的祖地。」瞧他多為他們著想,連更長遠的以後都想到了,斤斤計較的女人太不可愛了,一點也不討喜。
牛青苗其實也不是不知道何長風打的主意,他這是變著樣子在照顧吳秋山,所以她輕輕一哼,算是領情了。「我讓你找的調料找到了沒?」
「我誰呀!我可是京城第一雅公子,我出馬要辦的事哪有辦不成的道理,翻手覆手間的小事,你牛刀小用……」
她有些不耐煩的打斷道︰「廢話多,說重點。」他不知道什麼叫簡潔扼要嗎?
何長風惱怒的一瞪眼。「在馬車上。」
「早說嘛!」牛青苗馬上讓吳秋山去把東西搬下來。
「東西不多,我盡量湊齊,我不曉得是不是你要的。」
吳秋山雙臂有力的扛了好幾袋,牛青苗仔仔細細的一一解開來細瞧,她從中捉了幾樣就走向灶台。「你等著,我讓你看這生意做不做得了。」
她隨時捉了一只母雞,去血拔毛之後便快刀剁成好幾大塊,除了雞頭、雞脖、雞爪、雞下水不吃外,全部的雞身都應用到,沒有一絲浪費,堆了滿滿的一大盤雞肉。
打了二十顆雞蛋,用筷子拌勻了備用,雞肉要下鍋前要做事前準備,幫雞肉按摩,然後沾蛋液、裹粉、輕拍,接著下鍋油炸。
滿滿的油鍋炸得滋滋作響,若是一般莊稼人家瞧了準會罵聲敗家婆娘,居然將一整年要用的油拿來炸肉。
雞肉表面呈現金黃色,撈起,瀝油,撒上胡椒粉和番紅椒粉,也就是辣椒粉,她還做了酸甜可口的蜜梨沾醬提供多一種選擇,這種勻水加芝麻碎粒的果醬是她秋天做的。
「吃吃看。」
何長風一臉不屑的用筷子夾,但肉太大塊了,一夾不是掉了便是太重,夾到一半嫌麻煩。
「這種吃食要用手捉,吮指回味。」牛青苗在一旁提醒。
「呿!還吮指回味呢,根本入不了大雅之堂,誰會用手捉著吃……啊!吳秋山,那只雞腿是我的,誰讓你搶了,快還來!」好大的狗膽,敢在他嘴邊奪食,不要命了。
東西要有人搶才好吃,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炸物卻讓人有種口齒流涎的感覺,很想大口咬下。
吳秋山看他話說得不少卻遲遲不動手,相信自個媳婦兒手藝的大塊頭伸手一捉,脆香脆香的口感滑入口中,濃郁的肉汁在口腔里爆開……「嘆!這……」太好吃了!
「咦什麼,不許跟我搶,都是我的。」何長風惡狠狠的瞪著吳秋山,彷佛護食的野狗,接著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炸雞,不錯不錯,真不錯,怎會這麼好吃?肉在油鍋里炸居然不柴,咬下去有肉汁噴出來,淡淡的辛香味把肉香的鮮女敕提出來,更讓人停不了口。
「有一整只雞。」牛青苗見兩個大男人吃到都沒空說話了,好笑的道。
何長風冷哼一聲,但雙手的動作依舊不停,撕著雞胸肉塞進嘴里,連雞骨頭都嘗得津津有味。「我胃口大,正餓著,一頭牛也吃得下。」
「長風兄弟,吃獨食不仗義。」吳秋山眼捷手快的搶到兩瑰雞肉。
「吃飯皇帝大,誰跟你講義不義氣,我一年才下來幾回呀,讓讓我不行嗎?你想吃隨時都能叫你媳婦兒做。」何長風說得無比哀怨。
聞言,吳秋山想了想也覺得沒錯,就把手里那塊還沒吃的炸雞放回去,他剛一放下去,某個狼吞虎咽的男人馬上搶過去,他邊吃邊流汗,全無風流倜儻、氣宇軒昂的公子模樣。
此時的他是個吃貨。
「長風兄弟,你這些調料打哪兒弄來的?」相當齊全,教她十分意外,她都想好了替代物。
「宮里。」何長風嘴里塞滿了雞肉,含糊的回道。
「宮里?」是她听錯了吧?
牛青苗的眼前只有小小的山坳村,七十來戶,不到三百名的人口,大部分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皇宮內院離她太遙遠了,她也不想和皇權扯上關系,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懸在刀口上。
何長風又道︰「我二姊是淑妃。」
啥!淑妃?!她風中凌亂了,沒想到這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居然是皇親國戚。
「別一副被雷劈中的樣子,不就是寵妃之一,生了一個四皇子,今年十歲,聰明好學,機敏多智。」皇上寵著就萬事太平,皇後是敦厚之人,對待嬪妃一視同仁。
她這是傍到大款了吧!可是牛青苗馬上想到李世民奪位,九龍之爭,皇子是汰換率最高的職業,一場爆廷兵變便全面血洗,大的小的全跑不掉,死成一排,為了以防萬一,她必須先問清楚,「皇上如今龍體還安康吧?」她得先看評估一下要不要存糧以防兵禍,或是準備逃難。
何長風立刻听出她話中的隱喻,那張萬人迷的桃花臉頓時黑如鍋底。「吳秋山,管管你媳婦兒那張嘴,別把砍頭的話掛在嘴上,否則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皇上好得很,龍威萬萬年,春秋千古。」
吳秋山面上含笑地將妻子拉到身側,輕撫她如雲青絲。
「長風兄弟,敢問令尊官職?」女兒能入宮為妃,肯定父親的官做不小,得獲聖寵。
何長風懶懶的回道︰「戶部尚書。」
聞言,牛青苗兩眼頓時一亮,腦子靈活的動起來,戶部是管銀子的,那麼……「既然令尊大人是一員二品大官,可否請他幫個小忙,寫封推薦信讓我家小弟入書院就讀,不用太有名氣,就離山陰縣最近的雲峰書院,來回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