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是白痴!
自那晚過後,晴黛不知道這樣罵過自己幾百萬次。
她正坐在公司的會議室里,「愛因」的老板正在台前說得口沫橫飛,每每說到激動之處,還會忍不住舉起雙手,在半空中拼命揮舞。
深深吸口氣,她握緊手中的手機,告訴自己一定要按下去。
只是一個動作而已,應該沒這麼難吧?
自兩人在他家發生關系、她一大清早偷偷開溜,已經經過整整一個禮拜。
這個禮拜,他沒有打電話過來,也沒有任何表示。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氣,卻又忍不住猜想著,這是不是代表那一晚對他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她搖搖頭,努力把這個問號一腳踢出腦海。
不過很快的,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們那天晚上似乎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應該不會鬧出人命吧?畢竟先前他們努力了那麼久,都沒能成功受孕。
到現在她都還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胡里胡涂地跟他上床?這原本應該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想了好久,替自己總結出幾個可能原因︰大概是走進原本熟悉的環境,又看見東西幾乎原封不動擺在原位,對心理造成過大沖擊。
再加上他對她的身體了如指掌,兩人才會一時不察,天雷勾動地火犯下不該犯的錯誤。
晴黛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他的電話號碼,再吸口氣,提出體內所有勇氣給它按下去。
電話已刪除。
看吧,把他刪除掉一點也不難,一秒鐘不到就能做到!
這樣就對了,趕快把他從生命里、記憶里、手機里統統刪掉才是王道。
「五十多歲的熱情中年男子啊……」經理黃國樹小小聲嘀咕著,聲音飄進坐在他身邊的晴黛耳里。
晴黛一听,立刻從神游太虛中回到現實,想著經理的話,眼楮看著老板,忍不住輕笑開來。
「薛晴黛。」臉型圓滾滾、肚皮也圓滾滾的老板,尖銳的視線立刻掃向發出怪聲的台下。
「是,老板。」被點名的晴黛立即挺直背,看向公司老板。
「對于這個案子,你好像有自信到能夠笑出來吶。」老板邊說邊點頭,嘴邊笑意大得有幾分虛假。
「不是這樣的,老板。」晴黛連忙搖頭。
「很好,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就交給你全權負責,兩個月後去做發表會跟廣告拍攝提案,我等著听到你的好消息。」老板完全不理會她說了什麼,只听自己想听的、只說自己想說的。
這件案子是「闕氏集團」的人主動打電話來邀請他們去競標,不過事情有點古怪。
對方交代企畫負責人一定要是薛晴黛小姐,他問了為什麼,對方只回他一句「上頭交代的」。
「老板,您剛剛說了一個多小時,只知道對方是研發游戲與游戲機的公司,我們還不知道是台灣哪家公司,能夠受到意大利最大電玩公司的青睞?」黃國樹朗聲問,輕松把老板的炮口轉向自己。
「黃國樹,身為晴黛的經理,你也是這個案子的主要負責人之一。」老板緩緩看眼會議室內的二十多名員工。「這間公司就是全台最大的「闕氏集團」,兩個月後我不接受壞消息。」
「闕氏集團?」听見是他的公司,晴黛渾身陡然一震,立刻舉手表態。「老板,這件case不知道方不方便交由別人來做?」
不要啊——
老天爺,她死活掙扎了那麼多天,剛剛才干脆利落刪掉他的電話號碼,馬上就現世報……不對,是死灰復燃?
「我說薛小姐,究竟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老閩圓滾滾的臉上出現憤怒鳥的怒容。「坦白告訴你,這個案子還真「不方便」交給別人來做,就是你。少在那邊給我挑精揀肥。」
「可是……」晴黛想到將來要在工作上跟他有所接觸,一顆心像被人放到鐵盤上煎著一樣。
電話白刪了。
她還想再跟老板商量一下,沒想到老板只是冷冷瞥她一眼,然後站起身宣布︰「沒別的事就散會。」說完,快步離開會議室。
坐在位置上的晴黛不但完全笑不出來,還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沒想到公司積極爭取的客戶,居然是他的公司!
「晴黛,別理老板的威脅,他有哪一次不是這樣說的?」黃國樹拿起桌上的檔案夾,一手輕按在她肩膀上。
她抬起頭,朝經理勉強笑了一下。「我知道。這份發表會的企畫案,我會盡力完成的。」
「加油,有問題歡迎隨時找我討論,不管公事私事都可以。只有把身邊問題搞定了,工作起來才會全心全意。」黃國樹對她眨了一下眼楮。「午餐我約了大家去吃鐵板燒。一起來?」
「好。謝謝經理。」她勉強扯出一個笑臉,心底緩緩嘆了一口氣。鐵板燒呀鐵板燒,還真是符合她現在的心境吶。
「太客氣了吧?」黃國樹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搖呀搖。「我們都成為戰友半年多了,叫我國樹吧,下次你再叫我經理,我可是不會理你的喔。」
「是,經——」晴黛習慣性月兌口,話才說到一半,就看見平常很愛打趣的經理緩緩眯細了雙眼。
「嗯?」黃國樹威脅地哼了一聲。
「是,國樹。」她投降一笑。
待經理轉身離開,她也迅速離開會議室,往自己的座位移動。
眼前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回到座位,晴黛把手機放回抽屜里。
也許假裝那一夜不曾存在過對兩人最好,從此以後他們公歸公,私歸私——
不對,他們之間只有公事,再也不會有任何私人交情,那天晚上就當作是船過水無痕的一夜,只要他不提,她就假裝失憶。
如果他提了……
晴黛搖搖頭。她應該不需要擔心這點,她相信兩人應該還有基本的默契,絕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才是明智之舉。
沒錯,就是這樣!
「專心工作,工作。」
晴黛抬起左手,給自己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後,開始認真投入工作。
她不斷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真接下他公司的案子,也不代表兩人一定會踫面。尤其他現在已經是大老板,應該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才對。
記得兩人還是夫妻時,一天見面的時間少得可憐,講話的機會也不多,應該不會在離婚後突然一百八十度大改變。
再者,兩人離婚時,她曾對他說過希望不要再踫面、不要再聯絡,看來他真的打算遵守這兩個要求,否則不會在一夜之後音訊全無。
說不定她現在的擔心都是多余的,他壓根不會跟她踫到面。
沒錯,她相信他一定會盡量避開兩人可能踫到面的場合!
況且……
公司也不一定能拿到這個案子,她其實沒有必要先自己嚇自己!
樂觀點之後再惡毒點,接下來她要每天祈禱公司拿不到這個案子。
雖然對老板有點不好意思,但她會卯起來祈禱,再也再也不要跟他踫到面,千萬不要拿到這個案子。
老天爺啊,接下來的一切就靠禰顯顯靈了!
經過長達兩個月緊鑼密鼓的企畫、前後兩次到「闕氏集團」提案,對于這樣的結果,晴黛真不知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她代表「愛因」丟出去的企畫案雀屏中選。昨天老板跟經理親自向她恭賀時,她听到的不是贊美,而是無止盡的喪鐘不斷在耳邊敲響。
事情居然走到了這種地步?!
企畫案被「闕氏集團」采用,代表往後一定會跟他們高層有所接觸,說不定還會跟他在工作場合中遇上。
先前她來提案時都沒有跟他踫到面,反而每次都可以看見一位美麗的莎賓娜小姐出席。
今天是雙方第一次正式開會,老板要她親自把企畫案更加完整地報告一次。
結果,他現身了。
此刻她正站在台上,雙腿微微發抖,一股強烈的惡心感不斷冒上喉嚨,雖然她表面力持鎮定,但眼神始終不敢飄向他——闕石獄。
「以上就是發表會的整體規畫。」晴黛努力撐到最後一個字說完,才把視線轉到闕石獄身上。
視線才剛剛看向他,下一秒,她立刻跌入他深邃強勢的目光里,久久喘不過氣來。
闕石獄靜靜瞅著她,不發一語。
那天早上,當他醒來時,還以為自己只是作了一個美夢,一個有她的美夢。
直到坐起身,看著凌亂的床單、梳妝台上的醒酒茶,才赫然驚覺這一切竟不是夢。
他飛快跳下床,在屋子里到處尋找她的蹤影,最後頹喪地發現,她早就已經走了,而且是只字未留地瀟灑離開。
等了兩天,她都沒有聯絡他,他馬上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主動聯系,于是他轉開注意力,目標轉向屬下,要求他們把公司發表會的案子告知「愛因」,並指定要由薛晴黛負責。
經過那晚之後,他更加確定,盡避兩人已經離婚一年多,他卻始終未曾對她忘懷,想要她的反而變得更加強烈!
從前他們各據一方,誰都不願先做出改變。
他比較強勢,所以她往往只能吞忍。
失去她一年多、再次深深擁有她之後,他很清楚,自己只想要薛晴黛這個女人,只有她才能走入他的內心。
那一夜不只帶給他激烈的xing愛,也同時讓他驚覺自己有多放不下她。看著再次被她使用過的馬克杯、拖鞋,甚至是當初她忘了帶走、擺在他衣櫃里卻被她偷偷穿走的衣服,每一項都在對他發出強烈訊息︰他要她重新走入自己的生活。以前他不懂的、沒做到的,現在他統統都願意去做、去改變,只求她願意再次回到他身邊,再次使用那些他根本丟不掉的物品,接受他內心根本拋不開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握有很大的贏面,那晚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沒有推開他,反而在他身下嬌喘不止,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
如果沒有愛,她不會讓他對她為所欲為。
如果感情也能隨著那晚的律動,一並撞進她心里就好了。
可是她不曾跟他聯絡,就連現在也是裝作兩人以前不認識的模樣,彷佛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
他心酸想起,兩人離婚時她曾說過希望不要再踫面、不要再聯絡對方。
她是當真的。
如果想要贏回她,他必須讓她先承認自己對他還有感情。只要逼出她的真心,他就能穩操勝算!
其余的,他願意為她徹底改變……
眾人面面相覷,每個人都在等待大老板的評價。
黃國樹見晴黛被尷尬地晾在台上,站起身緩緩開口,「闕總裁,不曉得您是否滿意這樣的安排?」
晴黛听到聲音,彷佛終于從闕石獄緊緊抓住自己的目光里逃了出來,感激地看了黃國樹一眼。
闕石獄沉下臉,將眼前兩人眉來眼去的互動盡收眼底。
會不會自己對那一夜太過高估了?其實她假裝那一夜不曾發生,是因為——
他?
「做得不錯,可以直接按你的企畫執行。」闕石獄一揚嗓,眾人明顯松了好大一口氣。
除了晴黛。
「謝謝闕總裁。」她依禮也稱他為「闕總裁」,不料卻立刻換來他黑臉沉目的不悅一瞪!
她說錯什麼了嗎?
坐在旁邊的莎賓娜微微皺眉,一會兒看看身邊的闕石獄,一會兒看看台上的薛小姐。
「這件事就請「愛因」多費心了。」闕石獄站起身,黑眸冷靜掃向黃國樹,
他身邊的特助見狀,知道總裁要回辦公室,立刻搶先一步打開會議室大門。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黃國樹微笑開口。
會議室里全部人員都站起身,一起恭送闕總裁離開。
闕石獄點點頭,迅速步出會議室,與特助擦肩而過時,簡短交代了一句話,特助點點頭,不著痕跡地看台上的晴黛一眼。
緊跟著,「闕氏集團」的高階主管與莎賓娜也快速離開會議室。
自闕石獄像陣風似的離開會議室後,晴黛緊繃的神經線陡然一松,原本強壓而下的惡心感再次冒上喉嚨。
情況真的不太對勁,最近她老是想吐……大概是每次想到可能會跟他踫到面,就緊張得想吐吧。
都離婚一年多了,他還是輕易就能影響她。
「晴黛,你剛剛表現得很好。」黃國樹上前鼓勵道,眉頭突然一皺,驚問︰「你的臉色好蒼白,怎麼回事?」
晴黛快速走下台,把手中數據塞進包包里,一手輕拍自己胸口,努力想把惡心感壓下去。
「沒事。不好意思,我先去洗手間一趟。」她舉步往外移動,努力吞咽了好幾下,雙腳邁開,想要全力直奔洗手間。
「快去。我在會議室等你,我們再一起回公司。」黃國樹見她似乎不太對勁,伸出手扶她一把。
「好。」她虛弱一笑。
「薛小姐,不好意思,總裁想單獨見你。」闕石獄的特助在門口攔住她。
晴黛一听,心口倏緊!
他居然要單獨見她?
在兩人整整兩個月沒聯絡後,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想到要以現在這副鬼德性去見他,她內心頓時充滿掙扎。
「可不可以讓我先去一下洗手間?」她必須用力握緊手中的皮包,才有辦法維持鎮定,不讓心底的慌表現在臉上。
「可以。」特助微微傾身。
「我去大門口等你。」黃國樹雖覺得奇怪,卻聰明的先保持沉默。
晴黛跟闕總裁之間的互動,似乎透著一股奇妙吶。
晴黛努力堆起滿臉笑容,盡避心亂如麻,表面上依然維持最基本的冷靜,她听見自己說——
「好,謝謝。」
希望待會兒在他面前,她也能有如此優異的表現。
拜托老天爺千萬要保佑她!
晴黛一進洗手間,立刻沖進最近的隔間,一陣昏天暗地的干嘔,差點讓她把腸子也給吐出來。
十幾分鐘後,在特助的引領下,她被帶進闕石獄的辦公室,寬大辦公桌前面的會客區桌上,已經擺上兩杯香味四溢的熱咖啡。
聞到質量很好、香氣濃郁的咖啡味道,她的惡心感散去不少。
她在他面前坐下,恨不得立刻抓起咖啡喝上一口,好壓下嘴巴里有點怪怪的味道。
「沒什麼事吧?」闕石獄緊盯著晴黛有些蒼白的臉色,問話對象卻是自己身邊的特助。
「報告總裁,薛小姐去了趟洗手間,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
「洗手間?」他沉吟著。
听出他語氣里的疑問,怕他做出不必要的聯想,晴黛馬上開口表明,「我好像吃壞了肚子,有點不舒服。」
「吐了?」闕石獄黑眸一閃,迅速追問。
「沒有,只是肚子在作怪,沒事。」晴黛用力吞咽一下,矢口否認到底。
「你先去忙吧。」闕石獄冷嗓吩咐特助。
沒吐,只是肚子在作怪?她說的是事實,還是謊話?
「是,總裁。」
特助一離開,晴黛立刻拿起眼前的咖啡匆匆下一大口——
「咳咳咳!」不料她喝得太急,反被咖啡給狠狠嗆了一下。還真是欲速則不達啊!
原本靜靜打量著她的闕石獄,見她咳得驚天動地,緩緩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的沙發上落坐。
見她咳得滿臉通紅,一對好看的秀眉都皺成兩條歪歪扭扭的毛毛蟲,他忍不住輕拍著她的背。
都可以當媽的人了,喝口咖啡也可以嗆成這樣。莫非是做賊心虛說了謊,才會這麼冒冒失失?
他眼神逐漸精銳起來。
「我……咳……沒事……咳咳……」晴黛一手遮著嘴巴,一手擋在身前,阻止他再逼近。
闕石獄濃眉倒豎,對她想要隔開兩人的手視若無睹,嚴厲地盯著她,令她心怯而閉口不語。
「別說話。」他冷聲交代,拍著她背部的力道卻無比溫柔。
待晴黛終于順過氣來,才試探性地開口,「你有事找我?」說著,眼神快速在他辦公室轉了一圈。
兩人結婚兩年,她一次也沒有進來過這個地方。
在離婚一年多後,她終于踏進這里,而且身分還是他公司新產品發表會的負責人。
想到這里,她心里忍不住漫起一股酸澀。
闕石獄狀似無意地輕拍著她的背,輕松反問,「沒事就不能找你過來敘敘舊?」
此話一出,晴黛再次嗆到,這次是被自己的口水給害的。
「敘……咳……敘舊?」晴黛咳得滿頰通紅,連眼角都滲出一顆晶瑩水珠。
他忘了當初離婚時,她對他說過的話?
「你雖然是我的前妻,但我們兩個月前還有過「激烈的」肌膚之親。」包裹在西裝底下的肌肉慢慢繃緊,從他身上發散出危險的力量,將她緊緊包圍,密不透風困在自己懷中。「你——沒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