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糖看起來好像很好吃。」沒吃過麥芽糖的牛青果看著麥芽糖猛吞口水。
「你想吃嗎?」牛青苗溫柔的笑問。
「不……不是很想吃。」牛青果的聲音變得很小很小。
「沒關系,姊姊會做,姊姊做給你吃。」吃個麥芽糖有什麼難,好歹她半畝小麥也收了幾百斤麥子。
「真的?」牛青果喜出望外。
「真的。」
「媳婦兒,你會做麥芽糖呀,怎麼我沒吃過?」一道渾厚的男聲插了進來,非常興奮而且諂媚。
牛青苗沒好氣的瞥了吳秋山一眼,她哪里曉得他一個大男人居然愛吃糖,還偏好黏乎乎的麥芽糖,這是源自童年不受寵愛的緣故嗎?
看著一大一小等著吃糖那眼巴巴的模樣,她不禁笑了,趕緊動作,她將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濃粥,煮熟後加入磨碎的麥芽,連續以小火悶煮兩個多時辰,之後以棉布瀝出粥中的水分,再將水煮沸至水干,凝結成金黃色的凝結物便是麥芽糖。
為了怕吃的時候黏牙不方便,牛青苗便把麥芽糖搓成細長條狀,再切成小塊,丟進盆子里滾粉,有芝麻、花生、白糖三種口味。
嗜糖的吳秋山吃得開心,但也有了疑問,「為什麼里面不能包餡?」
于是牛青苗的手工麥芽糖又發展出一種新做法,包了紅豆、綠豆、粟子、菜脯四種內餡,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秋生家的,這麼好吃的麥芽糖你怎麼不拿去賣,趁著年關將近,鎮上天天有市集,買的人應該會很多。」
阿滿嬸隨口幾句話,敲醒了牛青苗的腦袋,她一口氣買了五百斤麥子,全泡了水發芽,做成麥芽糖,拿到市集賣。
市集中人來人往,牛青苗的這個小攤子最不起眼,一張小圓形方桌擺上裹了粉的各式麥芽糖,桌子底下是煮著茶葉蛋的鐵筒,筒子底下開了個小口,里面裝著炭火,小火慢熬。
擺攤不到兩個時辰,擋不住買年貨的人多,一到年關大家都很敢花錢,茶葉蛋很快便所無幾,至于裹粉的麥芽糖少見又新奇,不黏手還能久放,很多人打算買回去讓過年登門拜訪的親友們也能嘗鮮,所以也快要賣完了。
她想著再等一等就可以準備收攤了,而且今天她讓弟弟、妹妹跟著出來擺攤,也跟他們說好了,賺的錢分成三等份,一人一份,以不傷他們的自尊的情況下給他們銀子。
「姊,這不好吧,麥芽糖的買賣是你弄出來,我們只是幫點忙而已,哪還能拿你的銀子。」牛青陽覺得不妥當,他頂多幫忙削竹簽、包餡料,妹妹也只是將沒包餡的三顆串成一串,根本算不上什麼。
包餡的兩顆五文錢,沒包餡的三顆一串賣兩文,他們串兩百串,很快就賣完了,一天下來賣了快一兩銀子,這還是姊姊嫌懶不肯多做,要不一天賣上幾百顆都不是問題。
才三、四天就收入近四兩,還不包括一顆兩文錢的茶葉蛋,他聞著都香,忍不住偷吃幾顆。
牛青苗見狀只是笑一笑,回頭又多弄了一大鍋,要他想吃就拿,不用作賊似的偷偷懶懶,她還不缺他一口吃的,害他怪難為情,臉都紅了。
「書里有沒有教過你,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付出就有獲得,你既然幫了忙,就該有工錢,何況那是扣去成本所得的營利,姊姊我不吃虧,而且沒你們的幫忙我也串不完。」牛青苗說的不是客氣話,叫她坐著不動只為了串糖串,那比千刀萬剮還難過,之所以當體育老師,就是因為她天生好動,實在無法坐著不動。
她嫁給吳秋山便是天賜良緣,獵戶天天住山里跑,她也樂得鑽山頭,雖然一開始身子骨弱了些,十次有八次是被他背下山的,可多跑幾回也就健壯了,如今能臉不紅氣不喘地來回一趟,身體的健康是練出來的。
「乖,听你姊姊的話準沒錯,你姊姊的腦袋可是比誰都聰明。」看媳婦兒什麼都好的吳秋山,替她倒了一杯烏梅汁,她最愛酸酸甜甜的滋味,所以他一早就備下了。
「姊夫,我和小妹還住在你們家,吃你們的、用你們的,你們還給我錢,我……我過意不去。」牛青陽想說他還有分家得來的二十兩銀子,但是目前是由姊姊替他妥善保管。
吳秋山大笑一聲,往小舅子肩上一拍。「跟姊姊、姊夫客套什麼,我們還嫌家里太冷清了,你們來了之後就熱鬧了。」
「可是……」牛青陽仍覺得自己和妹妹畢竟是外人。
土壞屋很小,根本沒房間多住兩個人,不過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窮則變、變則通,天下哪有什麼困難事,吳秋山將雜物間的雜物都移了出去,用了半天功夫搭了一座小棚子放柴火和農具,再用麥桿在房里鋪成床,上面鋪子褥子和棉被,讓牛青果暫居。
牛青陽便睡在灶台邊臨時搭起的木板床,雖然沒有炕床暖和,但因為臨近灶台,灶台內的余燼還是熱的,有保暖作用,湊合著也能睡人,那便是他往後幾個月的睡房。
只是因為多出了一對弟妹,因此牛青苗的蓋房計劃出現變化,柴房位置不變,但是正堂一明兩暗,東西兩廂房也蓋成一明兩暗三間屋子,一邊加蓋了茅房和洗漱房給牛青果使用,她一個小泵娘不好和姊姊、姊夫搶後邊的淨室,而另一邊則給了牛青陽,暗間做睡房,明間改成書房,讓他有讀書練字的地方,另一間暗室則空著,充作客房。
牛青苗還連夜趕制了新衣給弟弟妹妹,她是不做則已,一做驚人,一向懶散的她一旦認真起來,那速度快得只能用神奇來形容,連吳秋山都有些吃味。
這也是被逼出來的,以前她帶的班有十五個學生,有一回要參加全縣舞蹈比賽,要穿仿飛仙之類的雪紡紗衣服,她用了三天連假不眠不休的縫制,終于趕在比賽前紅著眼楮把衣服送到學生手中。
不爭,是她的處事態度,但她有一股很強的拚勁,只要她想,她就會去做,別人勉強不了她,她也不喜歡受到束縛。
「小男子漢嗦嗦什麼,現在我撐著你,等日後你腳跟踩穩了,換你來給姊姊撐腰,要是你姊夫對姊姊不好,你揍……呃,算了,他那塊頭,你八成也揍不動,就讓我有個娘家好了,好歹還能吐吐苦水,說兩句窩心話。」牛青苗笑著揉揉弟弟的頭。
女人沒有娘家就像鳥兒少了羽毛,雖然能飛卻凍得慌,也飛不高、飛不遠。
「媳婦兒,你規勸小舅子就好,干麼往我身上扯事,我對你一向好到沒邊,你別把我當成負心漢。」吳秋山趕緊認真宣示他心中唯有媳婦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會不會哪天你發達了,就嫌棄我這個糟糠之妻……」
牛青苗打趣到一半,小嘴兒便被跟她小臉一樣大的大手輕輕捂住了,接著耳邊傳來吳秋山沉若鐘鼓的低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他的媳婦兒只會是她。
「秋山,我只是鬧著玩的。」牛青苗拉下他的手,有些好笑的安撫道。
她真的覺得要到蓋棺論定才能評論一個人的生平,沒有誰是不變的,只有變好和變得更差。
「我會當真的。」吳秋山同她鬧起別扭。
牛青苗無奈的在心里一嘆。「好,我以後都不說了,我們家秋山是正直、肯干活的大男人,我缺了你就是不行。」
「嗯!」吳秋山略微滿意地輕踫她細腰,表示下不為例。
媳婦兒不信任他,他真的會難過的。
牛青苗暗吁了口氣,用小指勾勾他的小指,抱歉的啾了他一眼,瞅得他心里癢癢的,等他被勾起興趣了,她又轉頭看向弟弟。「陽哥兒,你還有沒有讀書的意願?」
牛青場是想,但是……「姊姊,你知道我讀不起……」說完,他黯然的垂下頭。
「想讀就去讀,姊姊供得起。」知識就是一切,讀得書夠多,才有成功的一天。
吳秋山只是點頭笑著,笑容中卻含著善意。
「大姊……」牛青陽忍不住紅了眼眶。
「一年的束修約五兩,你念個四年剛好二十兩,你寄放在姊姊這邊的銀子正好夠用,改天姊姊找個人問問,看能不能把你弄進什麼書院,咱們也風雅一番。」私塾的格局小,教不出好學生,要廣納百川才有大視野。
牛青苗一向心大,要麼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她最不耐煩虎頭蛇尾,一件好事變壞事。
「姊姊,你還少算了筆墨紙硯和我日常的花費,二十兩根本不夠。」牛青陽會數數,差距甚遠。
牛青苗不在意的揮揮手。「我有抵押品,你讓青果來替你好了,來年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欠缺人手,自己人來幫忙我也比較安心,我發工錢給她,讓她日夜不休的給我干活。」
坐在小板凳上偷吃糖的牛青果像是小松鼠似的捂嘴偷笑,她兩眼亮晶晶的,一改之前的黯淡無光。「哥哥,我賺錢養你。」
牛青陽苦笑。「我是你哥哥,是我養你才對。」
「都一樣。」牛青果笑得小米牙外露,煞是可愛。
「不一樣,哥都十二了,你才八歲,哥會好好照顧你……噢!姊姊,你為什麼打我?」那一巴掌打在後腦上,真疼。
牛青苗板著臉,擺出姊姊的架勢。「少說大話,你給我專心在課業上,好好用功讀書,以後用得上你的地方多得是,我缺一個賬房,你一有休沐就老實地滾回來算帳。」
牛青陽一听,忍不住笑出聲。「姊姊,賣幾顆蛋不用記帳啦,你做的買賣還沒有大到需要用到帳簿。」
此時的他只把姊姊的話當笑話听听,因為他認為姊姊的買賣做得再大,頂多比一般莊稼人家來得有錢,可是和日進斗金的商戶不能相提並論,殊不知再過不久,他真的忙得連課都快上不了了,一個賬房哪夠用,他一個頂三個,忙到眼前出現迭影。
「小子,小瞧你姊姊可是會吃大虧的。」小孩子見識小,看到的只有頭頂一片天,天外的藍天視而不見。
被姊姊用憐憫的眼神盯著,牛青陽有些毛毛的,不敢再多說話了。
這時,一個帶著小孫子的大娘來到攤子前買糖,他拿了三串沒有包餡的,算五文錢遞給大娘,收了錢後稍微整理一下剩下的糖串,驀地,有一只骨節分明的修白手指一晃,他眼前的糖串就少了四、五串,又一眨眼,包餡的麥芽糖也不見了幾顆。
「這位公子,你……」
「好你個吳秋山,你做人太不厚道了,枉我拿你當兄弟看待,你卻當我是路邊的野草踐踏,有好吃的東西居然不知會我一聲!」
咦!姊夫的朋友?看了對方那一身做工精細的錦衣,牛青陽為之納悶。
「長風兄弟,我媳婦兒的小手藝哪上得了台面,一般小老百姓的吃食罷了。」就是好吃,甜而不膩,比起一般由竹片卷起的麥芽糖較不易月兌落,雖甜,但多了一股麥芽香。
何長風怪里怪氣的一哼,大冷天還搖起故作風雅的折扇。「你問問你媳婦兒,若擺在我天香樓,她開價如何?肯定不會只是小老百姓的零嘴兒,她花樣多。」
這女人忒狡猾,專門做些坑人的勾當,就在離天香樓不遠的地方擺攤子,她不怕他看不到,就是要拐他上鉤。
「媳婦兒,長風兄長對你做的麥芽糖感興趣,你賣是不賣?」吳秋山問話的同時,順手將她落在頰側的發絲往後撩,動作自然而親昵。
牛青苗實在覺得很奇怪,明明她人也在場,也听見兩人的對談,可偏偏何長風總要透過吳秋山傳話。「他出得起價錢我就賣。」
「本公子會沒錢?你媳婦眼楮小,瞧不見本公子腰纏萬貫。」何長風拍拍腰上系的一對小金魚,那可是純金打造的。
「我媳婦眼楮不小。」還挺大的,水亮水亮的,像會說話的玉石,每次一被她這雙眼楮瞅著看,他就忘了東南西北。
「這只是一種形容,好嗎?是指她看的人不夠多,眼界淺,真正的錢袋子站在面前都視而不見。」何長風很想捉著他兄弟撞牆,看能不能把一條筋的腦子撞出七竅玲瓏,遇到這個糙漢子,他都有被逼瘋的感覺,恨鐵不成鋼。
「秋山,他說我看的鬼比人多。」她眼界淺?他才目光短視,女人都能上外層空間了。
何長風倏地睜大眼,在心里大喊,妖女,妖女,絕對是妖女!沒她這般坑人的,她哪只耳朵听他說見鬼了。
「長風兄弟,我媳婦兒不是神婆,你不要有的沒的胡說一通,是兄弟就別編排人。」吳秋山不悅的一沉目,一和他媳婦兒有關的事他總是特別在意,不容許別人說她一句不是。
「你已經沒救了,被你家媳婦蠱惑成這樣,她雖不是神婆卻法力無邊,蓮花指一拈就把你鎮壓在女人香之中。」何長風搖頭又嘆氣。果然英雄難逃美人關,溫柔冢前盡折腰。
「長風兄弟,你少的便是娶個正正經經的媳婦兒,這會兒瞧我們夫妻感情好就眼紅,葡萄不酸,酸的是你的心呀!」牛青苗指他是酸葡萄心態,見不得別人好,使著勁掰人牆腳。
何長風輕蔑的啐了一口,終于直接和她對話,「廢話少說,你想怎麼計價,先說清楚,我才好心里有數。」
牛青苗越見白皙的小臉勾起一抹甜笑,水眸如湖水天晴。「糖串二十文,包餡的糖球十五文。」
她此話一出,弟弟妹妹立刻猛吸了口氣、睜大雙眼。兩文錢的糖串幾時暴漲了十倍,連糖球也貴得離譜,一斤大骨才七文錢,買兩斤有得找,而且才一粒小小的麥芽糖。
「你坑我?」何長風不悅的眯起眼。
「天香樓的吃食能喊低價嗎?你一盤菜就能賣個十兩、二十兩了,而且同樣的麥芽糖我能弄出『五福臨門』、『年年有余』、『魚躍龍門』、『花開富貴』……」她一口氣說了十多種,把何長風勾得雙眼越睜越大,迫不及待想瞧她的手藝。「不過,五百兩。」
何長風怔了一下。「什麼五百兩?」
「我只賣你做法,我自個兒不做。」要做出花樣子只需要模具,蝠通福,五只糖蝠串成一串便是「五福臨門」;牡丹代表富貴,竹子是節節高升,弄條鯉魚不就是「魚躍龍門」,很簡單的方法,現代人都想得到。
「你為什麼不做,這可是一條生財的門路。」若放在他天香樓來賣,一個月少說有幾百兩的收入。
牛青苗睨了他一眼。「年後我就要開始養雞了,哪有空弄這些小吃,那片山頭你到手了沒有?不要到時候我把雞崽都下訂了,卻沒有地方養。」
她的話讓一向高高在上的何長風差點氣歪,啪的取出一張地契往方桌一拍,下巴一抬,神氣不已。
男不拜神,女不祭灶,二十四日是送灶王爺的日子,牛青苗一早準備了供品好讓灶王爺一路好走,她還特意煮了鍋麥芽糖封祂的嘴,讓祂只說好話,不說是非。
吳秋山領著牛青陽祭灶,牛青苗就帶著妹妹在院子喂雞、拾雞蛋,同時丈量新宅子的地有大,規劃著一間堂屋要多寬敞,里屋要添購什麼家什。
麥芽糖的做法已經以五百兩賣給天香樓,比自個兒賣的還高,一家人落得無事一身輕,有幾日空閑。
一過了二十四,年節的腳步漸漸逼近,一晃眼就到了二十九,除舊布新一番的吳老三家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就是貼貼門聯、糊上窗花,在米缸上貼個滿字,諸事大吉。
如果老吳家的不找上門,兩扇漆紅門板上貼的吉、祥二字就落實了。
「姊姊,你要用這麼大塊的肉來做菜,我們吃得完嗎?」看著鍋里正在沸騰的大塊肉,眼巴巴的牛青果吞咽著口水。
她一出生就沒娘,是吃米糊長大的,等到會坐會爬了,後娘進門了;當她能自個兒走得穩時,成哥兒來了,她沒感受過一日母親的關愛,反倒先迎來衣食不濟的日子。
牛青陽是長子長孫,重男輕女的祖母不時往他嘴里塞兩塊肉止止饞,而她這個小丫頭不過是個賠錢貨,自然沒人理會,全然不知肉味。
不知道就不會有念頭,聞著香,稍有渴望而已,不一定要吃到嘴巴里,她只要能吃飽就好。
可是來到姊姊家之後,她天天吃得到肉,越吃越愛吃,幾乎停不住口,人也迅速的長肉,凹陷的雙頰也變得鼓鼓的。
「這叫豬蹄膀,本來就是大塊肉下去熬炖才會香,一大鍋豬蹄膀不只是我們一家人吃,還要勻一些給你姊夫的爹娘。」老吳家那邊也得送,不然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又要落下來。
為了不讓人說嘴,禮數要周到,即使她想一桌子好菜全喂豬也不給那群白眼狼,可是她不能不顧及丈夫的名聲。
「那為什麼要弄得紅通通的呢?」看得她都嘴饞了,真想掐塊肉片兒來嘗嘗。
「這叫糖色,用醬油、紅糖炒出的焦糖色……我們過年要擺上十道菜,取其諧音十全十美,其中一道是甜湯,讓我們往後一年都圓圓滿滿,甜在心頭。」牛青苗當教書在教著妹妹,講述備年菜的事宜。
牛青果興奮的伸出有些肉的小手。「是不是我昨天搓的湯圓子?所以我只要喝很多就會很好嗎?」
「不是很多,最多一碗,這東西吃多了會脹胃,對小孩子不好,容易積食。」牛青苗搖搖右手食指,不容妹妹唬弄。
小小年紀就想耍心眼,她還早得很。
「喔……」牛青果失望的低下頭。
牛青苗好笑的看著皺著眉頭的妹妹,妹妹對吃有種難以理解的執著,一看到吃食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小丫頭,你確定吃了姊姊煮的菜,還吃得下湯圓子嗎?瞧瞧你的小肚子有多大,能裝得下多少東西。」她笑著往妹妹的鼻頭一點,提醒她做人不要太貪心,一會兒吃多了還不是自個兒難受。
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揉著肚皮的牛青果一下子就笑開了。「嗯!我應該能吃半碗。」
「好,就給你半碗。」小孩子真好討好。
牛青果稚氣的小臉洋溢著滿滿的笑意,她靠近姊姊身邊,小手拉住姊姊的淺藕色裙擺,撒嬌道,「我喜歡現在的姊姊。」
聞言,牛青苗拿著勺子的手抖了一下,盡可能不動聲色的探問,「以前的姊姊和現在不一樣嗎?」
牛青果搖搖頭。「姊姊以前從來不笑,只會背著人落淚,你雖然常護著我們,可是娘一揚聲,你的眼眶就紅了,不敢大聲說話,不敢看娘一眼,身子一直抖……」
此時,一個身穿天青色長袍的少年來到廚房門邊,剛好听到妹妹說的話,跟著流露出復雜神色,他也喜歡現在的姊姊,希望她永遠不變。
「那是人沒被逼到絕境呀!以前我們還有片瓦遮身,能吃口不被餓死的飯,姊姊為了你們,什麼都能忍,可是人家連活路都不給我們時,我們就得想辦法自己找出路。」
當過老師的人口才就是好,擅長說服之道,牛青苗不了解原主的個性,但她能因生長環境而去認識這個人,繼而能編出令人信服的說詞來解釋她近日來的轉變。
她很有這方面的天賦,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就連心有疑惑的牛青陽都動容地紅了眼眶,走了進來。
「姊姊……」原來姊姊的不一樣是被逼出來的。
牛青苗放下勺子,兩手分別摟著弟弟和妹妹,笑著揉揉他們的頭。「你們要記著,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人家都逼著我們跳河了,難道我們真的要傻傻的往下跳嗎?唯有自己變強了,變得無所懼怕,別人也就拿我們沒轍了,什麼都不怕就是無敵。」
因為沒有弱點落在別人手上,為了達到目標是可以拚命,就像窮人怕沒錢,有錢的怕賊偷,窮人、富人都怕不要命的人,連死都無懼的人還怕大刀架在脖子上嗎?
什麼都不怕就是無敵……牛青陽記住了這句話。「姊姊,等我長大,以後我當你的靠山。」
牛青苗好笑的看著弟弟,想著,這座山可不可靠呀,要是像吳秋山這樣,娶了媳婦就以媳婦是從怎麼辦?
「我也是、我也是!姊姊要等我,等我長大了做好吃的東西給姊姊吃,我們不只要吃半碗湯圓子,還要吃好多好多的湯圓子,吃到肚子鼓起來。」牛青果好大的志氣。
看到漸有生氣的弟妹,牛青苗笑得眼兒彎彎,她覺得又找回家的感覺,人生不再有缺憾。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我也要一同說。」吳秋山也來湊熱鬧,他一個頂天的大塊頭一進來,本就狹小的廚房便擁濟不堪,連轉個身都困難。
「去去去,你跟進來干什麼,瞧你,這麼大的個兒,佔了半間廚房,陽哥兒都被你擠到牆角去了。」牛青苗半取笑、半揶揄的假意一推,眼神流轉著夫妻間才有的縷縷情絲。
因為能站的地方真的太小了,頗有自覺的牛青陽一蹬腳,跳上架在灶台旁的木板架上。
吳秋山呵呵直笑。「一家人總要在一起嘛,媳婦兒就別嫌棄我了,我十六、七歲就這般高大了,矮不了。」他趁兩個小的沒注意時,偷拉了下妻子的小手,得意的在她手心撓了幾下,有調戲之嫌。
「高有高的好處,能頂天,我們就靠你撐住。」牛青苗反握住他的手一下又隨即抽開,秀目染笑。
「好咧!我頂天,媳婦兒別怕。」吳秋山看著她,眼底盡是對她的愛憐。
不說虛妄的話,他的所作所為就讓人感到穩妥,油然而然的產生依賴,相信這個家有他便風雨不倒。
就連牛青果也對他有了近乎爹的依賴,畢竟牛大洪從未盡到父親之責,所以她未曾過感受過來自親爹的守護。
而吳秋山雖然憨直卻是個和善忠厚的人,他受過的苦他不會希望再有人去承受,看到牛青陽、牛青果兩兄妹,他愛屋及烏地去關懷,不見生疏地當自家人一般的善待。
「好了,別把這小子、丫頭逗得肚疼,快把菜端出去,咱們的新桌子剛好派上用場,不怕放不下。」天色已晚,再不上桌菜都要涼了,大過年的吃涼菜不好。
媳婦兒發話了,吳秋山一手一只大盤子往正屋走去,屋外山風颼颼地吹過,屋內暖烘烘的擱了幾個燒得正旺的炭盆。
「秋山,要不要給那邊送幾個菜,我多下了些分量。」牛青苗也不想多此一舉,可對方終究是生養他的爹娘。
聞言,吳秋山身形一頓,背脊有幾分僵硬,他還是有些在意本家的態度。「你都弄好了?」
「裝在雙層籃子里,三葷二素一湯,沒失了禮數。」湊個六六大順,兩家人不走動也說不過去,為人子女者,有些事還是不能不做。
「媳婦兒,我不想過去。」吳秋山心里鬧得慌,一瞧見父親和兩對兄嫂市儈的嘴臉,過年的好心情全沒了。
知道他說的是意氣話,牛青苗把兩封封好的紅封塞到他手中。「這是給爹娘過年的孝敬金,我在每封內裝了一兩銀子,正月的奉養金我也一並準備好,不要讓大嫂、二嫂過來討,免得徒增麻煩。」
她是不在乎兩位嫂子過來順便要些吃食回去,反正過年嘛,討個喜氣,大家吃吃喝喝也圖個好名聲,他們這陣子也賺了些錢,讓本家的那些人樂樂又何妨,他們最不缺的就是糧食,可是她們又吃又拿還不滿意,一張嘴罵罵咧咧的從不留情,這也嫌、那也嫌的數落大半天,一副他們活該欠老吳家似的。
她就是看不慣她們這樣,拿肉骨頭喂狗,狗還會對人搖尾巴,拿熱臉去貼她們的冷**,人家指不定還轉身放個屁燻臭你,還嘲笑你無腦。
「媳婦兒,你真好。」他沒想到的她都替他想到了,而且也只有她會為他著想。
從十五歲分家後,吳秋山就沒過過年節,他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待在四周冷風颼颼的土壞屋里,听著村子里傳來的鞭炮聲,目眶泛紅的吃著冷飯菜。
老吳家的從未喊過他回去吃年夜飯,只隱晦的提起家里的飯菜準備不夠多,他食量大,怕是沒法喂飽他。
這還听不出來嗎?他們只差沒挑明了說︰你別來,我們不歡迎你,你一個大飯桶想吃窮老吳家呀!
牛青苗含笑朝他睞去一眼。「別灌我迷湯了,快去快回,我們等你回來吃飯,別耽擱了。」
我們等你回來吃飯……多溫馨的一句話,看著小舅子端菜,小姨子排碗筷,妻子倚門相送,吳秋山的心窩熱呼呼的,若是妻子懷中再抱個胖娃子,他會更歸心似箭。
提著溫熱的籃子,他走得飛快,想早點把年菜送到老吳家,然後他就可以快點回來享受一家人的笑聲……
「姊姊,姊夫幾時才要回來,我餓了。」牛青果模模扁扁的肚子,要它別再咕嚕咕嚕叫。
「妹妹,不要吵姊姊,你先吃顆凍梨,一會兒就能吃飯了。」很能忍餓的牛青陽哄著妹妹,一面瞧著皺著眉頭、臉色有些凝重的姊姊。
「喔!」牛青果接過梨子,先咬破皮,再小口吸汁,酸甜酸甜的汁液和果肉順喉而下。
「姊姊,是不是姊夫的爹娘留他吃飯?」牛青陽問道。後娘雖然對他們不好,但是每年的年夜飯還是會讓他和妹妹一起圍爐。
不可能!牛青苗在心里回答,以老吳家的行事作風,是不會讓人多吃一口糧食的。
「你姊夫會回來的,只是晚一點,你們再等一下。」
「可是菜都涼了……」牛青陽覺得心不安,那一邊的兩個嫂子很凶,見了他和妹妹都會啐一聲「吃白飯的賤種」。
牛青苗雖然勾起笑意,眉間卻帶著憂愁。「也許他們只是聊得太開心,忘了我們在等他,一會兒姊姊再把菜熱熱。」
又等了半個時辰,天色都暗了,還是沒等到吳秋山回來,牛青苗先把菜熱了,讓弟弟妹妹先吃,自己卻怎麼也坐不住。「陽哥兒,你看著妹妹,我去找找你姊夫。」
倘若該死的老吳家真是柿子挑軟的捏,她不發發虎威就要上房揭瓦了。
「我也去……」牛青陽不放心姊姊一個人。
「你留下,妹妹會怕。」牛青苗拿了件厚襖往身上一披,低著頭急匆匆的往外走,才走到門口,便和一道疾行而來的身子踫個正著。
「媳婦兒,我回來了。」還是家里好。
「你……呃!回來就好,把手洗一洗就能上桌吃飯了。」她不問他遇到什麼事,人要吃飽才是回事。
直到夜里,兩個小的洗洗睡了,小兩口坐在正屋里守夜,夜色涼如水,天星連成河,月就羞怯的躲在廣寒宮。
「大哥、二哥說田里的事不多,等開春後也想跟我們養養雞,他們看中了咱們那塊地,要咱們讓給他們。」吳秋山緊皺著眉頭道。他一去,兄嫂們就不放他離開,你一句、我一句的逼他點頭。
「他們還真敢說。」牛青苗難掩憤慨。
「要是他們知曉咱們來年要弄大型養雞場,恐怕又要鬧個不休。」要不是看他取出封紅交給兩老,他們準會扯著他的胳臂立契,逼他將地契都過成他們的。
「他們瞧見了運到山腳下的那批青磚?」蓋雞舍用。
「嗯。」
「你就全往長風兄弟身上推,就說他才是東家……」
京城的尚書府里,何家老三何長風莫名打了個寒顫,他不解地看了看燒得正旺的地龍,一口喝干手中的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