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彎弓射箭,他們這些做將領的自然也都玩得熟練,畢竟可說是看家本領,但這般一箭穿三錢,最後箭頭正好釘射在旗桿上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除了勤學苦練,還要天分。
而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爺有這樣的身手,就更是不易了。
當下很多人再望向坐在烏雖馬上,氣不喘、臉不紅的左元昊就完全沒了半點輕蔑之色,心里滿滿都是敬畏。
何將軍笑得紅光滿面,心里得意至極。當年王爺剛剛領兵的時候,他也同耿直一般不服-氣,不想在戰場上被三個強敵圍攻,正是生死關頭,王爺一箭射殺了兩人,堪堪救了他一條性命。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敢看輕這個紈褲公子一般的王爺了,甚至眼見別人被王爺教訓,還生出一種幸災樂禍之感。
劉虎討好的上前幫主子牽了韁繩,還要彎腰充當馬鎧的時候,左元昊卻是一偏身利落的跳了下來。
「下不為例!」
「是,王爺。」劉虎低聲應了,心里卻是半點不為方才行事後悔。所謂主辱臣死,雖然這些粗人沒有惡意,但他卻不能容忍他們看低王爺半分,方才那一箭穿三錢也不是王爺最拿手的絕技,但拿來震懾這些人卻是足夠用了。
果然,眾人這會兒都覺得有些騎虎難下,耿直雖然也有神箭手的美名,但絕對達不到左元昊的程度,若是比試,明擺著就是輸,若是不比試,還真舍不得那絕好的彩頭。
左元昊把眾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卻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耿直猶豫了一瞬,最後不顧眾人的攔阻,翻身上了戰馬,塵土飛揚間,他也繞著校場跑了一圈,箭壺里的羽箭少了十支,盡皆釘在靶心上,但也只是入木三分,並沒有如同左元昊一般力氣大得驚人,穿心而過,更別提最後還要飛箭穿銅錢了。
眾人都是暗暗嘆氣,直道可惜。
耿直回返點將台前,卻是跳下馬,單膝跪倒,粗聲粗氣地應道︰「王爺神勇,末將不及,但末將今後必定勤加苦練,箭術必定有超越王爺的一日!」
「好,有志氣!」左元昊親手扶起他,贊道︰「兵者,勇猛之士也。耿副將明知會輸,依舊敢于上場,勇氣可嘉。這彩頭本王贈于你,望你早日成為靖海棟梁,保家衛國。」
「真的?」耿直雖說行事瀟灑,到底有些沮喪,听得左元昊這般說,喜得眼楮瞪得同銅鈴一般,連連磕頭道謝,「謝王爺,謝王爺賞賜!」
如此峰回路轉,眾人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紛紛站在耿直身後一同行禮。耿直許是歡喜至極,沒有在意方才左元昊的話,但他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個「贈」,不是「賞」,讓所有人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若是一定要說,那就是尊重。
原來,他們這些扛槍吃飯的,被無數文人墨客笑罵為蠢蛋丘八的人,還有被人如此厚待的一日,而且這人還是皇家人,神勇無敵的親王殿下。
「王爺威武!」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了聲,很快就得到所有人的應和。
左元昊在歡呼聲中挺直了脊背,神色里再沒一絲慵懶邪魅,俊美的臉孔滿是威嚴尊貴,他單手舉起巨弓,高聲呼應,「帝國萬歲!」
「王爺威武!」
「帝國萬歲!」
這一刻,校場上,山呼海嘯一般,氣勢如虹,所有兵卒都恨不得盼著西疆立刻再次進犯,他們必定用一腔熱血證明靖海帝國的強大!
左元昊目光望向天空,好似穿過雲層回到藏鯤城,胸中因為那個逃走的蠢女人生出的三分郁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女人對于他就像花園里的花朵,美麗乖巧,供他賞玩解悶也就罷了,不值得他多花費一絲心思。
戰場,才是熱血男兒的天堂!
葉蓮留在城中休養身體,好不容易送走了突然到訪的「親戚」,王爺也從軍營回來了,但車隊也重新上路,她心里郁悶得想要摔茶杯,卻依舊還要笑得溫柔羞怯,把一個好女人的模樣表演到極致。
左元昊一邊享受著葉蓮的服侍,一邊望著窗外漸漸變綠的田野出神,想必這時候,何將軍的密折已經快馬送去藏鯤城了吧?!
最是無情帝王家。
雖然他自小就知道皇兄是真心待他,但皇權永遠是把最冷酷的雙刃劍,只要沒坐上那張寶座,誰都有可能被這把雙刃劍砍掉腦袋,哪怕他是皇兄最疼愛的弟弟、哪怕他是太子的叔叔兼好友,哪怕他是帝國精兵的無敵統帥。
每一個身分都是他的保護符,只是難保哪天就會變成催命符,不過,只要他安分守己,這一日興許也是遙遙無期,而如何確定他的安分守己,自然有人為皇權效勞。
比如他府里的洪總管,比如這位號稱他心月復大將的何將軍……
「匡當!」
一聲悶響,很快把左元昊的思緒從遙遠的藏鯤城拉了回來,他挑開車簾問道︰「出了何事?」
一個護衛躬身應道︰「回王爺,前邊有個大商隊,好像是他們的馬車翻進溝里了。」
說這話兒的功夫,劉虎已是拍馬從前邊跑了回來,他臉上雖然好似若無其事,但卻是揮手打發了那個護衛,這才湊近車窗低聲稟告道——
「王爺,前邊這商隊好像有些蹊蹺,屬下方才看到傾倒的馬車里裝的都是糧食,別的馬車里還有藥味。」
左元昊挑眉,鳳眼微微眯起,淡淡吩咐道︰「備馬,我出去透透氣。」
兩人說話聲音很輕,葉蓮沒有听清楚,見到王爺要下車,還笑著糾纏道︰「王爺,車里好悶,您帶蓮兒也騎會兒馬,好不好?」
「蓮兒乖,你身子虛弱,多在車上躺會兒。」左元昊口中說得輕柔疼寵,身形卻是半點都沒有停留。
節有侍衛牽了烏雖馬,他直接踩著車板跳上去,然後同劉虎兩人恍若閑逛一般溜溜達達走到那翻倒的馬車旁邊。
一個身形微胖,長相很是和氣的中年人正指揮著幾個伙計往外抬馬車,見左元昊兩人過來,他幾乎眯成一條縫兒的小眼楮里閃過一抹警惕,趕緊上前笑著招呼道︰「實在對不住啊,這位公子,我們車夫不小心翻車了,耽擱您趕路了。」
左元昊一擺手,很是不耐煩的皺了眉頭,罵道︰「這些客套話就別說了,趕緊把路讓出來,若是耽擱了本公子的要事,小心砸了你的車隊。」
那胖掌櫃雖然遭了喝罵,但臉上卻沒什麼怒色,反倒好像還偷偷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是行禮作揖,好聲好氣地請求等上片刻。
左元昊一副紈褲富家子弟的做派,發夠了脾氣就指著前邊那一溜百十輛大車問道︰「你這都是運的什麼貨物啊,有沒有什麼好東西?這一路窮鄉僻壤走過來,本公子嘴里都能淡出鳥來了,有什麼好吃食趕緊送上來,本公子就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了。」
那胖掌櫃趕緊應道︰「哎呀,公子,實在巧了,我那車里還帶了幾盒好點心,我這就讓人取來,孝敬公子。」
「點心?」左元昊有些嫌棄的撇了撇嘴,「罷了,勉強墊墊肚子吧。」
那胖掌櫃剛要喊個伙計去取,左元昊已是大罵旁邊的劉虎,「蠢貨!還不騎馬去取,你想餓死本公子啊?」
劉虎趕緊唯唯諾諾應了,彎腰提起胖掌櫃坐在馬上就往車隊前邊跑去。
胖掌櫃神色有些焦急,不時向一旁的車夫伙計們搖頭示意。
好不容易到了前邊最大的馬車旁,劉虎把他放了下去,他借著擦汗的功夫仔細瞧了劉虎好半晌,這才開口抱怨道︰「這位英雄,您家這位公子的脾氣可是不小,小老兒方才生怕他真砸了我的車隊呢!」
劉虎高抬了下巴,一副得意驕傲的模樣,不屑道︰「我們公子身分尊貴,今日這是心情好了,否則別說打爛你的車隊,就是打殺了你也是有的。」
胖掌櫃好似真被嚇到了,趕緊跑去車里取了點心盒子,又模出一個小銀錁子塞到劉虎手里,討好道︰「這位英雄,這里路窄,我們就是想讓路也不成,還望您在貴人跟前幫我們美言幾句啊。」
劉虎掂了掂那銀錁子,許是覺得有些滿意,傲慢的點點頭,然後抱著點心盒子回頭就走。
一個穿了藍衣的管事眼見他跑遠,這才湊到胖掌櫃身旁低聲問著,「老爺,這些人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胖掌櫃一雙小眼楮里精光閃了閃,好久才應道︰「他們不像靖海的探子,但以後還是小心謹慎為重。這趟生意交割完了,多等一段時間,听听風聲再說。」
「是,老爺。」那管事躬身應了,走去各輛馬車前囑咐車夫和伙計,再次檢查貨物是否遮擋嚴實,若是有一點兒泄露,就是殺頭之禍。
另一邊劉虎拎著點心盒子跑了回去,左元昊已是下馬重新上了馬車。他隨手接了盒子扔給葉蓮,然後問道︰「有發現什麼了?」
「藥材!」劉虎臉色很是不好,極力壓低聲音說道︰「王爺,有一半馬車上運送的都是藥材,我聞到了三七草的味道。」
左元昊眼里利光如同劍刃一般雪亮,「三七草,治療刀傷的藥材,還有大量的糧食,運送到邊關……哼!」他忍不住冷笑起來,「原本只是出來散散心,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王爺,要不要派人回去秀水縣送信,把這商隊之人拿下拷問?」
「不必,這會兒就算抓了人也問不出什麼,左右也是閑著,不如我們跟上看看,說不定還能釣到一條大魚。」
劉虎有心勸說主子不可輕易涉險,但看到主子的神色,也知道是勸不了了,只得暗暗提醒所有護衛,外松內緊,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釣魚游戲也是有危險的,如若是魚線那邊的大魚過于龐大,那釣魚者就有被拖入水里的危險……
春日的原野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時刻,遠處的山林生機勃發,路旁的小草也悄悄伸出了鵝黃色的女敕芽,幾只野鳥低低飛過天空,歡快鳴叫著,真是難得的安寧和美。
但是再美麗的畫卷看得久了也難免讓人厭煩,葉蘭毫無淑女模樣的四仰八叉躺在車板上,第幾百次長嘆,隨即活動幾下酸疼的腰背,忍不住沖著一旁趕車的黑衣人抱怨道︰「黑大俠,還有多久才到地方啊?再被風吹幾日我就要變成人干兒了。」
黑衣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眼角掃過葉蘭,微微帶了一點笑意,但轉瞬又消失了。
葉蘭得不到響應,暗暗磨牙,極想上前咬他幾口出氣。
明明離開王府的時候讓他去「取」些金銀,他還裝清高,打暈她就跑出來了,結果也不知在哪里買來的破爛牛車,連個車廂都沒有,硬是把自己一個白女敕美人變成了非洲野人。
她也不是沒抗議過,但是一吵鬧就被點啞穴,為了自己少受點苦,只得做了個乖寶寶。
可若是對比于無聊到快發瘋,她也管不得這麼多了,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否則她寧死也不肯多走一步了。
可惜,不等她把決心付諸行動,老天爺卻是不給顏面,不知哪里飄來兩塊烏雲,大雨幾乎是瓢潑一般從天上撒了下來,車上也沒個遮掩,兩人一牛瞬間就成了落湯雞,好不容易冒雨找到間破廟躲避,天色也黑了,葉蘭一身濕衣,心里累積的怒氣再也忍不住了。
「你這蠢蛋,到底要把我帶到哪里去?要殺要剮也讓我做個明白鬼啊!我不管,你今日不說明白了,我就是死也不挪一步了。」
拴在廊檐下的老牛許是也同葉蘭一樣委屈,抬頭「哞」了一聲,算是聲援盟友了。
葉蘭自覺底氣更足,扭頭還要再吵的時候,突然發現黑衣人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躺在了地上,她驚得差點跳了起來,跑過去用力拍打黑衣人的臉頰,高聲喚著,「喂,喂,黑大俠,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這荒郊野外的你倒下了,我怎麼辦?」
黑衣人許是正在經受著什麼痛苦,身體蜷縮成一團,眉頭緊皺,不但沒有應聲,臉色反倒紅了白、白了紅,好似冷熱交替一般的異狀。
葉蘭大喘了幾口氣,勉強壓下驚懼就跑去破廟角落抱了些哪個乞丐留下的麥秸墊在黑衣人身下,又跑去尋干柴點火。
好在先前在王府烤地瓜,火石用得還算熟練,小小的柴堆總算生火生好了。
她想了想,又把黑衣人的衣衫扒下來掛起來晾干,許是感受到火堆的暖意,黑衣人臉色終于好了一些。
葉蘭稍稍放了心,又壯著膽子舉起一根著火的木棍去廟後蜇模,總算沒有白跑一趟,乂拿回一只缺口的破罐子,待得接了雨水後燒開,她已是累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衣裙都半干了。
一碗熱水灌下去,黑衣人緊皺的眉頭也松開了。
葉蘭就著熱水吃了點兒干糧,實在耐不住疲憊就躺在一旁睡著了。不是她冷血,實在是黑燈瞎火的,她一個女人也找不到地方給黑衣人買藥啊,只能寄望他自己熬過去了,一個會飛檐走壁的大俠,總不至于被莫名其妙的風寒取了性命吧?
調皮的夜風順著破敗的廟門跑了進來,歡快的在屋子里繞著圈兒,睡夢里的葉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向身旁的溫暖之處靠近。
等黑衣人醒來之時,就見自己被葉蘭給摟在懷里,女子隱隱透出的幽香鑽進鼻孔,讓他瞬間僵硬了身子,臉色也紅成了煮熟的蝦子一般。
長年游走在生死之間,他也見過無數人把女子當成宣泄戾氣的出口,但他寧可回歸小宅院里劈柴挑水,也從未同女子糾纏過。在他固執的想法里,只要踫了一個女子的身子就要娶她回家,一輩子生兒育女,白頭到老。
如今在他即將卸掉背負了多少年的「良心債」的時刻,舊傷因為淋雨受寒發作之後,這個女子就這般把他抱在懷里,以一個保護者的姿勢。這實在有些好笑,他一個大男人也有被女子保護的一日,但心里為何這般溫暖?
難道是上天在預示,在補償他多年的苦楚……
暗夜里,男子揮手間取下一旁干透的衣衫輕輕蓋在葉蘭身上,葉蘭含糊地咕噥了一句,手下卻扯了衣衫裹在懷里的男子身上,隨即再次沉沉睡去。
男子屏住了呼吸,良久才悄悄舒了一口氣,嘴角卻忍不住慢慢彎起一道弧度,襯得原本冷硬的臉孔都柔和了三分。
「吱嘎嘎,吱嘎嘎!」
葉蘭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甜,直到听見破牛車的申吟聲醒來,睜開眼楮望著路旁的田野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之後終于想起昨晚之事,于是趕緊湊到車轅一邊打量黑衣人一邊問道︰「你沒事了,病好了?」
黑衣人掃了她一眼,淡淡點頭。
葉蘭撇撇嘴,不滿的抱怨道︰「虧你還是什麼大俠呢,淋個雨都能倒下,真是丟人,害得我一個弱女子大半夜的忙活生火燒水的,差點以為還要挖坑埋人呢。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留在王府算了,起碼還有個烤紅薯吃。」
黑衣人許是不願听她這般說,抬起手里的鞭子輕輕指了指遠處隱約可見的城牆,說道︰「到了。」
葉蘭差點一個跟頭從車上栽下去,實在不知該氣惱還是歡喜,難道她運氣當真這麼差嗎?若是大雨遲一會兒淋下,她也不用提心吊膽照料病號一夜了。但轉而想起未知的生活,她又忍不住懸起心來。
牛車走得不緊不慢,終究還是一點點地靠近了那座小小的城池,不,說是城池,實在是有些抬舉這個地方了,相對于繁華的藏餛城,這里只能算是一個大村落,只不過村落外邊多建了圍牆,圍牆里的住戶多了一些罷了。
守城門的是幾個老兵,懶洋洋聚在牆根兒曬著太陽,見到有馬車要進城,其中一個上前收稅,結果一見黑衣人的模樣就擺手笑道︰「山子回來了,可接到胡婆的佷女了?!」
山子臉上難得收起了冷硬之色,回頭指了指葉蘭應道︰「接到了。」
葉蘭經了七、八日的風吹日曬,哪里還有原本大家閨秀的模樣,頭發蓬亂,皮膚微黑,衣裙蹭得也看不出本來顏色了,真是要多狼狽就私多狼狽,甚至連農家村姑都比不得。
那老兵眼里閃過一抹憐憫,嘆氣道︰「這丫頭真是受苦了,趕緊進城去吧。如今到了姑母家里,就有好日子過了。」
另外幾個老兵也是哈哈笑著附和,「就是,起碼不會餓肚子,胡餅管夠吃。」
山子一甩鞭子,牛車繼續「吱呀呀」叫著通過城門,三拐兩拐之後到了城北的一處小巷子,巷子盡頭有座小院子,兩扇烏木門四敞大開著,隱隱有一股焦糊味道從門里飄出來。
許是方才幾個老兵的話讓葉蘭去了幾分恐懼,她跳下馬車的時候,居然還對山子抱怨道︰「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把我折騰得又黑又丑,我就是到處喊著我是丞相府大小姐也沒人會相信,是不是?」
山子不屑的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的牽了牛車就往院子里走。
葉蘭氣得跺腳,隨後帶著一肚子的好奇也跟了進去。
院子的門面不大,但里面卻拾掇得很是整齊,三間正房,還有兩間西廂房,都是青磚灰瓦,靠著東南角還砌了一間灶房,那股焦糊味道就是從里面飄出來的。
一個穿了灰色衣褲的白發老漢正靠坐在廊檐下的躺椅打盹,鼻息吹得胡須不時飄起落下,逗趣至極。
山子眼里閃過一抹暖色,拴好牛就去拍打老漢,輕輕喚道︰「胡伯,醒醒!」
可是老漢的睡意顯然很濃,翻了個身,咂吧兩下嘴巴又睡熟了。
葉蘭看得好笑,眼珠兒轉了轉就上前在老漢耳邊喊道︰「哎呀,餅烤糊了!」
「什麼?」胡伯聞聲立時跳了起來,鼻子不停翕動,哀叫道︰「完了、完了,餅真烤糊了,老太婆回來不得殺了我啊!」
說著話,他就要奔去灶房探看,但沒跑兩步就突然反應過來,驚喜的扭頭望向山子,哈哈笑道︰「哎呀,山子,你回來了。」
山子破天荒的露了個笑臉,應道︰「我回來了,胡伯。」
「好,好,我跟你大娘整日里惦記你,怕你……」胡伯說到一半,冷不防看到站在一旁的葉蘭,呆愣了好半晌竟就哭了起來,「哎呀,大小姐,你可是大小姐?老奴終于看到大小姐了,都是夫人在天有靈,保佑小姐平安無事啊。」
葉蘭眼見老人家跪倒在自己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心里有些惶恐,趕緊伸手去扶,含糊勸道︰「老伯,你認識我嗎?我怎麼不認識你呢?」
胡伯剛要應聲,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挑著擔子的干瘦老太太,許是走了很久的路,她的臉色累得通紅,額頭上密密麻麻一層汗珠子。
她一進門甚至來不及放下擔子就喊道︰「老頭子,大老遠就听你叫嚷些什麼!跋緊給我倒碗茶水,渴死我了。」
山子臉上暖意更濃,抄起小桌上的一碗茶水就捧了過去。
胡婆咕嚕嚕喝了干淨,才後知後覺的嚷道︰「哎呀,山子,你回來了。」
葉蘭听得好笑,這老倆口真不愧是一家人,這脾氣秉性都是一模一樣。
她淘氣的不等老太太再驚奇一次就主動走到她跟前說道︰「大娘,還有我!」
胡婆上下打量她好半晌,沒等說話,胡伯已是激動的抓了老伴的手,「老太婆,這是大小姐,真是跟夫人長得一模一樣啊。」
「廢話,我自小同夫人一起長大,我還能認不出這是大小姐。」胡婆甩開丈夫,再次望向葉蘭的時候眼眶也紅了,但她卻沒讓眼淚掉出來,恭恭敬敬行禮,正色說道︰「老奴胡馮氏給大小姐見禮了,一別十五年,大小姐怕是都不識得奴婢了吧?」
葉蘭見狀也收了笑意,回禮應道︰「大娘,我從藏鯤城一路趕來,其中原委並不清楚,若是大娘不忙,可否同我多說幾句?」
「別說幾句,幾千萬句都成。」胡婆起身,臉上多了幾分欣慰之色。
一行人正要往屋里去,胡婆鼻子突然翕動兩下,接著狠狠瞪著老漢,「怎麼滿院子糊味,你是不是又偷懶睡覺了?」
胡伯紅了臉,嘴唇嚅動,好似想要找個借口又一時找不到,很是尷尬。
葉蘭不知為何,一見老漢就覺親近,趕緊說道︰「方才我們進院子的時候,還沒嗅到糊味,許是這會兒說話,老伯才混忘了。」
胡伯大喜一連連點頭應道︰「就是、就是,我只顧著歡喜,忘了爐子還燒著。」
多年夫妻,胡婆怎會猜不出事情真偽,但她只瞪了老伴一眼,沒再追究,之後握了葉蘭的手引著她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