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朱孟觀是跟著兵部尚書去了北關馬場,驗收戰馬後隨即返回京城,可是事實上,離開馬場之後,他帶著皇上的密旨悄悄去了幾處軍營巡視,最後進了北關城,入住府衙。
朱孟觀原本不想住在府衙官邸,可是早在馬市交易三日前,客棧就客滿了,甚至有一些民家藉此機會空出房間租賃給商賈,賺點銀子貼補家用,不過朱孟觀身分尊貴,一行人又多達十人,也不便在一般民家尋找住處。
「雲仁,上街瞧瞧吧。」為了隱藏真實身分,朱孟觀假借商賈進入北關城,既然如此,當然要關心一下買賣之事。
看一下外面的天色,朱雲仁不放心道︰「時候不早了,主子要不要明日再上街?」
「北關不是今日就取消宵禁嗎?這兒的夜色應該別有一番風情。」因為地理位置特殊,北關也只有馬市交易前三日直至市集期間取消宵禁,北關城在這十八日夜如白晝,甚至比元宵燈會還熱鬧。
「雖已取消宵禁,可是直到馬市交易前一日,家家戶戶才會掛上冰燈。」
「這兒也有冰燈?」
朱雲仁點了點頭,「這兒流行冰燈是近幾年之事。據說有人在東北習得技藝,帶回來北關,後來北關商賈合資請工匠制作冰燈,在馬市交易前一日于門前迎接盛會,幾次之後,一般老百姓也紛紛加入,通常懸掛三日。」
「沒想到能夠在此見到冰燈,本宮得好好瞧瞧。」
「主子這幾日不停奔波,今日還是早點安置吧。」
「好吧,今日大伙兒就早點安置。」
此時伴隨著叩叩叩的敲門聲,朱貴仁的聲音傳了進來,「主子,有一位自稱章閣老家的大公子求見。」
章閣老家的大公子不就是那個擅長做生意的嫡長孫嗎?此時章大公子出現在北關並不奇怪,可是,他為何知道自己在此地?又是為了何事見他?
「請他進來。」朱孟觀在炕上坐下。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叩門聲再次響起,書房的門隨即開啟,朱貴仁領著章莫恩走進來。
「草民見過太子殿下。」
章莫恩看起來正經八百,心里卻對某人罵翻天了。真是了不起,進北關還不到半日就攬上如此大的麻煩,她是嫌日子過得太平靜了嗎?北夷的騎兵隊會知道太子殿下在此,肯定是宮里了不起的人物將消息送進北夷,如今他們攪和進來,這不是得罪人嗎?但願送消息的人不是與北夷勾結,只是透過民間管道發散消息,要不,太子身邊若有人家的眼線,他很可能會死得很慘。
「免禮,你如何知道本宮在此?」朱孟觀仔細打量章莫恩,覺得他與章三公子容貌有幾分相似,不過氣質截然不同,章大公子俊偉陽剛,章三公子縴細清雅。
章莫恩忍不住苦笑。「草民並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此,只是在城里發現北夷的騎兵隊,又想到太子殿下隨兵部尚書前來北關驗收戰馬,太子殿下很可能為了馬市交易進城,因此便來府衙官邸試試能否尋見太子殿下。」
「城里發現北夷的騎兵隊?」
「草民此行帶上弟弟,還有京城藥材商宋家的公子,兩人上街之時無意間發現北夷騎兵隊的行蹤,深感不解,于是向草民提起此事。」章莫恩只求別惹禍上身,可不敢居功,可是也不能言明兩人是女兒身,只能適度的配合章幽蘭撒點小謊。
「確定是北夷騎兵隊?!」朱孟觀臉色一沉。若真有騎兵隊沖著他而來,這想必與大公主他們有關,可是他不願意相信大公主他們會勾結北夷。
「應該錯不了,宋公子曾深入北夷做生意,見過騎兵隊身上的圖騰。」
朱孟觀花了不少心思研究過北夷騎兵隊,清楚圖騰一事,足見此事可信度極高。
「為何認為騎兵隊出現在此是因為本宮的關系?」
「草民不敢說他們圖謀的必定是太子殿下,可是除了商賈,進出北關必須詳細留名記錄此行所到之處。太子不妨派人查看,若他們並未假冒商賈的身分進入北關,便是草民庸人自擾了。」
朱孟觀看了朱雲仁一眼,朱雲仁點頭轉身走到門邊,交代守在外面的侍衛,便又悄悄退回來。
「他們有多少人?」
「見著五六個人,但是否還有其他人就不確定了。」
「今日章大公子冒險相助,本宮若能安然月兌險,必重重有賞。」
不錯嘛,這位太子殿下還知道他是冒險相助。「草民以為太子殿下今日若有意外,必為大周帶來動蕩。草民做生意走南闖北,最怕朝野動蕩不安,因此今日才會大膽前來向太子殿下示警,並非貪圖重賞。」
說白了,章莫恩根本看不上皇上和其他皇子,一個個搶著當風流才子,試圖贏得那些大儒青睞,好像胸有點墨就足以承繼大統,卻不知江山不是靠吟詩作詞就能守得住的。
「章家無一不是志在仕途,唯有你一心一意做買賣,這是為何?」
因為祖父的關系,章家明面上的事對誰皆非秘密,可是章莫恩依然嚇一跳。太子殿下能不能不要對他如此熱情?他的心願很小,不過是成為走遍天下的商賈,還不足以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
「不怕太子殿下笑話,草民沒有讀書的本事,又怕餓肚子,只好做點買賣了。」這非虛言,將來分家,屬于大房的這一份,王听絕不會留多少好東西給他。
「章家還能讓你餓肚子嗎?」
「草民雖然沒有凌雲壯志,但是骨氣還是有一點的,不願意章家其他人笑話草民一無是處,一雙眼楮只能盯著公中每月的月例銀子,而且月例銀子連天香樓的一道八寶珍鴨都吃不起,草民還是多到外頭跑跑腿比較實在。」
朱孟觀聞言哈哈大笑。沒想到章閣老的這位嫡長孫如此有趣!
章莫恩覺得很無辜,太子殿下想必無法理解靠公中月例銀子過日子的心情。
朱孟觀清了清嗓子,很認真的說︰「天香樓的八寶珍鴨實在貴得離譜。」
「若非天香樓的大廚是從御廚房出來的,八寶珍鴨豈能賣得如此貴?吟風小館的醬燒鴨美味程度不亞于八寶珍鴨,且還賣不到一兩銀子。」
朱孟觀指示朱雲仁搬了一張椅子給章莫恩坐下,並送上一盞茶,好奇的道︰「本宮為何不曾听過吟風小館?」
「吟風小館位于城南。」城南可以說是整個京城最窮的地方,一般市井小民皆住這兒,乞丐、偷兒也在這兒,不過,這兒卻聚集京城最多風味的吃食。
「本宮听說城南是整個京城最有活力的地方。」
「平民老百姓都住那兒,不干活就沒得吃,當然有活力。」
「本宮也听說那兒的吃食豐富有趣。」
「平民老百姓的吃食哪比得上官宦權貴豐富?不過,只求溫飽度日的老百姓也會想滿足口月復之欲,便有人發揮奇思妙想,研究各式各樣便宜的吃食,反而讓那兒的吃食變成太子殿下口中的豐富有趣。」
「你說說城南有哪些好吃的?」
「城南好吃的可多著呢……」章莫恩實在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明明是來示警,為何聊起吃食?不過,說到吃食,他就來了興致,至于其他的事皆可拋到腦後。
章幽蘭自認為盡力了,第一時間就讓哥哥前去示警,朱孟觀若還沒有躲過這個劫難,只能怪他自以為是、小看敵人。可是,沒有听見府衙官邸傳來一絲風吹草動,她又不放心。北夷的騎兵既然潛入北關城,他們絕不可能沒有行動,很有可能是在等待下手的好時機,而為期十五日的馬市交易明日就開始了,如今他們最適合暗殺的時間就剩今夜了。
她何必為他擔憂?前世他能平安登上九五之尊,今生必然也是如此,後宮還會塞滿了環肥燕瘦……好吧,即使他曾傷了她的心,她並不怨他,因為他確實是一個賢明的君王,也因為她閉上眼楮之後,他失落的經常夜訪慈寧宮,看著她留下來的字跡。她雖不願意再入皇家,不願意跟他再有糾纏,但依然盼著他活得好好的。
「小姐,夜深了,該安置了。」靛藍忍不住打哈欠。
「我去瞧瞧,你先安置吧。」章幽蘭下了坑,可是靛藍哪放心她出去,將她重新推回坑上,披上自個兒的斗篷。
「這事交給我,小姐就安安分分待在房里,免得染上風寒。」
「你別忘了提醒門房今晚警覺一點。」
靛藍點了點頭,縮著脖子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可是才一下子,她就神色慌亂的跑回來。
「小姐,不好了,听說北夷的騎兵隊攻進北瞞城了。」
「這怎麼可能?!」章幽蘭再次急匆匆的下炕,想往外沖去,靛藍連忙將她拉住。
「小姐別急,少爺應該出去了,待會兒就會有消息送進來。」
是啊,除了等候消息,她無能為力,可是,此事顯然有詐。「我不放心。」
靛藍只好取來銀鼠披風為她穿上,兩人一起出了房間,正巧章莫恩急步而來。
「怎麼了?」章幽蘭連忙迎上前。」
「有人高喊北夷的騎兵隊從東門攻進來了,可是除了剛開始的混亂之後,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了。」章莫恩覺得很困惑。
輕蹙著眉,章幽蘭細細琢磨推敲,終于明白了。「北夷騎兵的人數想必不多,為了避免暗殺太子殿下遇到阻撓,刻意派人四處吶喊制造假象,讓百姓關在家中不敢出來……哥哥,太子殿下有危險了。」
「若真如你所言,北夷騎兵的人數不多,府衙的護衛軍足以應付。」他實在不匱,她又不嫁人家,何必如此著急?
章幽蘭咬了咬下唇,狀似自言自語的道︰「沒錯,府衙護衛軍不會應付不了幾個北夷的騎兵,他們根本是自尋死路,可是,明知死路一條,為何還要冒險?」
怔愣了下,章莫恩想當然耳的道︰「他們根本沒將府衙護衛軍放在眼里。」
「不對,北夷的騎兵不是一群武夫,他們不但擅長作戰,更善于謀劃,要不,大周邊關這些最老練的將領不會對他們莫可奈何。」
這會兒章莫恩不得不說,他的妹妹絕對不是普通的女子!
「可是,他們有何法子可以避開護衛軍殺了太子殿下?」
「何必避開?只要設法讓護衛軍離開官邸就行了。」
「除非敵人來襲,否則護衛軍是不會隨意離開官邸……」章莫恩猛然頓住,目光一轉,正好對上章幽蘭的視線。
章幽蘭也想到了,剛剛有人在吶喊北夷的騎兵隊從東門來襲,換言之,護衛軍已經被誤導引去東門了。
「我帶人去府衙官邸瞧瞧。」雖然害怕麻煩,可是章莫恩也知道朱孟觀若有個意外,事情就不妙了。
「可以嗎?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不會,你別瞧我溫文儒雅的,我可是練過拳頭,身邊的幾個人也都是高手。」
若非惦記著朱孟觀,章幽蘭肯定爆笑出聲,他溫文儒雅?
「哥哥當心一點,不要硬闖——」
「我知道,你只要跟宋丫頭一樣縮在被窩里面睡覺就好了。」章莫恩立刻將帶來的護衛全部召集起來,指派幾個留下來,其他的全帶走。
章幽蘭讓館藍回去歇息,她自己返回房間等候消息。若無其事躺下來睡覺絕不可能,不過她也不想呆坐著胡思亂想,越想只會越不安,她索性取出筆墨紙硯,練字靜心。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黑夜特別寧靜,靜得很壓抑,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凝重感,她只覺得字越寫越亂,連自個兒都瞧不出寫了什麼。
算了,何苦勉強自己?章幽蘭放下狼毫,宋玉荷的聲音與敲門聲同時響起——「幽姐姐,是我。」
章幽蘭走過去打開房門,稀奇的道︰「你不是早早就睡著了嗎?」
宋玉荷做了一個鬼臉,伸手一拉。「幽姐姐跟我來,莫要驚動其他人。」
章幽蘭立時反應過來。「哥哥回來了?」
「是啊,帶回三位客人。」
「他們還好嗎?」
「死不了。」
雖然這是早知道的事,可這會兒她還是松了一口氣,接著靜靜的不發一語,跟著宋玉荷來到章莫恩的房間。章莫恩的房間很大,還隔出一間書房,朱孟觀被安置在內室的床上,而兩名侍衛被安置在書房的炕上。
「哥哥,于大夫怎麼說?」于大夫是章莫恩商隊的隨行大夫。
「兩名侍衛的傷勢比較重,太子殿下還好,只是精力耗盡,暈過去了。」章莫恩看了書房一眼。「他們真是命大,若非我們及時趕到,兵分四路帶著他們逃跑,他們必然死在那些北夷騎兵手上。」
章幽蘭也發現,前世並未見過這兩名侍衛,很可能因為這次的意外犧牲了……太好了,她插手此次的事總算沒有白忙一場。
「妹……三弟,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府衙的護衛軍為何讓官邸如同空城?」
章幽蘭臉色一沉。「知府很可能被收買了。」
章莫恩聞言一驚,「知府勾結北夷?!」
「我想他應該沒有如此大膽,很有可能只是接到大公主的指示,今夜找個借口讓護衛軍離開府衙,以便官邸成為竊賊可以直闖的空城,而北夷的騎兵隊為了找機會對太子殿下下手,一直盯緊府衙,自然會抓住這樣的機會,沒想到北夷的騎兵隊放出攻入東門的假象,正好給了知府調離護衛軍的借口。」
其實,若非大公主為了制造意外的假象,安排上失之周全,朱孟觀就難有活命的機會。
「難道這次的事是……」章莫恩雙手捂住嘴巴,一雙眼楮瞪得很大。完了,他竟然得罪大周最邪惡、最惡心的女子!
「別擔心,你不是說府衙的官邸猶如空城嗎?不會有人發現你救走太子殿下。」
「雖然如此,可是萬一……你早知道此事與那個女人有關,至少該提個醒吧!」章莫恩真想掐她的脖子。
「這只是猜測,再說了,我不認為知府是大公主的人,說是和家的人更恰當。」
這不是,樣嗎?章莫恩恨恨的咬牙,「總之,這次的暗殺與大公主有關是嗎?」
「沒有證據的事,不可胡說。」
這丫頭是在說風涼話嗎?章莫恩氣得想跳腳。「你已經說得夠多了!」
章幽蘭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不會吃虧的。」
章莫恩忍不住翻白眼,這會兒一顆心七上八下,唯一的期盼是安全離開北關。
「若是知府已經被收買了,我擔心此事還未結束,你說如何是好?」
「如今情況不明,哥哥還是先派人盯著府衙,若有動靜,我們也知道如何應對。還有,哥哥趕緊找到另外三路人馬,若是知府被收買了,這會兒只怕會派人大肆搜索,他們的處境很危險。」
「你不必擔心,我的人警覺心很高,沒法子將他們帶回來,也會找到安全的藏身之處。好啦,我負責在外面打探消息,這兒就交給你了。」
章幽蘭忍不住苦笑,目光不經意落在朱孟觀身上。明明想跟他劃清界線,為何偏偏擺月兌不了他?算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周,為了天下百姓,待他平安離開北關回到京城,她會離他遠遠的。
醒過來之後,確定始終近身護衛他的朱雲仁和朱貴仁沒事,朱孟觀就陷入沉默。雖說官邸位于府衙後方,當府衙的護衛軍趕著去東門時,他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有異,他還是很自責,明明事先有了防備,為何沒預料到知府很可能被人收買?還好章莫恩帶著人及時出現,領著他們分散逃跑,又熟悉北關城的大街小巷,要不,就算他能活下來,他的人也會折損在北夷的騎兵手上。
雖然因為和涓的關系,父皇對和家多有縱容,可是父皇終究明白大是大非,和家又不是多有本事,掀起不了大風浪,致使他犯下這次嚴重的失誤,差點死在北夷騎兵手上,甚至始作俑者的大公主從頭至尾都沒有沾手以後,他再也不會小瞧任何人了,該狠,就絕不會手軟。
這時,章莫恩和章幽蘭一前一後走進來,兩人向朱孟觀行禮。「草民等人見過太子殿下。」
朱孟觀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免禮,本宮的侍衛都平安無事嗎?」
「太子殿下請放心,他們皆平安無事,不過為了安全,我不得不將他們分散藏匿,他們暫時無法與太子殿下會合。」章莫恩已經不像初次見到朱孟觀之時那般恭謹,無論如何,這位太子的命可是他救的。
「本宮還沒謝謝兩位章公子出手相助。」朱孟觀不自覺的看了一眼刻意站在章莫恩身後的章幽蘭。
得知章家此次隨章莫恩來到北關的是章三公子,他有著說不出的歡喜,不知為何,西武山山頂一別,他就一直很想再見到他,不過,他顯然不想與自己扯上關系……昨日醒來直到此刻,他發現若沒有他人在場,章三公子不會出現在此。
「這是我三弟的功勞,若非她驚覺北夷騎兵隊攻入東門有異,我們猜想這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我也沒想到應該帶人趕去府衙官邸查看。」
章幽蘭忍不住從後面偷捏章莫恩的手臂。為何要將她扯進來?
章莫恩挑釁的用眼角掃了她一眼。這是你招惹的,為何我要幫你站出來?
「章三公子何以覺得北夷騎兵隊攻入東門有異?」朱孟觀的目光直接轉向章幽蘭。
他對章三公子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了,他如同一本好書,看了一頁,會讓人很想翻到下一頁,讓自己想更多了解他……真是好笑,自己還不曾如此想了解一個人,而這個人竟是一個男子,他是不是不太正常?
「北關乃大周鄰近北夷最重要的防線,更因為朝廷培育的戰馬在此,駐軍的守衛不敢稍有影懈,北夷騎兵隊部可能在不驚動駐軍的情況下攻入,且北夷騎兵隊要攻入北關也應該走西門,這兒離府衙最近。」擒賊先擒王,舍近求遠實在說不通。
朱孟觀眼中生出贊賞。「章三公子所言極是。」
「太子殿下如今如入狼窟,知府大人只怕是敵非友,而北夷騎兵也還躲在暗處尋找太子殿下。」章幽蘭覺得有必要提醒他處境險惡。
「你也認為知府大人是敵非友?」
「明知太子殿下在官邸,卻沒有留下任何護衛軍保護殿下,即使今日他真的只是為了抵擋北夷騎兵隊,這也足以證明他不在意殿下死活,其心可誅。」換言之,這次的事他不能向大公主問罪,但是拉下一個知府卻不是難事。
「何知府的官聲一直很不錯。」何知府敢冒險落下話柄,正是因為官聲好,一時失察是情有可原。「當官的清廉正直是必要的,但是缺少睿智很容易陷百姓于危險之中,尤其北關這樣的北方要塞,一個錯誤的決策,大周北方門戶就會大開,而京城猶燕之巢于幕上。」
朱孟觀仔細琢磨一番,了然的笑了,沒想到這位章家三公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解……
奇怪,為何經常有人贊賞章閣老的寶貝孫女,卻不曾提過章三公子?他相信章閣老的寶貝孫女再聰慧過人,也比不上這位章三公子……他未曾對一個人生出心儀之感,若他是個姑娘該有多好。
章幽蘭顯然意識到自個兒話太多了,不由得懊惱的輕咬下唇。他如何回報今日遭到暗算之仇,那是他的事,她何必管那麼多呢?
「太子殿下如今要安然離開北關恐怕不容易。」章莫恩不在意自個兒被冷落了,但是他們越扯越遠了,完全忘了眼前的危險並未過去。「知府已經下令出城都要出示身分,說是防止北夷的騎兵逃出去,不過,我懷疑他在搜索太子殿下。」
朱孟觀努力將心思收回來。他查過章莫恩所謂的出入名冊,並未見到可疑人物,換言之,北夷騎兵皆以商賈身分進入此地,知府無法藉由出示身分逮住他們。
「這倒不必擔心,他不能阻止本宮出城。」
「這是當然,不過,只要太子殿下一出城,北夷的騎兵隨後就會跟上。」
章幽蘭很想閉上嘴巴,可是比起章莫恩,她更清楚這些當官的心思。「知府此舉不僅是為了找出太子殿下的行蹤,更是有意將太子殿下暴露在北夷騎兵面前。若是殿下出城之後發生意外,他豈不是更能置身事外?」
「本宮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本宮可以派人去最近的軍營求助。」
「草民能否直言請教太子殿下一事——大周邊關這幾位將軍可有殿下的人?殿下應該知道,調動軍隊是大事,若非接到皇令,或是遭遇外敵來襲,知府派傳令兵求援,沒有人敢冒險出兵。」隨意調動軍隊一不小心、便會招來謀反的罪名。
沒錯,別說那些將軍,就是他也無法承擔謀反的罪名。朱孟觀不得不承認想從此地月兌身不易,且在這兒多待一日,就多一日危險。
「不知章三公子有何想法?」
「太子殿下只能混在我們的商隊出城。」章幽蘭真的很想嘆氣,為何情況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呢?從北關返回京城路途遙遠,但願她女扮男裝的秘密能守得住。
「而且太子殿下的人必須分散,身邊最多只能帶上兩名侍衛,還有,路上不能住驛站,偶爾要露宿荒郊野嶺,更重要的是,我們是做生意的,一路上要買要賣,不可能走太快。」章莫恩覺得有必要說得清清楚楚的。
「這倒無妨,只是其他人要如何離開?」
「我會將他們分散弄進其他商隊。」
「這樣妥當嗎?」
「這是最好的法子,要不,只能等到太子殿下回到京城,再派人救他們月兌困。」
他當然是越早將人弄回去越安心。朱孟觀看著章幽蘭,想得到保證。
章莫恩側頭瞅著妹妹。不是不嫁,何必招惹人家?你啊,麻煩大了!
章幽蘭無聲一嘆,保證道︰「商隊都有護院,太子殿下的侍衛混在其中不會過于醒目,且哥哥安排的商隊都是相熟的,絕對可以將人安全弄回京城。」
朱孟觀有禮的對兩人作揖道︰「此事就有勞兩位了。」
這一趟北關之後,章幽蘭最遺憾的莫過于未見到向往已久的汗血寶馬,因為朱孟觀的關系,馬市開始前三日她不便出門……真正的好馬往往不到三日就被巨賈權貴捷足先登了,根本不會有機會慢慢等著沒本事的人去觀賞……總之,她此行的目的落空了,不過好歹一覽北方風光,倒也稱得上值得,當然,若是沒有招惹朱孟觀,她會更開心。
其實,此行能夠幫助朱孟觀也是好事,畢竟這一位是將來的天子。除了祖父,無一人可以成為章家的頂梁柱,而近來與大哥多有接觸,她覺得大哥聰明能干,足以成為章家的希望,只是他安于當個生意人,章家那群自以為了不起的讀書人是不會受他管束,除非他能成為真正影響朝廷權貴的巨賈。
今日他有功于朱孟觀,說不定有助于他將來成為巨賈。
「沒看到汗血寶馬就要離開了,是不是很失望?」見章幽蘭頻頻回首北關城,章莫恩忍不住取笑她。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章幽蘭沒好氣的瞪一眼。「明年此時我再隨哥哥來北關不就能見到了嗎?」
「明年此時你能夠隨我來北關嗎?」她的親事今年必會定下,不嫁太子,也會嫁進權貴之家,而不管嫁誰,她都不可能像某些商戶的婦人跟著夫君四處做生意。
章幽蘭張著口,可是終究只能將抗議之聲咽下。雖然可以重來一世,但是擺月兌不了她章家女兒的身分,她是祖父最驕傲的孫女,嫁與不嫁皆由不得她,更別說是嫁誰,豈是她能決定的?
「不過你放心,哪日我得了汗血寶馬,總會給你瞧上一眼。」
章幽蘭不客氣的哼一聲,「汗血寶馬跟著你不過是糟蹋了。」
「至少我會騎著汗血寶馬暢快的踏遍大江南北。」章莫恩得意的哈哈大笑。
章幽蘭覺得刺耳極了,恨不得化成一只狼犬撲過去咬他,那逗趣的模樣教人見了都忍俊不住的笑了,也包括某位令他們兄妹同樣頭疼的人物。
章莫恩很快就察覺到某人的目光,小聲提醒妹妹,「你最好當心一點,免得那位發現你的真實身分,你可就有大麻煩了。」
「哥哥不必擔心,我會離他遠遠的,倒是哥哥的嘴巴要多留意。」
「我知道,我可不願意你嫁……我不會出賣你,倒是你別太引人注意了。」雖然早知道在祖父膝下的妹妹很出色,可是卻從不知這丫頭一言一行足以魅惑人心,惹得那位深沉內斂的太子都忍不住看她一眼。
章幽蘭怔愣了下。「哥哥是嫌我話太多了嗎?」
「……若沒必要,你還是少說幾句。」他真想嘆氣,為何這個丫頭完全感覺不到自個兒有多惹眼?
「我不是一直都是如此嗎?沒必要,就不浪費口舌。」
「……你還是待在馬車上好了。」
如今她扮成男兒身,坐在馬車上不是很奇怪嗎?不過,這一次章幽蘭並沒有反駁,坐在馬車上總是離朱孟觀遠一點,她很樂意。
這一路上,章幽蘭真的是盡可能離朱孟觀越遠越好,可是路途遙遠,又豈是她想避開就可以避開的?
今夜,他們在一處湖泊旁邊扎營,因此不能像在客棧一樣沐浴淨身,章幽蘭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索性來到湖邊,挑了一塊平台坐下來賞月。
她有多久不曾靜下來賞月了?不說前世,今世當她醒過來後,她的心居就一直忙忙碌碌,想將身邊的人看得更清楚、努力謀劃防止自個兒再犯前世的錯……其實,她從來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只想嫁給一個懂她、愛護她的良人,一生平凡也無妨,可是,她偏偏最像天縱英才的祖父,成了章家最有可能接替祖父的頂梁柱,也成了眾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她突然想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春秋時,虞公看上虞叔的寶玉,虞叔原是拒獻,後因想到周人這兩句俗語,便將寶玉獻給虞公,可是虞公得了寶玉之後,卻貪得無厭看上虞叔的寶劍,虞叔心知,虞公所求不止,是心不厭足,心既不厭足,必將殺他,于是趁虞公不備,起兵攻伐虞公,結果,虞公失國,出奔共池避難。
前世,她若能像虞叔一樣懂得自保,章家的人不會成為朱孟觀眼中的禍害。
風兒揚起,發絲隨之揚起,章幽蘭順手將發絲撥至耳後,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一股異樣,有人在看她……
念頭一轉,她便轉過頭,正好與朱孟觀四眼相對。
有一瞬間,朱孟觀以為見到的是月下仙子。月光灑在章三公子身上,他看起來如此輕柔嬌美,還好自己很快就回過神來。
收起紊亂的思緒,朱孟觀沉穩的走到平台旁邊,「章兄弟也睡不著嗎?」
「我只是貪看這兒的月色美景,二爺呢?」為了掩飾朱孟觀的身分,商隊的人不得不改稱他為二爺。
「我也是,不想錯過這兒的月色美景。」
「二爺應該不曾露宿荒郊野嶺吧。」她知道他不曾如此狼狽,他是真正的天潢貴胃,自幼養尊處優,奉旨隨官員去哪兒巡視,也是住驛站,身邊還會跟著許多人伺候,確認他一路睡得好吃得好。
其實她何嘗不是如此?若非隨哥哥前來北關,她也不會有這樣的體驗。
朱孟觀不自在的一笑。他是怎麼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在一個人面前如此愚拙。
「二爺下一回就會習慣了。」章幽蘭好心的安慰他。
朱孟觀戲謔的斜睨著她,「這應該不是章兄弟第一回,章兄弟習慣了嗎?」
「我只是不喜歡無法沐浴淨身。」
「又不是姑娘家,一日無法沐浴淨身又如何?」
「……我就是喜歡干淨!」她知道豪門大戶的公子哥兒也不見得日日沐浴,尤其寒冬,最多泡個腳,擦拭臉手。
「喜歡干淨,又喜歡蘭花香,你真像個姑娘。」
「……我哪有喜歡蘭花香?還有,誰說只有姑娘喜歡干淨?」因為祖父不喜歡女孩兒的嬌氣,她從來不用香膏,可是姑娘家難免喜歡香味,她就想了一個法子,泡澡時加入蘭花花瓣,後來也沒听祖父說她身上有蘭花香,這就成了她的習慣。
朱孟觀不由得一怔。他並未聞到章三公子身上有蘭花香,只是初次見面的熟悉感一直烙印在心頭,不知不覺就月兌口而出了。
章幽蘭覺得心虛,忍不住又道︰「我就喜歡像個姑娘,不行嗎?」
自己還真希望他是姑娘……朱孟觀不由得苦笑,為何生出這種念頭?
章幽蘭恨不得拿根木棍將自個兒敲暈,為何有一種自掀底細的感覺?怪不得哥哥說,若沒必要,她還是少說幾句。
「夜深了,二爺還是早點歇著。」她灰溜溜的趕緊逃回馬車里。
半晌,朱孟觀低聲問︰「雲仁,你可有聞到一股蘭花香?」
朱雲仁從暗處走出來。「卑職鼻子不好,並未聞到蘭花香。」
「這真的只是本宮的錯覺嗎?」
朱雲仁實在不知道如何回應,索性閉口不言。
朱孟觀並非真的非尋得答案不可。是否真有蘭花香又如何?他困擾的是那份感覺一不曾如此關注一個人,而此人還是個男子……好吧,他只是惜才,章三公子可能成為另外一個章閣老,自己想爭取他,可是,真是如此嗎?
章莫恩的商隊不求速度,首要安全,因此不抄捷徑穿越山路,多走官道,能夠進入城鎮歇腳,就不會在郊野過夜。
若是進了城鎮,章幽蘭務要前往一看的就是成衣和珠寶首飾鋪子,看人家如何做生意,好的便記下;而宋玉荷偏愛藥膳鋪子,總要拉著她進藥膳鋪子吃上一碗人家的招牌,同時對她進行草藥知識的教育。
「你為何對藥膳如此有興趣?」章幽蘭以前對藥膳很反感,可是接觸草藥之後,對藥膳的味道有了全新的感覺。
「我想開一間京城最大的藥膳鋪子,三哥哥要不要與我合伙?」宋玉荷向來咋咋呼呼慣了,深怕不小心一出口就暴露兩人是女兒身,硬是改稱章幽蘭為「哥哥」。
「好啊,這可是穩賺不賠。」
「三哥哥對我如此有信心,我一定讓三哥哥穩賺不賠。」宋玉荷拍胸保證。
「好,我等著靠你的藥膳鋪子坐擁金山銀山。」
頓了一下,兩人很有默契的咯咯笑了。
「章家妹妹!」
相視一眼,兩人一致當作沒听見,如今她們女扮男裝,不適合當「妹妹」。
不過,此人顯然很白目,索性直接竄至她們面前,對著章幽蘭展開特大號的笑臉。「章家妹妹,你為何在此?」
怔愣了下,章幽蘭很快就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上官公子?!」
上官逍的祖父與章閣老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但兩人志趣不同,一武一文,也從此決定他們不同的成就。
因為上官將軍早逝,上官家沒落下來,上官家和章家就少有往來,不過上官逍和章莫恩在京城鼎鼎大名的京華書院同窗三年,兩人頗有私交,也因此章家的姑娘皆認識上官逍。可是章幽蘭對上官逍的記憶卻是因為前世,此人是上官家唯一可以繼承上官將軍的子嗣。
因為她記得他,上官逍笑得更熱情如火了,隨即將章幽蘭身邊的靛藍濟到一旁,取而代之的坐下。「章家妹妹怎麼會在這兒?」
「上官公子沒有看見我如今的扮相嗎?」前世,她絕對無法忍受如此粗野失禮的人,可是如今看他,她倒覺得他這個人直率豪邁。
上官逍的反應很快,立馬改口道︰「章家弟弟為何在延安?」
「我隨大哥上北關做買賣。」
「北關……你去看馬?」
章幽蘭聞言一怔,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清楚她的喜好。「是啊,一年一次的馬市盛會,錯過了實在可惜。」
「你看到汗血寶馬了嗎?」
「沒有。」
「怎麼可能?每年馬市交易肯定見得到一兩匹汗血寶馬。」
「真可惜,我無緣見到汗血寶馬。」
「章大哥呢?」
「大哥可能在客人那里。」無論走到哪兒,哥哥墓之務便是做生意,而她和宋善就帶著幾個丫鬟上街花銀子,因此哥哥去了哪兒,何時回到客棧,她並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忙完該做的事,哥哥就會回客棧。
「福元客棧嗎?」
章幽蘭還真是傻了,怔愣地點點頭。為何他如此清楚?
「你告訴章大哥,晚一點我去福元客棧找他。」
轉眼之間,上官逍就走了,章幽蘭不能不說此人真有武將之氣,當然,她也轉眼之間將他拋至腦後,他找哥哥又與她無關。
沒想到經過一夜,他們原本二十人的商隊變成三十人的商隊,聲勢浩大。不過,這倒也無妨,人多熱鬧,露宿荒郊野嶺烤肉更是樂翻天了,可是,為何氣氛變得怪怪的?
「給你。」上官逍殷勤的遞了一根雞腿給章幽蘭,瞬間將眾人目光勾過來。
章幽蘭怔愣地眨了眨眼楮。「……我還不餓。」
「你要多吃一點,瘦得像根竹子,不漂殼。」
她是不是應該臉都綠了?可是,看見眾人精采絕倫的表情,她只覺得很想放聲大笑,上官逍真的是一個直率豪邁的武將,不過,她終究忍住了,此時若是放聲大笑,眾人很可能當她瘋了。
「上官……哥哥,男兒只要頂天立地,漂殼與否無關緊要。」因為上官逍堅持,章幽蘭不能不配合的拉近彼此的關系。
「你……頂天立地也應該胖一點,就像我一樣。」上官逍是個直性子,要他將章幽蘭當成男兒身,他實在渾身不對勁。
終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來了,不過趕緊伸手捂住嘴巴,要不然,他很可能慘遭眾人一人一腳,沒將他踹飛,也會將他踩扁。
「……我可不敢跟上官哥哥相提並論,上官哥哥英勇無敵。」章幽蘭的舌頭差一點打結了,一想到她變得跟上官逍一樣高壯魁梧,她就四肢無力。
「你真的覺得我英勇無敵嗎?」上官逍滿心歡喜。
「對啊,哥哥是不是也認為如此?」章幽蘭看著憋笑憋得快斷氣的章莫恩。
章莫恩松開雙手,用力點點頭,強做正經的說︰「上官兄弟一直是英勇無敵。」
「不過,上官哥哥也太偏心了,為何雞腿給了三哥哥,不是給我?我比三哥哥還要瘦小。」宋玉荷實在很想站在外頭看熱鬧,可是某人的眼楮都要冒火了,若是不讓那個傻不隆咚的大個兒將目光從幽姐姐身上移開,她真擔心他會死得很難看。
上官逍好像這才發現宋玉荷的存在,很認真的打量了她一圈,得了一個結論,「我瞧你很圓潤啊。」
宋玉荷氣炸了,真想一腳踹過去。「你說我很圓潤?」
「你確實很圓潤啊。」
「不會不會,我覺得剛剛好,我很喜歡。」章莫恩太急于安撫小丫頭了,很清楚她一火大就不管不顧的性子,容易將女兒身的真相暴露出來。
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搞成了「斷袖之癖」,這會兒眾人的表情更為多采多姿,尤其是原本已經氣炸的當事者,瞬間嬌羞得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真討厭,怎能挑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人家告白?這教人家開心也不能表現出來。
這是什麼情況?章幽蘭覺得頭好痛,根本不敢看朱孟觀。他會不會覺得他們亂七八糟不像話?他會不會對哥哥這個恩人生出厭惡之心?她們要不要索性回復女兒身,幫助哥哥洗刷冤屈?
算了,還是若無其事的伸手接過雞腿,專心啃雞腿……早知如此,她一開始就接下雞腿往嘴巴塞,這會兒不就沒事了嗎?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但願這會兒她靜默不語可以抹去某些痕跡?
可以嗎?若是章幽蘭發現朱孟觀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絕不會如此樂觀,只是,朱孟觀與她關心的焦點截然不同。
朱孟觀根本無心關注眼前亂七八糟的情況,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章幽蘭和上官逍之間。為何看他們在一起如此礙眼?上官家的小子為何用那種眼神看著章三公子,難道不覺得很惡心嗎?這個小子太不像話了;將來哪日落在他手上,非要狠狠修理一頓,教他以後不準再看不該看的人。
夜深了,章莫恩悄悄將章幽蘭從馬車上拉下來,兩人躲到遠遠的一角。
「怎麼了?哥哥為何三更半夜不睡覺?」章幽蘭又想化為狼犬咬人了,為何今日諸事不順呢?難得沒有沐浴淨身還能閉上眼楮就睡著,而且正準備走進桃花源時,哥哥就把她吵醒了……待會兒回去睡覺,別說是桃花源,只怕是輾轉難眠。
「你怎麼還睡得著?」章莫恩真的不敢相信她一點自覺也沒有。
「為何睡不著?」
嘆了聲氣,章莫恩決定簡潔有力的直接挑明,「你離上官逍遠一點。」
「嘎?」
「你看不出來那個小子心悅于你嗎?」若非他頻頻暗示二爺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得到二爺青睞,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在二爺面前不能像個小姑娘似的,否則上官逍只怕成了三妹妹的小尾巴。
怔愣了下,章幽蘭終于有反應了,不過,顯然沒當回事。「哥哥別胡說八道。」
章莫恩忍無可忍的伸手戳章幽蘭的額頭,她吃痛的叫了一聲,連忙伸手護住額頭,往後一跳,離他遠一點。有話好說,何必使用暴力?
為了證明自個兒所言屬實,章莫恩索性舉手發誓,「若有虛言,我不得好死。這是真的,若非祖父不喜歡武將,你們早就訂親了。」
「這事哥哥從哪兒听來的?」章幽蘭還是很沒良心的一笑置之。如今上官逍還未冒出頭來,上官家也還稱不上武將……這不是重點,總之,雖然祖父不願意她嫁給太子,但也舍不得她嫁給沒落的上官家,當然,上官家以後會翻身,不過,那是好幾年以後的事,如今上官家最了不起的是出了一個太子良娣,而這位太子良娣與上官逍還不是同一個父親,在祖父看來,上官逍配不上他的寶貝孫女。
其實,她覺得自個兒沒福氣,上官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直率真誠,嫁給他,不必日日費心琢磨這個那個,日子反倒舒心。
章莫恩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沒法子了,只能出賣好友。「上官逍為此大醉一場,在我面前又哭又鬧,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章幽蘭的神情終于轉為認真,略一思忖,雲淡風輕的道︰「上官哥哥應該早就忘記了,哥哥也別再惦記著此事。」
上官逍被祖父拒絕,還能若無其事的待她好,可見得他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這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他很可能忘了酒後說過的話,但是未必收回對你的心意。」
「哥哥何必自尋煩惱?三日後我們就回到京城了。」她知道上官逍為了重振上官家,很快就會投入軍中,可是直到朱孟觀登基,他才有了往上爬的機會。
瞪著章幽蘭,章莫恩真想拿根棍子敲敲她的腦袋瓜。這個丫頭為何獨獨對此事糊涂呢?「我擔心他對你越來越著迷;那可怎麼辦?」
章幽蘭噗哧一笑,「哥哥真的是太杞人憂天了!雖然上官家如今沒落了,可是上官將軍遺留下來的風骨依舊在,上官家豈會再容許自個兒送上遭人羞辱?」
「只要你願意,我相信就是會遭人羞辱,他也會求祖父成全。」
「婚姻乃父母之命,這事豈由得我作主?」
「若是祖父答應,難道你要嫁給他嗎?」章莫恩冷哼一聲。以前他相信,如今他是半信半疑,她絕對不會任人擺布。
她無所謂的聳聳肩,「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
這會兒章莫恩可嚇到了,沒想到隨口一問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她嘲弄的唇角一勾,「難道哥哥與祖父想法一樣,認為上官哥哥配不上我?」
怔愣了下,章莫恩搖了搖頭,「這倒不是,只是覺得你應該不願意嫁給上官逍這種直來直往的人。」
「直來直往有何不好?難道滿月復算計就好嗎?」章幽蘭無奈的苦笑。「若是人生可以不必算計,有誰願意處處籌謀過日子?籌謀得越多,不過是越傷神、傷心,越明白人心不可測。人若能求得一生太平,日子糊糊涂涂又何妨?」
頓了一下,章莫恩的眼神轉為擔憂。「你是不是在溫泉水里面泡壞腦子了?」
章幽蘭好笑的送上白眼。「溫泉水沒能將腦子泡壞,倒是可以將雙眸洗殼,過去看不見的事,如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說來,我是不是應該送二妹妹一個大禮?這一推,推得真好!」他真的很喜歡泡過溫泉水的妹妹,不僅聰慧過人,且有一顆玲瓏心。
「哥哥還是別送了,要不,她還以為哥哥在嘲笑她蠢死了。」
「我何必嘲笑她?這不是眾人皆知的事嗎?」
她很感謝人生可以重來一次,這一世能得到如此疼愛她的哥哥,已經值得了。章幽蘭撒嬌的勾著章莫恩的手。
「哥哥別再為他擔心了,無論嫁誰都好,重要的是如何過日子——有人錦衣玉食,過得戰戰兢兢,憂心朝不保夕,有人三餐勞碌,過得幸福溫暖,活不過今日也不會遺憾。我啊,一定會好好過日子。」
聞言,章莫恩終于放心了,不再言語的將章幽蘭送回馬車,接著回自個兒的帳幕。
他們離開不久,朱孟觀從暗處走出來,朱雲仁緊跟在後。
雖然隔著一小段距離,朱孟觀無法听清楚他們的言論,可是隱隱約約之間已經明白一件事——「他」是女兒身,只是,究竟是章家的哪一位姑娘?
「雲仁,你猜她是誰?」
朱雲仁想說章閣老的寶貝孫女,這是皇後娘娘挑上的太子妃,可是萬一不是呢?他不至于眼拙看不出太子對人家姑娘生出異樣心思,若這位章姑娘非預定的太子妃,那可就麻煩了,還是避重就輕的道︰「卑職不清楚章家諸位姑娘的性子,無法斷言。」
朱孟觀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的。章閣老養在膝下的孫女究竟排行第幾?他會留意幾位大臣家的子孫,是意圖從中尋到好苗子,拉攏為已所用,而內宅的女兒家再好,也與他無關︰若是母後提起此事時,他多一點關心,如今就不會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了。
不過,知道這些日子自己並非為了一個男子而心神不定,總歸松了一口氣,要不,他都要懷疑自個兒有斷袖之癖了。
「一回京,即刻查清楚章家各房子嗣,特別是母後屬意的章家姑娘,本宮要知道她每一件事。」
「是,殿下。」
朱孟觀望向馬車的方向,無論她是章家哪一位姑娘,母後屬意的人必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