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祠堂已是半時辰後。
南若臨一哂,因為妻子趴在圃團上睡著了。
依舊是兩年半前那香甜模樣,令人備覺寧馨。
他扶起人,低換了聲︰「曉笙?」
「唔。」只嚶嚀,眸未睜。
「累了?也對,婚儀加上歸寧,連日奔波,難怪會累壞你。」漾出薄薄笑意,撈起妻子單薄嬌軀,把當年那個小佳人帶回他的宅,他的樓。
為人妻後,紀曉笙稍稍收斂惰性,自動自發接連畫了幾天圖。
「夫人,您要不要休息會兒?您自早上畫到現在都沒停過呢。」
「呼!也好。」滿意地端詳作品,眨眼時卻覺微刺。「唔,紅玉,給我煮點枸杞茶來。」
「枸杞嗎?可最後的一些您作日當零嘴吃完了,還沒去補……」
「糟……」越揉越模糊啊。她天生目力較常人差,也易酸澀,先前都服用枸杞調養,但近日似乎越來越不管用。「看來得另外拿藥了。吩咐備轎吧,到順安醫館找劉大夫瞧瞧去。」
紅玉去準備,半時辰後紀曉笙裹著披風進醫館,出診室時卻撞見鐵石,他身後椅上,不是南若臨還能是誰。
南若臨合上簿子,牽住她柔荑,讓她坐到身旁椅上。
「我在外頭就瞧見轎子,你哪不舒服?」
「眼楮。畫圖畫太久,回頭睡它幾個時辰就好了。」
「除了休息,也得按時用藥才能好啊。」劉大夫撫須而出,不忘調侃。
「劉大夫。」南若臨微一頷首,再轉向紀曉笙。「你又拿紅玉熬的藥去澆花?」
「咳,那個?是倒在茅坑里?臭藥入臭坑,物以類聚嘛?」
「這不行。劉大夫,曉笙吃兩年藥也倦了,或許換食補一類的方法?」
「這……也行。就當換個方式入藥。回頭我寫份食單,南二爺再差人來取。」
「多謝大夫。」溫目回到她面上。「我還要與劉大夫商量兌票子的事,你若累了就先回去。」
「兌銀?」先前他與大哥似乎就在談這個。「劉大夫要用錢嗎?您年紀一大把了,不留點養老金可不行啊。」
「是用在好的地方。劉大夫要再興一間醫館,鄰近西郊,為此最近忙得分身乏術,遲至今日才有空見我。」
「我底下可沒南二爺這樣的干才,要有就不必奔波啦!」
南若臨自謙幾句,見她要等,只好盡快與劉大夫把事情談完。
紀曉笙原在旁听著,後來按了小僮遞上的香茶,肚里熨暖,不久呵欠連連,竟歪頭睡著了。
南若臨一見,再說了幾句便辭別劉大夫,抱起她回轎。
「唔……我還沒想回去……」轉醒,掙扎著要下來。
「乖,你累了,回府里睡才好。」
「那你累了嗎?」
他挑眉。「曉笙還有計劃?」
「我們沒一起逛過街呢,我想走走,你陪不陪?」
「好吧。」見她期待,雖然想她快些休息,但也暫且由她。
從前為了保全她制師身份,不讓人把春曉閣與她聯想在一起,兩人鮮少在人前同進同出,而今並肩齊走,除了遇見同行遭些注目外,倒也還算自在。
「唔,御店競賽後一直是這樣嗎?」一路走來,幾乎每十尺便可見掛著御店金牌的病號分鋪,里頭買賣熱絡,同類的糧食鋪、酒莊、布莊則門前慘淡,生意好壞立見,令人唏噓。
「咱們春曉閣就沒在競賽後廣開分鋪啊。」
「珠寶本就不比衣食類別,一間足矣。」
「也對啦,不開分鋪也好,省得我腦子沒主意,眼楮又忙壞。」說完又要去揉。
南若臨抓住她手,眉頭微皺,不管人潮往來,在大街上瞧她發紅眼瞳。
「看來兩位蔑視他人、為所欲為的舉動是習慣了。」白秦正站在兩人身後不遠處,一旁還有聞懷譽。
「白公子少說幾句吧。」聞懷譽趕忙把白秦往身後塞。
「那個……曉笙,你大婚時我沒能到,對不住啊。」聞家因為慚愧,一個也沒出席,而他又多了份自厭與傷心,所以只有送禮去。
「不打緊,只是……懷譽哥怎麼跟白公子兜在一塊兒?」
「這都要怪我沒管好奴才,讓他們把鐵石兄隔空碎物的事當奇聞說出去,白公子便來問咱們的婚事。」
「哼,聞家行事磊落,怎可能硬要攀親?多半是聞兄聰明,見紀姑娘與義兄糾纏,先退親了。」
往前站一步,負手正肅道︰「按理說義兄妹無血緣關系,這才由得你們胡來;但結義在前,男女私情在後,南公子此舉,不是枉讀聖賢書,愧對法理嗎?」
「都說不是血親;又哪來的違背法禮呀!你這人真是說不通!氣死我了——」
「曉笙。」南若臨拉過她,拍背安撫。
她氣鼓鼓跺腳,只听南若臨斯文道︰「白公子所言極是。我只熟商經,聖賢書讀得不多,今日受教了。」
「哼,不愧是商家出身、順人話尾倒是頂尖。」
「你——」這是說人油嘴滑舌嗎!他以為他是誰!這樣對她的夫說話!「白秦你娶不到我就這麼不甘心嗎?還是你不甘心的是輸了人?輸給一個比你好千萬倍的男人?」
「哼,紀姑娘的眼光若準,有幾分懂得看人,就不會放著聞兄不選,更輪不到我白秦。」
「我眼光不準?我眼光不準?」真想打爆他腦袋!聞家是怎樣?他白秦又是怎樣?她看得很清楚明白好嗎!誰才是自負固執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啊!
她吸口氣,悄悄握住丈夫的掌,美眸里堅決篤定。
「我已經嫁了這輩子認為最好的人,既然都嫁了,就不勞白公子費心,麻煩你往後要批評要置喙都找我听不見的地方去,要不我就當你是覬覦我才常來我跟前晃!」
「你當自己是什麼?當我是什麼?」俊容一扯,恨恨道︰「罷!如此嬌蠻,不要也罷。」原是願意接納她,但她執意錯嫁,他白秦又何需苦要人回頭!
「嬌蠻……」她無語,但想想好像也對。「我再嬌蠻也有人疼,不用你管!」
白秦仰頭嗤哂。「南公子辛苦了,這擔子,我不要了!」
「自有適合白公子的擔子在等待白公子。」
南若臨含笑而立,頎長不動,在她身後像一座山。
她雖像小瘋犬護著他對他人吠,但真正泰然守著的,是他。
「是嗎?」白秦瞧出來了。南若臨不欲爭,不欲還口,是因對他抱愧,所以任人挑釁,此等從容不迫與氣度……
白秦咬牙,有種輸了的感覺。向聞懷譽別過,便憤然回身。
「怎麼就走了?都沒句道歉嗎?」她喊去,白秦卻已步入人群中難以得見。
「曉笙往後不會再見到他,覺得可惜嗎?」
黛眉揚起,果然那擔子來擔子去的是在說她。
「以後耳根清靜,高興都來不及,可惜什麼?」
「白秦皮相極好。」她愛美物,這也是他當初挑選的準則之一。
「極好有什麼用?我兩年前就已經挑了最好的了。」
「咳咳……」他毅容薄紅,撇頭暗自鎮定,須臾才把半遮面的手放下。
聞懷譽一旁發笑。
「兩位新婚燕爾,我就不打擾了。」循白秦路子,識相回自家寶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