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曾靜準時上班,一如往常的擦好桌子,看了一天的行程,準備好應該準備的文件,等著她的情人……喔,不,不是情人。
此刻,辦公室里的氛圍提醒著她,即將到來的男人不是情人,是上司、是主管、是她該尊敬,該保持距離的那個男人。
九點一到,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她抬起頭,隔著沒有度數的鏡片,注視著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走進。
「總經理早。」她說出合宜的稱謂,搭配著適合的態度,完全符合一個秘書該具備的一切。
韋顥下巴微揚,對她露出笑容。「早啊,曾秘書。」他看了她一眼,笑容燦爛,但說話間沒有停下腳步,下一秒消失在她眼前。
曾秘書。
曾靜盯著他的辦公室方向,腦海里回蕩著他剛剛說出的那幾個字。
好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稱謂,一個簡單明了區分兩人關系的字眼。
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個秘書。
他看著她的笑臉一如以往,彷佛不曾經歷過昨夜的不快。
他們之間,沒有隔夜仇。
不是因為兩人的心胸開闊,而是因為他們之間不該有任何聯系。在一起時,他們可以濃情密意,只要一分開,他們就是兩個獨立的個體。
他們,就是兩個不同的人。
她的心情、她的反應,都不會在他的情緒反應里。
也就是說,就算前一晚她耍了多大的脾氣,對他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多可悲啊。
她對他來說,就是個「nothing」。
什麼都不是。
什麼……都不是。
曾靜垂下眼,收拾著自己的情緒。
不該。
他如果能完整抽離他的情緒,那她就不該深陷。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起身,準備替他泡咖啡。
不加糖,不加女乃精,一如她的心,苦得無法入口,而他每天咽著她帶著苦的心情,他卻甘之如飴……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樣的傷痛日深,她越來越無法忍受,無法饜足的渴望折磨著她,堅定著她要結束的意念。
將咖啡倒進他專屬的杯中,她拍了拍臉頰,意圖使自己恢復一些知覺,能讓她掛上虛偽的面具。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往他的辦公室走去。
「總經理,咖啡。」她輕輕擺上,在辦公桌旁等著他進一步的指示。
「等下幫我把十點會議的文件帶進來……」韋顥頭也不抬的交代。
「已經準備好,放在桌上了。」曾靜指著桌邊疊得整整齊齊的文件開口。韋顥手邊的動作停了下,才又接著露出笑容。
「我忘了,你一向是『最稱職』的秘書。」他抬起頭,對著她笑得露牙。不知怎地,曾靜覺得他說這話時特別刺耳,連那一口白牙看起來都特別刺眼。
不過應該是她想太多。
在這個地方,身為主管的他,不會對她這個秘書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波動。他們的關系很「正常」,就是上司跟屬下,再沒有別的了!
「那我出去了。」她黯然退出,讓自己冷靜下來。
而在她的身後,始終保持笑容的韋顥,視線從文件上離開,盯著她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他的臉上滿是不解。
他不懂,為什麼昨晚她要那般為難他,逼得他轉身就走,讓他無法忍受?三年了。他們一直保持著這樣愉快的關系。
白天,他們是工作默契極好的上司與下屬,而到了晚上,他們會是最契合的情人。
但最近,他越來越覺得她變了。
雖然以前她嘴里也常常叨念著其他的男人,但從沒讓他真正感覺到威脅與疏離。
近來,他雖然沒在她身邊見到其他男人,卻明顯感覺到她的若即若離,似是無心,卻像有意,她開始讓他感覺有些不安全感……
他真的非常厭惡那種感覺。
所以,昨晚他轉身就走。
他討厭威脅,討厭被不知名的感覺脅迫。
只是,他卻發現自己有些無能為力。
剛才,他用了很大的力氣露出笑臉,不讓她察覺任何異樣。
在男女關系上,他從來不是輸家,也不會輸在這一場與她的戰役上。
他一向喜歡她的乖巧听話,偶爾有些淘氣,都在他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是如果過了線,那他也不會縱容。
深吸口氣,他垂下眼,努力把心思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上。
適可而止。
無論是工作,還是私人的關系,都該有個限度,很多女人就是不懂得這一點。
而這也是他討厭談感情的原因——因為麻煩。
希望曾靜……她不會這麼麻煩。
婚,可以結;未來,可以繼續走下去。
但別急著逼他下決定。在他還沒做好準備時,撂下最後通牒的話,分開會是最可能的結果。
好熱的天氣。
光是從停車場走到辦公室,曾靜就已經全身汗。
尷尬的是,她昨天換了個包,竟忘了把隨身面紙放進去,此時的她,只能用手背拭去流下的汗滴。
只有兩個字能形容︰狼狽。
進了電梯,尷尬的向管理員點點頭,她心想著待會兒得先到化妝室去整理服儀,要不然這一副狼狽樣,要怎麼拜訪客戶?
等了一會兒,她進了電梯,正要關門時,看到有人正小跑步朝著電梯奔來,她想也不想的伸手延遲電梯關門,等著來人走進。
「謝謝。我剛好趕時間,錯過這電梯,又得多花三分鐘了。」來人對她點頭,笑了笑,道了謝,聲音低啞性感,讓一向不會對男人多看兩眼的曾靜也忍不住多注意了下。
「舉手之勞。」她笑了笑,隔著眼鏡,保持著有禮的態度,只是……不停落下的汗滴,讓她的笑容多了幾分尷尬。
來人似是發現她的窘狀,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隨身用的面紙遞給她。
「剛在路上有人發廣告面紙,剛好派上用場。」他笑吟吟的,黑眸里滿是笑意——很善意的那種。
看到那包面紙,曾靜幾乎要感激涕零了。
在平常時,一包廣告面紙沒有實際的價錢可言,在這個時候,卻有著她用錢也買不到的感動。
她也不客氣,直接接過。「真是太謝謝你了。」她坦然表達謝意,拿下沒有度數的眼鏡,拭去臉上的汗滴,露出清秀的臉。
少了金邊眼鏡的遮掩,少了幾成干練,多了幾分清秀,讓男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到幾樓?」不過他很快的回過神,禮貌的要幫她按下樓層鍵。
「十七樓。」曾靜噙著笑。
「喔?」男人眼中的訝異再增。「你在十七樓上班?還是到十七樓找人?」
「我來拜訪一個客人……」曾靜才說完,就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注意到他並沒有按其他的樓層。「你也到十七樓?」
男人點點頭。
曾靜臉上的笑意斂了下,猜想著來人是友是敵?
今日到這家國內著名的五金出口商拜訪,為的就是想拿下他們在歐洲的代理,而據她所知,也有不少同行很有興趣。
「哇!變臉變得有點快喔。」男人挑了挑眉,發現她臉上的一絲尷尬。
「呵呵。」曾靜笑得有些窘。「的確是有點不好意思……」
一分鐘前還對人家感激涕零,一分鐘後就成了敵人了。
「有時候各為其主嘛。」她聳聳肩,面露歉意。「雖然我真的很謝謝你伸出援手,不過如果真要上戰場廝殺,還是各憑本事了。」
「我喜歡你的坦白。」男人聞言哈哈大笑,對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汪弘致。如果沒弄錯,跟我約十點要見面的就是你了。」
曾靜一怔,愣了下,隨即伸手握住他的。
「汪總,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沒有認出你,不好意思。」她把這家公司的生態都模熟了,就是沒把相片上的人看清楚,一心想說會有人引見,更沒想到資料上那模糊不清的相片,照的是這麼一位年輕的男人。
「別這麼說。」汪弘致不以為意,很禮貌的松開手。
「實在是有點糗……」曾靜沒想到還沒講到正事,就弄得自己尷尬。
「別想那麼多,我可是很期待貴公司的提案,畢竟歐洲方面的銷售,你們才是專業。」汪弘致主動拉回正題,降低她的尷尬。
「是。我們在歐洲已經有很多銷售通路,我手里有一份完整的提案,待會兒會完整的跟汪總報告……」曾靜很感謝他轉移了話題,一本正經的恢復業務員本色。
「講報告太慎重。」汪弘致打斷她的話,臉上笑容燦爛,開玩笑的接著說︰「你別這麼正式的做分析,我很容易睡著的。」
曾靜失笑。「好,汪總,我會盡量放輕松點。」她笑著點頭,探探口風,「不過,只要一想到競爭對手這麼多,很難輕松起來。」
「競爭對手是有,不過他們都讓我在听講時,像個不認真上課的學生一樣睡翻了。」汪弘致聳肩,話里似乎她有些勝算,卻也沒有一下子把底限露出來。
談判桌上,誰都想要多留一些籌碼,多謀一些利益。
曾靜淡淡的笑。
這個案子很重要,原本是該公司的業務部門處理,怎麼也輪不到她這個秘書上場。
只是,公司似乎出了個內賊,總是讓敵手先行知道底細,連連在兩個案子上栽跟頭。
不得已,韋顥才會要求在業務部門混過兩年、三年前成為他秘書的她出馬,代為出征,希望能拿下「長浩」公司的代理權。
拿下這個案子,對韋顥來說意義重大。
因為對他意義重大,所以對她來說也是。
在她能力所及的時候,她其實很願意為他掏心掏肺……只可惜,他只當她是個沒良心的女人。
加上上次的風波,他其實已經一個禮拜沒到她的住處,似是已經不想再跟她有私人的瓜葛。
她知道自己玩過火,他生氣了。
不過這或許並不是壞事。讓他主動離開,的確是簡潔明快,方便且直接多了。
三年的感情虛擲,到了該喊停的時候。
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由韋顥開口,的確是比較容易。
那麼,就讓她替他最後做一件事吧——替韋顥拿下這個案子,讓她安心的離開。