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幽蘭來莊子,原是為了掩飾此行真正的目的,可是既然來了,就不可能錯過莊子上的樂趣——爬樹摘果子、游湖垂釣、騎射……其實她生性好動,只是前世為了守住尊貴的身分,硬是將自個兒真實一面隱藏起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可憐又可悲,放棄自個兒,卻又守不住想抓住的一切……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這一世她不再當糊涂人,一個人連自個兒都守不住,還能做什麼?
提起騎射,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是她的最愛,更意想不到她的師傅是祖父。祖父小時候身子不好,曾祖父便為他請武師傅,一開始只求強身,沒想到卻學出樂趣來,不過祖父讀書天分令人驚艷,大周更是重文輕武,騎射就成了祖父的樂趣。
她因為養在祖父膝下,祖父來莊子總會帶上她,她便跟著祖父上馬拉弓射箭,將祖父的本事學透了,也因此祖父老是遺憾她不是男兒身。
祖父在莊子上養了幾匹馬,雖不及千里馬,但也算得上是好馬,總之,她騎著馬兒一口氣就沖到西武山的山頂,將幾名隨行的護衛甩在後頭。
她喜歡立于山頂眺望遠方,感覺天地很大,這世上的事無論多沉重,轉瞬之間都輕如鴻毛,可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此地遇見朱孟觀。
「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章三公子。」朱孟觀笑著先打招呼。
「真巧,二爺。」章幽蘭真想罵自個兒豬頭,怎麼忘了八王爺的馬場就在西武山的山腳下?不過,他去馬場跑一跑就好了,怎麼跑來這兒跟她巧遇?
「章三公子的騎術竟然如此精湛!」朱孟觀很驚訝,就他了解,章家子孫幾乎是文弱書生,唯一的例外是章家大房嫡長孫章莫恩。章莫恩不喜歡讀書,章閣老便為他請了武師傅,可是他並未進入軍中,而是做起買賣,當起商賈。
「……是我座下這匹馬兒有本事。」章幽蘭輕拍馬兒,馬兒很配合的揚首嘶鳴。
朱孟觀看了馬兒一眼,言不由衷的道︰「這匹馬兒還不錯。」
這匹馬兒確實不錯,只是比不上太子的坐騎。章幽蘭很識相的轉移話題,「二爺來得可真早。」
她知道朱孟觀絕不會在八王爺的馬場過夜,這是避免讓人覺得他與八王爺過從甚密,而寅正,京城四個主要對外的城門才會開啟通行,他如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來到這兒?
「我在這兒有個溫泉莊子。」
京城權貴只要非空有身分地位,皆有溫泉別院,楓紅之時,更會共襄盛舉齊聚在別院里泡美人湯,不過溫泉別院皆位于天霧山,地處西武山北方,快馬趕路也要半日。
朱孟觀顯然看出她的疑惑。「這兒也有溫泉莊子,不同于天霧山的溫泉別院,更添野趣,泡過之後可謂通體舒暢。」
「原來如此。」前世進了太子府之後,她雖掌中饋,卻不清楚他有多少私產,倒是他對她的嫁妝知道得一清二楚,還打她嫁妝的主意,用她的嫁妝拉攏他想結交的人。
她從來不喜歡這種由不得自己的感覺,可是如今想來,那是他們關系最親近的時候,她知道他想做什麼,更是盡全力的支持他。
「章兄弟下棋嗎?」
「是。」
「我們來下一盤棋吧。」朱孟觀伸手一揮,侍衛們立刻熟練的展開行動,轉眼之間,不但有棋盤棋笥、兩張坐墊,還燒水泡茶。
章幽蘭見了驚嘆不已,皇子的排場果然異于常人。
「坐吧,陪我下盤棋。」
雖然朱孟觀沒有明示身分,而她也好像沒有看穿他身分的樣子,不過,他們皆知彼此無意點破而已,換言之,她連甩頭說不能奉陪的資格都沒有,還是堂堂正正的坐下來陪他下一盤棋。
「黑棋,還是白棋?」
「二爺先選。」
朱孟觀選了白棋,章幽蘭習以為常,他一直自詡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
章幽蘭很少展現棋藝,一來少有遇到對手;二來她習慣看情勢下棋。能夠贏對方,可是沒有贏的必要,輸了也無妨;不能贏對方,更是輸了也無妨。總之,她下棋會給人一種溫和沒有殺傷力的感覺,好像可以輕易風過她。
她不想跟他下棋,不想跟他沒完沒了,必須趕緊找個機會抽身。不過,他似乎有意跟她過不去,她還分心找機會抽身,他就拋出差點嚇死她的提議。
「章兄弟若不嫌棄,明日可以上我的莊子泡溫泉。」
「泡著溫泉,再來一壺酒,那是人生一樂。」
章幽蘭壓下內心的波濤洶涌,很平靜卻又很嚴肅的道︰「謝謝二爺相邀,可惜在下不適宜泡溫泉。」
「不適宜泡溫泉?」
「在下曾經在泡溫泉時暈了,大夫便道在下不適宜泡溫泉。」
「真是可惜。」
「是啊,真是可惜。」她可真是松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窮追猛打問她為何不適宜泡溫泉,要不她的謊言真的不知道如何繼續下去。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听見有人不能泡溫泉,真是奇怪。」
章幽蘭整顆心又被提起來了。她為何覺得自個兒好像一只被猶兒追著玩的老鼠?不知如何回應,她索性閉口不言。
可是她不說,不代表他會配合她。
「我認識一位神醫,下回讓他給章兄弟瞧瞧。」
「不必了,不過就是天生體虛,不適合泡溫泉。」章幽蘭第一次想踹某人一腳。為何她從來不知道他有如此黏人的一面?還是趕緊結束他們的對奕,將手上的白棋放下,信心滿滿的起身走人。
「二爺承讓了,在下告辭了。」
他贏了嗎?朱孟觀無心理會逃之夭夭的章幽蘭,仔細觀看棋盤,然後數目。沒想到那位看起來像個姑娘似的章三公子真的贏了。
許久,朱孟觀只能怔愣地看著棋盤。這位章三公子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他不像一般人急于與自己拉近關系,若說不知道他的身分,勉強可以解釋,可是章三公子的態度透著恭敬,分明就是知道他是誰,雖說章閣老不願意章家子弟與皇家人扯上關系,可是有緣相遇,也沒必要避開不交好啊。
而這也無所謂,最令他在意的還是那種奇特的熟悉感——蘭花香中透著一股揪心……
這是從何而來?
章幽蘭從西武山下來,回到莊子後,立刻讓靛藍和石榴收拾東西。再不趕緊離開這兒,明日若是收到朱孟觀的帖子,邀她過去下棋,然後搬出太子的身分壓人,不管不顧的硬拉著她去泡溫泉,那她的真實身分還隱瞞得了嗎?
「少爺,為何急著回府?」靛藍還是第一次看見章幽蘭如此慌張失措。
「我在西武山山頂遇到二爺。」
靛藍和石榴同時驚叫出聲。小姐會不會太倒霉了?
「你們若是繼續發呆鬼叫,擔擱我今日離開這兒,我就真的要倒大霉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朱孟觀一定會請她到莊子下棋,試圖為今日的慘輸挽回面子……她不應該贏他的,可是這一世她不願意再委屈自己,不知不覺就放肆了。
其實朱孟觀棋藝不錯,只是她太善于隱藏自己了,前世她一直刻意輸給他,後來他甚至覺得與她對奕無趣,登基之後,根本不找她對奕。
仔細想想,前一世她很了解他,可是卻不曾讓他了解她,因為對她來說,他了解或不了解又如何?他是太子,接著又是一國之君,在他眼中,權力的平衡是處事的準繩。這樣的他沒有錯,他是一個賢明的君王,但他不會成為任何女人的良人。
雖然不認為有必要如此著急,靛藍和石榴還是趕緊加速收拾東西,然後急匆匆搭上馬車回府。
朱孟觀確實有意派人去邀請章幽蘭來莊子下棋,可是還來不及派人出去,皇後就派人召他回宮。
明玉大公主朱貞儀跑去向皇上建言,太子應該多磨練,不如讓太子隨兵部尚書前往北關馬場驗收首批培育出來的戰馬,況且培育戰馬一事原本就是太子提議的,太子必然想親眼看看。
「她不願站在你這一邊,本宮可以理解,可是她為何不能置身事外?你與四皇子皆是她的手足,看著你們兄弟斗得你死我活,難道她就可以心安嗎?不好好過日子,她也不怕將來自食惡果。」
皇後性格堅毅,能忍別人所不能忍,可今日她真的被大公主氣壞了,若沒有大公主在旁搖旗吶喊,使勁的給和家煽風點火,珍貴妃不見得有膽子動歪心思,而如今,竟還向皇上提這種建言。
「母後早就清楚她的性子,何必為了她氣壞自個兒的身子?」
不只是朱孟觀,皇上的幾個兒女皆與大公主不親近。大公主出生在皇上還是親王之時,一出生就失去母親,皇上為了保護她,很長一段日子不讓後院的女人生下孩子,直至大公主五歲。後來皇上忙于爭奪太子之位,到了登基之時,也只多了一個庶長子。庶長子身子不好,皇上繼位不到三年就病死了,大公主懷疑有人害死他,看誰都是壞人,也因為與其他弟妹年齡相差不小,使她更難以親近他們。
「這一次她太過分了,你可是太子,皇上如何能派你去如此危險的地方?」
「她的建言理由充足,父皇如何反對?」
「她根本不懷好意,誰不知道北夷的騎兵隊不時小規模擾邊,萬一遇上了,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朱孟觀不慌不忙的搖頭。「北夷的騎兵隊不會挑在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擾亂,這可是他們做生意大賺一筆的好機會。」
基本上,大周嚴禁馬匹私下買賣馬匹交易必須經由朝廷核發許可證,可是考慮民間需求,因此在北關設了一年一度的馬市交易,這場馬市盛會可謂集結四面八方的商賈,而商賈必然不會空手而來,北夷的商賈便是藉此機會交換大周商賈手上的綾羅綢緞、茶葉、香料等等,怎會容許騎兵隊挑在此時生事?
皇後微蹙著眉,「你想去北關?」
「兒臣早就想見識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要緊的是,兒臣還可以暗中了解北邊的防線。」父皇若是派他前往,其中勢必也有這個目的。因為他的提醒,父皇已經留意到大周在武力上太弱了,終有一日,北夷可能會攻擊大周。
「若能藉此機會了解北方防線,倒是好事,不過,朱貞儀不可能無緣無故有此建言,勢必有所圖謀。」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如何放心他去那麼遠的地方?
「既然知道她有所圖謀,不就能事先防備嗎?」朱孟觀倒是看得很開,至少她不是毫無預警的在背後捅上一刀。
「又不知道他們會采取何種方式對付你,如何防備?」皇後看大公主就是一只亂吠亂咬的瘋狗,沒有她干不出來的勾當,只有她想不想做。
「兒臣身邊的侍衛和暗衛都是最頂失的高手,大公主他們想要取兒臣的性命可沒那麼容易。」朱孟觀很慶幸自個兒並非平平順順走到今日,若非在大公主的暗算中長大——落水、摔馬、暗殺……他不會知道壯大自己有多麼重要,更不會察覺大周的南北潛伏著兩只猛獸。
「母後知道你身邊的人都是最好的,可是……」
「母後還記得自個兒說過的話嗎?不怕你的敵人有多強大,可怕的是輕看你敵人的強大。兒臣片刻不敢忘記母後的教誨,不怕敵人強大,而是不輕看敵人的強大。」
看著朱孟觀半晌,皇後輕嘆了口氣,「母後好像不曾讓你過上安穩的日子。」
「兒臣一出生就享有比別人更多的尊貴,豈能貪求安穩度日?」
頓了一下,皇後還是忍不住要問︰「真的非去不可嗎?」
「任何事都還未發生,就搶著告訴父皇,有人意圖謀害兒臣,父皇如何想?兒臣覺得,說不定大公主就是希望兒臣拒絕此事,好藉機在父皇面前挑撥,指責兒臣是個沒有擔當的太子。」
這一點她倒是沒有想到,大公主必然猜得到她此時的心情。皇上還未決定,她就急著阻止兒子前去北關,大公主說不定很開心逮著機會在皇上面前告她的狀,指責她是多麼不懂得體察聖意的皇後。
「母後不必太擔心了,尹尚書是打過仗的,他的家將個個都是悍將,絕對沒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對兒臣出手。」
聞言,皇後頓覺吃了一顆定心丸。「本宮倒是忘了尹尚書並非文弱書生。」「尹尚書說不定比母後更擔心兒臣一起去北關,一路上要提心吊膽保護兒臣,這豈不是累壞他了?大公主絕對沒想到這個提議會得罪尹尚書。」
皇後終于輕松的笑了。「那個丫頭目中無人,豈怕得罪人?不過,若是尹尚書不願意帶上你,你可不要自個兒跑去向你父皇毛遂自薦。」
他不會有毛遂自薦的機會,尹尚書或許不樂意帶上他,但不會違背父皇的心意。
「對了,見著你八皇爺爺了嗎?你八皇爺爺如何說?」
「八皇爺爺認為他不便出面,恐怕這會成為公主他們用來對付兒臣的把柄。」
「八皇叔多慮了,這些年八皇叔從不過問政事,對待各個皇子都很親切的他,會關心你的親事無可厚非。」略微一頓,皇後若有所思的蹙眉。「八皇叔與章閣老交好,他只怕是不想勉強章閣老吧。」
「雖然八皇爺爺不會主動出面,可是也說了,若有機會見到章閣老,必然為兒臣說幾句好話。」
「應該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若是皇上真的派你隨尹尚書一起前往北關,本宮想在你離京之前定下太子妃人選,你覺得如何?」
「不急,還是待兒臣從北關回來再定下太子妃人選。」
「為何要等到北關回來?本宮覺得還是早早定下來比較穩妥。」
「八皇爺爺就是見到章閣老,章閣老也不會太快松口的。」章三公子的身影忽然掠過他心頭,朱孟觀不自覺的又補上一句,「兒臣還是認為章家比歐陽家更適合。」
這個孩子好像比先前更屬意章家的姑娘,難道八皇叔跟他說了什麼?念頭一閃,皇後便放下。「本宮與你想法一致,可是,章閣老若是遲遲不肯松口呢?」
「若是兒臣從北關回來,章閣老還是不肯松口,母後就定下歐陽家的姑娘。」早就說好了以他的意思為主,皇後便點頭道︰「就再等上一兩個月吧。」
從莊子回來,章幽蘭將心思全部投注在琳瓏閣,如今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建立自個兒的情報網還重要,有此提供消息的管道,就是章家也在她的掌握之中。
可是,若想要琳瓏閣達到她期望的目的,琳瓏閣設計的衣裳和珠寶首飾必須能吸引京城這些夫人小姐們的目光。雖然琳瓏閣兩位二掌櫃很不錯,但沒有一眼就抓住人的本領,這事只能靠她自個兒了——她不單單有前世的記憶,更因為她一直習于為自個兒設計穿戴的衣裳、首飾發簪。
前世她被立為太子妃之後,穿戴自然成為京城夫人小姐們爭相模仿的對象,也因此她清楚京城在這方面的喜好趨勢。
前世她及弄時,京城喜好何種穿戴,她的記憶應該早就模糊了,可是很奇怪,當她手執狼毫,一件件衣裳隨即躍于紙上,接著是一件件首飾、發簪,一口氣就各設計了二十件。看到自個兒的成果,章幽蘭歡喜的咧嘴一笑。真是寶刀未老!
「你這個丫頭在忙什麼,將丫鬟們都趕到外面……這些……這些全是你畫的嗎?!」章莫恩的目光一觸及書案上的設計圖,兩眼暴凸。
章幽蘭得意的點點頭。「琳瓏閣想要成功,最重要的還是貨色。」
「沒想到你這麼厲害!」他對妹妹的認識真是少之又少。
「只要是姑娘,多少喜歡在這上頭琢磨。」
「不不不,你特別有天分。」
章幽蘭戲譫的挑起眉,「哥哥對姑娘家的東西好像很有研究。」
「我是生意人,如何能一點點眼光沒有?」章莫恩驕傲的抬起下巴。
「哥哥為何喜歡做生意?」前世她不曾關心過哥哥,如今重生,她要學著懂他、理解他。
章莫恩調皮的擠眉弄眼,「你不覺得銀子才是最實在的嗎?」
「是啊,銀子很實在,可是,哥哥真的只是為了銀子嗎?」
「不是為了銀子,那是為何?」
歪著腦袋瓜,章幽蘭狀似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嚴肅又苦惱的道︰「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妹妹,我想不到任何理由。」
怔愣了下,章莫恩爆笑出聲,「哈哈哈……沒想到你這個丫頭如此有趣!」
章幽蘭懊惱的嘟著嘴,「我很認真!」
「好好好,我不笑你……哈哈哈……」章莫恩索性捂住嘴巴,實在忍不住。章家子孫兩輩,若說有哪個人像祖父,應該是她,如今看來,他一直錯看她了。
章幽蘭若知道他的想法,必然要說,他錯看的是祖父,若沒有家族羈絆,祖父也是瀟灑不羈的。
章幽蘭故意輕哼一聲,轉頭不予理會,接著將設計圖收起來,放進匣子里。
章莫恩收起嬉笑,討好的道︰「別生氣,我不笑你了,真的。」
「何必呢?你不是從不委屈自個兒的嗎?」
「我是何人?皇上都免不了要委屈自個兒,我又豈能事事如意?」章莫恩難掩內心的感慨,若是真的可以不委屈,他老早就拋下這兒的一切走了。
是啊,回想前世,朱孟觀一個女人接一個女人迎進後宮,難道是因為他喜歡嗎?不然,完全是權力的考慮,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理解為何他只能用女人來平衡權力,最後,她陷在嫉妒當中,兩人的心也因此越走越遠。
章幽蘭斜睨一眼,打趣道︰「別抱怨,哥哥也稱得上夠任性了。」
章莫恩模了模鼻子,有些不服氣,「我任性嗎?」
「這還不夠嗎?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何時問過祖父或父親的意思?」
干笑幾聲,他也不好意思堅持已見,因為這個丫頭說中了。「我要去北關。」
「你要去北關做生意?」
「若有銀子可以賺,當然要順道做生意,不過主要是為了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章幽蘭兩眼陡然一殼,「你要去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
章莫恩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也想跟去吧?」
她很用力的點點頭,兩眼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哥哥可以帶我去嗎?」
「你瘋了嗎?」
「我在祖父的書房見過大周的地輿圖,北關是最靠近北夷的大城,大周的馬場就位于北關的東郊。看著地輿圖,我不斷想象北關的風光,一望無際的是草原,還是岩礫?听說北關的男子可以單手舉起一只山豬,姑娘一到夏日都會露胳臂,是真的嗎?北關的男子是不是一見到喜歡的姑娘,姑娘也願意,就可以帶回家當費子?」
章莫恩已經瞠目結舌無法言語。這個丫風若是男兒身,肯定比他還野還瘋。
章幽蘭恍然大悟的擊掌道︰「我明白了,哥哥真正想要的是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天下美景,至于做生意賺銀子只是順道而為。」
「不能說是順道而為,銀子也是很重要,難道你可以不吃不喝不穿嗎?」雖然一開始他是為了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天下美景,可不能否認,賺得盆滿缽滿是一件歡喜的事,這無關銀子,而是一種自我認可的成就。他明明是章家的嫡長孫,卻因為不喜歡讀書得不到長輩認可。
沒錯,人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穿,可是,她一直嫌棄銀子庸俗……其實,庸俗的從來不是銀子,而是人的心。
「哥哥,我要跟你去北關。」
頓了一下,章莫恩搖了搖頭,語帶酸意的道︰「不行,你是祖父的寶貝疙瘩,若是磕著踫著,我如何向祖父交代?」
章幽蘭送上一個白眼。「祖父若同意我去北關,如何會在意我磕著踫著?這是我自個兒的選擇,再苦,我也必須咬著牙受了。」
「是嗎?」
「祖父是非分明,他不認同哥哥,並不意謂他會否絕哥哥。其實,哥哥不也是如此嗎?哥哥不認同祖父,但也不會否認祖父,不是嗎?」一如前世,她不認同朱孟觀平衡權力的作法,但從不否認他是一個賢明有為的君王。
章莫恩瞬間有種氣勢一落千丈的感覺。自己還是太低估這個丫頭了,轉眼之間,就被她牽著鼻子走。不過,真的不能不佩服她,他還沒她看得如此透澈。
「我們何時出發?」章幽蘭自動自發的當他同意了,開始忙碌的計劃著。「此時北關應該還是天寒地凍,我得準備一件狐裘大氅……」
「慢著,你先別急。好吧,我要帶整個商隊去北關,多你和兩個丫鬢倒也無妨,可是祖父同意也不行,還有祖母,祖母不會答應你去那麼遠的地方的。」
章幽蘭站起身,很有信心的拍拍他的肩膀。「哥哥可以說服她。」
章莫恩好像被雷劈中似的,一點呆呆的。「我,說服她?」
「哥哥要成為大周最了不起的巨賈,難道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這是小事嗎?還有,誰說我要成為大周最了不起的巨賈?」
章幽蘭帶著挑釁的揚起柳眉,「哥哥寧可負了整個章家,也要踏上經商之路,難道甘心當個默默無聞的小生意人,而非最了不起的巨賈?」
他再一次舌頭打結,孔老夫子對女子的評價終于教他見識到了。
「我會打點好,哥哥只要一聲令下,我就可以跟著上路了。」這一趟北關之行只怕要耗上一兩個月,她最好為琳瓏閣多做一些準備。念頭一轉,她再次坐下,狼毫重新回到手上,至少要再準備十件設計圖。
從喧鬧到寧靜,往往只是一轉眼之間,安泰居的暖閣還縈繞著一群花骨朵兒的香氣,揮之不去,不禁教人更戀悶了。
「一個個搶著來討好我這個老太婆,可是那個丫頭卻毫不在意的跑去莊子住,就是回來了,也躲在清荷苑不肯見人……看樣子,她真的打定主意不想當這個太子妃。」章老太太嘆了聲氣,讓大丫鬟過來給她捶肩。
章幽蘭的繼母大夫人王氏,默默不發一語的只專注的喝著茶。
「也不知道那個丫頭在想些什麼,為何如此冥頑不靈?」章老太太對章幽蘭可謂又愛又恨,三丫頭無疑是所有孫女當中最出色的,無論樣貌、氣度或見識,可也是最不听話的,凡事有自個兒的想法,又有老頭子護著、縱著,根本奈何不了她。
王氏放下茶盞,優雅的用絲絹輕拭唇角,緩緩道來,「幽蘭凡事以大局為重,姐妹之間鬧出這麼大的風波,母親再對她嘵以大義,她理當改變心意,可是,她卻毫無松口之意,對此媳婦也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懷疑有人對她說了什麼。」
章老太太略微一思,搖搖頭。「落水之後她一醒過來,我就去見她,誰能搶在我之前對她胡言亂語?」
「這倒是,可是,幽蘭近來還真是教人越來越不懂。」
「怎麼了?」
「最近她與莫恩特別親近,此次去莊子還是莫恩陪同的。」
章老太太皺起眉頭。「是嗎?」
「他們是同胞兄妹,親近也不奇怪,只是過去兩人少有互動。」
「你懷疑莫恩對她說了什麼?」
「媳婦實在是想不明白,而近來也只有莫恩與幽蘭親近。」王氏回道。
若說莫恩在幽蘭面前胡言亂語,致使幽蘭堅持不嫁太子,她也不相信,莫恩對幽蘭沒有這般的影響力,不過,這並非她關心之事,其實,她最怕的是莫恩與幽蘭親近。莫恩一直不喜歡她這個繼母,若幽蘭偏心莫恩,勢必會牽連她所出的兩個兒子,可是如今若想說動幽蘭改變心意,卻又不能不透過莫恩,因為唯有莫恩不會讓幽蘭產生防備。
幽蘭落水醒來之後,對府里的人態度明顯有所改變,很顯然懷疑妍蘭這二丫頭推她落水是遭人設計,因此才會對人起了防備之心,在此情況下,反而是與章家格格不入的莫恩更容易取信于她。
「我倒沒留意到他們兄妹倆變得親近了。」章老太太思忖道。
「這本是應該。」
「是啊,不過,莫恩是個野的,就怕他影響三丫頭。」
「媳婦倒不覺得這是壞事。」
章老太太不悅的皺眉。終歸不是自個兒生的,三丫頭嫁得不好也無關緊要似的。
「听說太子無論人品或相貌,都是最出色的,若是幽蘭見到了,不知道會不會改變心意呢?」
章老太太越听越糊涂。大媳婦怎麼一會兒說東,一會兒扯西?
「若是藉著莫恩讓幽蘭見到太子,老太太以為如何?」
這會兒章老太太終于明白了。「莫恩是個野的,三丫頭透過他見到太子倒不奇怪,可是莫恩再隨興不知輕重,也不至于主動帶妹妹去見外男,況且他與太子從不相識,為何要帶三丫頭去見太子?」
「昨夜媳婦听夫君說,皇上要太子隨兵部與書去北關驗收首批培育的戰馬。」
「北關……難道莫恩要去北關嗎?」
「又是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了,莫恩已經定好了三日後出發。」
章老太太惱怒的往幾案一拍,「這個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不曾提起此事!」
老太太就是喜歡裝模作樣,莫恩不是一向如此嗎?王氏月復誹,卻不能不故作體貼的幫章莫恩解釋,「大少爺行事隨興,沒見到老太太,也就忘了提起此事。」
章老太太沒好氣的冷哼,「他若是將我這個老太婆放在眼里,豈會忘了?他啊,跟老頭子一個樣子,我行我素的,想如何就如何,從不管旁人有何想法。」
王氏可沒心情听她抱怨孫子……不,老太太真正埋怨的是老太爺,總之,還是趕緊將重點拉回來。「幽蘭愛馬如痴,勢必很想見識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老太太不如讓幽蘭跟著莫恩去北關。」
「我怎可能同意孫女去那麼遠的地方?」
知道老太太說的是反話,王氏再道︰「老太太不如從大少爺那兒下手。」
略一思忖,章老太太懂了。「若是莫恩向我開口,我可以順勢答應,是嗎?」
「是,這兩日莫眉必然會向老太太辭行,老太太不妨假借听見傳言,主動提起幽蘭要隨他去北關一事,接著老太太再跟莫恩做交易,老太太同意幽蘭跟他去北關,可是他必須說服幽蘭嫁給太子。」
章老太太細細琢磨,這個主意很不錯,可是再想想,又覺得不妥。
「莫恩可不是三丫頭,他看似任性妄為,實則謹慎多疑。」說起來,章老太太比章老太爺更了解章莫恩。
章老太太對章家子嗣的期待不同于章老太爺,做生意也沒什麼不好,重要的是听話,能夠由著她驅使為章家一門的榮華效力。
王氏信心滿滿的一笑。「莫恩起疑心也無妨,幽蘭恐怕舍不得錯過北關這一年一度的馬市。」
王氏還真是說對了,章幽蘭可舍不得錯過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
「我說得如此清楚了,你還是要跟我去北關?」他一直盤算如何向祖母開口,一日拖過一日,直到今日再也不能拖延了,便去見了祖母,卻沒想到還未開口,祖母就先提起此事,說是听見丫鬟們的閑言閑語,可能嗎?這顯然有詐。
章幽蘭咧嘴一笑,「為何不去?今生我也許唯有此次機會可以去北關。」
「你不擔心被暗算?」
「你答應祖母的交易,說服我嫁給太子嗎?」
怔愣了下,章莫恩回想當時的情況,他並未明確的答應交易,不過,祖母似乎認定他答應了。「無論我是否答應,你跟我去北關,我就必須說服你嫁給太子。」
「你答應是你的事,我可沒有接受#的說服。」
對哦,他與祖母交易是一回事,幽蘭願不願意嫁給太子是另一回事……不對,問題不在這兒。「我覺得交易一說不過是想掩飾祖母同意你去北關一事,也就是說,祖母想要你去北關,可見得北關有什麼事在等著你。」
「我說要去北關,祖父問明理由,知道是跟著哥哥的商隊,就一口答應了。」換言之,若是此行有問題,祖父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章莫恩搔了搔頭,「難道是我想太多了?」
「若是北關真有什麼事等著我,我還是要去。」
瞧她興致勃勃,他不懷好意的道︰「馬市不過是一群精于算計的商賈買賣馬匹,那里人聲鼎沸、昊氣沖天,又不好玩。」
章幽蘭不難想象那種場景,可是她不在意。「哥哥在馬市見過汗血寶馬嗎?」
「見過……難道你是為了汗血寶馬?」章莫恩搖了搖頭。「你別作夢了,汗血寶馬數量很少,萬金都還不見得買得到。」
「汗血寶馬落在我手上也沒有價值,我不過是想看一眼。」
「你千里迢迢去北關就為了汗血寶馬?」
「久聞其名,卻未曾親眼一見,這是多大的遺憾啊!」
「汗血寶馬的價值在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單從外表來看,與一般的馬差不了多少,你看了只會覺得很失望。」
「汗血寶馬外表英俊神武、體型優美、輕快靈活,具有無窮的持久力和耐力,一般的馬豈能跟它相提並論?」章幽蘭惡狠狠的瞪著章莫恩,越說越生氣。
章莫恩縮了縮脖子,沒想到這個丫頭對汗血寶馬如此痴迷,還是趕緊轉移話題,免得她惱了就一腳踹過來。「我忘了告訴你,這次跟我們去北關的還有一個人,她是京城最大藥材商的獨生女宋玉荷。」
「嫂……宋玉荷?」嚇死她了,差一點就喊出「嫂子」。不過沒想到,哥哥這麼早就看上未來的嫂子。
章莫恩沒有察覺到異樣,只看見章幽蘭噯昧的神情。「你別胡思亂想,宋老沒法子親自帶她去北關看馬市交易,便托付給我。」
章幽蘭覺得好無辜。「我可沒說你看上人家。」
耳廓紅了,章莫恩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你別瞧她年紀小,她可是很厲害的。」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她。」前世她從來沒將這個嫂子放在心上,甚至輕視怠慢,這一世她要與嫂子交好,敬重嫂子。
章莫恩覺得三妹妹太小瞧人了。「那個丫頭三歲就跟著宋老做生意,鼻子跟狗一樣靈敏,單聞味道,就可以知道何種草藥或香料,下毒害她是自尋死路,她照顧你還差不多。」
「嫂……宋姑娘很懂得草藥和香料嗎?」
「對啊,你有興趣?」
章幽蘭點了點頭。雖然不願意嫁給太子,但是她忘不了前一世自己遭人下毒,這一世還是多學一點防身,免得遭人暗算了。
「我會告訴她,這一路上正好可以請她教你。」
「謝謝哥哥。」她很感謝自個兒有機會重活一世,發現自己原來很幸福,前世只因為不曾珍惜,以至于錯過了,所以今生她再也不會重蹈覆轍,她會用心守護原有的幸福的。
這是前世未曾有過的北關之行,章幽蘭顯得特別興奮。為了此行,她將所有的游記找出來,可是翻了一本又一本,皆未見到有關北關的記載,這不由得令人感到喪氣,還以為她的藏書囊括整個大周,原來還有不足,不過念頭一轉,索性剪裁素箋訂一本小冊子,自個兒著書記錄她在北關的所見所聞。
「三姐姐,我也要去北關。」章蕙蘭咚咚咚的跑了進來。
「不行。」章幽蘭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在小冊子封面寫下「北關行」三個字。
章蕙蘭不服氣的噘著嘴。「你行,為何我不行?」
「你只有十歲。」
「我很听話,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章幽蘭放下手中的狼毫;伸手輕戳她的額頭。「你可知道北關是什麼樣的地方?北關是一個充滿肅殺氣息的地方,因為隔著一個山頭,就是北夷一大周北方最可怕的敵人。你知道北夷人生得有多可怕嗎?足足有兩個你高大,一腳就可以踩死你。」
章蕙蘭兩眼瞪得好大,可是咽了口口水,堅持道︰「三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我不怕,因為我獨自逃跑不難,可是帶上你,我就怕了,因為我會跑不了。」
「我跑得比三姐姐還快。」
「你別亂了,我說不行就不行。」
章蕙蘭蔫蔫的在另一邊的炕上坐下。
半眯著眼,章幽蘭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為何突然先跟著一起去北關?」
章蕙蘭坐直身子,神情嚴肅的看著她。「三姐姐知道雲家嗎?」
章幽蘭點了點頭。雲家說起來是曾祖母的娘家,可是這位曾祖母生下祖父就過世了,曾祖父隨後娶了繼室,繼室夫人溫婉賢淑,將祖父當成親生兒子般疼愛,用心教導他,而懷胎生下祖父的曾祖母因娘家遠在西北,與祖父幾乎沒有往來,也因此在祖父心目中,他的母親始終是這位繼室夫人。
「听說曾祖母答應過雲家,從章家的子嗣當中過繼一個孩子到雲家,而下個月初,雲家就會派人過來帶走孩子。」章蕙蘭瞬間又蔫了。「她們說,應該會從大房過繼,而我是大房唯一的庶出,過繼的當然是我了……我不要,我要跟三姐姐在一起。」
眼神一沉,章幽蘭已經聞到陰謀的味道。「她們說的她們是誰?」
「安泰居的丫鬟。」
祖母?七妹妹可以說是養在祖母膝下,祖母對她的疼愛不會比其他孫女來得少,祖母為何要算計七妹妹?
祖母最計較的只有親事,即便與祖父為此多有沖撞,也不改她靠親事拉攏權貴之心……慢著,她明白了!
七妹妹小時候定了一門親事,也就是祖父親舅舅的曾孫,雖是庶出,卻是唯一的曾孫。
雲家為了給這個曾孫找一門好親事,特地上京城找祖父,祖父在所有庶出孫女當中挑了養在祖母膝下的七妹妹,算是對親生母親娘家的看重,而七妹妹就是在這次雲家來訪見到未來的夫婿雲祈天,對他一見傾心,可是雲家給七妹妹的信物被祖母騙走了,而章家給雲家的信物在戰亂中丟失了,原本就失了說話的立場,這門親事最後就在祖母一再拖延之下沒了,七妹妹更是被犧牲送至宮中為她鞏固皇後之位。
這些事,她是在魂游宮中那段日子斷斷續續得知,看著為她的死哭到斷腸的七妹妹,她心疼又後悔……這一世,她再也不讓七妹妹哭泣了,她一定要守住七妹妹的幸福。
「三姐姐,你也舍不得我離開是嗎?你帶我去北關好嗎?」
「傻丫頭。」章幽蘭刮了刮她的鼻子。「若是曾祖母與雲家有過繼子嗣的約定,早在曾祖母在世時就應該過繼了;怎可能等到我們都長大了再說?況且男兒方能承繼香火,為何要過繼女兒?」
章蕙蘭怔愣地眨了眨眼楮。「是嗎?」
「三姐姐會騙你嗎?」
「不會。」
章幽蘭親昵的為她拉整衣裳,細細叮嚀,「蕙姐兒,三姐姐告訴過你,一句話出自你口入了我耳,可以變成兩個意思,何況是經過許多人的口進了許多人的耳,豈不是變得亂七八糟?而且人心各有私欲、謀算,我們並非神仙,如何能猜透?因此,耳听人言,三思而行,切莫人雲亦雲,成了他人手上的刀槍。」
肩膀垮了下來,章蕙蘭覺得好無辜。「我一著急就忘了嘛!」
「祖父治家嚴謹,二姐姐都敢將我推下池子,可見得人心是最難以預測的,以後你凡事多留點心眼,莫要人說個影子,你就生出樣子。」
章慧蘭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我錯了,以後我會當心。」
「對了,我記得你有一個墨玉做成的葫蘆,很精致小巧。」
怔了片刻,章蕙蘭終于反應過來。「三姐姐是說姨娘留給我的墨玉葫蘆嗎?我怕丟了,用匣子將它鎖起來。」
明明是雲家給蕙姐兒的信物,卻說是姨娘留下來的遺物……祖母顯然一開始就在算計這門親事,既要蕙姐兒收好信物,又不想讓蕙姐兒知道真相。
「待會兒你拿來給我,我幫你收著。」
「三姐姐是擔心我弄丟嗎?不會,我怎麼可能弄丟姨娘留下來的東西?」
「過些日子你就要從安泰居搬出來了,搬遷過程人多手雜,難免磕著踫著,萬一弄壞或是弄丟了,如何是好?你還是交給我收著,待你要用的時候再歸還。」
她屋子里的人有如此笨手笨腳嗎?不過三姐姐很堅持,她也就點頭答應了。「若是有人問起墨玉葫蘆,你就說怕弄丟了,好幾年前就交給我收著。」
章蕙蘭驚愕得瞪大眼楮。「三姐姐怎麼可以教我說謊?」
「對不起,三姐姐不應該教你說謊,可是,總不能說你擔心搬遷之時被丫鬟或婆子模走了,那不是很傷人心嗎?」
章蕙蘭張著嘴巴,卻一句話也出不了口。擔心的人明明是三姐姐,為何變成她了?
章幽蘭突然態度一轉,鄭而重之的握住章蕙蘭的雙手。「這個墨玉葫蘆太重要了,將來你必會明白的。」
章蕙蘭覺得自個兒的腦袋瓜被三姐姐給轉暈了,只能蔫蔫的道︰「知道了,待會兒我會偷偷送過來給三姐姐。」
這會兒章幽蘭終于松了口氣。祖母肯定沒想到,刻意安排丫鬟閑言閑語驚嚇蕙姐兒,原是想找機會在雲家來訪之前騙回墨玉葫蘆,結果卻因為她要去北關,反而讓她有機會為蕙姐兒守住墨玉葫蘆。
意外做了件安心的事後,章幽蘭就在滿懷期待中踏上北關之行。
這並非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只是先前隨行的還有祖母,{}一路上只能中規中矩的坐馬車,而這次,因為扮成男兒身,在馬車里待不住,可以改為騎馬,沿途風光盡數眼底,真是快活無比。
隨著商隊越近北關,景色越見蒼涼,章幽蘭終于深深感覺到南與北不只是距離上的遙遠,更是一種心境上的遙遠,原來魅人的「溫柔婉約」到了開闊的「雄壯豪邁」面前,都失色了。
她突然想起一首北朝民歌「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男兒血,英雄色。為我一呼,江海回蕩。山寂寂,水殤殤。縱橫奔突顯鋒芒。
身在江南時,她覺得這世上的美越不過江南,如今身在北方,方知真正的美不在一景一物,而是在于自己是否感受到它透露出來的生命力。
進了北關城,章幽蘭覺得自個兒好像成了小孩子,看什麼都覺新鮮有趣。直到一行人來到章莫恩在此購置的小宅院,她方知自己的哥哥生意做得這麼大,此行並非單純為一年一度的馬市而來。
她真的對哥哥生出深深的敬意,沒有祖父的支持,哥哥竟然可以成就這番事業,這是多麼了不起啊!
「幽姐姐,北關我來過好多次了,我帶你上街轉轉。」宋玉荷跟章幽蘭混了一路,又傳授她草藥和香料的知識,如今兩人已經成了閨中密友。
章幽蘭興致勃勃的看了章莫恩一眼,章莫恩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隨意,今日他要處理帶到北關的貨物,可沒有多余的心思照顧她們,不過,他倒不忘了安排兩名護衛跟在身後,這可不是為了她們的安全,而是預防丫鬟們兩手全部塞滿東西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幫忙。
上了街,章幽蘭和宋玉荷比陀螺還忙,陀螺沒勁了至少會停下來,而她們根本就停不下來,尤其是嘴巴,要說話、喊價,還要吃東西,教伺候的丫鬟們看得都目瞪口呆。
章幽蘭覺得自個兒好像飛出籠子的鳥兒,海闊天空,往日的規矩禮儀一點都不重要了,這種滋味真是爽快極了!
「我以為北關的姑娘都很直率,沒覽到千金之軀出門還是要戴上帷帽。」章幽蘭不得不承認耳聞不如親眼所見。
「無論何處都有游手好閑的之徒,況且千金之軀豈能教人品頭論足。」宋玉荷低頭看了自個兒一眼。
「還是男兒身省事多了。」
「這可未必,我親眼見過公子哥兒被壯碩的大漢調戲。」石榴忍不住插嘴。
宋玉荷懊惱的瞪了一眼,章幽蘭忍俊不住的咯咯笑著,石榴這個丫頭就是實在。
「公子們可能不愛听,可是,奴才覺得應該先提個醒,那邊有幾個大漢看起來很可怕,萬一他們看上兩位公子,我們的護衛恐怕保護不了兩位公子。」
「別胡說八道!」不過,章幽蘭還是順著石榴的目光看過去,可是一觸及那一張張嚴峻深邃的五官,她的心兒不禁一顫,「北夷人!」
「一年一度的馬市盛會就要到了,北夷人也要來這兒做買賣啊,不過……」宋玉荷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情轉為嚴肅,眼楮微眯,仿佛像是想要看清楚什麼。
「怎麼了?」
「別看了,我累了,我,們回去好嗎?」
宋玉荷遞了一個眼神給章幽蘭,章幽蘭立刻明白過來,馬上下達返回的指示。
回到宅院,章幽蘭拉著宋玉荷躲進房間,追著問︰「那些人有何問題?」
宋玉荷拍著胸口道︰「那些人是北夷的騎兵隊。」
章幽蘭驚愕得瞪大眼楮,「你如何得知他們是北夷的騎兵隊?」她知道那些人來自北夷,乃因前世朱孟觀登基之後,北夷派使臣進京,北夷人的身形、相貌令她印象深刻,因此她很肯定自己認出的那些人是北夷人,不過,她並不會因為他們全身散發暴戾之氣,就懷疑他們是騎兵隊。
「我跟爹去北夷做過生意,見過百姓夾道歡呼騎兵隊擄掠回城的盛況,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相同的圖騰,應該是海東青,很小,不是固定在某一處,因此若沒有仔細留意,一般人不會察覺。」
「你真厲害!」一般人見到那些人的體型和戾氣,就會嚇得全身發抖,哪敢在他們身上東張西望?萬一被察覺到,說不定小命就沒了。
「這個厲害!」宋玉荷調皮的眨了眨眼楮。
章幽蘭若有所思的皺眉,「北夷的騎兵隊為何會出現在此?」
「北關一年一度的馬市無論對北夷商賈,或是大周周邊其他小國的商賈,皆是賺得盆滿缽滿的好機會,他們不會挑在此時燒殺擄掠。再說了,北關是大城,周邊又有駐軍,他們就是來了一隊人馬,也沒本事殺人劫財,何況只有五六個人。」
宋玉荷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輕拍腦袋瓜。「我還真糊涂,他們看起來很隨意,應該也是想來做點買賣小賺一筆吧。」
「他們看起來很隨意?」
「他們的裝扮全是生意人,重要的是沒了平日最基本的配備——弓箭和彎刀。」
章幽蘭不能不贊嘆宋玉荷的眼楮真厲害,可是同時生出一股不安。真的很隨意嗎?不,北關是邊疆極其重要的大城,進出身分的核對相當嚴格,而商賈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他們化身商賈分明是想掩飾身分以便行事,是屬做什麼事呢?他們最擅長的莫過于殺人……難道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殺人嗎?殺誰?
慢著,她都忘了上一世的洞房花燭夜,見到朱孟觀身上一道很深很丑的疤痕嚇了一跳,朱孟觀告訴她,有一回北巡遇到北夷的騎兵隊,若非幾個侍衛以命護他,他必死無疑……難道朱孟觀也來到北關了嗎?!
「玉妹妹,你可曾听說皇上派太子北巡?」她知道經商的人消息一向靈通。
「有啊,皇上派太子跟著兵部尚書來北關驗收戰馬……嗅?我們會不會遇到太子?」宋玉荷興奮得像是要看燈會。
這會兒她全明白了,難怪祖母要她跟哥哥來北關,應該是想讓她在這兒與太子不期而遇,不過,大周的馬場在北關城外,他們根本不可能相遇,除非太子也到了馬市……以太子的性格,既然來到北關,豈會錯過馬市交易?
祖母預料不到,大公主和珍貴妃卻必然猜到,朱孟觀關心社稷大事,說是來驗收戰馬,可是不會忘了關心北邊的防線,再看看馬市交易。雖然引進北夷的騎兵隊暗殺朱孟觀太令人匪夷所思,可是大公主行事向來不擇手段,難保她不會勾結北夷。
冷靜下來,前世朱孟觀並沒有死在北夷騎兵隊手上,只是受了重傷,侍衛死了一半以上,她實在無須為他擔心……是啊,這一世他們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她不能也不會插手管他的事……真是該死,為何教她遇上了呢?
「幽姐姐,哪兒不對嗎?」宋玉荷發現章幽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懷疑北夷的騎兵隊是來暗殺太子的。」
宋玉荷驚呼一聲,「這可怎麼辦?!」
章幽蘭猶豫不決的走來走去,最後還是無法置之不理的下了一個決定,「玉妹妹知道上哪兒找我哥哥嗎?
我們是姑娘家,總是不方便出面,這事還是交給哥哥。」
「我知道了,我去找莫哥哥。」宋玉荷轉身跑出去。
章幽蘭軟綿的跌坐在上。並非無法狠心不理他,而是因為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若她不出手相助,愧對自個兒的良心……無論如何,若是哥哥能夠幫助朱孟觀,與朱孟觀建立好交情,這對哥哥的將來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