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舉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掐在有些圓潤,不若軟弱瘦削病美人,看似很是扎手的小巧下頷,邊把這張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的美麗嬌顏看得更真切,邊感受著手上肌膚的柔滑觸感。她的膚色像白色細沙,像坐在有白雲飄過的藍天之下,听著海潮平靜拍打岸沿,手下只感覺一片舒適的柔軟暖熱。真見鬼,不踫時不察覺,踫了才發覺越是離不開。
「你……」嬴霜本想叫他放手,可當她同樣看進他的眼里時就忍不住噤了聲,他的眼中倒映著她驚訝的模樣。也難怪她會驚訝,眼前這個中原男子根本與她認知里的軟弱中原人有著天差地別的不相同。
先不提他的身型有多魁梧,光是這樣被迫抬著頭看他,她就感覺脖子有些微微地酸。他那張充滿陽剛氣息、輪廓分明、猶如冰雕石刻的端整臉龐本來足以稱得上俊,只可惜那張臉上有兩道傷疤,一道從左眉而下劃至臉頰,另一道交錯著橫過鼻梁,隱約隱沒在額前瀏海,硬生生破壞了那張俊逸臉龐本該擁有的美感,為他添上幾分霸氣冷峻與威武猙獰。
光是瞧著,她就禁不住去想他挨那兩刀的時候到底有多疼,也暗暗慶幸他的眼楮竟然沒有因此被毀,至今仍能目光如炬,凶悍狠惡地瞪著人。
「能不能請你放手。」最終她仍是忍下心中的躊躇不安開了口。並非不悅他掐疼了她,她能感覺得到他有控制住踫她的力道。她只是無法容忍在那雙鷹眸中倒映著的自己的面容不知從何時起竟染上一絲嬌羞的神色,充滿了小女人所有的無限柔情。
她不是喜愛扭捏矯作的中原女子,她竟然在這個中原男人的注視和踫觸下羞紅了一張臉,真是令她感到不可思議,只想著趕快擺月兌這種窘迫的狀況。
「成親以後記得喊我夫君。」稍嫌冷漠的嗓音蘊含教書先生對頑劣學童的威嚴教導。
果然剛才只是一時的錯覺,她不對他以大人稱之便罷,連您這個禮貌稱呼也自動省略,這個女人真是目中無人、傲慢跋扈到極點。
再者,他還以為一個正常有點羞恥心的女子該是羞于跟男子對視,反觀她,看著他這麼久,眼神一直保持直勾勾的,還看得目不轉楮,真是大膽得超乎他想象。
收回手,還不忘輕輕甩袖,全然不顧這樣的舉動在她眼中看來是否會招來「妳嬌蠻的態度弄髒了我的手」這樣的誤會,閻濤轉身便要離去。
「你等一下,我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要娶的那個人。你的妻子剛才甜蜜幸福地喊著「情郎在城北最大的那棵松樹下等著我」後,便愉快地爬窗逃走了。
嬴霜很想把這句話說得完整明白,只是此時此刻她怔然瞪著一室豪華的家具擺設又突然說不出話來。
這里並非一間中原隨處可見的普通府邸,單憑眼前這位閻家少爺說話的口氣和他臉上的刀疤就足以得知他並非泛泛之輩。若她坦白剛才在衣櫃中所窺視到的種種,這位閻家少爺將會拿她如何,就是傻子都能想象得出來。
「何事?說。」她的那聲叫喚依然效果顯著,閻濤聞言停住腳步,回身看她。
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他從未想過要當一個體貼妻子的好丈夫,他會同意點頭娶她,目的也只是為了讓她幫他生下閻家的子嗣而已,此時虛假意味濃厚的關懷也不過是他想听她會提出何種無理要求罷了。
誰知原本坐在床上的嬴霜驀然起身,才與他對上眼,她身上那件質料昂貴的嫁裳就發出細小、不和諧的刷拉響聲,腰帶和柔軟的紅色布料從她身上崩塌,滑落掉在地上的速度只像流星劃過夜空的那一瞬,隨手掩蓋的真面目就這麼赤luoluo地呈現在他面前。
「啊。」她輕輕叫了聲,語音很傻、很天真的那種,順便贈給雙眸從呆怔出神到驚愕而驀然暴凸的閻濤一個很無奈、很抱歉的調皮笑容,「不、不好意思,衣服沒穿好呀。」其實是她不會穿,嘿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早已料到男人充滿震怒的低吼會回蕩在屋內,真正如雷穿灌耳膜之時,嬴霜仍是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
緊接而來的還有江女乃娘充滿痛心疾首,恨不得把她拖出去重重鞭打一百大板的指控,「天吶,這、這是一個公主,一個姑娘家該有的穿著嗎!」她的這種模樣走出去只會讓人覺得她簡直不要臉,比不正經的青樓女子還要不知廉恥和傷風敗俗!
偏偏嬴霜不覺自身打扮有何不妥,更不明白他們見鬼似的反應到底所為何事。
「出去,把房門關上。」最先回過神來的人是閻濤,他隨手拾回那件紅蓋頭,精準甩去遮擋住江女乃娘的視線,就冷聲下著驅逐命令。
不只是江女乃娘,就連嬴霜也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表現出目瞪口呆,他剛才不是還禮儀兼備,一臉尊老愛幼的模樣嗎,怎的突然拿自個的女乃娘出氣,「呃……你……」想了想,她只知道他姓閻,卻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最後還是欲言又止。
「閉嘴。」好凶狠、好簡潔的兩個字,任誰听了都會自動自發閉上嘴,將場面強行扭曲成他所期盼的鴉雀無聲。
「妳想逃?」冷眸掃視完地上幾乎全被翻找得東倒西歪的箱子,轉向她之時,嫌不夠凶神惡煞,特地往那張寫滿無辜表情的小臉上狠狠怒瞪了一下。
「不是……」不是想逃,而是已經逃掉了,只是那個人不是她,「我能解釋。」請必須听她解釋。
「如果妳還知道什麼叫作羞恥心,就把衣服好好給我穿上。」他才懶得听她解釋,從箱子里隨手撈起一套正經、普通的衣裳,當然沒有忘記同時翻出一套比她身上的要正經、普通的貼身衣物想遞給她,眼眸因為前方突然出現的阻力而填進一抹慍怒。
「我不是故意的。」她事先作出解說,要他千萬不要因為她驀然出手使勁連帶衣袖抓住他的手而發怒。
經過剛才,嬴霜發現自己討厭他的踫觸,應該是說他手上溫度好燙人,一接觸到他,她會不知如何是好,此時會出手抵抗實在是情有可原。
「妳……」這個女人懂武功!而且還不是三腳貓功夫那種。比起驚愕,閻濤更覺得此刻堆填在胸腔的情緒該用驚呆了來形容。
「我不懂穿中……我不懂穿衣服。」她不懂穿中原人的衣服。她有試圖努力辯解,最後卻以這樣含糊不清的響應作為結尾,順便快速從他手上奪走那套衣裳,免得給予他將我幫妳換這樣的說辭月兌口而出的機會。可是……討厭,這家伙的體溫到底有多燙人,隱隱約約還能感覺到手上那堆衣物竟然還留有他的溫度,害她忍不住下意識地回避著他的目光。
「我找丫鬟來幫妳穿。」他早該知道了,她不會自己穿衣服。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葉,是從小就享受瓖金裹玉的生活,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尊貴人。她要跟他說她會自己穿衣服,懂得如何清洗自己的貼身衣物,還會洗手作羹湯,將自己家打掃得一塵不染,他才會感到驚奇。
找丫鬟來伺候她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可為何一想到跟方才那樣,讓他以外的人瞅見她那身肌膚,他就會莫名感到惱火煩躁。他不該在乎她的,他只是想要利用她罷了,打從答應這場婚事開始她就已經是個被他定位成工具的人,不是嗎。
是啊,就是這樣,他不可能對她存有半點關愛與在乎。再次甩袖,甩去滿腔糾結于心的混亂心緒。臨走前,回頭給了坐在床沿那個微微發怔的小人一個眼神忠告,閻濤不忘補上一句,「妳可以盡避試著逃跑,還有盡避試著繼續挑釁我。」
「我並沒有想要挑釁你呀。」好可惜,嬴霜這聲無辜的咕噥始終沒被听見。
那位閻家少爺雖然面目凶殘、態度強硬,不過事實上嬴霜沒有多怕他。就先前那小小的內力比拚來說,論手上功夫她或許還差了他一大截,但論逃跑的本事她自認天下無敵,在教中能與她並駕齊驅地拚輕功的人至今還不到十個。
可如今當銀月高懸,柔和濃墨一般的漆黑夜空下,每家每戶都接二連三地吹熄屋中光源之時,她竟然也鑽進閻府喜房的高床暖被里,安穩地閉眼準備去作她的春秋大夢。
那個姓閻的凶男人在找人來拿她當布女圭女圭擺弄,換上一身中原女子的衣服之後,還教人不是假意幫忙收拾地上亂七八糟的箱子,就是問她平日穿的是什麼樣的綾羅綢緞、喜歡用什麼樣的胭脂水粉等等等,完全是在妨礙她的逃跑大計。
他竟然還親自監工,弄得滿屋子都是人在進進出出,弄得她感到無由來的精神衰弱。姓閻的根本就沒想讓她好過,估計是想把她累成一只汪汪趴死在地上,再也無法逃跑。
而他的確成功了。單單用了半天時間就把她整得身心俱疲,就連那頓恐怖的豐盛晚膳她也只是隨便扒了兩口白米飯,就讓那些亂七八糟、連名字和長相都記不住的丫鬟們伺候她沐浴包衣,然後快快把她們打發走,癱死在床上,盡快造訪周公去夢鄉好好睡一覺,明早好起來先撤離這里再說。
可惡,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家伙!都說山里的姑娘不懂城里人的險惡,今個她總算見識到了。就是脾氣再好的人,遇上今天那種充滿深深惡意的陣仗也會忍不住要發飆。
「唔……還是快睡吧。」好累,她從北漠策馬一路狂奔半個月來到這里的疲憊感都比不上今天所經歷的總和。快睡、快睡,睡醒了才有力氣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